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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德莱厄斯从南门出去后已经有了还几个小时，太阳都升了起来，小城旁边树林都已经被甩在了身后，周围的土地上沉淀着厚厚黄土，贫瘠而干燥。
德玛西亚的追兵并没有追出来，但这正是他所担心的。
德玛西亚人被召集在一起了，只有一种可能。
更加凶猛的一波攻势马上就要展开了。
“快点！”他心中有些焦躁，对身后的士兵们大声喊叫着，他是军阶最高的人，自然当起了他们临时的领袖。“德玛西亚人随时会追上来，要命的就麻利点！”
但就是说了也没什么用，毕竟已经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是疲惫不堪，太阳已经升到天上了。
有人干脆就坐在了地上。
“不走了！不走了！”他们叫喊着，这只小部队只有二十几人，有一个坐下的，很快就传染到全队，所有人都走不动了。
德莱厄斯也没有办法，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疲惫不堪，伤口火辣辣的痛，好像感染了。
他挥挥手，示意所有人坐下，“算了，已经跑了很远了，歇会吧！二十分钟后继续前进。”
“太累了！”有人叫喊，“就是无畏先锋追来也不走了！”
“对！”

“对！”
很多人说话。
德莱厄斯轻轻地瞟了他们一眼，没再说话，只感到很累。
睡一觉吧。
他眼睛刚刚阖上，土地就微微震动，于是又急忙睁开，震动越来越清楚剧烈，然后就传来了马蹄敲打地面的声音。
“追兵！！”
他大声喊道，急忙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包括哪些刚才说‘就是无畏先锋来了也不走了’的人。
人们撒开步子跑了起来，但又怎么快的过马蹄，很快几个骑兵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但打着的是诺克萨斯的旗帜。
“诺克萨斯人？”德莱厄斯示意所有人停下，“是援军？打起旗帜！”
后面的人举起了诺克萨斯的旗帜，而德莱厄斯则向骑兵们挥手。
一个骑兵趋马跑了过来，手中拿着旗帜。
“这里是布兰特·安德勋爵的部队，你们是诺克萨斯的士兵么？怎么这副摸样？”骑兵说道。

“我们是边境的守军，德玛西亚人越过了边境，城市失守了，我们需要援军！”
骑兵皱眉策马踱了几步，然后转身回到了他的同伴中，好像交谈了几句，便策马飞奔而走，剩下的人紧紧盯着德莱厄斯等人。
“他们是斥候，那个人回去报信了，很快就会有大部队过来，”德莱厄斯回头看看身后的士兵，眉头皱了起来，“整理军容！”
有些人连鞋都没穿好，像什么样子。
但又能要求这些溃军有多好的表现呢，事实上，自己也只不过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耻辱。
这就是战败的滋味。
很快，一阵黄色的烟尘弥漫起来，气味温暖又干燥。
一支军队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那几个骑兵也回到了队伍中。
队伍还没有露出尽头，步兵就停了下来，人数看起来很多，而大队骑兵则簇拥着一个穿着全身板甲的高大男子向这边靠近了，他们打着高高的旗帜。
黑色旗帜上画着绿色骷髅以及交叉在一起的兵器。
诺克萨斯的旗帜。
“你们是哪里的部队？”为首的高大男子拨开了自己的面甲，露出了一张肥胖的脸，还有鄙夷又不耐烦的眼神。“这么狼狈。”他评论道。
“我们是西面边境的守军，德玛西亚人越过了边境，他们人太多，而我们没有准备···”

“也就是说你们丢了城池是吧？”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是废物！”
德莱厄斯心中一跳，他抬起眼睛看了看马上高高在上的男人，肥胖的象一座小山，如果骑的不是这种最好的马的话，恐怕早就倒了。
一看就是那种尸位素餐的贵族，最近诺克萨斯这种人越来越多了。
“对··对不起。”德莱厄斯低下头。
但毕竟打败仗的是自己。
“知道就好，”高大男子轻蔑的瞟了德莱厄斯一眼，“我是布兰特·安德，石牙堡勋爵，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你叫什么名字？······如果你有名字的话，告诉我！还有你之前的职务，你不是士兵吧？”
“是！”德莱厄斯行了个军礼，他装作没有听出来对方话语中的侮辱，“我叫德莱厄斯，是边境一个普通的军官，组织起这些败退的士兵，暂时充当他们的队长！”

