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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火之精灵·豺】红豺全文(申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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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楼2013-04-06 1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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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雌狼怀春】
      金秋时节,天高气爽。甜点心进入成长发育的快速提升期,几乎一夜之间,个头就比母豺火烧云高出一截了。屈指算来,甜点心已满一周岁了。一岁龄的狼已进入青春发育期,假如可以类比的话,就是从少女狼变成大姑娘狼了。再称呼其为小狼崽甜点心,显然很不合适,应该叫雌狼甜点心了。
      对人类而言,女大十八变。对雌狼来说,满一岁龄后也是越变越美丽。细腰宽臀,玉腿健美,皮毛浓密油亮,身材呈漂亮的流线型。狩猎的技艺虽然还不娴熟,经验也还不足,但扑咬的速度和力量都比母豺火烧云强得多。
      它明白,再不下决心除掉甜点心,恐怕将来就无法对付这匹越长越大的雌狼了。养狼遗患,自己的生命将受到严重威胁。就算甜点心不会翻脸不认它这个娘,但它居住了多年的领地极有可能被甜点心霸占,成为狼的土地,而它难免会被扫地出门。
      可它仍迟迟下不了决心。
      犹犹豫豫间,日曲卡山麓雪线下移,漫山遍野树叶飘零,时令进入秋末初冬。雌狼甜点心又长大了一圈,变成一匹威风凛凛的黄毛大雌狼了。它晓得,甜点心再不是什么候补食物了,而一跃变成了潜在的捕猎者。它自己倒成了这匹雌狼的候补食物,如果这匹雌狼饥饿时想吃它的话。
      除了有这种担心以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有甜点心做帮手,捕捉猎物比过去要容易得多了。甜点心是在它怀里长大的,又很聪明,任何一点儿暗示都能心领神会。双方联手,再机警的猎物也很难逃脱,甚至捕获到了极善奔逃的马鹿。食物丰盈,无忧无虑,小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雌狼甜点心虽然个头比它高了,却仍旧依赖它,信任它。白天驰骋猎场,甜点心绝对服从它的指挥,夜晚回到大肚佛窟,仍喜欢依偎在它身边睡觉。
      今年日曲卡山麓的冬天比往年来得早,尕玛尔草原沼泽地里的黑天鹅还没南迁,便飘起了第一场雪。许多动物天生具备气象预测能力,母豺火烧云感觉到,今年气候有点儿反常,是个多雪的冬天,是个严寒的冬季,极有可能会出现罕见的暴风雪。它不为食物匮乏的冬天早早来临而发愁,只要甜点心帮忙,即使积雪有三尺厚,即使流年不利因猛烈的暴风雪而发生大饥荒,它们也一定能获得足够的食物。
      它没有想到,比多雪的冬天更可怕的生存危机,正悄悄来到它身边。
      那天清晨,同往常一样,它和雌狼甜点心一前一后跨出大肚佛窟到尕玛尔草原沼泽地捕捉黑天鹅。有一句俗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以比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癞蛤蟆能不能吃到天鹅肉它不清楚,但它却是每年都有十来天时间靠觅食天鹅肉为生。不仅是豺,在日曲卡山麓一带谋生的其他食肉兽,虎、豹、獾、狐、熊、狼、金猫、猞猁、水獭等,也都有机会品尝天鹅肉。对生活在这里的食肉居民来说,天鹅肉并非稀罕之物,而是每年都可以享用到的家常便饭。
      尕玛尔草原腹地,那片浩瀚的沼泽湿地是黑天鹅的栖息地。每年春天,黑天鹅们从遥远的南方飞到这里,谈情说爱,交配产卵,繁衍后代。到了秋末,黑天鹅们就又飞回遥远的南方去越冬。在这个过程中,有一部分当年生的小黑天鹅,或者因为翅膀有伤飞不起来,或者因为先天不足身体虚弱,或者因为出壳较晚还不成熟,无法跟随种群长途迁飞,被迫留在尕玛尔草原上。气温下降,长面结起了冰层,别的季节根本无法走进去的沼泽地,这时变得畅通无阻。那些滞留在这儿的小黑天鹅被冻得奄奄一息,比家鸡飞得还笨拙,就成了食肉兽不费吹灰之力即可捡到的美食。
