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凌霄的初夜,被老鸨卖了个好价钱。
华灯初上的夜晚,堂子里往来的客人开始多了起来。新雪上点着残红,那是年节余下来的一点儿硝烟喜庆,只是如今这喜庆在地上待得久了,难免染上了尘埃,显得有点儿污浊碍眼。
买凌霄的那位官人不是凌霄的客人,但是他做主买下凌霄,送给他的一位朋友“尝鲜”的。
凌霄听他当着鸨母的面说这话,显得自己很不是个东西,面上就略有些不高兴。又心想,既然是“尝鲜”,你也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咱们谁尝谁还未可知。如此一想,心里倒痛快了些,变戏法儿似的挤出了两个笑模样,做了个揖,就拂袖先上楼了。
凌霄回房,换了一身水洗蓝的长衫,对镜子看了一眼,并不学外面那些花里胡哨的男妖精涂脂抹粉。
他在茶几边坐定,给自己换了碗茶。一边吹着茶汤,一边回想着自己老爹的那几位男姨娘,他们除了平素这么打扮,还有什么细节没有……想到自己该是个体面的小倌,并不妖里妖气,这才定了定神,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这时,门咚咚咚响了三下,他便又紧张了起来。
心想,第一次,鸨母不会给他挑太过分的客人,心里便稍安。
推门进来的,确是一位一身戎装的军人。
年轻军人十分英俊倜傥,他有刀削斧凿的面容,浓墨重彩的眉目,宽额大耳,虽然年纪轻轻,却是一脸官相。凌霄不懂什么军阶与品级,但瞧他肩上啰里啰嗦的一堆铁物件儿,想必是很有品级。心道:这样的人,不知道喜欢个什么样儿的,莫不是他所习惯的行伍里的那一套利落之人做派的?
想及此,凌霄浑身仿佛僵了僵,这样儿的,他仿佛并不擅长演,僵硬道:“将军,请坐。”
军官看了看他指的瓷凳子,因是冬天,凳子上垫了个软垫,但想必也不得多舒服,还是大方坐了,轻笑了下看他,说:“我并不是将军。”
凌霄又看了一眼他的肩章,垂下眼道,“我并不省得外面的规矩。”
军官:“你叫什么名字?”
凌霄嫌恶的一皱眉,他并不喜欢别人提他这个花名,恹恹的道:“凌霄。”
“是‘凌霄花下共流连’的凌霄?”青年军官打量着他,这小小少年,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生的虽然秀气些,到底不落女气,并且,他也并不同外间的那些惯卖的一般涂脂抹粉、花里胡哨,生怕让对方辩出自己个雌雄。相反,这少年一身布衫清素,怎么看都像个乡下的男学生,还是乡绅小富之家养的。
他从伍多年,看人确实是很有一套。
凌霄开口道:“……是‘不知花依他树发,强攀红日斗颜明’的凌霄。”
军官一挑眉,道:“哦?你今天是不大欢喜,不知是什么缘故,可是因为第一次,可是因为他们让你来伺候我?”
凌霄深吸一口气,看住他,“小人不敢”等这种话他是从来不会说的。心想,你要辩嘛,我便同你讲道理,开口道:“非也。只是官家您坐在这儿,您能问出我刚才那几句话,我俩中间便横着一条河,既是云和泥,又是高和下,您是天,我是地。您可以花钱买乐子,我却是不能选今宵对着您,还是明宵对着他。”
语罢,凌霄突然在心里砸了一记警钟,心想自己这是怎么了,第一天自己就要先砸自己的场子么?尔后,他纠结了只一瞬,便释然了。
原来这段日子,自己到底是很恨、很不情愿如此的。倒是今夜,不知道怎的就跟他很投脾气似的……“很投脾气”?凌霄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拿眼打量他一遭,想到心里实在是憋得慌,又想不管了、不管了,今天爷且豁出去,说个痛快再说,气走了拉倒。
抬手指了指桌上的这个茶壶,接着说:“就好比桌上的这个茶壶,我同它一样,只要在这里,就权当是个器物。一切都由不得自己的。”话锋一转,起身倒茶,“官爷您怎么称呼,我不能总叫您官爷吧?茶叶虽不比外面好的,喝一口润润嗓也总比白水强些,来……”
看着凌霄将茶碗摆在自己面前,军官耳朵里还是他方才说的话,‘权当是个器物,到底不由人’这句话也是今天下午,旅座和他谈话时说的。军人亦是如此,有被利用的能耐,才有立足之地。说来,他们乃是出生入死,与欢场上的凌霄比起来,倒是他自己的命运更可怜些,说不准哪天就没了。
着实令人莞尔。
军官:“我姓程,字秋白,单名一个念字。家中排行老二,你是叫我秋白也好,程二爷也罢,这都随你。”
“程二爷”,凌霄看他一眼,想起什么来似的,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床铺,到底耳根有些红,“大邸是亥时了,二爷是否要歇息?”
