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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小说连载·第五期】 指 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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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五章 下下签
  罗琳伊从知道老太太在飞机上差点晕厥过去之后,眼皮就一直在跳。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又看见了一起交通事故,一辆摩托车上被撞出去的人就像抛在空中的一只木偶一样不堪重力,让人看着触目惊心。她摸着自己的心脏,觉得它和眼皮一样跳得不正常,不禁揣揣不安地问身旁的老公:“文洲,老太太……不会有事吧?”
  年后终于抽出时间来陪家人的文洲正在闭目休息。他缓缓睁眼看她,声音低沉:“不要胡思乱想。”
  他们两个人并不是自由恋爱的夫妻,但是结婚后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对于罗琳伊来说,女儿和丈夫都是天,自己永远最不重要。现在听着他沉着有力的声音,她心里略微会好受些。
  只是心脏还是会偶尔狂跳,令她很不舒服。
  到了医院看到了老太太后,才又放心了些,只是医院里的气氛让人更不适,她坐在那儿就有种拔腿离开的冲动。
  按理来说她和老太太也是很亲近的,本不该有这种不孝的冲动,但今天从出门起她就心神不宁着,再加上女儿没有跟着她一起离开医院回家,就更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老太太三个儿子都没有叫住,唯独留下了珈罗,罗琳伊忍着皱眉的举动,暗暗打量着那一对老少。她是私下里请老太太旁敲侧击珈罗的,现在还不知道得知了什么,只是看起来像有什么秘密,别的人似乎还没有发现,只她察觉到了。
  离开医院后,罗琳伊想着等会儿要避开大家打个电话给女儿,至少要知道老太太出事和她有没有关系。路上又经过了市里一座公园,公园里有座香火鼎盛的观音寺,她又萌生了去一趟的想法。其实文洲从来都不允许她去参神拜佛,包括老爷子在内,他们都是无神论者。但她今天就特别想去,并且念头一起就有些迫在眉睫似的,于是找了个借口在半路上下了车。
  “你要去哪我送你去。”文洲看着她。
  “不用了。”罗琳伊笑,“我只是先前约好了的,很快就会回去的。”
  文洲没再说话,司机也已经下车替她开好了车门。
  看着车远走后罗琳伊才转身招了一辆出租车,先去了一趟银行,她身上没带多少现金,等会儿总得有些表示。她要去的这座寺庙已经有近千年的历史了,是市里的古迹之一,现在被保护在一座公园里,是高楼大厦中的一方净土。
  不过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时候,这里就有川流不息的人群,难免会有坠入尘世的嘈杂。
  罗琳伊进了寺庙后,看到大殿里供奉着的观世音手托净瓶,慈眉善目,却有俯视众生之感。她往观音身前的功德箱里塞了厚厚的一沓钱,有人从旁递上了三支香。
  微微瞥眼,递香的是一个布衣和尚,低眉垂目,只问她女施主等会儿要不要抽签。
  罗琳伊出了下神,有点怪异的感觉,又随即摄紧心神,点了点头,就专心致志地祈拜去了。
  几个偏殿里还供奉着一些她根本认不出的佛像,据说每一个都要去敬拜,罗琳伊便端正了仪表,一个个地去敬了。
  当她接到文珈罗出了车祸的电话时,正在抽签。
  她摇着那支签筒哗哗作响时,手机也跟着响了起来,然后有一支签就掉落在了地上,可她听着电话不用看也知道这是支下下签。
  丢了签筒,罗琳伊一脸惨白的几乎跳起来。电话是文洲打过来的,只说女儿出了车祸,马上到医院去。她在心里连连尖叫着,她就知道今天一定还会出事,女人都是有第六感的,何况母女连心,她原本就是因为这样一直不安着。
  早知道说什么都要拉着女儿回家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出寺庙,外面阴着天,压抑得令人无法喘息。
  最先接到发生车祸电话的就是文洲。车祸一发生后,住在路旁的人就发现了,赶忙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到前谁也没敢动车里的人,只围了圈子在那看着、讨论着。等救护车到后把车里的人弄了出来,一摸口袋就找到了手机。文珈罗的手机里自然有她爸的电话,且因为只是“爸”一个字很快被人翻到。
  文洲当时已经回了家,三兄弟正坐在那谈些事情,一看到是女儿打来的电话,他就接了,然后脸色遽变,“腾”地站了起来,撞翻了身前的茶几。


167楼2013-06-28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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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六章 口型
      文珈罗醒过来的时候,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全身像被碾过一般的疼痛,尤其胸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人拿针刺着,扎得血淋淋的还无处可逃。
      她眨了眨眼睛,眼前慢慢的亮了起来,可她依然找不到任何焦点,就像失明了一般。她又把眼缓缓闭上,是了,她想起来了,她出了车祸,撞到了一辆货车,只是那事发生了多久,她完全不知道。脑子里突然晃过什么明亮的东西,她猛然挣扎了起来,大声地呻吟着。
      “珈罗、珈罗。”
      是她妈的声音,透着紧张地扑到了床前。
      文珈罗睁开眼,泪水就漫出了眼眶顺着鬓角滑了下去。她妈一脸憔悴,眼里也有血丝。她爸也在呢,正沉默地看着她。
      “对不起,妈。”文珈罗费力地喘着气,说。
      “说什么呢……”罗琳伊替她擦着眼泪,自己却忍不住要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文珈罗摇了摇头,指尖略动。她正在打点滴,手凉透了,不像是自己的。她刚抬起手,罗琳伊就轻握住了:“要什么?”