      跨出大肚佛窟,拐过小山湾,走了一段路后,雌狼甜点心跑到灌木丛下,撇开一条后腿,摆出典型的犬科动物撤尿的姿势。只要是生命,都有新陈代谢,既要吃饭饮水,也要屙屎撒尿,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可让母豺火烧云颇感不安的是,甜点心这次撤尿不同寻常,撒得很别致,撒得很耐“人”寻味。如果是普通的撒尿,无非是解决膀胱的压力而已,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操作,不需要挑剔地点。野生动物没有厕所的概念,当然是随地大小便。可甜点心却不在就近的路边解决问题,偏要跑到那蓬生长在岩石间很显眼的灌木丛去撒尿。更奇怪的是,还用嘴咬开枯枝败叶,冒着可能被荆棘划伤皮肤的危险,钻到灌木丛主干前,高高撅起屁股,将尿液喷射到树干上去。这多累呀,普通排泄,犯得着这么做吗?还有更让母豺火烧云头疼的事呢。通常撒尿,只求酣畅痛快,稀里哗啦把压迫膀胱的尿液排泄出来,也就完事了。可甜点心却只往灌木丛树干上喷射了几滴尿液,便紧急刹住,将尿收缩回去,好像尿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舍不得一次撤完。又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三岔路口,在一块独立的龟形岩石前,甜点心又跷起一条后腿,往岩石上撤了一小点儿尿。就这样走走停停,每走一段路,甜点心就在小树、石头或草丛边撒一些尿。一泡尿分七八次才撒完,整体批发改成拆散零售。就纯生理而言,分段式撒尿,绝不是惬意的事情,恰恰相反,应该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显然,甜点心不是为了撒尿而撒尿,而是另有所图。
     豺与狼同属犬科动物,行为特征有许多相似之处,母豺火烧云当然知道甜点心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在撤尿,而是在用气味吸引异性。对想恋爱的狼来说,气味是最重要的信息源。
      甜点心一周岁了,对雌狼来说,性意识觉醒,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龄。
      同为犬科动物,与狗相比,豺和狼的恋爱期很长。狗是人类豢养的宠物,没有饥寒之虞,在婚姻问题上实行杯水主义;豺和狼作为野生的中型猛兽,雌豺或雌狼有食物压力,有养育后代的压力,有抵御同类骚扰或相残的压力,有抗击天敌侵害的压力,所以雌豺和雌狼一般都会在几个追求者中间进行比较,有一个对异性的考验期。尤其是狼,在这一点上表现得更加明显。狼社会普遍实行一夫一妻制,公狼又大多是些得陇望蜀的家伙,而母狼只有和公狼共同生活,才能使幼崽存活下来。所以母狼很挑剔,远在春情来临之前,就会将一些单身公狼吸引到自己身边,测试、考验,有的还会共同生活一段时间,一般是度过半个冬季,确实情投意合,或者说确信公狼对自己爱得很深,不会在它怀孕、分娩、哺乳和育幼期逃之夭夭,这才会在发情期来临时与之交配产崽。


    51楼2013-04-13 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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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所周知,哺乳动物是靠鼻子思想的。对狼来说,谈恋爱主要不是用语言互相了解,而是靠气味来互相沟。异性相吸通,指的是呼吸,你吸入我的气味,我吸入你的气味,然后就互相吸引。气味是哺乳动物爱情生活中唯一的红娘。甜点心用分段撤尿的方式,其实就是在散布自己的气味,告诉途经此地的大公狼,附近住着一位芳龄一岁的佳丽,待字闺中,估价而嫁,闺中寂真正期待如意郎君,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有意者可踊跃参加面试,免收报名费,千万别错过哟!
        在路边显眼的地方分段式撒尿,其实是在张贴路标,或者说是在张贴征婚广告。
        母豺火烧云清楚地知道,甜点心受体内荷尔蒙的驱使,出于一种生命的本能,正在积极编织情网。普遍撒网,重点捉鱼,在为明年春暖花开发情期的来临做准备。同样作为雌性,火烧云理解这一点。哪个雄性不钟情,哪个雌性不怀春?问题是,像甜点心这样的雌狼,青春花季,容貌姣好,又生就一双会播弄风情的媚眼,情网绝不会空撤,一网下去说不定就会有好几匹公狼神魂颠倒。这里将变成狼的情场,变成野狼出没的山谷。甜点心不管怎么说和它总有哺乳之情,想要加害它的可能性不大,但那些公狼绝不会愿意看到一只母豺在一旁碍手碍脚的。恋爱中的公狼有可能拿它当道具,一展勇猛风采,表演狩猎技艺,三下五除二咬死它,以证明自已有能力养家糊口,以获得甜点心的青睐;而失恋的公狼有可能拿它当出气筒,将它咬成碎片,以发泄情场失意所带来的忧愁。
        已到了必须与雌狼甜点心分道扬镳的时候,它可不想拿自己的生命来给狼当陪嫁。
        天色阴霾,乌云低得仿佛压住了树梢,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着雪尘。外出狩猎的好心情早就泡沫似的破灭了。母豺火烧云感觉到,自己心里就像飘洒着雪尘的恶劣天气,阴沉沉乱麻麻。
        到了尕玛尔草原,它也无心深入沼泽地去追逐小黑天鹅,而是捡了两枚没能孵化出来被遗弃的天鹅蛋,就匆匆结束这场狩猎,垂头丧气地回大肚佛窟了。
        都是甜点心那泡尿给害的。
