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园子的月亮门，就听见里边极是热闹，听那女子娇喝，“好你个黄濑凉太，一堆烂摊子丢给我，你倒是快活的很，还学人家金屋藏娇！” 绿间挑眉，不晓得那藏娇是藏了什么……再向前几步，眼前的景象让人啼笑皆非，穿了旗袍的女子站在石凳上揪着黄濑的耳朵，三寸高跟也丢在一边，黄濑偏着头哼唧，眼角挂着小泪花。“咳，”墨谦佯装咳嗽一声，闹腾的两人僵着看向她，居然都笑笑，收了手。黄濑自然是躲回绿间身后，那站在石凳上的女子也跳下来，穿回了高跟鞋，又理了衣冠，乖乖的走到她身边。“阿篆，你也稍稍稳重些。”微蹙着眉，墨谦理着她的头发，语气中有嗔怪，“谁叫他招惹我，便宜了他。”抿着唇笑弯了眼睛，随即又是淡淡的撒娇，“谦儿，好谦儿，你也看看他，有了新欢就乐不思蜀了，我就小小教训他~”

新欢？绿间思量，难道指的是自己么？“这可不能胡说！”黄濑开口打断了她，“这样的玩笑开不得。”“怎么？还说不是新欢？这才多久啊，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上下将绿间打量一圈，被叫做阿篆的女子挽着墨谦的胳膊笑的好不开心，“可要我为你打点红妆，准备早早出嫁？”“别胡说…”黄濑一副似乎恨不得用胶去粘上她那伶牙俐齿的表情，又红了耳朵根。“不知两位是……”绿间为他解围，“我来介绍…”黄濑揉着耳朵，“墨谦，墨篆，秦淮楼的两位花魁。”一句话虽简单，却让绿间着实有些震惊，秦淮楼是城里最大的戏楼，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说是戏楼，却又有诸多不同。不似烟花之地，秦淮楼没有酒，也不准喝酒，里面的姑娘更不陪笑，单单才艺超群。绿间只刚来的时候和黄濑去过一次，听里面一位叫芜凛的姑娘唱曲。

也就那一次，听了三首曲子便让黄濑抱着荷包哀叹了好久，后借机让绿间帮着在小厨里忙了好几天。秦淮花魁，据说有三个，不谈那从未有人见真面目的，只两个偶尔出现的就让许多人一掷千金，还未必能见到……“她们是同胞？”绿间看着两个宛若双生的女子，“怎么可能…”黄濑嘟囔，“差的多呢，一个天一个地，哪里有这样的双生？”“别以为我听不见，什么叫一个天一个地，你可说清楚。”墨篆立刻站起身，在黄濑逃跑前又去揪他的耳朵，逮着就是结结实实的一下，疼的黄濑嗷呜一声，泪汪汪的隔着绿间和她转圈对峙，直到墨谦又将她拽回去按在凳子上。绿间看着眼前一动一静的两人，能称得上花魁，容貌自不用说，只是那脾气天差地别，更像是同一个人的两面，这样的两个人居然是并于魁首，当真是很奇特。

绿间都来不及开口阻止，黄濑便一溜烟跑远了，留他站在原地。“嘤嘤嘤……谦儿姐姐，黄濑哥哥真的不要我了…嘤嘤……”小帕子擦着眼泪，墨篆好不可怜，“你看看，他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嘘寒问暖过……”嘘寒问暖几个字清晰的很，拖得绿间忽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回头看墨篆用帕子掩着，笑得花枝乱颤，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绿间身上打转，末了点点头，“我看不错，谦儿你说呢？”“我也觉得不错。”墨谦也笑着，看得绿间莫名脊背一凉。墨谦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却再被敲响，这回礼貌的多了，墨篆跑去开门，听得门开，又碰的一声被大力关上。“什么人？”墨谦问她，“没什么，就一只狼狗在磨爪子。”墨篆气呼呼的，就是不开门，而门外却有人叫喊，“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将我们会长拒之门外！”

听到这一句，连墨谦都变了脸色，皱着眉去开门。“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劳您大驾，居然光临寒舍？”两个女子一前一后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墨谦对绿间比着后退的手势。“大胆，我们会长来，可让你们这儿蓬荜生辉，还不让开？！”听那嚣张的语气似乎是个仆人，“哪家的狗没管教好在这儿乱吠。”墨篆一开口就尖刻无比，“小院子里供不下您这尊大佛，是您自个儿回去还是我请您回去？”正主始终没说话，黄濑却听到动静跑过来，“出了什么事？”他问着，刚看见门外站着的人，脸色沉下去，“你来做什么？”虽然是冷漠的语气，绿间却看他的手攥的发白，不知为何心里也是一紧，错开半步，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个肤色黝黑的人。一身的黑衣，包边掐牙都是金线，腰间挂着的是个包银的琉璃坠，华贵，在他身上却不显庸俗。