      “时萋……徐时萋……”文珈罗说得很辛苦,她觉得连皮带骨的都在和自己造反,想表达的话都无法完整地叙述出来。
      “你是问小徐吗?”罗琳伊迟疑着低下些头问,见女儿倏地就瞪大了眼,几乎想要弹起身来,就忙说,“她就在隔壁,轻微的脑震荡……已经醒过来了。不像你,”罗琳伊心疼地看着女儿,“你断了两根肋骨,差一点刺伤肺叶……”
      文珈罗顿时松了口气,那个女人没事,已经醒过来了。她只抬离了一点的身子重重地倒在床上,果然身体里痛感加强了,大概是那两根肋骨正在向她抗议。
      文洲拍了拍激动中的妻子,让她去叫医生来,然后自己坐在床边。
      爸。文珈罗张开口,难受得说不出话,只好用口型来表示。文洲愣住了,但很快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好好休养身体,什么都不要想。”
      文珈罗的眼珠转了转,还有点不安,但身体深处涌上了疲惫,她很快就又闭着眼睛睡了过去。
      又一次醒来时,眼睛被灯光刺着,看来是晚上了。文珈罗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这一回坐在她身边的人是罗琳伊、老太太和老爷子。
      “爷爷、奶奶……”文珈罗嘴唇略干,轻声喊着。
      老爷子看到小孙女醒来,也忍不住松了口气,揉了揉眉心。他这一颗心脏,想当年在枪林弹雨中也跳动得从容,老了老了倒要它时不时受些惊吓。
      老太太颤颤微微地俯过身来,双目浑浊有泪:“你这个孩子,怎么能这么吓奶奶呢,不是还送你去参加过突发事故的培训班吗,怎么会撞了人家的车……”
      罗琳伊在一旁一个劲地拉着老太太的袖子,生怕她说得太重刺激到女儿。
      “好了,别说了。”老爷子中气十足地替她叫了。
      文珈罗苦笑,那个什么培训班也够特殊的,是奶奶请人特意开的。她去参加的时候还是懒洋洋的,但没想到那天还真是派上了用场。怎么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身边的人受伤害到最小,她有努力去打转方向盘,不是只有轻微的脑震荡吗,应该没有吃多少苦吧。
      罗琳伊从一边端过来一碗鸡蛋羹来喂文珈罗。她断断续续地醒了几次,每次醒来都会吃一点东西。只是医生说刚一开始要以清淡为主,还不是肥腻滋补的时候,所以罗琳伊只得弄得简单点。
      吃了几口之后她就完全没有胃口了,不用说,躺在被子下也觉得自己瘦得像一张薄纸,而那个说过要把自己养胖的女人在哪里?
      老太太见到小孙女醒来,心神一松,头就开始微微发晕,有些坐不住了。老爷子见状忙把她扶起来,还有一个一直伺候她的小保姆也扶着她,把她带走了。
      “再吃几口吧……”罗琳伊还在苦劝着她。
      文珈罗摇头,整个人都是蔫的:“妈,你是不是一直没休息,你去睡眠吧,我没事的。”
      “妈没事。”罗琳伊看着她,“是不是住在这里不舒服?再住几晚观察观察,我们很快就能回家去养着。”她顿了顿,“那个班,你也别再去了。”


    169楼2013-06-28 2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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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她的意思不只是让她在休息的这段时间不去上班,是完全不想她再回那个单位了。文珈罗想到自己还和人有同居之约,就摇了摇头:“等好了我还是要回去上班的。”
        “你怎么这么固执……”罗琳伊红了眼圈,“我……听你奶奶说了。不管你喜欢的人是谁,你可以告诉妈妈啊。你解决不了的,妈妈可以帮你。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只要你好就可以了。可千万别再折腾自己了……”
        文珈罗怔怔地听着,微微笑了笑。笑容牵动了伤口,所以就又有些扭曲:“妈……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你要记得帮我。”
        “那是肯定的。”罗琳伊端着鸡蛋羹,“咱们再吃几口行不?”
        如果一场车祸,可以换回绝对的支持和帮忙,听起来似乎是很划算的事情。文珈罗艰难地吞咽着香嫩的蛋羹,忍不住这样想。
        可是,为什么每次醒来都没有看到那个女人呢,还是说她来的时候自己都在睡觉,被她看到这么狼狈的模样,那个人应该只会很心疼吧……
        鸡蛋羹滑入胃里暖暖的,又仿佛放了安眠药,使她的眼皮子一个劲地沉重下去,文珈罗又进入了她昏昏欲睡的状态。
        等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床边只有一个人。
        文宝华一直愣愣地看着病床上的堂妹,还想不通为什么她和十七两个人会出现在那条公路上,又怎么出得车祸的。
        她觉得怪怪的。
        很快,她更加觉得怪了。文珈罗醒过来一看到她,第一句问得就是她还好吗?
        本能的知道她问得是徐时萋,文宝华定定地说,昨天刚做完手术。
        哦。文珈罗闭了闭眼,随时睁开,手术?
        文宝华垂下了眼睛,脸上有点苦涩,嗯,是……声带修补术。
        文珈罗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很快就感到酸涩了。她不明白文宝华在说什么。不是说那女人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吗,又怎么会做个声带修补术?那修补的是什么,是徐时萋的声音吗……
        文珈罗突然之间就喘了起来。起初只像是多走了一点路,很快就如同奔跑了二万五千里,像是只剩下半口呼吸了。
        “珈罗,你怎么了?”文宝华被她吓到了,忙伸手想替她抚顺呼吸,但又怕弄疼她,就把手抬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文珈罗没打点滴的那只手猛地抓住了她:“你是说,她……伤到声带了?”
        文宝华咬了咬牙,眼睛里也浮起些水气,点了点头:“被玻璃碎片割伤了喉咙,声带受到了……损伤。”她看堂妹颓然松开了她的手,面如死灰一般的难看,心里也纠结在了一起。动过了手术,即使恢复得再好,也难回到百分之百的天然状态,一想到徐时萋那么美的嗓子可能永远都将失去,她就只能借用医生安慰徐家人的话来安慰堂妹,“好在没有伤到颈动脉,不然后果……”
        文珈罗僵硬地躺在床上,已经连死的心都有了。她怎么那么天真,还以为车祸说不定是件很划算的事情。她怎么只想到自己,却忘了另一个人可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断了的肋骨经过调养可以长好,而被修复了的嗓子还能发出令人惊艳的声音吗?她怎么能够让徐时萋失去那样的嗓子,她一直都知道徐时萋为了保护自己的嗓子不吃冰的,不吃辣的,虽然嘴巴上不说,其实看重的不得了。
        “我要见她……”文珈罗喃喃地说。
        “你不能动。”文宝华伸手轻轻抵着她的肩。
        “我必须见她……”文珈罗看着她,固执的。
        文宝华沉默了一下:“你不能动,如果你一定要见的话,我带她来见你。”
        文珈罗闭了闭眼,瓮声瓮气地说:“那不用了,等我能动了,我去见她。”
        “珈罗,”文宝华忍不住问,“那天你们怎么会开车到那里去?”