        它早就知道,有豺没狼,有狼没豺,不可调和的矛盾迟早是要爆发的。潜在的危机已变成了现实的威胁。由于它的优柔寡断,它失去了很多次解决甜点心的机会。现在,小狼崽已经变成成年狼,它即使感情上割舍得下,即使能狠起心肠,也没有能耐将甜点心除掉了。要躲避威胁,它只有带着委屈和愤懑离开这块土地,狼走狼的阳关道,豺走豺的独木桥。它当然舍不得离开这块土地。这里本来就是属于它的。它不可能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可是,它别无选择。
        天哪,它是在拿自己的生存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第十二章
      痛失前腿】
        面对这头狗熊,母豺火烧云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该进攻还是该撤退。
        狗熊也是山林猛兽,熊皮厚韧,熊掌结实,脾气暴烈,力大无穷,只有老虎和金钱豹这样的大型食肉猛兽,才敢去袭击狗熊。一般情况下,无论豺还是狼,遇到狗熊都会退避三舍,不敢主动去招惹的。
        假如对面是一只五大三粗体重达四五百斤的成年狗熊,母豺火烧云考虑都不用考虑,立刻就会带着甜点心转身离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食肉兽都是投机分子,没必要为一场毫无取胜希望的狩猎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让母豺火烧云心动的是,面前这只狗熊个头仅有成年大狗熊的三分之二,脸上稚气未脱,胸口那块白斑颜色尚浅,两只小眼珠子惊恐不安地骨碌转动,一看就知道是只刚刚离开母熊独立生活的乳臭未干的半大小熊。
        天上飘着雪花,这讨厌的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两夜,老天爷还没有转晴的意思。它和甜点心已经整整一天没吃到食物了,饿得肚皮贴到脊梁骨,实在没办法,只好冒着大雪出来觅食。在日曲卡山麓奔波了半天,转了好几座山头,仍一无所获。好不容易在这条山沟里遇到这只狗熊,假如放弃的话,很有可能又要度过一个饥寒交迫的漫长冬夜。
        这只半大的小熊踮起后肢直立着,抖动脖颈和脸颊的绒毛,尽量让自己的躯体显得更高大魁梧些。两只熊爪挥舞,张开尖尖的熊嘴,露出锐利的牙齿作噬咬状。
        这家伙,拼命显示自己的威力,用意很明显,是想把它和甜点心吓走。这说明,小狗熊内心很虚弱,害怕遭到一豺一狼的攻击。用“色厉内荏”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


      52楼2013-04-13 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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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狗熊虽然背部与后肢伤痕累累,但都是些非致命的轻伤,虽然鲜血把一大片熊毛都濡湿了,但远未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的程度。指望小狗熊身上的创伤由量变到质变,过一会儿自己倒毙在地,那是不可能的。恰恰相反,小狗熊一旦逃到绝壁下,那些浅且小的伤口会自动愈合,不再流血,体能会迅速恢复,生命力又会变得十分旺盛。它和甜点心想把小狗熊困死在绝壁凹坑里,也是不可能的。狗熊在秋天时拼命进食,身上长了厚厚一层脂肪,就像建了一座储备粮仓一样,在冬季食物紧缺时,可以靠身上的脂肪来维持生命,十天半月吃不到东西,也不会饿死。而它和甜点心,已经饿了两天,再饿一两天的话,就会变成两具雪地饿殍。到了那个时候,不是它们能否吃到熊肉的问题,而是小狗熊要把它们当食物了。
          明摆着的,一旦让小狗熊逃到绝壁下,形势就会逆转,它们将前功尽弃。
          当务之急,也是关键的关键,是要阻止小狗熊逃往小石山!
          母豺火烧云不再蜻蜓点水式的叼咬,而是变成黄蜂采蜜式的啃咬,黏在小狗熊屁股后面,你不转身反扑,我就不跳闪,一口接一口咬下去,看你还怎么往小石山靠拢!
          小狗熊被迫回转身来,声嘶力竭地吼叫,追咬母豺火烧云。
          母豺火烧云就在原地兜圈子躲闪,控制好奔逃的节奏,让小狗熊保持在两三步之外的距离,好像再加一把劲马上就要追上了,却始终又差那么一点儿。
          它逃累了,就让甜点心来替换它,也采用同样的策略,黄蜂采蜜式黏在小狗熊屁股后面啃咬,迫使小狗熊不得不转身反扑,甜点心便在原地兜圈子躲闪,引诱小狗熊全力以赴来追咬。
          一豺一狼轮流上阵,你方唱罢我登场,你跑累了我接替,接力赛跑,车轮大战。
          小狗熊果然上当,像被牵住了鼻子一样,傻乎乎地转圈追咬。
          转圈圈,圈圈转,转了一圈又一圈。
          转得你头昏眼花,转得你晕头转向,转得你眼冒金星,转得你分不清东西南北,转得你想不起还要往小石山奔逃!
