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郑大贤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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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十四天
不知不觉已经在病房住了两个礼拜。
我有认床的习惯,但是我现在已经熟悉了这张病床。
其实很多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比想象的容易戒掉。
自从和力灿哥熟识之后,我就让永才不要再请假来陪我。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更加不喜欢多余的照顾。永才除外。换成是别人我想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们来看我。
爱到越来越自闭,爱到越来越自虐。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恶性循环。
我的右腿在慢慢复原,力灿哥说可以不用轮椅,但是要拄拐杖。我嫌麻烦,经常单脚跳来跳去拿东西或者上洗手间,结果不小心跌倒。
我坐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突然落泪。毫无预兆。
我以为已经快好的右腿依旧很痛很痛。
我突然想到了方容国,让我的心情里的脆弱感彻底崩盘。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用这么无时无刻地想着他。
这个问题我自问过太多遍,以至于我根本就不想再回答。
我的自尊和傲气碎得七零八落,
拼不起来。
力灿哥正好来病房,看见我坐在浴室地上哭。立刻冲进来扶我。
他问我大贤你没事吧?
我说我没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天真。
我以为有些伤口不去碰没有痛,就是痊愈,可其实它们一直都在。
金力灿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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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大贤住院第十六天
还有五天大贤就会出院。
今天去看他的时候,他突然跟我提起他昏迷时候的事情。
他说他感觉自己在半梦半醒里感觉方容国来过。
我问为什么?
他说他闻到了方容国最喜欢的那种烟草的味道。
「黑薄荷冰万宝路」
他准确无误地报出那个香烟的全名。
这是喜欢一个人的体现,我不意外。
对于所有喜欢的人,是个人都会本能地想要去接近,试图了解他的各种习惯。然后熟记于心。即使那些东西对自己完全没有用。
郑大贤跟我叙述了整个过程,他说他总觉得那一切不是梦,尽管刘永才极力否定。
力灿哥,他抬起眼看我,眼睛里有一抹若有似无的不安。你说这一切是不是我的幻想?
我知道他期待我的答案,但是我说不出口事实的真相。
我攒紧口袋里的那个窄窄的烟盒,像是证人攥住证据却有难言之隐无法吐露般尴尬。
思绪回到他被送来急诊的那个晚上,我在家刚写完一份前不久的手术报告,抽了一根烟放松紧绷的情绪,就被打电话叫来医院帮忙。
我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走进病房,看见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落泪。
我当时以为他是因为身体的疼痛,于是伸手去拭他眼角的泪水。
在我的手轻抚到他的脸颊的时候,他的眼珠微微转动。
我凑近,以为他要醒来,可他只是迷迷糊糊睁开了半只眼,又陷入了昏迷。‘
我不知道无意中我和方容国相同的习惯,造成了他那么大的误会。
抱着幻想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人本能地苛求真相,却又害怕发现自己钟情的只是假象。
他想要的答案,我有,但是我给不了。我做不出那么残忍的事。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几乎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低头沉默了半晌。
我拍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的话。
我想知道,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说。
大贤,对不起。
郑大贤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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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第二十天
雨季还在持续。
力灿哥跟我说,楼下的院子里开花了。
那些花是风雨摇曳中脆弱的产物,我说他们应该活不久。
力灿哥笑笑,不要低估所有生物的生命力。
我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如果不是那么彻底地喜欢上方容国,我也不会发现,原来我可以变到这个地步。我现在的心理和生理的承受力,都是我自己从未想象过的。
我跟力灿哥说,我其实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方容国。
力灿哥说正常,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文钟业。
我总以为事情都有因有果,后来才发现,有很多事情是没因没果,比方爱情。
我问力灿哥,如果没遇上文钟业,他现在会是怎么样。
力灿哥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不知道,无法想象。
我说如果我没有遇上方容国,我一定会觉得生活很无趣。
人这一生总是要奋不顾身地爱一次,爱过那一次,痛彻心扉,撕心裂肺。
力灿哥说,大贤,你爱方容国,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我说是,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
我告诉他我出院之后想去找方容国。
我总是很固执,有很多事情,我不会非要求个结果,但是我希望一切有个结束。
到住院的日子临近末尾,我终于想得清清楚楚,这段感情走到这个地步,想要了结,差的是方容国一次彻底的伤害,差的是我一个忍痛的收手。
经历过心理身体的双重折磨,我必须去再面对一次方容国。
为了得到那个答案,为了把很多话说清。
力灿哥说,这是你的决定。
他永远不会用他的想法左右我的选择。
我真的突然很想拥抱一下他,但是始终没有伸出双手。
金力灿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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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贤出院了,永才来接他。我帮他办理好一切手续,看着他们的车走远,才转身回医院。
在等永才的时候,我们做了最后的告别。
哥,我以后是不是就很难看到你了。他坐在床上仰着头看我,脸上如同新生婴儿般的微笑。
我白了他一眼,不难,再多来几次医院就行。
他笑着说好。
我一掌拍在他脑门上,你敢。
在医院的这段时间,我默默见证了大贤心态的整个变化。他对起初方容国的纠结、对感情的畏惧与逃避,到最后演化而成的坦然,全都在我眼里。
昨天他说他想出院就去见方容国,我猜到他是为了做一个了断。
至于这个了断会不会成功,其实没有人知道。
我不拦着他,是因为我希望他能面对自己,也面对方容国。
两年前钟业离开我决定去美国的那天,我在机场疯狂地寻找他的身影。我几乎是快要流着泪在人群中喊他的名字。
或许是老天有心,让我在安检口把他找到了。
我拦住他说,钟业不要走。
他说,哥,对不起。
我那时候才知道与其说老天有心,不如说老天狠心。
他要我就这么正面地面对钟业的拒绝,他要我彻底的死心。
方容国和郑大贤,其实从认识开始,他们就在用肉体交流着,而不是言语。
我希望他们都能把话说清楚。
虽然我知道即使说清了,有些人还是有可能执迷不悟。
但是那时候,我相信沉迷的那一方至少不会再那么期待,另一方有更多的回应。
如果伤痕累累的虐恋演化成一场彻彻底底的单恋,也许一切会简单很多。
大贤,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