        出了交通事故,**是要做记录的,文珈罗不知道徐时萋有没有被询问,她是肯定不会受到打扰的。又大概她家把徐时萋也保了下来,大家就都还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想睡了。”文珈罗侧过了头,不再说话。眼泪流进嘴里很咸,心里却更加的苦,她恨不得把自己的肋骨全部捏碎,如果可以代替那个人的嗓子的话。


      170楼2013-06-28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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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宝华隐约看到了那水迹,脑子里还茫然的,她想起了自己去看十七时的情景。
          出事那天文宝华拗不过老太太,扶着她也下了楼,结果救护车送来的三个人都被送去检查了。她到的时候,徐时萋的爸妈也到了,现场十分混乱,她也感到胸闷得不舒服,大家就让她回去休息了。
          怎么休息也是休息不好的,一个是自己的堂妹,一个是自己的好友,她最坐立不安。后来知道她们出事的地方已经出了市区,是在通往周边乡镇的的路上。刚刚从医院出去的两个人,为什么会走到那里去,向来开车都是再平稳不过的珈罗又怎么会把握不住方向盘?听说当时路面的车痕很吓人,她没有看到照片,但小叔叔亲自去过事故现场,回来后脸色很难看很难看。
          无论怎么看,都是珈罗开车的问题,那个小货车司机伤得也不算重,小叔叔身边的那个聂秘书全全接管了相关的事。
          文宝华觉得身体自在些的时候,就让夏邦把她送到医院去了。看过了奶奶,又去看珈罗,她正在睡觉,所以文宝华就退了出去去看徐时萋。
          和奶奶还有珈罗不同,她们住院的消息不知道怎么飞了出去,一直有人来探望,花篮摆得放不下,后来才全部被清走了,并拒绝任何人再来探望。徐时萋的病房里十分安静,只有她妈妈静静地坐在床边,脸上全是忧郁的神色。
          看到是她,王媛默默地搬了个椅子给她。
          文宝华想安慰几句,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陪她坐着。
          然后她就看到躺在那的十七,脸色黯淡,唇色漂白。她的额头上被绑了绷带,脖子上也是,使被子外露出来的部分看起来像是撕破过的玩偶。栗色的长发铺在枕头上,像枯萎了似的卷着。
          “你那个妹妹还好吗?”王媛轻声问她。
          “嗯,”文宝华点头,“做了胸部的外固定,对骨折恢复会好一些。”
          “我本来也应该去看看她的,”王媛勉强笑了笑,“不过一时走不开。”
          “我知道。”文宝华忙说,“没关系的。”
          王媛心里很复杂。按说这应该怪开车的人,可是那个人是文珈罗,别说是女儿,就连她也坐过几次那女孩的车。她是知道那女孩的车开得规矩得很,所以说这车祸只能怪天,不能怪人。
          可是,听医生说到女儿的声带问题时,她的血都要冻僵了,不免在心里还是有几分埋怨。
          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还不能随便转头,便只能斜着看着床边的人。
          “你醒了?”文宝华凑近些去,眼圈红着,“对不起……”
          徐时萋合了合眼,张开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
          别这样。她缓慢地做着口型。
          文宝华仔细分辨着,然后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可是看到十七的这个样子,就只剩下这句话了。
          她怎么样?徐时萋又问她。
          王媛见文宝华眼里疑惑着,就从一旁的桌上拿过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
          看着十七把纸笔抬高,垂着眼写字,文宝华再忍不住,扭开身擦去了眼泪。
          文珈罗怎么样,受了伤吗?
          你别哭,我会做手术,又不是从此要当哑巴。
          捏着本子,文宝华平复了下心情,才说:“珈罗断了两根肋骨,差点伤了肺。”
          徐时萋听着,没有再问她要本子,眼睛又垂了下去。
          两个人见到她就问彼此,原也不是奇怪的事。文宝华早就发现了堂妹和十七之间的关系走得很近,近得很快。可是她还是嗅到了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比看到她们出车祸还要让人担心受怕的东西。


        171楼2013-06-28 2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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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母亲站在两个病房门口,源自本能的心疼,都同时叹了口气。
            她们两个人原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曾经仅有过相交也是因为上次餐馆食物zhongdu的事。不过也完全可以说她们是不相识的两个人。
            可是就因为这邻里病房的关系,她们两个人倒不知不觉熟悉了起来。
           到目前为止,文珈罗还只是说那天见奶奶出了事心情不好,所以开车出去散心,没想到那破车开不惯,所以才会失控为由来解释那场车huo的发生。罗琳伊也觉得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虽然那车被送去检查时说刹车啊油门什么的都没有任何问题。
           既然是自己的女儿把人家拉扯了去散心的,那么出了*huo,自然是自家的责任。所以从徐时萋入院起,她所有的费用事宜都被文家**了,罗琳伊也去看望过了徐时萋。当发现徐时萋开口说不出话时,才隐约明白这车祸对她的伤害比自己想象中要重很多,所以王媛送补品也送得勤快了。


          173楼2013-06-28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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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媛虽然心里埋怨文珈罗,但车是女儿自愿上的,这种事根本没办法预料,她也就不好再责怪人家。所以从医疗费用到补品,她都不愿意接受这种形式的补偿。于是两个母亲经常在病房外上演推拒,慢慢演变成讨论伤了喉咙要吃什么,断了肋骨该补什么,再就是称赞彼此家的女儿懂事有礼貌……
              这个晚上似乎女儿们都不愿意家人还在身边,罗琳伊和王媛只好相伴着离开医院,其实徐时萋也可以出院了,于是两个人边走又边商量着日后的事。
              指针刚过了夜晚的十一点。
              医院里很安静,文珈罗也很安静地等待着。
              她当然不是真的睡着了,她妈走后,她就睁了眼睛在那数着时间。
              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手虽然没有受伤,但每天搁在床上什么事也不用去做,这会儿就没有力气支撑起自己来。像摆在罗盘上的指针,只能一点一点地转动着身体,把脚朝向床沿努力。这每一寸的移动都连带着身体里的疼痛,但文珈罗连牙都没有咬着,任冷汗渗出。胸前绑了固定夹板,上半身像机器一样的僵硬,当腿落在地上的时候直发软,文珈罗眼前发黑地扶着床沿细声抽气。
              呼吸都不可以太用力,还是因为会痛,不过所有的这些都抵不过她要去隔壁的决心,迈向房门的每一步都沉重得要把地踩塌陷下去一样,又带着轻微的摇晃。
              平时几步之遥的距离变得伸手难及,等她扶到了房门边框时,整个人都快散架了。
              自虐惯了的人,还以为并不那么怕痛,没想到几步路而已,就耗了这么大力气。低头看着自己,穿着病号服,脸色不用说,苍白虚弱。就这样走到隔壁去,实在太难看了。
              文珈罗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身上睡得皱巴巴的病号服,又梳了几下头发,这才去开门。
              门一开,她就愣住了。
              另一个穿着病号服,模样同样不好看的女人就立在自己门前,举了手似乎是要敲门,可是那眼底的犹豫又很明显地摆在那。
              文珈罗瞪着她,她也瞪回来。
              门开着,走廊里的冷风灌了进来,两个人同时打了个冷颤,文珈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徐时萋……”
              两只都冷凉的手交叠着,换来门口女人的一个微笑。


            174楼2013-06-28 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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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能……让你伤到声音……”文珈罗恍惚地说着,她是那么喜欢徐时萋的声音,把它当做世界上最美妙的天籁,可就因为自己发疯,也许世间将永远失去那一份音质。可是这个最在乎自己声音的女人怎么能这么平静,她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怨自己吗?