          十多分钟后,小狗熊果然被转晕了,步履踉跄,就像喝醉了酒。熊嘴吐出好几口秽物,反胃呕吐,看起来难受极了。熊腿弯曲,蹲坐在地上,瞪着一双迷茫的熊眼,扑哧扑哧大口喘息,就像在拉一架老式风箱。
          嘿,别停下,继续追我呀,你很快就会追上我的,你是森林大力士,你很容易就能拧断我的脖子!母豺火烧云绕到小狗熊侧后,在熊腿上叼了一口,呦呦啸叫。
          小狗熊似乎麻木了,什么反应也没有。
          甜点心也绕到小狗熊背后,咬住短短的熊尾巴,用力拉扯。
          小狗熊艰难地站了起来,摆出反扑的架势。火烧云和甜点心灵活地跳开去,做好兜圈子奔逃的准备。突然间,小狗熊撒腿朝小石山狂奔。这一次,熊脑袋似乎开窍了,任凭火烧云和甜点心如何黄蜂采蜜式黏在屁股后面啃咬,小狗熊都不再转身反扑。你咬你的,我逃我的。实在被咬急了,就地打个滚,摆脱豺狼纠缠后,立刻又甩开大步朝小石山靠拢。
          宁可被咬烂屁股,也要保全性命。
          显然,吃一堑,长一智,小狗熊已经醒悟过来,明白兜圈子追咬,是狡猾的豺狼设置的圈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水中捞月,永远也不可能追上并拧断它们的脖子。追得越凶,圈套也就钻得越深,追得越久,自己变成豺狼食物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放弃反扑是最明智的选择,尽快逃到绝壁那个凹坑去,才是自己获救脱险唯一的希望。
          狗熊虽然智商不如豺狼,可也是高级的哺乳类动物,也会总结经验,也会审时度势。
          一转眼,小狗熊已跑出一大截路,离小石山仅有二十多米远了。
          母豺火烧云无奈地哀叫一声,准备放弃这场狩猎。小狗熊识破它的阴谋,它已无计可施了。小狗熊不顾一切往小石山奔跑,拦是拦不住的,拖也是拖不住的,就这么一小段距离,就算豺嘴和狼嘴双嘴齐咬,就算咬得再狠再快,也绝无可能在小狗熊逃到绝壁凹坑前就将其咬得气绝身亡。除非发生奇迹,失败已成定局。
          再强大的猎手,也不能保证次次狩猎都有收获。即使有百兽之王美誉的老虎,狩猎的成功率也只有七成。豺和狼这样的中型猛兽,十次追捕有五次能得手,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当然,费了这么多时间和体力,眼瞅着猎物钻进圈套快要束手就擒了,冷不防发生变故,快到嘴边的美食不翼而飞,枉费心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确实有点儿遗憾。
          唉,在险恶的丛林里谋生,挫折总是免不了的啊。
          正当它想收敛豺腿终止这场注定要流产的猎杀时,突然,雌狼甜点心加速飞奔,一下子就蹿到小狗熊前头,凶猛地嚎叫,进行正面拦截。
          甜点心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容易犯急躁的毛病。
          别说狼了,就是体魄强悍的山豹,也不敢迎面拦截一头愤怒的狗熊!
          甜点心肯定是这么想的:小狗熊半只屁股差不多被咬烂了,半边身上全是血,走路都摇摇晃晃要倒不倒了,生命理应处于垂危状态,只要最后来一次猛烈扑咬,就能摧枯拉朽,送小狗熊上西天。
          唉,对涉世不深的姑娘狼来说,关键时刻是很容易被假相迷惑的。


        54楼2013-04-13 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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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哪,到底怎么才能弄到一顿果腹的晚餐呀?
            这时,暮霭降临尕玛尔草原,天要渐渐黑下来了。挖了半天土,不仅筋骨酸疼,肚子更是饿得一阵阵发慌。那片辽阔的沼泽地,最后一片晚霞落在水面上,晚风吹皱一池舂水,波光粼粼,碎金点点,就像一幅重彩浓墨的油画。母豺火烧云空着肚皮,当然无心欣赏这如画美景。动物都是很现实的,不能充饥的东西再美也是白搭。天空传来翅膀振动的声响,它抬头望去,哦,是一只黑天鹅,在晚霞中飞翔。它馋得流口水,可它明白,瘸腿豺想吃天鹅肉,那是痴心妄想。黑天鹅飞越一段水域后,降落到离岸边不远的芦苇丛。春天,芦苇还没长茂盛,母豺火烧云看的很清楚,另一只黑天鹅,在芦苇滩前翘首摆颈,欢迎在暮色中归巢的黑天鹅。毫无疑问,这是一对夫妻天鹅,一方外出觅食,另一方留守窝巢。为何这对夫妻天鹅不一起外出觅食?答案肯定是,窝巢里有天鹅蛋!
