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烛新>.
红烛摇曳,映得大红喜字忽明忽暗。
“少主,这……这毒……”
“是我大意了,几年不见,那厮丢了长虹剑,整日花天酒地,武功却不减……不过幸好,他也活不久。”
“这毒……早知今日,少主又何苦下如此狠手。”
“无药可解最好,都死了,岂不干净。”
“这是何苦……少主当年不是已经和七侠冰释前嫌……”
“怎么,你居然也信了?”红裳少年执了酒杯自饮自酌,轻蔑地笑笑,霎然冷了面色,“杀父之仇,灭教之仇。你都不知道,那几年,我究竟怎么过的。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好不容易才到今天这步。我本是该死的人,用这条残命,换心里畅快,何乐而不为?”
寒食毒,顾名思义,寒食发作,奠故人,亦奠己。无药可解,无人可医。毒性蔓延得极其缓慢,而每一分一寸皆是锥心苦痛。
鱼死网破,破釜沉舟。
“少主,那我……去寻神医逗逗,可否有半分希望。”
“你忘了,早在八年前,他就死了,死在……总归不是我的手上……也是,你这些年幽居苗疆深山,江湖事又如何知道……要有解药,我死不了,他不也一样了。”红裳少年喝多了酒,趴在桌上,神色阴狠地盯着前方,又满足地点点头,沉沉睡了过去。
无边沉寂,压抑呼吸。大红的灯笼随风飘摇,无所倚靠,张皇惊惧。
<江南岸>.
恰是春光好,粉桃尽妖娆。
少年一身锦缎华服,艳艳灼人眼,衬得脸色苍白如纸,嘴角却仍是弯起满盈的笑意,亲昵地拉着蓝衣女子穿街过巷,一会儿便拿起些小玩意儿问她可喜欢。
“公子……”
“怎么了?”
“我……”女子看着少年满脸明媚,欲言又止,低垂了眼眸,避过那刺眼的灿烂,声音有些哽咽,“是绯玉多言了……”
“无妨。”
自从婚宴上回来,这一月,少年带绯玉看遍了江南风景,饮食起居无一处不迁就着她,甚至买了他从前最不待见的蓝裳给她,就连剑穗也一并换了浅蓝,好像丝毫不知道自己哪一处痛得心如刀绞,只以神仙眷侣,快意江湖。
少年有时指着长街,笑言道,“这天下安宁繁华,绯玉,你说好不好?”;有时眯眼辨着天上云彩的形状,“绯玉,那朵像你,那朵像碧华,那朵像绿翘,那朵像紫殷……怪不得天上美人儿多,原来是这缘故。”;有时沉沉地看着远方不说话。嘴角笑意一刻也不曾消去。
这一月,江湖却是风云变幻。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魔教少主那日娶的并不是冰魄剑主,只不过无名小卒,而这并无要紧,魔教自有办法圆过去,最多不过无聊之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而紧接着却传出——魔教少主中了不治之毒,江湖神医亦是束手无策。魔教自乱阵脚,内斗不断,全然一盘散沙。
往日与魔教有仇的,摩拳擦掌,想要一洗前耻。自然,打的是替天行道的旗号。
“绯玉,你说,这人啊,因果报应,好似真不假。”少年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斜靠在躺椅上枕着手臂,笑得不明所以,话音刚落便呕出一口血来,不知浸染了第几块巾帕。
“公子还说呢,光顾着笑他儿个,也不看看自个儿……”
“你不懂,人生苦短,若是光顾着愁着自个儿,他日要是到了黄泉路上,心里也是不甘,倒不如笑够了,乐够了,即便下一刻葬身黄土,也是无悔。”
“公子别说这些黄泉黄土的吓唬我。”绯玉扔了黑红的绢帕,奉上热茶,眉头轻蹙。
少年看着她这惆然万分的表情有些想笑,抬眸直直看她,认真道:“绯玉,那日酒肆里听的故事,想不想知道全部。”
绯玉身形一怔,凝了神色,望着少年不言语。
少年自顾自地说了,绘声绘色的讲述不比说书人差半分。绯玉不知少年讲了多少,更不知自己听了多少,就只是看着少年,好像可以这样,一直一直看下去,直到白头相携,直到有一天也会有人说起他们的故事,直到这一生已矣。
似乎过了很久,少年才像发觉了绯玉的呆愣,蓦地停了讲述,温然笑意,侧身闭目冥神。
那梦境一直重重脑海,阳春三月,十里江南。甚至已分不清,究竟真的曾经历过,或只是一场冗长的幻梦。
世间,很久没有虹少侠了。
那年蓝宫主抛下天下归隐山林,虹少侠扔了长虹剑誓与江湖正道再无半分关系,七剑不复。
同一年,京城多了位风流公子,养了一屋子美人,全都以颜色取了名儿,唯独差一色蓝。
府中绯玉姑娘早些年问过缘故,公子便笑着答道:“公子我幼时受过惊吓,对蓝过敏,一听一看就起疹子……呀,你看,这不就红了一块,以后可千万别提……”绯玉冷冷看着少年臂上分明自己挠出来的红印,嘴角微微抽搐,却也不再说什么。
公子不喜欢白色衣服,如他所言,“那些个说白色清雅俊逸的都是疯子,分明就是披麻戴孝般的打扮。”
公子向来只穿色彩纷繁的华服,大抵愈是艳丽,便就愈能够遮住心上一块苍白。
公子最厌满口大道理的正义之人,每见皆是冷言恶语相对。
公子说生而在世便必得尽情享乐,不管天下繁琐事。
绯玉见过曾经的公子。
那年七侠仗剑天涯,绯玉站在街角,看到那少年白衣翩翩,英姿飒爽,一路说着惩恶扬善,誓死亦保天下安宁;而少女一袭蓝裳,满眼情意望向少年,自成一景。
没有岁月可以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