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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考终於过去了,但像噩梦一样逼人的联考还没完,慧枫她们这一群毕业生仍然得像平常一样在学校里,参加校内进修的最后一个冲刺。
堆积如山的复习课程使得慧枫暗暗叫苦,而且随着时间的迫近压力也愈大,有好多次,她都快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逃离这一切,但立刻她就在沸水般的煎熬中冷静下来,尽管这种考试太不合理使人发狂,扼杀正常学习情绪,很多人在进入大学后反而彻底堕落,但每年有多少人要参加考试?为什么别人能安然度过,她就不能?难道她比别人差一等,非要以逃避来解决问题?
再看着埋首苦读的同学,她们外表平静,但哪个人内心不也和她一样在挣扎在呐喊!她又有什么好抱怨的?
她终於静下心来面对现实,每次,她也忍不住向馥芬的位子上望,希望好友也能和她一样领悟到这份道理,但就在离联考还有十天的时候,馥芬不见了。
一大早她进教室看到馥芬的位子空空的,心里就觉得很不吉利,果然到了第二节下课,校内广播就传唤她到训导处。
『老师好,伯母,您好!』她硬着头皮面对着由教官、导师和馥芬的母亲联合组成的强大阵容。
『馥芬呢?你把馥芬藏到哪里去了?』孙太太看到她,突然发疯似的要冲过来,慧枫大吃一惊,这么多年来,孙太太在她眼中,永远是一副尊贵的形象,在仪表方面更是讲究,今天却披头散发,一点颜面也不顾。
『孙太太,您别急!』女教官连忙把孙太太拦住,但实在已经够失态的了,慧枫心里暗暗皱眉,以后有一天她成了贵妇,绝不会像孙太太这么沉不住气的。
『江慧枫,孙馥芬同学离家出走的事情,你知道吗?』导师的眼睛像两只大探照灯,狠狠地对准她,好像一点儿也不预备放松。
那么,这是真的了?慧枫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馥芬太傻、太糊涂了,她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呢!
『你说话呀!』孙太太张牙舞爪的:『一定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可怜的女人!江慧枫暗暗摇头,但另一种同时滋生的却是羡慕,如果离家出走的是她,恐怕除了叔叔还会找一找外,绝对不会有人替她着急;她叹了口气,慧枫不管再傻再糊涂,有母亲这样的爱它,其实也够幸福的了。
『孙太太,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查清楚的,千万不要激动。』说着,导师请孙太太还原就坐。
『你不知道。』孙太太又按捺不住的跳起来,指着慧枫:『她和馥芬是好朋友,一直也是她在怂恿馥芬不要考大学,去跳什么现代舞——』
『我没有!』慧枫觉得她扭曲了部份的事实,情不自禁的小声替自己辩护。
『她们是好朋友,这点学校很清楚;不过孙馥芬离家出走的事,孙太太你最好不要——』
『江慧枫,你拿出一点良心来!』孙太大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竟然一下子打断了导师的话,叫了起来,而那赤红的眼睛,凶狠的表情,歇斯底里的态度向她逼近时,让慧枫不由得往后面退了一步。
『孙太太,请你不要大吵大叫的,我们很同情你的处境,但这是学校,我们应该把事情问清楚再说。』挂上尉阶的女教官生气了,半生戎马,她还没看过这种不讲理的人。
孙太太经她一斥责,这才闭上嘴,瞪她两限,回到椅子上坐下。
『江慧枫,你最好说实话,这样对大家都好,你懂吗?』导师那利如鹰鸷的大眼睛又扫射回来了。
『是,我懂!』她把头垂得低的不能再低。
『孙馥芬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她这真的不知道,至少,馥芬没有来跟她辞行。
『她撒谎!馥芬跟她无话不谈!』孙太太又是一阵激动。
『江慧枫,你再仔细想想看,孙馥芬最近有什么异状没有?』导师的声音温和了。
『我不清楚!』她咬紧牙一摇头,这是关键所在,不能落下把柄:『因为自从孙伯母反对我们来往后,我们就疏远了距离,这是同学们都知道的。』
『这是障眼法!』孙太太迫不及待的指着她:『她鬼心眼最多,这一套计策也是她——』
『孙太大,请你冷静!』导师皱着眉头瞅瞅孙太太,然后对慧枫说:『我们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不过你如果发现什么动静一定要立刻向学校报告,知道吗?』
『是—』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在孙太太的咆哮声中,慧枫终於如获大赦的走出训导处。但她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松下来,馥芬究竟会跑到哪里去?
傻馥芬!她在心中大声哀叫着:你上当了,你并没有像你想像中那样的爱上方大可,他也不是值得你付出这么大代价的男人,你只是太虚荣、太懦弱,被他的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藉着他逃避可怕的现实罢了。馥芬,我帮不上你的忙,但是你一定要自己醒一醒!