“哼！让你的人加入我的部队！我要去看看这群德玛西亚杂种到底怎么就这么厉害，把我们的帝国精锐打成了一群丧家犬。”布兰特勋爵驱马缓缓从德莱厄斯身边走过，马鞭向战败的士兵们身上抽去。“动起来，蠢货们，不然鞭子就换成刀剑！”
但却只抽了一下，德莱厄斯抓住了勋爵的手。
“你要干什么？”布兰特勋爵厌恶的甩开他的手，“让你的人快点归队！”
“勋爵大人，您要去向德玛西亚人进攻么？”德莱厄斯急促的问道。
勋爵不耐烦的动了动，“是的是的，我还要说几遍？如果你说的没错德玛西亚人应就不远了，我现在要去杀了他们，把你们这群吃屎的废物丢掉的脸再夺回来！”
“不！大人，德玛西亚人没有追击，他们是在养精蓄锐！我们不应该贸然进攻，而是···”
啪!
马鞭打在德莱厄斯的脸上，一道血痕额头印到下巴，一颗牙齿也不见了。

德莱厄斯痛哼一声，双手抱住如同撕裂般剧痛的脸，几乎站不住了，斧子也落在了地上。
“你对我说···不？！！！！”
对勋爵来说，对于战况的传达，对于局势的分析和建议都没有意义，只有那一个字，那一个“不”字，才是最重要的，这个无名的小卒，这只丧家犬，竟然敢对我说“不”？！
“ 你竟敢对我说‘不’？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人是什么身份？就连我的狗都比你尊贵！”
又一鞭子，抽中了德莱厄斯的肩膀。这让德莱厄斯几乎摔倒。
德莱厄斯的嘴里都是血的味道，有一颗牙齿被打掉了，甚至有血从他捂着脸的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眼睛通红，牙咬的好像要粉碎了一般。
但是终于，他放开了手，低下头，隐藏自己的脸。
“对不起，大人。”他的声音如此颤抖，“请您原谅。”
布兰特勋爵的手在半空中停住，肥胖的嘴唇蠕动了一会，放下了马鞭。
“只此一次，”勋爵说道，“再敢顶撞我，我就杀了你！”

他骑着马，向前走了几步，回头交代一个骑兵，让他去通知步兵大队跟上。
“大人，”德莱厄斯瞒珊的跟在勋爵马后，“寻找良好地形进行防御才是理智的决定！”，他仍然没有放弃。
“归队吧！跟着走，在敢废话，我说过，鞭子换成刀剑！”
勋爵冷冷的说道，他身边的骑士嘲弄的回头看着德莱厄斯。
没办法了。
德莱厄斯知道。
脸上火辣辣的疼，屈辱又痛苦。
但又能怎么样呢，看来这里有几千人，也未必会输。
德莱厄斯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斧子，不就是打么，多杀几个德玛西亚人，后面的部队就有更多反映的时间，或许昨天晚上我就不该走，无论如何的已经这样了，战死又如何，更何况德玛西亚人也不是无敌的。
他默默的进到队伍里，像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样跟在后面，不顾伤口的疼痛随着队伍前进，但队伍却似乎难以找到正确的方向，德莱厄斯知道方向不对，似乎偏北了点，但具体也不清楚，只感觉心中不安。
几个斥候骑兵派了出去。
不是刚刚才派的么？德莱厄斯考虑着情况，但饥饿和口渴让他难以静下心，只好向身旁的士要了口水喝才能支持下去。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面突然传下来命令，步兵在原地待命。
“又怎么了？”德莱厄斯自言自语，径自坐了下来，但屁股还没做热，前面的队伍就骚动了起来。
“败了！！”

