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别有肠【一】
“Nigel，Rory！你们靠两边行进，借助树枝上的落脚点可以节省气体。尽可能绊住前方的三只，后边的那些留给我！”埃尓温压低身体伏在马上，声音因为马背的震动和突发情况的危急而有些颤抖。
“已经是第四波了，这里守不住，后方的布置也要全部流产。没办法了，孤注一掷吧！”埃尓温来不及细想，右手使力一拉缰绳，拨转马头横在路上，双眼灼灼盯紧了追上来的几只巨人。
随着巨人的逼近，越来越多奇行种的出现，人类的生活圈不得已逐渐向内收缩，破败的Rose城墙上，洒遍了斑驳凌乱的暗红色，也不知曾有多少一腔热血的调查兵团成员，把跳动在心脏里的滚烫热血晾成一片冰冷黏腻的污迹。
城墙上的血迹红得如同晨曦背后浓艳的太阳，等待胜利的过程冗长并且喑哑。
这一次的墙外调查，按照事前部署，由利威尔带领一队调查兵团的士兵在阵型后方布置简单的机关，并抵御最后一波攻击，给予一击必杀。
胯下的马有些躁动不安地打着响鼻，利威尔留神听了听，巨人奔跑时带起的隆隆震动声沿着地面一路传递过来。
“来了！大家准备好，小心应战。一定要把这一群拦截在这里！”
“是！”“没问题！”胸有成竹的应答声此起彼伏，所有在马上或树上据守的队员们绷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双手刀刃反射出一片寒光涟涟。
一阵倏然而至的心悸一闪而逝，利威尔皱起眉，没有过多在意，观望片刻之后，一夹马腹走Z字型向前冲去。
树林另一边躺着几具尸体。
埃尓温身下漫出的血在黄土地上开成了一朵冶艳的红莲。他艰难地脱下右手上染红的手套，然后握成拳缓缓按在心脏上。“我已经为人类献出了我的心脏。在最后一刻，利威尔，它现在正为你跳动。”每一个字伴随着心脏搏动的节奏在胸腔内震动回荡，夹在呼吸里，一字一字重逾千钧。
有风吹来，扫过地上冰凉的躯体，也吹散了埃尓温一直整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头发。他的右手握成拳永远停留在心脏上，看起来安详而虔诚。凌乱的碎发有些遮住了令人感到威严和信任的眼睛，但是这样也好，他在此刻眼里的感情，一定不想被任何人分享。

从来别有肠【二】
街道两边像往常一样站满了伸颈张望的人们，他们忧心焦虑，但是却毫不喧哗，只等着城门外的战士们带回消息来，最好是他们期待过又失望过无数次的那一种。
即将入夜的时候，马蹄声终于颓然消失在街道尽头。民居内灯光渐次亮起，今天和往常几次原本也没什么不同，有所斩获，然而损兵折将。
利威尔被通知到王城会议厅议事。没来得及换下的战斗靴敲在大理石地面上笃笃作响，声音空旷而突兀。推门进入的时候，匹西斯司令已经在上位坐定，利威尔没有出声，简单行礼之后自己找位子坐下了。
接下来就是长达数息的沉默。
然后匹西斯司令先开了口：“利威尔，你知道调查兵团要进行团长换届这个消息么？”
利威尔双手抱胸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略微颤抖的双手在衣袖下藏的很好。衣服上的褶皱却因为用力过大而被拉紧，出现一道道比平时更深的沟壑。他低着头，短发留下的阴影在灯光下摇曳不清，以至于脸上努力经营的漫不经心的表情也明明灭灭看不真切。
“团长换届？我不明白你们这些指挥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埃尓温他做的很好，我们都知道他那些决策虽然看上去冷血了一点，或者不太通情理，但全部都是为了大局。你们想要看到的怀柔他也做的很好，而且他……”
“利威尔！”匹西斯大声打断他，然后颓然地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利威尔，听着，我明白这个结果对你的打击很大，你的上司，朋友，救赎者他不会再出现了。虽然承认这个事实对你来说会很残忍，但是你要弄清楚，埃尓温他……在这次的墙外调查中已经身亡。他为人类献出了心脏，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你可以感到悲痛但是……也请为他骄傲。”