                我的声音不好听了,你就不爱我了?
                文珈罗瞪着那行字,再瞪着那个人:“不会。”
                徐时萋笑了,眉目舒展开,温柔极了。
                “你真的不怪我?”文珈罗闷声问。
                好好把身体养好,再吃胖一点,我就不怪你了。
                文珈罗小心翼翼地把这每一张便利贴都叠好:“你也要把自己养胖一点……你会来我家看我吗?”
                徐时萋还不能摇头,只好摆了摆手。
                文珈罗沉默了一下:“那我要多久才能再见到你?”
                徐时萋指了指她的胸口。
                “起码要一个月,”文珈罗咬了咬下唇,“太久了……”
                徐时萋想上前去亲吻女孩,解救那被她折腾的嘴唇,可是她的脖子还不能乱动,于是只能硬邦邦地弯下腰去,像把直尺一样把头降伸到文珈罗眼前。文珈罗心中深深地叹息着,微抬起身来配合她。哪怕会牵动伤口也没有关系,因为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方式可以减轻疼痛……
                两个人都无法自如地去亲吻,所以只有触碰着彼此的唇瓣,静静地蛰伏着。那日在车里的烦燥像是被车辙碾成了碎屑,又随风吹散了。这几天以来文珈罗心里的担忧忐忑也在这单纯的触碰中熨烫到蒸发掉,随着对方的呼吸,又注满了勇气和信心。
                穿着病号服的亲吻一点也不浪漫,但她们退离开彼此的气息时,心里都荡漾着化不开的浓情。
                徐时萋重新拿起便利贴,静静地写着什么。文珈罗只能垂下眼去,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她。
                我不会后悔。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无论如何也不会。
                文珈罗拿起这张便利贴,放到唇边吻了吻:“谢谢。”
                傻瓜。徐时萋用口型说,又低头写着,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文珈罗咧开嘴,笑着点头。
                徐时萋温柔地看着她笑,眼里闪着光,然后才慢慢站起身来。
                “你去哪?”文珈罗猛地仰起些身抓住她,徐时萋忙把她按回去,指了指房门。
                文珈罗舍不得松开她的手,很想说留下来,至少这个夜别离开我。可是如果一觉睡到天亮了怎么办,被家人看到了怎么办。这不是她的担忧,但她知道这是徐时萋的担忧。
                最终文珈罗还是放开了她的手,眼看着她慢慢走出去,然后就有点像在做梦的感觉。她揉了揉眼睛,眼前已经是空无一人,那门是合上的,到处一片安静。徐时萋真的来过吗,还只是自己的癔想,是那按捺不住的渴望造成的幻觉。她的手突然摸到了那叠小小的便利贴,就忙如获至宝般捧到胸前细细地看起来。
                每一张纸上,都是那女人的字,清晰的、肯定的。
                以后要把这些便利贴全部收藏起来,她的爱情路上,出了一场车祸,受了伤的两个人,也许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但却只会让她们更清楚地认识到彼此在心目中的重要性。


              176楼2013-06-28 2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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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八章 许诺
                  一个月是什么概念。有人说不过是个“一”字,有人觉得是“四个星期”,还有“三十天”,甚至更多个小时。
                  以分秒去计算时间,你会发现时间过得越发的缓慢。刚出院的文珈罗起初就是这样点算时间的,但慢慢就难以忍受这种折磨。
                  她和老太太在同一天出事,成为了一个契机,文家那些不经常回老宅的儿子们尽量抽时间回来陪老爷子老太太,而文宝华和文昱索性搬回了老宅住,夏邦从此过上了每天跨半个城去上班的生活。
                  但他心甘情愿,看着老婆整日在小公园般的老宅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吃得是每日翻新的孕妇营养餐,家人在旁心情自然要愉悦些,他也可以全力于自己的事业,为将要出生的宝宝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
                  而且有他在,老宅里的欢乐也要多一些。
                  不过唯一不能笑的人是文珈罗,她一笑就会牵动伤口,所以每次夏邦手舞足蹈地讲笑话时,文珈罗就抱着手机对他充耳不闻。
                  从出院回家起,文珈罗果然就再没有见过徐时萋了。而养伤的日子闲得无聊,那是会叫人发霉的一种状态。
                  罗琳伊每天都只一心围着女儿转,生怕将她养得不好,这原本就瘦的女儿恐怕会更加的伛偻下去。有时候晚上睡觉她都要从睡梦里惊醒,只因为梦里如花似玉的女儿变得像白骨骷髅一般的恐怖。这梦境她从来都不敢说,然后化做百倍的动力,熬制各种大补的汤药,然后亲自盯着女儿喝下去。
                  她原以为女儿对那些气味各异的汤药一定会反感,甚至都想好了十几种理由准备苦口婆心地劝她。但没想到女儿每次都是端了碗过去就喝,从来也不问这是什么药,连眉都不皱一下。
                  可是女儿越是配合她,越是顺遂她的意,她竟然就会越来越紧张。
                  她总觉得她的女儿太平静了。
                  每天不是吃了睡睡了吃,剩下的就是抱着手机玩游戏看小说。
                  从来不见她打一个电话,不见她对着窗外露出一个伤神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老太太口中说的,有了喜欢的人。
                  她的那个喜欢的人,怎么从来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女儿的举止间,都察觉不到有那么一个人的存在——如果不是有她和老太太在飞机上的一场对话的话。
                  可是罗琳伊不敢问。这个女儿和她的父亲一样善于沉默。如果她不想说,就算撬开她的嘴你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她当然还记得女儿说的那句话,她会将心里的秘密说出来,然后需要自己的帮助。说着那样的话的女儿明明带着笑容,却隐藏不了话里的悲观,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将女儿折磨到这个地步,曾经不明白,现在依然。
                  偶尔她试探性地问一句,女儿就像没听到似的望着某处发一下呆,然后才迟迟地问她说了什么。这样明显的拒绝让罗琳伊咽回了想问的话,然后静静地等待着。
                  她想,她会知道的,如果女儿搞不定,最后总会向自己提出需求的,而自己应该是她最好的一条退路。


                177楼2013-06-28 2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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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罗琳伊不知道的是,文珈罗抱着手机,并不是在玩游戏和看小说,她通常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发短信。
                    把短信提示音关掉,连震动也不要,拇指按动得快要僵化了,但心是柔软的。
                    短信的那头是徐时萋。
                    文珈罗从出院起就开始想她,可是心之所至,人不能往,所以只好借助一些工具。她想打电话,可是又不行。徐时萋还不能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慢慢恢复声音,所以从一开始起就是给她发短信以慰相思。