            它了解黑天鹅的生活习性,春天从遥远的南方飞回尕玛尔草原,立刻就会抓紧时间产卵抱窝,争分夺秒养育后代,尽量在初夏时节孵出雏鹅,这样就能抢在深秋严寒到来之前,将小天鹅哺育大,保证能跟随族群飞到南方去过冬。
            想到这里,母豺火烧云心头一阵发热,燃起新的求生希望。
            它是肯定吃不到天鹅肉的,却是有可能吃得到天鹅蛋呀!
            这一片沼泽地,冰雪融化形成的春汛已经过去,夏天雨季还没来临,正处于相对的枯水季节,水很浅,不用泅渡徒步即可走过去。这里尚属沼泽的边缘地带,水底下只有几块深不可测的死亡泥潭。它曾经去过那片芦苇滩,熟悉路径,只要顺着七八块草丘连成的那条曲线走过去,保证不会陷进死亡泥潭。
            它想,它踏上芦苇滩后,黑天鹅会惊慌地飞到天空逃遁,它就可趁机钻到窝巢去吃天鹅蛋。一般来说,雌天鹅一茬产两枚蛋,一枚天鹅蛋有两枚野鸭蛋大,蛋壳厚实,不易咬碎。它可以先在窝巢附件找块有棱角的石头,咬住石头将一只天鹅蛋砸破,先吃掉一只天鹅蛋,充充饥,然后再衔住另一枚天鹅蛋,从从容容撤退,带回大肚佛窟慢慢享用。
            它打起精神,瞠着齐膝深的水,朝那片芦苇滩摸去。水下草墩凹凸不平,圆滚滚的卵石上长有滑溜溜的青苔。它三条腿行走,走几步就要滑倒,磕磕绊绊,走得极其艰难。走了约一半路程时,芦苇滩传来吭吭吭响亮而急促的鸣叫声,很快,惊慌的叫声响成一片,苍茫暮色中,看得见有好几只天鹅在扑扇翅膀,像是要准备起飞。这情景在它的预料之中,黑天鹅是族群聚居的动物,若干个小家庭组合成一个大家族,夜晚有专门的哨兵,警戒放哨,负责整个大家族的安全。显然,是警惕性颇高的哨兵发现了它,向其他黑天鹅发出报警的叫声。它继续向芦苇滩走去,在它的经验里,黑天鹅属于性格孱弱的动物,一旦遭遇豺狼等猛兽袭击,便会弃巢逃命。
            管你怎么鸣叫,即使把清脆的喉咙叫哑了,我还是要吃你们的蛋!
            它又磕磕绊绊往前走了一段,离芦苇滩仅有二三十米了。这时,有一只黑天鹅振翅飞翔,在夜空中发出高亢的叫声。这是一只嘴喙金黄、身体壮硕的黑天鹅,看得出来,是这群黑天鹅的首领,姑且称作金嘴首领。随着金嘴首领的鸣叫,很快芦苇滩噼噼啪啪响起翅膀拍声,十几只黑天鹅冲天而起,跟随第一只起飞的黑天鹅,飞到它的头顶盘旋,“嘎嘎,吭吭!”,集体愤怒地鸣叫。
            母豺火烧云晓得,黑天鹅是在诅咒它。嘎嘎,短命的红毛豺;吭吭,可耻的偷蛋贼。它听了一点儿也不生气,骂是骂不疼的,只要能吃到天鹅蛋,即使挨骂一千遍一万遍,它也无所谓的。你们骂得再凶,我只当是你们在唱歌给我听,一场免费音乐会。
           突然,金嘴首领飞临它头顶,尾羽撅翘,掉下一坨东西来,不偏不倚掉在它的鼻梁上,热烘烘、黏乎乎、臭兮兮,原来是在朝它头上屙屎啊。其他黑天鹅也跟着效法金嘴首领,噗噜噗噜,从空中向它喷掷粪便。它还是第一次领教黑天鹅的喷粪战术,还挺有技巧的,翅膀微敛,俯冲而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飞到离它头顶约两三米的地方,屁股一撅就喷下粪来。它们似乎还会计算提前量,粪便准确掉在它身上,大部分还掉在头上,很少有落空的。很像是一群轰炸机在扔炸弹,所不同的是,黑天鹅的粪便炸弹炸不死豺。一个劲儿地往人家头上屙屎,也太不讲礼貌啦。臭是臭一点儿,脏是脏一点儿,可只要能获得混饱肚皮的食物,臭一点儿脏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它正在水里行走,身上落了粪便,在水里洗一洗,一洗就洗干净了,挺方便的。