“看来，我的确是打扰了。”开口，声音低沉，目光落在绿间的身上，枭然一笑，“凉太，你我许久不见，你越发不聪明了……”末了两声笑。“不劳烦您挂心，在下暂时还活的好好的。”黄濑摆出了绿间第一次见他时的儒雅，挑了眉看着他，“今儿人到的齐，您要想进来坐坐倒也无所谓。”“正有此意。”微微一笑，深蓝色的眸子眯着，“不过看来两位美人不欢迎我，我又何必惹一身不快…如此就先告辞。”“不送。”黄濑正欲关上门，听他又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我元宵再续前缘罢。”黄濑一愣，随即狠狠的摔上门，绿间不言，转身向里走，黄濑追上去拦住他，垂着眼睑，张口又不知如何说，“与我无关。”绿间低声一句，“你的事，不必和我说。”“可我……”“你以为的事，不要加于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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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话刚说出来，绿间就有些后悔了，但既然说出口，就如覆水难收，就没有收回的可能性，而绿间自己，也不是能拂了颜面道歉的人，所以就这一句话，气氛似乎比方才更糟糕了许多。“我知道了…”没有泪汪汪的，没有可怜巴巴，黄濑异常的平静，他收拾了棋子，对墨谦墨篆点点头，笑言，“方才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小厨那的罗汉果估计都要被煮烂了，我要去看看，拜托你们将棋子放回我书房里去吧~”安安静静消失在回廊的转弯处，黄濑没对绿间说一句话。“我收回刚才的话，你这个人不值得！”提着小竹篮，墨篆狠狠瞪了绿间一眼，故意将步子踩的很重离开。小园子彻底安静了，墨谦也不说话，皱着眉头，绿间忽然觉得坐立不安。“你该道歉的…”墨谦开口，眸子深邃着，绿间不语。

放好了棋子的墨篆回来，破天荒的没再数落绿间半句，也坐着，就那黑白分明眼睛里是浓重的不满。沉默了好久，打破僵局的倒是黄濑。“墨谦还在呐？那正好多坐一会儿，我煮得挺多，你和墨篆也养养嗓子。”木盘上搁着圆圆的三个瓷盅，一边儿放着小瓷勺，碰在桌上叮的一声，脆脆的响，“尤其是墨篆，成天叨咕个不停，那嗓子跟着你还真可怜。”若是一个时辰前，墨篆肯定扑过去揪他耳朵，可现在连墨篆都安安静静的。似乎不以为意，黄濑自顾自的说着，“我去将那些衣服都整理下，你们慢慢聊。”目光落在绿间身上又转开，腰间的合欢花彩坠儿摇摇晃晃，留下三个人冤家似的互相对峙。“黄濑不在，有些话我要摊开说。”手上绒扇子抵着唇，墨篆忽然开口，眼神静的好比是池水，一时间就像变了一个人。

“你是明白人，我就不拐弯抹角，绿间真太郎，你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修养。”语气沉着，这样的言语让绿间一惊，随即压下心中的不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你是什么意思？”他反问，墨篆却勾着嘴角笑起来，“小女子偶然认识季大夫而已，他说……”眼眸一抬，嘴角弧度更深，“第一次为您诊治，他就知道您的咳嗽，只是一时风寒所至，根本不存在久病调养一说。既不是为了养病，那你来这石城，又是为了什么呢？”“你知道多少？”绿间皱眉，眼前女子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人恼火，更觉得琢磨不透，“你以为呢？小女子不就是个唱曲儿卖笑的女人么，何以为惧……你说，是不是？”“就不怕我杀你？”绿间看着她，“呵呵~”清脆的笑着，墨篆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笑得颤了肩，眼角眉梢都弯了，手上小扇子摇晃着。