                    徐时萋好像也随时在等着她的消息一样,每一次短信一发出去,立即就能收到回执,这让文珈罗的心情稍好了一些,仿佛那女人就在身旁一样。至于夏邦讲的那些没什么营养的笑话,就干脆的当成了背景声音。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胸口的疼痛一点一点的减少。文珈罗开始想着声带与肋骨,哪个更容易恢复些,想着想着,她就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那边不过几秒,就按通了电话,可是却没有人说话。
                    无论是嘶哑的,或者只是单纯的音节,都没有发出来,只听得到轻轻的呼吸声。文珈罗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冷了。
                    “徐时萋……”文珈罗轻轻地叫着。
                    那边没有说话的声音,却传来轻轻地敲击声,一下、两下、三下,似是指甲盖点在手机上,带一点脆响。
                    文珈罗脑子里只“嗡”了一声,猛地挂断了手机,然后,她才喘着气颤抖着发过去一条她一直想问,但一直在等着听见惊喜的信息。
                    怎么还不可以说话,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吗?
                    这一回回复来得有点慢,但就像那敲击声一样的从容不迫。
                    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的。
                    怎么能不着急,你有没有再上医院去复查,要不要去做更细致的检查,那是你的声音,我怎么能不着急。
                    我若是不能说话了,你就不爱我了?


                  178楼2013-06-28 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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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珈罗恨不得掐死短信那头的女人,但又更想做的是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最好堵住那张嘴,逼得她无法呼吸,然后向自己开口求饶。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立即上门来找你。
                      果然这威胁是管用的,短信立即回了过来——别,你好好养着,别把我们相聚的日子再推迟了。
                      文珈罗烦躁地把手机抛到了床尾,然后勉强起身,伸手把床边桌上的喝光了水的空茶杯扫落在了地上。
                      茶杯发出的闷声如愿的引来了人,罗琳伊推门进来,然后大惊失色。
                      她的女儿正挣扎着坐在那里,低头捂住胸口弯着腰的样子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一折就断,而另一只抓紧被子的手几乎要把那太空被捏碎。
                      “珈罗,你要干什么?”罗琳伊慌忙上前去扶她,却被推开了。
                      文珈罗抬起头,额上汗津津的:“妈,我躺不下去了……”
                      “怎么了,刚才还不是好好的吗?”罗琳伊去抠那只抓被子的手,冰凉的,几乎把她都给冻着。再去看女儿的脸,几乎要失了人色。
                      “一点也不好,我一点也不好。”文珈罗抱着头,呻吟着。
                      “怎么了?”
                      听到动静的文宝华也走了进来,吓了一跳。她上前去扶文珈罗,因为她是孕妇,无论文珈罗再有脾气,也是不会给她脸色看的。
                      罗琳伊也白了一张脸,丢给文宝华一个求助的神色。她们姐妹俩年纪近,有些不会跟她说的话,也许会跟宝华说。
                      宝华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小婶婶先出去。
                      文珈罗的确没有推开文宝华,反而是像溺水之人一样抓紧了她的手:“姐,你去看过徐时萋没有?”
                      文宝华一愣,垂了垂眼,没有说话。
                      “她的声音到底是怎么回事?”文珈罗一看她这样子心里就越加的沉了下去,不禁提高了声量问。
                      “你不要激动,”文宝华忙安慰她,“万一牵动了伤口恢复得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的。”
                      “见鬼的……后遗症。”文珈罗眼神茫然地落在远处,低下声去,“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去见过她了,她……是不是一点儿也不好。”
                      文宝华叹了口气。
                      十七是她的好友,出了这样的事,她当然会去看望,其实不但是她,珈罗不知道的是,奶奶也有所表示过。十七和奶奶有过一段缘,在奶奶眼里,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很得她的意。住院的时候奶奶就已经去看过她很多次了,奶奶是那么喜欢她的声音,看到她开口吐不出字来,背地里也流过许多眼泪。


                    179楼2013-06-28 2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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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的手术,是在局部麻醉后在颈部横切了开口做的,这样的声带修补术,医生说,术后的发音状况是良好的。良好里有个良字,像是一种安慰的借口,奶奶就知道这车祸里,受到最大伤害的人应该不是自己的小孙女了。
                        珈罗躺在床上没办法为这一场意外负责,就连走到十七的面前亲口说一声对不起暂时都不能。但文家不会逃避责任,每一次两个母亲在病房门口推拒的时候,奶奶都会发话,长者为大,徐妈妈就不好再推辞了。
                        等离开医院后,奶奶就又开始坐卧不安了,她又开始吃起了安眠药,就算爷爷在身边也睡不好,血压这段时间也一直很高。医院的老院长来看过,连工具都不需要用上,就能看出问题来,他对大家说老太太有心事,得了了才有好觉睡。
                        奶奶也听了这话,沉默了很久后,让大家都离开了,只留下了她。
                        文宝华没想到奶奶会提出要亲自去一趟十七家,和在医院里的探望不一样,奶奶是郑重地去道歉的。
                        奶奶说十七的声音怕是永远都恢复不到以前那样了,她心里不安。
                        文宝华没有打电话,抱着奶奶从家乡给十七带回来的礼物,领着奶奶直接去了十七家里。
                        开门的是徐妈妈,脸上自从在医院里就没有消失过的担忧依然还在,看到她们也有些吃惊。
                        徐妈妈说十七自从回到家后心情就一直不好,但她是不肯让别人看出来的,所以就一直躲在家里;徐妈妈又说她天天不是看看书,就是玩手机,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说完这话,她就看了她们一眼,说说这样的话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谢谢你们来看她。
                        奶奶沉默了一会儿,提出要和十七单独相处一下,所以文宝华至今也不知道奶奶那天到底和十七聊了什么,只知道奶奶从十七房里出来后,更沉默了。
                        十七把奶奶送出来的时候,脸上还是有笑的,看上去并不像徐妈妈说的那般颓废,只是因为还是不能说话,就做着手势表达意思。文宝华看在眼里,也疼在心中,但是事已至此,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去补偿好友了。
                        奶奶显然也有这个意思,走前盯着十七说你记住我说过的话,无论你问我要什么,我都会好好考虑的。
