二
青衫的府,在城门外的江水边,木栏围起的园圃,檐楣高高的屋舍,怎么看都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家业,不过因为是他的家,我觉得风雅。他手臂一搭领我下了车,眼角瞄了我一瞬:“算不得府邸,吴语作府,雅音作宅,明白了?”
我点了点头,因为我误会了瓮子的含义,他知道我的雅音比吴音要好,忽然举起右手碰了碰我的眉心:“我亦不识吴语,但会使人教你。”
我稍微避了一寸:“我原本描了眉,雪化在脸上,才脏了眉目。”
他抬了抬眉,也许觉得我不够礼貌:“颜色未污,亦不见粉黛痕迹。我不常见玉人颦眉,碧玉年华本当无忧,你不必怕我。”
我第一次听人说出这样委婉的雅音,觉得优美,跟着他走到宅子里,才忍不住问道:“先生是洛阳人?”
他勾起嘴角不置可否:“喜欢雒阳?”
我嗯啊了一会儿,半答半问道:“他们教洛阳雅音。洛阳是京城,还是长安?”
“天子移驾,以许为都。”他笑看着我的茫然,挪到我身后,指尖蘸了些茶水,一面在案上勾画,一面娓娓讲解:“长安在西,为雍州治所;旧都雒阳在东面司隶州境内;许都又在雒阳东南,属豫州颍川郡。”
我看懂了左中右,觉得很有趣:“那扬州庐陵在何处?”
“渡水南下。”他握起我的手指,领着它向下一拉,轻描淡写地画了一个圆:“我们,在江东。”
我的脸很烫,半是因为手还在他掌心,半是因为他这样强调“我们”,显然是在纠正我口中不时提起的“他们”两个字。
“不必怕我,我不是他们。你跟着我,能学到更多,但若有人问起,你还是许府门客,明白么?”他低下头,薄薄的嘴唇落在我眼角,耳边微微的翕动让人心慌,他却拿捏地像是顺流泛舟:“芒芒昧昧,年岁几何?”
我不愿被他看成年幼无知,赶忙报上了虚岁,这也让他笑得琅琅有声:“盈盈十五,你不会的自有人教。”
我努力定了定气息,只知道他的鼻子在耳朵后面晃动,看不到他究竟有什么表情,刚一开口就又紧张地打起磕巴来:“谁,什么,教什么,谁教?”
他转过我的下巴,好让我看到他停留在我眉间的目光:“博学参省,若能将他们教的都学好,你想学的,由我来教。”
我一时忘了尊卑,好奇地回望着他的眼睛,平静中透出的清逸让那对眸子看来像镜子一样光洁,我一点也不怀疑,他知道我想学什么,虽然我自己还没想清楚,但他会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