            很快,母豺火烧云便越过水面,踏上那片芦苇滩。豺眼雪亮,刚登陆就看见十几步开外有一个用树枝和干枯芦苇叶搭建的窝巢,里头有两枚青灰色的天鹅蛋,它兴奋得忘乎所以,用瘸腿豺所能跑出的最快速度,奔跑过去。应了句乐极生悲的古话,天色昏暗,它跑得太急,没看见前面有个凹坑,一脚踩进去,重心倾斜,残腿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咕咚栽倒在地,咬紧牙关挣扎了好几下,这才重新站立起来。还没等它站稳,金嘴首领突然从它背后俯冲下来,鹅掌在它背上猛烈踢蹬,它站立不稳,啪地又摔倒在地。
            金嘴首领长长的脖颈骄傲地翘向天空,两只翅膀优雅地摇扇着,在空中发出吭吭嘹亮的欢呼声。就像是吹响了战斗号角,所有的黑天鹅骤然间都像吃了豹子胆,从四面八方俯冲下来,有的用鹅掌踢蹬,有的用翅膀拍打,有的用嘴喙啄咬,轮番向母豺火烧云发起进攻。
            正常光景下,黑天鹅是不敢招惹豺的,从来就只有豺袭击黑天鹅,没听说过黑天鹅会奋起反击豺。母豺火烧云过去也曾到这片芦苇滩来偷窃过天鹅蛋,窝巢遭到豺的洗劫后,黑天鹅最多也就会在空中愤怒鸣叫而已。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它心里明白,不是黑天鹅吃了豹子胆变得勇敢了,而是它自己变得软弱可欺了。金嘴首领肯定从它瘸瘸拐拐的走路姿势和摔了个大跟斗的狼狈模样里,看出它是只丧失狩猎能力的残废豺,所以才敢如此嚣张地率领黑天鹅群向它发起攻击的。
            虽然鹅掌算不上毒辣,再用力踢蹬也顶多在豺背上抓出几条血痕来;虽然鹅翅算不上厉害,再猛烈拍打也伤不了豺的筋骨;虽然鹅嘴扁平也缺乏啄咬的力度,再怎么咬最多一嘴也只能拔掉一小撮豺毛,可十几只黑天鹅长时间围着它攻击,却也够它受的。它只有三条腿,本来重心就不稳,一次一次被鹅掌蹬倒,根本不允许它站立起来。强有力的天鹅翅膀在它身边拍扇,扇起一团团尘埃,灰尘吹进它眼睛里,难受得要命。鹅嘴不仅啄它的背、拔它的毛,还不时有胆大妄为的家伙,用喙咬住它的耳朵,用力拧拉,疼得它眼冒金星。它晓得,它只要能跳蹿起来,表现出豺的狰狞面目,猛地咬断其中一只黑天鹅的脖子,就能威慑群鹅,扭转战局。可是,它连站都站不起来,根本就没法进行有效扑咬。最后一抹如血残阳消失了,黑色夜暮笼罩大地,能见度越来越低。黑天鹅羽毛的颜色当然是黑色的,黑色的物体在黑色的夜空飞翔,影像模糊不清,目标难以辨认,也影响它的反抗能力。它躺在地上,胡乱噬咬,只咬到几片黑色羽毛。它的无能与落魄,助长了黑天鹅的嚣张气焰,攻势更为凌厉了。
            哎哟哟,黑天鹅历来是豺食谱上的传统佳肴,怎么可以倒过来收拾豺呢?豺吃天鹅是天经地义,天鹅杀豺是弱者暴动、犯上作乱!
            豺遭天鹅欺,气死豺也。欧呦,欧呦,我要咬下你们的脑袋,做风味烧鹅头;我要咬下你们的脚掌,做蜜汁酱鹅掌;我要咬下你们的翅膀,做麻辣卤鹅翅!