程念也不是个茹素的,也不好辜负诸多美意,可他也不是个急色之徒。一把揽过凌霄,他坐着没动,埋首在他的胸口嗅了嗅,是一股干净的皂角清香,再没有别的味道。他还想:男孩子是个什么滋味呢,小相公都是玩后面、卖屁股的,那他们会好受吗?
这么想着,他只觉得凌霄就是凌霄,他微微有点不愿意将“小相公”“兔儿爷”之类的词加诸在他的身上。他觉得凌霄是与他上楼时所想的有些不同,他自己有自己分明的判断,凌霄决不是那类腌臜人可比的。
纱帐放下来,凌霄看着程念慢慢地,一层层的剥下他的衣服,他的心里忽然有些颤抖。
程念说:“你害怕吗?”你没经历过这些,想必是怕的。他想着,动作便更轻柔了一些。
“有一些。”凌霄说。
他吻上凌霄锁骨的时候,凌霄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兴许,这个人,总算是最坏的结局里挑出来,稍稍不算坏的一个了。
他打开身体,放缓呼吸,尽量的放松自己,等待着那迟早的刺痛。可是他被程念玩捏着,渐渐的却浑身发热,有些难耐起来。他睁开眼,道:“二爷……”
程念笑一笑,道:“你这是等不及了么?”
凌霄绯红了脸,俯身要去服侍程念,不习惯的说:“爷……还是让我来伺候……”
程念一把抱起他,少年没长开的身体有些发烫,他好听的声音落在凌霄的耳侧,“你要记住这一夜。”
“不敢忘。”凌霄说完这句话就愣了一下,自己这是何时,竟……“啊……”
不等他想的明白,柔软的油膏,就那么轻易的揉了进去,在他的身体里,斑驳化开,一点点的按压,竟像是流光与闪电,让他觉得了一点他从未体会过的滋味。
烛火灭了,可是程念点起的火焰却依旧在燃烧。冷风滑入夜,窗外的竹影、草木飞卷声,落雪的声音,却是清晰可见。但这些声音又逐渐被喘息声所代替,打更人从堂子外过,已经是子时了,这屋里的火却不见小。
直到天光垂白时,凌霄才将将能安稳的入睡。
程念看着他的睡颜,不自主的又抚了抚他流泻在床褥上的青丝,突然就有了点儿“春花秋月萧索,佳人自是难忘”的意思。
他整肃军装,款步跨下楼来,就见送他凌霄的那位于老板也刚巧从西厢跨出来,见了他,堆得是满脸的笑意,道:“怎么样,秋白兄休息的可好哇?”
程念一笑:“于老板,有心了。”
于老板简直是笑逐颜开,脸上的肉都要飞起来,心里却是有意外之喜。素闻方师长的手下之中,要数这程秋白最是油盐不进,偏偏他这路生意,指定要从他的手底下走个过场才行。
于老板想,做生意这个事儿,总归是要长长久久的,那么笼络的砸实些也没什么坏处,他便四处打听程参谋长有什么爱好没有……从烟草美女到文玩字画,从枪械美酒到金银美玉,他猜想了无数种结果,到头来却发现这程秋白竟然什么也不爱!
于老板不禁可怜起他来。因为他发现,只要自己一拉他出来玩乐,他便是一定到场;若是他不拉他出门,他在天津卫也无甚朋友,便是在家里呆着,守着那个从乡下来投奔他的老妈子和一个山东厨子,乖觉冷清的很。
于老板不是没想过给他的屋里塞个暖床人,可是程秋白在这一点上很坚持,他的原话是“自觉还不到时候,不想再多操一份心”。于老板就不明白了,他这到底是对人不满意,还是对自己仍有戒心?
这下好了,没想到这小兔崽子是喜欢玩相公的!真是怪胎怪哉也。
于老板:“哪里哪里。早知道程兄好这一口儿,早先我也不往你家送人去了不是?倒是显得小弟我不周到了。”
程念还待要说什么,回身看了一眼楼上,他心想凌霄应是还睡得很熟,不到下午恐怕歇不过来,晚上……晚上若是没有公务,自己兴许还会再来一趟。于是又看了看满脸油光的于胖子,刚笑了笑,就听于胖子说:“程兄不要挂念,这儿的事儿,就交给于某人去办!以后除了程兄,绝不教第二个人扰了兄弟的清静。”
“也好。”程念一顿,冲他一抱拳,“那就麻烦于老板了!”
于老板扶着肚子哈哈大笑,一边道“客气!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