                        像在帮珈罗赎罪一样,奶奶大概是太喜欢十七的声音了。文宝华还能记得,十七倚在门边,只是很温柔地笑着,连点头都不曾回应。
                        回到家后,奶奶对儿子们发了话,那个女孩的声带,无论如何也要治好,看是在全国找这方面最好的专家,还是出国去治,你们安排。
                        而这些,珈罗并不知道,她大多数时间也是呆在房里。奶奶说她和十七关系近,如果知道了心里一定会内疚得要命,怕会影响到她身体的恢复,所以先不要告诉她,等她的身体好了一些,再让她自己去做她该做的事。
                        文宝华不知道奶奶说的那个该做的事是什么,但现在看珈罗的模样,显然已经知道了十七的声音不是那么好治的了。
                        “她不完全是声带断裂的问题,好像是脑子里也受损了,影响到了神经功能,说是不能支配调节发出声音……”文宝华解释着,“你放心,她的声音问题咱们家会负责到底的,小叔叔已经专门派了人跟踪负责她的病情,会一直负责到她好为止。”
                        文珈罗怔怔地听着:“不是咱们家,是我……”她慢慢地坐不住了,倒在了床上,“为什么不告诉我……”
                        “奶奶不让说的。”文宝华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有点儿不顺畅,其实她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告诉珈罗原因的,这件事珈罗有责任知道不是吗。但或者奶奶就是预料到了此刻珈罗的失态,才本能的会有那种考虑吧。
                        听到这话,文珈罗就不再说话了。其实有些话说不说已经不重要了,直接做出来就可以了。她心里慢慢地就亮起来,可惜最终还是湮灭在另一种恐惧的黑暗中。
                        连短信里都从来不说治疗过程,文珈罗就知道那个女人果然就像她表过的态那样是不可能来看她的。这个家里的人对她有抱歉之意,她是不会来为难这些人的。她是个体贴的人,所以以前会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甘愿吃苦,而以后,一定也会这样。所以她知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自己快点好起来,再亲自去把那女人绑在身边,要看着她也好起来才行。


                      180楼2013-06-28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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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九章 带血的指纹
                          文珈罗此后再也没有给徐时萋打电话,但短信依旧。
                          短信里那些平常生活的细节,包括偶尔倾吐的爱语,文珈罗都细心收藏着。后来她干脆把手提电脑放在床前,新建了个文件夹,每天都把她们的短信对话导出来放进去。
                          每一天都标注了一个日期,文珈罗默默地看着日期的变化,渐渐的可以下床了。
                          她依然还是没有出门,大部分时间是坐在外面晒太阳。
                          每天上午,奶奶都跟着爷爷打太极拳,据说这个对降血压很有效,比吃药要管用些,所以奶奶就算不太愿意,也会跟着爷爷活动。
                          整个冬天里不减绿意的院子,如今早春到了,嫩芽装点着树梢,就更透着青春劲儿。而两个老人穿着绸缎的衣服,缓慢地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总是带着那么一份经过岁月沉淀的安好。
                          文珈罗经常看着看着就痴了。
                          终于有一天,她可以从躺椅里站起来,轻轻地伸一个懒腰了。
                          她真的就被养胖了些,看平时的穿衣就能知道。后来罗琳伊喜滋滋地替她买了许多新衣服,在把那些小了的旧物抛弃时,她的心中是很受安慰的。
                          这几天早春的温暖突然像昙花一样收拢了,料峭春寒侵袭而来,文珈罗穿上厚厚的大衣,把像情侣装一样的帽子手套拿出来,然后出门了。
                          她没有开车,罗琳伊见她一定要出去,就叫了司机送她。
                          那个司机就是曾经接送过徐时萋的人,很快地把车开到了她家的楼下。
                          上楼,敲门,文珈罗觉得自己的心很平稳。她每一天都在脑子里想象着见到徐时萋的情景,要说什么话,该做什么动作,甚至姿势神态都模拟了很多遍。
                          而开门的人,就是徐时萋。
                          一里一外,像过了一个世纪的相见,恨不得连眼都不眨,只想再长久一些保存住对方的容颜。
                          明明已经打算好了再不分开,却连多一秒钟的时间都贪婪地想要得到。
                          徐时萋让开了些身,文珈罗踏步进去,身姿笔挺的,步伐稳重,再找不到车祸后的狼狈,但也叫你看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微偏着头看女孩似乎是完全的恢复了,徐时萋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她合上了门,只等文珈罗一转过来身,就欺身上去,先抱住人再说,先吻了再说。
                          本来想问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难道你知道我今天会来是在等我吗,还有就是让我看看你现在到底瘦了多少……可是这些话文珈罗都还没有说出来,就被那女人大胆地搂抱住,嘴唇也盖了上来。
                          文珈罗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徐时萋如水一般的温存中又缓缓合上。她伸出手去回抱徐时萋,很专心很专心的与她接吻。
                          依然是这样甜美的唇舌,喜欢扫荡她的牙齿,尤其最爱她的那两颗虎牙。文珈罗倾力追逐着那灵巧的诱惑,然后抚慰地纠缠着,交换着属于彼此的气息乃至于唾液。
                          什么都是催情剂,芬芳的令人迷失。
                          文珈罗吻过了徐时萋的嘴唇,辗转移动,眼睛看到的不算,她要亲自测量这女人消瘦的程度。可惜徐时萋总不让她得逞,每回当她的吻靠近颈项的时候,就又把她的头捧回去,再贴上那双唇。
                          渐渐文珈罗就失了耐心,她拉开了徐时萋,微皱着眉看着那脖子上依然围着丝巾,与在医院里那天看到的不是同一条,但却同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颤着手要去解那丝巾,被徐时萋抓住了。
                          “让我看。”
                          徐时萋坚定地抓紧了她。
                          文珈罗做不到粗暴地挣脱她的手,只好低声哀求着:“让我看看……”
                          不要。徐时萋张口说。
                          文珈罗死死地盯着那张嘴唇,几乎是同一瞬间耳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她猛地伸过头去亲了下那嘴唇,哄她:“我听见了……”
                          徐时萋静静地看着她。
                          “求你了,”文珈罗又亲了两下,伸手再次抱紧她,“随便说什么,只要你出点声音就行。”
                          徐时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不过一月余,这女孩的头发就又长了,如今披散着在肩上,倒有几分柔顺的感觉,像此刻的她一样。
                          沉默像一把钝了的刀,来回缓慢地割锯着文珈罗的心。她的眼前渐渐迷蒙了起来,胸中也隐隐疼痛着。