“匹西斯司令，我想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埃尓温说他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就不会把这种没有把握的局面留给别人。他会活着，他还在我们身边，他会的！”利威尔语气无比肯定，然而声线在安静的空气中却颤抖起伏。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匹西斯再次开口：“无论如何，指挥部还是希望你能尽快调整心情接下这个重任。你将会成为调查兵团的下一任团长，不要逃避，这不是你。”
利威尔没有再控制情绪，干脆利落摔下一句“我不干！”转身拧开了门把手就要往外走。
“等等！”匹西斯的语气有些急促，“好吧利威尔，就算你不相信埃尓温已经就义了，至少也要完成他的追求啊！成为团长，带领调查兵团，带领人类与屈辱的命运抗争，摆脱这家畜一般令人绝望的生活，这难道不也是你心里一直叫嚣着的呼喊吗？”
“那又怎样？”利威尔停下了脚步。
“成为下一任团长吧。让他的理念通过你的声音呐喊出来，让他的精神和思想在你身上传承，让他的心脏跟你一起跳动。共同的信仰，共同的追求，他的心脏正在和你的融为一体，一起献给人类！”
利威尔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他一路向前走出了会议厅，战斗靴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击的声音空旷而突兀。匹西斯低头细看，刚刚被利威尔扶过的门框上，五个凹陷的指印格外清晰分明。

从来别有肠【三】
阳光很烈，晒在身上有如实质一般烙得浑身发烫，战斗服紧紧绷在身上格外不舒服。
这又将是城内残存的人类度过的普通一天，如果没有这个重要仪式的话。
被召集到广场上的调查兵团成员们议论纷纷，不少人神色戚戚，毕竟骤失首领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都会有相当一段时间的军心动摇，即使是埃尓温曾经带领的军纪严明的调查兵团。类似这样的人性的弱点如此分明的存在着，然而任何人却都无力改变。
匹西斯司令的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没有人会不期待下一位将要带着自己浴血奋战的人，期待他的名字炸响在耳膜边上。
“利威尔！第104期调查兵团团长换届，你是众望所归。来吧，向全部死去的和幸存的人类证明你的决心和领导我们胜利的能力，现在，请献出你的心脏！”
利威尔背对身后所有人的各色目光，低着头拾阶而上，鞋跟敲在台阶上的声音短促清脆。他在最高处站定，缓缓扫视了全场然后开口：“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让我代替埃尓温来当这个团长，我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宁愿把他晾在休息室也不让他来参加这个仪式。他分明没有什么大的失误。但是对于指挥团的这个愚蠢决定我没有很大的意见，所以……”利威尔顿了顿，他发现所有人听到他的前几句话都满脸的诧异和难以置信。不过别人的意见一向与他无关，于是他毫不在意地右手握拳按在左胸口：“无论如何我会尽力。为了埃尓温！为了人类！为了胜利！”
滚烫的阳光浇在身上，毫无保留地点燃了在场每个人血管里与生俱来的热血与激情。利威尔闭上眼睛，心脏跳动的节奏坚定有力，透过胸腔沿着右手一路传达到大脑。
埃尓温，我与你同在。

从来别有肠【五】
利威尔用了几天时间去熟悉团内事务。他推开最后一份签完名的文件，一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闭眼按摩着睛明穴。
他走到窗边静静站立，而后凝视着满天温柔星斗，天悬星河，散碎的亮光映在他眼里如同明灭的情人泪。
都这么晚了，埃尓温不知道会不会亮着灯在等，还是说已经自己去睡了？
利威尔锁上办公室的门，踏着满街碎玉般的月光走回家。回家两个字，滚在舌尖是多么的温情缱绻。
推开门的时候，利威尔瞬间被浓重的黑暗淹没。“埃尓温，你睡了吗？”
“哦，那怎么不开灯呢。”利威尔脱下外套挂在门后，大步走进了浴室。