            它汹汹啸叫,嗓子都快叫破了,但那些黑天鹅并不理会它的谩骂与威胁,仍群起而攻之。这样下去,它非但吃不到天鹅蛋,恐怕自己都要被碎尸万段成为这群黑天鹅的食料了。一只活生生的豺被一群黑天鹅猎杀,这在动物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稀奇事啊。就算它侥幸不死,再待下去的话,也难免会被这些疯狂的黑天鹅啄光、身上的豺毛,变成一只丑陋的赤膊豺。只有溃逃,才是摆脱困境的唯一办法。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对豺也同样适用。


          59楼2013-04-13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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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豺火烧云回到大肚佛窟,已是翌日凌晨。背上的豺毛起码被鹅嘴啄掉了三分之一,浑身伤痛,筋疲力尽,昏昏沉沉倒头便睡,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奇怪的是,饥饿的感觉似乎消失了,望见在洞口跳跃的麻雀,也不会条件反射淌下口水来了。只是身体软绵绵的,懒得站起来,也懒得翻身,一动弹脑袋就会晕眩。它是只经验丰富的豺,它明白,自己已饿得快虚脱了。若再不能得到食物,几个小时后,恐怕想站也站不起来了。摆在它面前有两种选择,要么趁现在还有一口气,挣扎着爬出洞去,找寻可以充饥的食物,要么就这样静静躺着等待死神光临。它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躺着等死。它不是不爱惜自己的生命,而是觉得自己瘸着一条腿,体力已近衰竭,出去觅食,成功的概率为零。与其在绝望的打击中倒毙于荒山野岭,倒不如就这么,在昏睡中死去。起码可以死得舒服些,死后也不会立即被贪婪的大嘴乌鸦啄食掉。
              它的求生意志已经崩溃,对生存已不抱任何幻想。让残余的生命顺着时光之河慢慢流逝吧,对一个活得常艰难的残缺的生命来说,死亡也许是很好的解脱。
              它躺卧在大肚佛窟里等死,恍恍惚惚间,似乎有一股兔肉的香味钻进鼻孔。它不由自主伸出舌头去舔,似乎舔到甜腥的兔血。这一定是极度饥饿状态下产生的幻觉,它想。让它惊讶的是,舌头确实有吮吸血浆的感觉,黏稠的液体,淡淡的咸味。它试探着咽了一口,沁豺心脾,出现食物入肚的良好感觉。真有如此美妙的幻觉?它微微睁开眼睛,蒙蒙咙陇好像面前真有一只野山兔!它使劲眨眨眼睛,视线变得清晰了,果真是一只深灰色野山兔,已经开膛剖腹,新鲜的内脏与血浆就摊摆在它嘴吻前的石头上。野山兔再傻,也不会自己把肚子剖开以身饲豺;老天爷再慈悲,也不会从天上落下一只刚刚宰杀好的兔子来照顾生命垂危的残疾豺。管他的,先填饱肚子再说,送到嘴边的食物,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它先吮吸兔血,又小口嚼咬兔心兔肝,让饿过头的胃有个缓慢适应的过程,然后狼吞虎咽开怀大吃,短短几分钟时间,就把大半只野山兔塞进肚去。假如生命是一只火炉的话,注入新的燃料,快要熄灭的火焰就会蓬蓬勃勃燃烧。吃进大半只野山兔,很快,火烧云:就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澎湃奔流,晕眩的头脑变得清醒而敏捷,软绵绵的四肢也恢复了力气。它伸了个惬意的懒腰,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大肚佛窟洞底有条黑影闪动,它扭头看去,哦,是甜点心。
              不难想象,它昏睡等死时,甜点心叼着野山兔来到大肚佛窟。它因为饿得快要衰竭,感觉很迟钝,没发觉甜点心的到来。甜点心咬开野山兔的肚子,将食物摆到它嘴吻边,然后蹲在幽暗的洞底守望着它,等待它苏醒。
              出嫁的养女,还惦记着残废的养母,为已经丧失了捕食能力的养母送来食物,确实孝心可嘉,确实难能可贵。
              它靠拢过去,深情舔吻甜点心,以示感激之情。它发现,甜点心身上的气味有明显变化,闻得到一股陌生狼腥骚的气味。毫无疑问,甜点心已找到如意“狼”君。甜点心感情有了归宿,生活有了伴侣,这当然是—可喜可贺的事。
              见它已能站起来行走,甜点心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似乎在告诉它,它不会扔下它不管的,它会经常带着食物来看望它的。随后,甜点心一甩狼尾,蹿出洞去。