                          这回她被徐时萋拉开了,带进了她的房间。那床边的书桌上放着几本便利贴,颜色各异,有的还印着漂亮的花纹。徐时萋选了有花纹的那一本,然后低头开始写字。


                        181楼2013-06-28 2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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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车祸的发生,她在治愈了断开的肋骨的同时,也加固了自己的决心。而变化并非只有她一人,徐时萋眼里曾经看到过的惶恐和犹豫退缩都不见了,她虽然坐在那,却有一种站直着挺立着的错觉。
                            听说她不肯说话是一回事,自己站在了她的面前,她还是不肯开口就是另一回事了,文珈罗不相信她会舍得这么让自己痛,所以越发发狠地咬她的唇。直到渗出了血珠子,鲜红欲滴的,禁色的美。
                            徐时萋很快地捂着自己的唇躲开,愤然瞪着她。
                            文珈罗蹲下身去,拿下她的手,看到那血珠还在,就抬手替她抹去了,然后摁在手里的便利贴上,留下个细小的指纹。
                            徐时萋抢过了那张纸,然后把它垫在膝盖上,疾笔写字。
                            你不要难过,我不怪你,真的。
                            字是歪歪扭扭的,那个“真的”二字写进了文珈罗的指纹里,看着很讽刺。
                            “你是要当圣母吗?”看着字条好久,文珈罗才轻喘着气粗鲁地问,“是我害你成了这样,你为什么不怪我,你干什么要这么伟大?”
                            徐时萋不动了,虽然静止着,眼神里却更加的有内容了。
                            文珈罗懊恼地跪在地上倾前去抱住她的腰,那儿真是瘦了,贴上去也不够温暖。
                            “对不起……”拥抱着了,文珈罗才发现这女人的全身都绷得紧紧的,仿佛拉弦即断。
                            把纸搁在文珈罗的背上,徐时萋扑下去写字。
                            怪你的话又能改变什么呢,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能好好养伤吗?我已经这样了,不想你再留下什么后遗症。
                            文珈罗不禁苦笑。大家都在说后遗症,都怕她不能恢复得很好,可是谁又知道她在乎的只是这个女人。
                            “你一定是骗我的吧?”文珈罗伏在她的胸前,喃喃地说,“我是知道其实你根本就可以说话,但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惩罚我。”她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我那天开车太冲动了,所以你生气了对吗?”
                            徐时萋有些古怪地看着她,低下头去,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把那张便利贴翻过去,摊在手心里写字。
                            房间一时很安静,文珈罗一动不动地跪在那,膝盖都要麻木了。
                            如果你没有自信可以和现在这样的我继续下去,不需要找借口,我们不如趁早分手,也省得彼此再受折磨。
                            文珈罗捏着这张纸,拇指狠狠地把它掐透了。身体上的疼痛,也许可以一针见效,心理上的高山,却很难翻越。她承认在最初的时候,是被这女人的声音所吸引,但那绝对不是她所爱的全部。不过是没了以前好听的声音,想想那玻璃碎片如果再偏一些——其实说到底,还是幸运的。但她现在不敢这样说,人的心是不同的,她这么认为,并不代表这女人也不看中,否则这不肯说话是为什么。
                            心疼地又抱住徐时萋,把她的头拉下来,文珈罗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你知道,我只是恨不得杀了我自己,但是我爱你,和你能不能说话,声音好不好听无关。”
                            “时萋,”文珈罗侧头吻她的耳垂,留下湿漉漉的气息,“我来带你走,再也不分开了。”
                            徐时萋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她的唇角,笑着点了点头。


                          183楼2013-06-28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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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珈罗的表情看起来太过郑重,像极了那天文家老太太去家里时的模样,王媛心里猜测着她会说的话,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是她们家里最沉重的日子,关于女儿的伤虽然有在治,而且那个在电视新闻里才能看到的当官的也派了人上门,可这些都弥补不了她心中的遗憾,并且,这遗憾恐怕还是永久的。
                              出事以来文珈罗一直没有主动在她们面前出现,其实她心里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起,就有些心疼她的瘦。后来她和女儿慢慢走得近了,随着渐渐的熟悉,她也就喜欢上这个女孩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女儿交到的这个朋友,都是不错的,所以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那场祸事的发生。想开口责怪她开车不小心,最终还是有些不忍,可是不是她,女儿也不会受那样的伤……
                              王媛就这么复杂矛盾的把文珈罗引到了一间包厢里,然后去叫了徐中达。
                              徐中达隔了好一会儿才满身油烟味地进了包厢,他开了空调,又打开排气扇,一坐下就开始抽烟。
                              “你想说什么?”徐中达问她,有一点点冷淡。
                              “我刚刚去见了时萋,但是我觉得只向她表达歉意还不够。”文珈罗轻声说,“儿女受了伤,最着急心疼的人永远是父母,所以我想我应该对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恭谨到看得人都会跟着严肃起来。“因为一直躺在家里,没有第一时间向你们道歉,这是很不应该的事——对不起。”
                              王媛叹了口气,徐中达则抬头看了她一眼,表情微缓:“知道了。”
                              文珈罗站了起来,将桌上倒扣的杯子翻过来两只,把她一进来后就倒好的茶斟满杯子,然后推到他们面前:“我虽然和时萋是好朋友,但是也不能推卸自己的责任。”文珈罗真诚地看着他们,“叔叔阿姨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你们是怪我的。”
                              王媛看着那杯子许久,然后才端了起来喝了一口:“你自己也吃了苦,这种事谁都没办法预料,只能当做命了。”
                              “对不起。”文珈罗苦涩地再次说。眼前这两个人,是她爱的人的至亲。就是因为她们,徐时萋在心里踌躇徘徊了那么久才打开了心门接纳她。然而讨好都来不及的这两个人,恐怕她们将无法介怀于自己的不小心。还没有弄巧,就已经成拙,想必会更难了吧。
                              “没事,”徐中达灭了烟头,也喝了一口茶,“你家也有尽全力帮助时萋,我也该说句谢谢。”
                              文珈罗抬头,立即对他说:“既然是我造成的伤害,我愿意承担起责任来。”
                              徐中达呆了呆,心中滑过一种荒谬的错觉。类似“既然是我使她不幸,就一定会负责让她幸福起来”的口吻——通常底下要接的话,不就是“我愿意娶她”吗?
