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桃花》是比较难理解的一部作品。很多看过的人都问过这样的问题:塔楼里白发的美人是谁?这个问题一度困扰我好久,怎么看也看不懂。
是的。关在塔楼里的,白发的美人是谁?蓝眼睛的海军中尉海德里希为何在夜阑人静之时演奏哀婉的小提琴曲?他演奏的又是什么?《莱因哈特的罪愆》?
我们无从知道韩露赋予《桃花》的本意。但我个人觉得,它是《1945》里最成熟的一篇。本着这成熟,我建议大家都仔细看看。大家可能会有不同的理解,不过好在艺术是可以用尊敬的态度来冠以不同的理解的。我记得在那会看过一个评论说:“我实在不知道那个‘战争启示录’启示了什么”!这个评论是有失公允的。艺术是宽容的,是广泛的,任何真正的艺术作品都是有“启示”的。《桃花》是形而上的东西,含蓄得太过头,但是又有种普遍的尖锐质问性在里面。它质疑历史和“人”、社会。
其实准确说整个《1945》就是形而上的。
白发的美人这个形象在我看来,代表一个社会理想,一个第三帝国青年们社会的理想。韩露的作品引人思考,往往超越耽美和少女漫画的范畴。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理想,我们不必去考证,但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奥斯维辛集中营里丑恶的景象。在那个时代么,理想是祭坛上沉默古老的圣像,被隔绝于高高的塔楼之上,只能供人顶礼膜拜。
为什么琴声在荒芜冷僻的夜色下,为什么幼年的门格尔听到琴声会觉得它是“挽歌”,为什么美人可望而不可即,扶着窗棂,温柔沉默……这些也许只是幼年约瑟夫?门格尔的一个梦,一个幻象,但现实就是喻于幻象之中的。白发的美人是存在的,也是抽象的。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个不能实现的蓝图。也许是“大家都要和平地生存下去,没有杀戮、痛苦、践踏、撕咬”,也许是别的什么。不过重点不在这个,只要它是“美”的。而这个理想在充满冷嘲的社会现实中必须遁入无形,蓝眼睛的中尉变成了党卫军全国副总指挥,金发的小男孩则成了集中营指尖一点就决定人生死的军医官。——“左边,还是右边?”
巴伐利亚的塔楼是个理想的祭坛,年轻的理想主义军人跪在它脚下祈祷,用小提琴演绎宏大的赞美诗篇。他们乞求的原谅,然后回报给社会以鲜血。
——“多少次你乞求原谅而得到了?然后却回报以鲜血!”(出自《三剑客》)
海德里希签署“最后解决”方案的时候有没有想到那些塔楼上飞飘的、和桃花花瓣一起扬在夜里的长长的白发?门格尔指点生命的时候是不是也曾经意识到,别人的生命并不比他低贱,并不缺少光彩,丝毫也不逊色于他?海德里希给门格尔寄信里面夹着桃花是为了什么呢?是提醒他不要忘记初次的相遇,还是提醒他不要忘记以前美善的理想?可惜这两者我都没看到。我看到的是:他在提醒门格尔,理想已经死了。是过去的东西,就像风干的桃花一样,除了用来回忆,别无它用。
韩露是热爱理想主义军人的。但在战争年代理想主义军人的下场注定是悲惨的。在我自己的一些文里我也塑造过理想主义军人的形象。但韩露的笔下的他们更为不同。他们是盲目的。在我看来门格尔让人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