有人喊。
败了？既然败了，还打什么？
步兵慌乱了起来，而骑兵从前方狼狈的退了回来，不顾一切的向后退却，丝毫不顾惊恐的步兵们。
有些步兵开始跟着逃跑。
到底怎么了？德莱厄斯咬着牙，嘴里还残留着血味。败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就败了？
不行，无论如何，如果几千人就这样四散溃逃，会被人像赶鸭子一样一路追着杀，这支部队就完了！
“都停下！！”德莱厄斯大喊，一个要逃跑的士兵迎面跑过来，被他一把拽了过来，然后打倒在地。
周围的人都惊愕的看着他。
“你们都傻了么，你们手里有武器，你们是士兵！不是牲畜！跑什么？！”他大声的吼叫，然后捡了一面盾牌挡在身前，“拿起盾牌！证明自己是一个诺克萨斯人！！”
确实有些血性的士兵靠了过来，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而这个阵型正在越来越大，受其影响，就算没有靠过来的士兵们也不再一股脑的向后逃窜，而是在原地观望。
局势，似乎终于有些稳定下来了。
几个骑士保护着布兰特勋爵退了下来。
德莱厄斯突然安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前锋骑兵会脱离主力这么远，以至于竟然被击溃了，但是还好士兵们没有溃散，而且还做好了战斗的准备。现在布兰特勋爵还活着，只要一句话，只要他来到阵前，喊一句“迎敌！”，我们就还能一战！
来吧！德玛西亚人！！德莱厄斯握紧了战斧。
“你们在干什么？给我滚！别当我路！！”布兰特勋爵大声叫喊，旗帜也丢了，由于士兵们结成了列阵，他难以快速通过，就用马鞭狠狠抽向自己的士兵，一个士兵被打倒在地，他便驱马从士兵的身体上踏了过去，保护着他的骑士也毫不顾忌直接驱马冲散了列着阵的士兵们，然后疯狂的向后方逃去。

德莱厄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组织起来的阵线就这样崩溃了，士兵们在斑驳的阵线上向后退却，被自己的主帅抛弃，军队已经没有战斗的理由，最终，后退变成了溃退，数千人变成了一盘散沙，再也不能成型。
德莱厄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握着盾牌的手松了下来。
战斗已经结束了，他想。
紧接着，德玛西亚重骑兵就列着楔形阵型猛冲了过来，面甲的覆盖下看不见脸，连马都披着甲，四米长的骑枪平放下来，如同一个个没有感情杀戮机器。
铁蹄敲击大地，如同雷声滚滚！
隐隐的，骑兵们好像一齐发出了一声呐喊，然后就冲进已经乱成一团的诺克萨斯人中，就像尖刀插进了牛油！
战马毫不留情的向诺克萨斯人撞去，就算侥幸躲开，也难免被长枪刺穿，或者干脆被踩在马蹄之下，所有人都在逃跑，然后惨叫着死去。
骑兵们很快超过了诺克萨斯人，然后掉转过头，又发起了一次豪迈的冲锋。
没什么能阻挡这些锐气四射的骑士，他们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诺克萨斯人的头颅！
一遍。
又一遍。
·······

在离那血腥的‘屠宰场’几百米的地方，诺克萨斯的人的败军渐渐集结，虽然德玛西亚人冲锋了许多次，但是却没有过于追击，以至于还是有一部分诺克萨斯士兵逃了回来，但又有什么用呢，全是败军，丢盔卸甲，士气低落，大部分带伤。
已经输了。
布兰特勋爵看着自己的军队，几个小时前还意气风发要歼灭德玛西亚人，以至于前进太快，那些德玛西亚人真是如狼似虎，刀枪不入，对了！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军队，那旗帜我知道，那可是无畏先锋啊！结果几百骑兵被人打得大败，现在连自己的马都丢了，头盔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勋爵咬着牙，脸上的肥肉乱抖。
“我们怎么办？勋爵大人？”他身边的一个骑士讪讪的问道。
虽然他小心翼翼，但仍然不由分说的挨了一鞭子，骑士怪叫一声，扑倒在地。
吃了这样一个大败仗，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勋爵的痛处，你这不是找打么？
但这种事却是不得不想的，勋爵鞭子抽也抽了，也只好想了想。
其实也没什么好想的。
“还能怎么办？走！仗都打输了！这里已经丢了，退回石牙堡！”勋爵大声喊道，“都给我起来，别在地上装死了，德玛西亚人来了那就真死了！想活命的就跟的快点！”
士兵们稀稀落落的站了起来，眼看就要相继离开了。
“大人，不能再退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说话，勋爵脸上的横肉又一次抖了起来。
“谁在说话？”听得出来，勋爵在强压怒火。