                              没有发现自己的口气有什么不对,文珈罗继续说:“叔叔阿姨,我已经知道她不愿意试着开口说话的事了,我想帮她!”
                              这个正是王媛最关切最揪心的问题了,她忙问:“怎么帮?”
                              文珈罗沉思了一下,才说:“我听说她现在一般都窝在家里,不太愿意出门。大概这是因为这里是她熟悉的环境,接触过她的人都听过她的声音,我想没有谁会不喜欢。可是如果突然之间发现她的声音变了——也许将不那么动听,大家一定会好奇,难免追问原因再心生同情和怜悯,我觉得她其实是在怕这样的情况出现。”她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徐爸徐妈的表情,见她们都沉默地听着,才有点些底气继续说下去。
                              “我想不如给她换个环境。陌生的地方,毫不相识的人应该会减轻她心中的压力。正巧我也该回去上班了,所以,”文珈罗停顿了一下,郑重地说,“我想她正好可以跟我走。我在那边有房子,不用她付租金,我自己不做饭,每天都有阿姨来做,也有请人打扫卫生。所以她不需要做什么事,只要放松自己就可以了。还有就是我每个周末都会回来,这阿姨也是知道的,我就可以把她也载回来,你们不至于很久见不到她。”
                              “当然,”文珈罗还不等她们皱眉就连忙补充,“如果你们不放心的话,我是不会开车的,我家里有专职的司机,每个星期接送我们完全不是问题。最重要的是,我爸派来负责她病情的人,如果我随时在她身边的话,那人一定会不敢偷懒的。”
                              心里默默给那个替爸爸做事的人道了个歉,借用来添这最后一把火。文珈罗说完后,就为自己也倒了杯茶,静静地等待着。
                              徐中达和王媛交换着眼神,夫妻间自有默契,他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动摇,但还有一丝疑虑。
                              “其实……”王媛迟疑着开口,“你们家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们也不是刻薄的人,不会死揪着你们不放的。”
                              “不是这个原因。”文珈罗脸上微苦,“我是真心的,请你们给我赎罪的机会。”她就差站起身来鞠个九十度的躬了。
                              “赎罪”这个词自然是有些重的,王媛吓了一跳,没有再说话,只拿眼睛去瞟徐中达。
                              徐中达看着文珈罗,他倒没和这女孩接触多少,但什么是真诚什么是虚假,还是能听出来。何况这女孩说的是实情,如果女儿真的要去散散心,说不定是好事,于是他就开口了:“这事,是你在想而已,还是时萋也有这个意思?”


                            185楼2013-06-28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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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珈罗愣了愣,握紧了拳头,忙说:“肯定是要经过她同意的,如果你们相信我,我就立即去劝说她。”这话她说得是很紧张的,但竭力自然。她肯定是已经失去了一次被信任的机会,本来还没有一分,现在成了负数,所以这也是个试探。她们的感情路上,这两个人同样至关重要,如果这关过不去,将来只会更加难行。
                                好在徐中达只想了一会儿,就点了头:“我们没有什么同不同意的,这事还是要看她自己。”说着这个中年男人长叹了一口气,“女儿大了也不再和父母谈心事,或者你们年轻人在一起,会容易开导到一些。”
                                文珈罗心中一酸,不免要替那女人解释:“叔叔请不要这么想,她也只是不希望你们太担心她而已。”
                                “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呢,”王媛也叹气,“时萋自小心思就重,又很体贴人,做事从来不让我们操心,但这偏偏就是最令人担心的地方。这段时间我们怎么跟她说话,她也只是傻傻的笑而已,连口都不敢开,有时候甚至连牙都咬得要碎了似的,稍微硬一点的东西就吃不动。她以为我们不知道,其实我们是知道了也不敢让她知道呀。唉,我们这些年一直只忙着做生意,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怎么跟她沟通了。”王媛说了这一些话后,心中好受了些,但又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让你听这些唠叨了。”
                                文珈罗也没想到他们会主动说起这些话,竟是向她敞开了些心扉。这对她来说是难能可贵的事,使她心中很惊讶,但是,又很痛苦。她摇了摇头,也只觉得自己能控制的地方只剩这颗脑袋,这张脸上的表情了。从身体到脚尖,她都是僵硬的。在自己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只会大吃大喝的富养着时,那个女人却是吃尽了苦头才换来面对她时的微笑。
                                怎么办,文珈罗在心里轻声地问自己,怎么办才能让那人的伤从心底愈合。
                                不知不觉中,就又多聊了几句。想尽力在她们面前表现,所以文珈罗就一直表现得很完美。王媛和徐中达是知道她的家境的,一直以来待她虽然亲切,却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今天这样坐下来的一番谈话,倒有些拉近了这个距离,那些复杂和矛盾的心理也转换成一种希冀,但愿这个女孩能帮助女儿闯过这一关,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做父母的,真的很不容易。现在的这种情况竟让人变得很容易满足,因为在无法改变的前提下,只好自动的去寻求平衡点,放低要求了。
                                文珈罗走时,徐中达和王媛一起把她送到店门口,看着她戴起了帽子手套。虽然这几天正处在倒春寒中,但毕竟已经是春天了,已经很少看到有人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不过两人想想她也算是大病初愈,不宜伤风感冒,对她这一身行头也就不奇怪了。只是等车子走后,王媛才迟迟地想到那帽子和手套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186楼2013-06-28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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