一个人站在浴室里显得空旷冷清，冷清大概是因为浴池空着，埃尓温今天没有给他放水。至于为什么今晚没有放水，利威尔控制着自己不去细想。
水声停住之后，利威尔系上浴巾擦着头发走了出来，路过盥洗台的时候瞥了一眼，埃尓温的东西摆放的整整齐齐有条不紊，就好像数天没有动用一样。
“我洗好了，你睡吧。”他掀开被子躺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在里侧。
“没关系还不累，明天有一天空闲时间，之前跟你说好的沿城走走。”
“怎么会，你准时叫我起床就好了。”
万籁俱寂，只有夜风吹了起来，钻过窗户掀开窗帘拂在利威尔身上。双人床的里侧只有一个身影随着呼吸有节奏地缓慢起伏，然而被子的大部分却
平整地铺在另外半边床上。平整得没有丝毫褶皱，当然更没有身体的轮廓。
夜凉如水，光淡如烟。

从来别有肠【六】
利威尔起床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阳光打在半边脸上，在鼻梁上印出一道界限分明的刻痕。他收拾好自己，利落地套上外套：“埃尓温，你怎么没叫我？”
“是吗？那你快点，我们出去走走，这几天团里一堆杂事烦死了。”
“不，你带着就好。走吧。”
今天云层很厚，阳光照在皮肤上有点热，但又不至于过分灼烫。利威尔沿着河流慢慢踱步，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体会到这种简单放松的心情了。
暖风微醺，空气里似乎鼓动着多年未曾闻到的醉人酒香，在这样的天气里闭上眼睛漫步在河边，最容易让人忍不住回忆远去的年少时光。
利威尔就着闭眼的姿势偏过头去，低声对着身侧的空气讲着他和埃尓温的初遇。
韩吉迎面走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甜蜜得让人心酸，温馨得让人落泪。
她走上前去打了个招呼：“利威尔早啊。”回应他的是一句简单的“早。”
“你一个人溜出来散心？记得早点回去，大家找不到你很麻烦的。”
“不是一个人，埃尓温不是也在么。我会在晚上之前赶回去没什么好担心的。”
利威尔说完前半句话之后，发现韩吉的眼神变得深沉不清起来。韩吉站直身体，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已经做好了跟利威尔打太极的准备，韩吉在思考着如果他听到“知道什么”这样的回答该如何应对，结果他听到的答案却是“我都知道的啊。”
利威尔说的很慢，以至于每一个字听起来都慎重得掷地有声。韩吉的眼神更加捉摸不定，他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继续这场意外的对话。
那就什么都不说好了。
于是他摆了摆手，径直走过利威尔身边，离开前忽然开口说：“你知道再过几天还有一次墙外调查吧？调整好你的状态，利威尔。”

从来别有肠【七】
十几匹马排成雁型阵急速前进，两边的树木在飞快的倒退中拖出两行虚影。不少人都在暗自庆幸，这次行动到目前为止还是相当顺利的，没有碰上往常会有的棘手情况。
利威尔决定带一队人再向前深入一些。对余下团员安排好阵型和信号口令后，他领着身后几匹马率先冲进了树林。
这里的树木枝繁叶茂，虽说不适合群体围攻与较大规模的辅助配合，但是灵活的地形和各种自然障碍，却使它成了打伏击战的好位置。
几名团员弃马据守在树上，一双双眼睛高度紧张地注视着四周的状况，但是没有人会认为这种举动过于草木皆兵，毕竟奇行种突然奔袭而来的时候，生死可能就取决于最初几个照面的反应。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感应到了地面传来的剧烈震颤，利威尔压低重心，绷紧了腿部的肌肉。
蓄势待发，只等稍纵即逝的瞬间。
光影纷飞，鲜血四溅，这场伏击战打得虽然算不上是游刃有余，但与往次相比，少了几分临时招架的惊心动魄。刀刃上的涟涟寒光反射着头顶的烈日，每次白光闪动都会有一具硕大的躯体轰然倒下。
利威尔借助飞速喷出的气体弹射向十几米开外的一只巨人，锋利的刀刃在身形转换的一瞬间切入它的后颈，接着踏在对面树木枝桠间的落脚点借力一踩，顺着弹射未尽的余力疾奔向前，避开了身后的空门。实践了许多年的动作如今施展起来已经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利威尔缓冲了前倾的去势，站稳之后开始更换略微卷刃的钢刀。