慧枫边走边觉得要流泪。
馥芬不是工於心计的人,能跟慧枫由吵嘴到绝交,弄得众人皆知,一定是煞费苦心的安排,为的是提防这一天孙太太到学校来要人,此刻这一计奏效了,但慧枫心中的哀叫是馥芬听不到的。
馥芬,你真是何其聪明又何其愚蠢!慧枫走着走着再也忍不住了,偷偷的抹去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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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考快到了吧!』秦德言停下了画笔,转头问慧枫。
『嗯!就在下个月初。』
『那你怎么还是没精打采的呢?』秦德言有些责备,看着她,但表情立刻又换做了关心:『该不是遇到什么意外?』
『没有。』
『对了,你上回说的那个离家出走的同学怎么样了?』沈曼丹穿着宽大的和服式的晨褛,端着三杯咖啡进来,满不在乎的坐在窗前喝了一口,这是她的休息时间。
『还没回家。』
『嘿嘿!现在的小丫头真不得了,十六、七岁就懂得和男人私奔同居。』沈曼丹很刺耳的笑了两声,还瞥了眼慧枫,言下之意,连慧枫都计算了进去。
慧枫没有吭声,但心里很后悔自己一时多嘴,把馥芬的事告诉她,既缺口德又给人把柄,这种傻事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做了。
秦德言皱皱眉,放下画笔,走过去端起了自己的一杯咖啡,站在窗外往外凝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说那个男的叫方大可对不对?』沈曼丹马上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德言,你还记不记得董汉升?』
『董老和方大可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亏你们从前还是好友,他的事你居然一点也不清楚?』沈曼丹很有兴头的。
『我对别人的私事不感兴趣。』秦德言连头都没有回,就浇了她一大盆冷水。慧枫注意到他沉思的表情自有一份丰采。
『慧枫,你有没有兴趣,我说给你听!』突然,沈曼丹一拍她的肩膀,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还没画好。』她呐闷的。
『得了吧!你哪儿是在画,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根本是在发呆。』
受到沈曼丹的取笑,慧枫的耳根子又是一阵臊热。
『过来,我说董汉升和方大可的关系给你听。』沈曼丹明的是拉住慧枫,但瞄向秦德言的眼光,却明明白白说的是「你不想听,我就非说给你听不可」的神气。
『那个方大可在跟你的宝贝同学好起来之前,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史,这罗曼史还跟一个财阀——董汉升牵扯不清,你晓得吗?』沈曼丹说。
出乎意料的,一直站在窗前的秦德言突然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老师——好像生气了。』
『别理他,狗熊脾气,好像天底下谁都招惹了他!』沈曼丹撇撇嘴,样子十分性格,衬着那张美极了的面孔,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老师真的生气怎么办?』
『咦?该急的是我,你担心什么?』沈曼丹叫了起来,同时仔细的打量着她:『该不会——』
『你别胡说!』她慌得脸都红了。
『你的秦老师会对所有人生气,但就只一个人不会,他看到不但不生气,反而愈看愈高兴。』
『谁?』她大着胆子问。
『你呀!还会有谁?』沈曼丹没好气的。
『你——』慧枫终於忍无可忍的:『我一直很敬重秦老师,我希望你不要随便伤害他!』
『哟!真的生气了?好吧!算我没说,总可以吧!』沈曼丹佻健的伸长了腿,再伸个懒腰:『听嘛!方大可的故事还没讲完呢!』
在她绘声绘影的描述里,慧枫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董汉升印象很是恶劣,虽然她明知道沈曼丹在加油添醋动机可疑,但是先入为主的成见,已经没法动摇了。
『董漠升这么有权势,区区一个方大可当然毫无招架余地,只有乖乖把女友让给董汉升了。』沈曼丹下了个结论。
慧枫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故事,即使她对方大可一点好感也没有,仍觉得听这种事很窝囊……
『再告诉你一个秘闻!』沈曼丹转动着那双褐色得像茶水晶般的眼珠。
『别人的私事,我还是不要听比较好。』
『紧张什么,这可是有关秦老师的哦!』
『我还是不想听。』
『得了吧!假正经,你沈姊姊是个直肠子,你坐下。』沈曼丹一把扯住她:『那个董汉升说也奇怪,年纪都快五十了,却偏偏只对年轻的少女有兴趣。』说着,沈曼丹打量了她一眼,「呀!」她一下子叫了出来:『对!就是你这种型的,灵秀慧黠!』
『别扯到我。』
『你知道吗?为什么刚才秦老师一听到董汉升的名字就不高兴?』
『难道——』
『你猜对了,很聪明嘛!』沈曼丹用手拍了拍膝盖:『他们有过节,很深的过节。』
『我不相信。』她脱口而出。
沈曼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光非常凌厉也非常奇怪,但出乎意料的是,沈曼丹并没有取笑她,只继续说着:『他们的过节,是方大可事件的翻版,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董汉升看上的那个女孩子,本来是秦德言的模特儿,只有十七岁,秦德言对她万般呵护,一心一意等她长大好娶她,没想到董汉升花言巧语,居然就把她给哄走了。结果这个女孩人小心眼可不小,不但把董漠升弄得服服贴贴的,现在还成了如假包换的董太太。就为了她,秦德言和董汉升有十年没有说话。』
『我——要回家了!』听完整个故事,慧枫喘着气转身就走,沈曼丹没有拦她。这个刺激的故事并不好听,却带给她太多的压力;尤其是严重的破坏了秦德言在她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形象。可是沈曼丹真正的动机是什么?秦德言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