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人，勋爵认识他。
“又是你？”
“抱歉，大人。”德莱厄斯低着头，看得出他受了伤，左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在流血。“但请听我说完，大人！”
勋爵咬着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终于动了动嘴唇。
“说吧。”他坐了下去，眼睛盯着德莱厄斯，“我听着。”
德莱厄斯舒了一口气，感激地看着高高在上的勋爵。
“万分感谢，大人，在被攻击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德玛西亚人数不多，至少比那天他们攻城的时候人少了很多，所以，他们应该只是一个小队！”
“这又如何，大部队很快就会跟过来。”
“不，大人，那些部队作为斥候的话人太多了，装备也太精良，而在我国的境内，分成几个速度不一的小队却向同一个方向前进有什么意义呢？没有，德玛西亚人也不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分兵了！而这只是其中一路！”
勋爵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思考着。
“分兵的优势很明显，他们能同时进攻最大面积的土地！我们不能走，如果走了，我们大面积的国土就会失手，敌人的后续部队很快就会牢固的统治这些地区，我们不能再后退了！我们要在这里挡住他们！”

“怎么挡住？你没看到这些德玛西亚人怎么打仗？蠢货！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能行！
德莱厄斯竟有些欣喜。虽然勋爵在反驳我的意见，但能看得出他听进了我的话，如果这样，这次失败就有价值！
我能说服他！
“分兵的优势很明显！但劣势同样——他们的兵力不多，是的，不多，我们被打败是因我们自乱了阵脚。但那只是例外，我们还是诺克萨斯人，我们是这世界上最能战斗的民族，拿起武器，我们就能战胜我们的敌人！我们能展示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我有一个计划，我们能赢！”
“是么？”勋爵眉毛挑了一下，“我还有另一个计划。”
德莱厄斯愣了一下。
“什么？”
“撤退。”勋爵站了起来。
德莱厄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撤退？”
“撤退！”

“撤退！”
“可是···如果我们离开的话，这片土地就再也不属于诺克萨斯了！不，我们不能···”
啪！
皮鞭抽在了德莱厄斯身上，打断了他的话。
不直是疼痛，还有另一种感觉在德莱厄斯心中炸开。
“你又对我说不了！！”勋爵狰狞的大喊，仿佛他一直压抑的怒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但德莱厄斯却无法理解，他只感到惊异，大脑中激烈的思考。
为什么？我说了许多话，每一句都经过最冷静的思考，而你只听见一句······‘不’？
“你无数次的对我说不！你这只臭虫！！竟敢无视我的荣誉！”
当你因畏惧敌人而逃跑时你都不觉得自己丢失了荣誉，只是一句‘不’就让你感到了耻辱？
“我！才是这支军队指挥官，我是勋爵！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敢这样对我说话？臭虫！”
我？我是诺克萨斯军人！你是因为祖上的战功才成为勋爵的，而你只是个酒囊饭袋。在诺克萨斯，最高贵的永远是军人，是手握武器的人！

德莱厄斯突然想起指挥官失去双腿，对自己祈求“慈悲”的样子。在德玛西亚的铁蹄下挣扎的士兵的样子。在战场上战死的战友们的样子。-不是臭虫，都不是，我们是高贵的军人。
啪！
疼痛。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你竟然敢无视我？就凭你？！！！”
手中好沉，好沉，斧子还在手中。
又是一鞭子，却被德莱厄斯抓住，勋爵用力拽了拽，但拽不动。
“松手！”勋爵恶狠狠的吼道。
德莱厄斯松了手，勋爵没收住力，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竟敢！！”
德莱厄斯走了过去，“我们不能撤退，不能。”
我已经知道怎么做了。他心想。
勋爵恼羞成怒，本想再挥一鞭，但是看着走过来的德莱厄斯竟然有一点害怕，他颤抖的手指指着德莱厄斯，“回去！回到队伍里！”
德莱厄斯继续向前走。
你这个蠢货，懦夫，寄生在这个国家的烂肉，恶心的毒瘤。德莱厄斯看着勋爵这样想到。
“回到队伍里！撤退！！你是军人！你敢不服从命令么？！！”
德莱厄斯终于停下了，他狰狞的笑了一下。
“命令？不，那不是命令！”他说道。
他走到勋爵身前，直到勋爵颤抖的手指能触到他的盔甲，然后在勋爵恐惧的目光的注视下举起了斧头。
“这才是命令！”
骑士们向他扑过去，勋爵恐惧的嚎叫，士兵们惊讶得瞠目结舌，但斧头已经落下，没有疑迟，没有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