都说变故突生一息之间。利威尔还没有完全安装好新的一套刀刃，背后已经有呼啸的风声破空而来，同时前方的一只巨人残杀了一名团员之后也发现了他这个新目标。
前虎后狼，进退维谷。
利威尔眼神一沉，咬牙放弃了未更换完成的一侧刀刃，控制立体机动装置全速向右侧缺口飞去。没等站稳脚跟，他就出人意料地在空中折返身体，冲向了方才堵在自己前方的那一只。
那只巨人临死前扩大的瞳孔里闪过两道寒光，是利威尔用刚换上的一边刀刃连续两次疾速挥出的死亡印记。然而利威尔这种决绝凌厉的攻击方式也将自己逼到了险境，毕竟身后还有一个巨大的危险在虎视眈眈。
在他周围作战的几名队员诧异地看到他做出一系列攻击之后的动作。利威尔的身形与走位完全符合平时训练中两人配合的动作，他的招式衔接自然，像是在等着一个人给予默契的辅助。
他不可能察觉不出周围的人都在激战，显然分身乏术。那么他这是在……
三毛在十几米外注意到了这里的险情，立即放弃了与身边两只巨人的周旋，最大限度地启动立体机动装置飞速赶来。
利威尔在半空中刚刚发力收刀，旧势已尽，新力未生，而他等待的埃尓温的帮助没有如期而至，显然对于身后的危险他已经避无可避。扭曲的风声穿透空气袭向他的后背，利威尔狠狠将身体扭转一个极大的角度避开了巨人的手掌，但仍然被连带的力道拍飞在地上。
三毛将将赶至拖着利威尔飞开的时候，竟然有一种听到了他轻声喊出埃尓温名字的错觉。那个声音极小，三毛并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听入耳中，然而在巨人咆哮的间隙，这一声极轻的呼喊又断不容忽视，响在耳膜上如春雷乍放。

从来别有肠【九】
战斗服熨烫得整齐妥帖穿在身上，利威尔扣紧了腿部的皮带坐上身后的椅子。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几瓶酒，两只碗。
酒瓶上的标签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看上去有些年头。利威尔把这种如今很珍贵的液体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慢慢开口：“埃尓温，这是我们很久之前一起存放的酒，我今天把它拿出来了。
“说好留到胜利的时候一起喝的，你又骗了我一次啊。
“你在另一个世界会很高兴吧，人类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第一次见面你告诉我的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you stronger.
“What doesn't kill you makes a fighter.
“我现在做到了，可惜你看不到。反正我也不想给你看，你的表情一定会很惹人讨厌。”
利威尔很快喝完了那几瓶酒，喝的恣意而畅快。
何必今夜送归灯火冷。
痛饮从来别有肠。
他站起来，右手握拳按在心口，心脏搏动的频率如此沉稳，令人心安。“埃尓温，你的精神永远活在我身上，不老不死。我信你，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利威尔深情地吻了吻右手掌心，推门离开。
又是要为胜利而战斗的时候了。
房门落锁的声音响起之后，墙上居然还映着一道淡淡的影子。它看起来身形修长，正温柔热烈地凝视着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传来的方向。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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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快乐！谁来拉一把快死了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