笑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挑了眉梢，从石桌对面探过身，唇几乎贴着绿间的耳廓，低声如呢喃般，“篆儿我做错了什么……要惹得您如此生气，只是，说要杀我，您…舍…得？”绒扇子抚过绿间的脸颊和下颌，明明是无比轻佻的动作，绿间却感觉滑过他皮肤的是锋利的刀片。您舍得？似乎是刻意的，舍得二字分的很开，绿间忽然就想起，黄濑哭着说“这样能称得上是情的东西，居然也是能用利益衡量的……”一时愕然。旋身回了座，墨篆捧了瓷盅，不忘也递给墨谦一枚勺子。小口的抿着汤，两人很有默契的都沉默着，给了绿间足够的时间权衡思考。“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墨谦开口，牵着墨篆的手起身，“只多说一句，黄濑单纯好哄，却绝对不是傻子…所以我们知道的，他一定也知道，甚至知道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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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濑单纯好哄，却绝对不是傻子…绿间关上门，想着墨谦出门前最后一句话，“你只道个歉，他一定会原谅你，只是你最好诚心……”她们究竟知道多少……绿间思量着，两个花魁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却着实不简单，想来秦淮楼也是同样的难以琢磨……空中传来扑扇翅膀的声音，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头顶飞过，绿间看它落下的地方，似乎是园子后边黄濑的居所，立刻跟了过去。鸽子果然是飞去了黄濑那里……绿间想了想，敲了黄濑的门。“墨篆你别管我，让我安静会儿…”黄濑的声音无精打采的，绿间不知如何开口，只又敲了几下门，“说了别管我不行么？”黄濑提高了音量，绿间叹了口气，“是我。”里边儿安静了一会下，忽然咣哴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噼里啪啦，伴着有人低低的呜咽一声。

也顾不得那么多，绿间推开门进去，一片狼藉见一团金色格外显眼，可怜兮兮的一张脸上挂着泪花。“怎么了？”绿间去扶他起来，“疼……”黄濑哼唧一声，手捂着脚踝，绿间掰开他的手指，见那里肿的厉害。“什么时候扭的？”绿间皱眉，“哼，跟你有什么关系…”黄濑似乎很快想起来正和绿间闹别扭，皱着鼻子不理会他，“……黄濑……”绿间叹息，“别闹…”“我没有闹。”满脸倔强，黄濑瞪圆眼睛，“我是死是活跟你有什么关系？”“听话…”“我偏不！”“听话。”“我不。”“黄濑…”“……”黄濑瞪着绿间不说话，可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偏不”“对不起……”绿间垂下眸子，低声一句，“黄濑，对不起。”对不起，简单的三个字，要亲口说出却是几乎到了绿间的极限。“你道什么歉……”哼唧一声，黄濑偏过头不理会他。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请季大夫来。”绿间看着被褥间一张不情愿的脸，又补了一句“一会儿就回来。”“我不喜欢看大夫…”黄濑哼唧，“我不喜欢吃药…”小孩子脾气……绿间没理会他，推了门出去。说起来，季大夫估计都要怕了他们…绿间思量着，还是匆匆的去找他来。“我的小祖宗，就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消停会儿么…”果然，季大夫是要对黄濑数落一通的，“好端端的你去踢那木门做什么？就你这小身板儿，想在门上凿个洞出来么？”黄濑自然不说话，眼神四处乱瞟，可怜巴巴的对着绿间。“季先生别怪他，是在下不小心。”绿间开口，黄濑的脸却更红，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去，倒是季大夫若有所思，“有阁下说情，我也不数落他了…只还要麻烦阁下多费心，这孩子总不安生。”“我才不要他费心！”黄濑急急忙忙的反驳，换来季大夫在他脚踝上一捏，顿时嗷呜一声，泪汪汪的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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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岁末，昨儿下了整夜的雪，除夕一大早便满耳炮响，声声辞岁。由于伤了脚踝，黄濑没能跑出去置办年货，小院子和外面比起来冷清了太多，只能眼馋了外边的热闹。年前这一下扭的不重，说是很快就会好的，也不用吃药，但绿间想，依着黄濑的性子，这几天就能让他闷得慌。黄濑裹着被子窝在床铺上，看着旁边翻看书籍的绿间，怎么就觉得他淡然的侧脸很是无趣。这么想着就悄悄伸出手想去捏一下绿间的脸颊，谁知到伸出的爪子很快被中途拦截塞回被子里，绿间连脸都没侧一下，继续看他的书。“这是最冷清的一个年了…”黄濑抱着小手炉叽歪，绿间揭开镂空了合欢花图案的炉盖，用签字拨了拨炭火。其实在哪里，怎么过年都是一样的，对于年，他早已失去了期待，一年两年，除了徒增苍老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