              这以后,每隔三四天,甜点心都会带着食物出现在大肚佛窟,有时是一只土拨鼠,有时是小半只岩羊,有时是一条鹿腿。当然不能说食物很丰盈,饥饿的感觉总是像幽灵似的追随着它,但不管怎么说,甜点心带来的食物,节省点儿吃的话,维持生命是不成问题的。天气晴朗时,它也会一瘸一拐走出洞去,寻找其他食肉猛兽扔弃的残羹剩渣,或者采用守株待兔的笨办法,蹲伏在鼠洞口,捕捉田鼠。此时正是日曲卡山麓食物最丰盛的季节,山豹、猞猁、金猫等狩猎技巧高超的猛兽,不像食物匮乏的冬季时那么吝啬了。在冬季它们捕获到食物后会吃得干干净净,连半截臭烘烘的大肠都不肯浪费,现在却变得慷慨大方,捕获到猎物后,往往将内脏和肢体上的好肉吃掉,将难啃的头、爪及皮囊遗弃。火烧云平均外出十趟,便会有一趟能捡到东西吃。阳光明媚的春天,也是田鼠生儿育女的高峰期,田鼠的繁殖力极强,一胎会生十多只小田鼠,三个月后小田鼠就会长大再生下一代小田鼠,几何级数增长,滚雪球般发展,要不了多长时间一对田鼠就可发展壮大成一个田鼠军团。就像池子里的鱼多了容易捕捞一样,尕玛尔草原上的田鼠数量膨胀了,也容易捕捉。火烧云平均在鼠洞前守候七次,就会有一次机会逮到警惕性不太高的田鼠。
              吃救济、吃补助、吃施舍,能过上这种半饥半饱的日子,已经算是不错的啦,已经算是磕头碰着天啦,它已经心满意足了。
              春去夏来,火烧云发现,甜点心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里头有小生命在蠕动。
              也不晓得是爱情的结晶,还是爱情的孽障。


            61楼2013-04-13 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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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风雨相依】
                那天下午,甜点心叼着一只羽毛未丰的黑天鹅来到大肚佛窟。以往甜点心回家给它送食物,都是放下东西后,在它身边转两圈,发出几声安慰性质的轻嚎,便离去了。这次却与往常不同,放下黑天鹅后,甜点心跑到洞口,发出几声悠扬绵长的嚎叫。
                火烧云对甜点心的反常行为颇觉奇怪,便也跟着走到洞口向外张望。桔黄色斜阳下,葱绿的灌木丛中,一匹陌生狼正兴冲冲朝大肚佛窟跑来。
                出于对狼的恐惧,火烧云立即退到洞底的石头后面,躲了起来。
                不一会儿,陌生狼的影子映现在石洞口,微风灌进一股大公狼刺鼻的腥骚味。甜点心很高兴这匹大公狼的到来,尾巴大幅度甩摆做出欢迎的姿势,并抬起嘴吻露出柔软的颈窝,摩挲大公狼的脸颊。如此亲昵,必是配偶无疑。当然,肯定也就是甜点心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小狼崽的父亲。甜点心在前面引路,扭颈轻嚎,盛情邀请大公狼进大肚佛窟。
                火烧云猜出甜点心的用意,是要引狼入室——甜点心的肚皮鼓得像香柚,已到预产期。甜点心当然晓得,方圆几十里,再没有比大肚佛窟更适合豺或狼居住了:石洞冬暖夏凉,隐秘安全,洞底石壁上水珠滴漏,不用出洞就可以舔甘甜的泉水来解渴,洞内还有扇形彩色钟乳石,屏风似的将石洞隔成里外两个空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大肚佛窟就好比人类都市中的花园别墅。毫无疑问,甜点心想在这儿生下小狼崽。
                临近分娩的雌性动物,都会尽自己的所能,给即将出世的小宝贝找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安全舒适的理想巢穴。
                大公狼在大肚佛窟洞口停顿了一下。火烧云看得很清楚,那是匹威风凛凛的大公狼,灰色的背脊闪烁着金属光泽,乳白色胸脯上有好几块红色斑点,就像挂着一串耀眼的勋章,或许可称它为勋章大公狼。狼尾梳理得整洁光滑,风度翩翩。用狼的审美观来衡量,算得上是一表狼才了。
                勋章大公狼谨慎地在洞口窥探嗅闻一番,跟着甜点心跨进洞来。到这个时候为止,勋章大公狼还没发现火烧云。洞外夕阳普照,洞内幽暗,勋章大公狼眨巴着斜眼,以适应洞外与洞内的光线落差。
                火烧云本来是躲藏在那扇彩色钟乳石背后的,想了想,又从钟乳石背后爬出来,低头垂耳,甩摆豺尾,表明自己的态度,同意让勋章大公狼住进大肚佛窟来。
                它是只残废豺,能苟活在世上已经不错了,再说,动物世界没有居住所有权的说法,也没有房东这个概念,甜点心要引狼入室,它反对也没用。
                说心里话,它不喜欢狼,尤其讨厌大公狼,最好这辈子别让大公狼看见自己。可是,它没有隐身术,大肚佛窟容积并不大,除了这扇彩色钟乳石外,别无其他藏身之处,想让勋章大公狼不发现自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与其等一会儿被勋章大公狼从彩色钟乳石背后搜索出来,倒不如自己主动爬出来,做出欢迎姿态,或许还能使勋章大公狼对自己产生一丝怜悯。
                数秒钟后,勋章大公狼眼睛适应了洞内幽暗的光线,看见了甩摆尾巴的火烧云,刹那间狼尾平举,狼毛耸立,龇牙咧嘴咆哮起来,摆开跃跃欲扑的架势。
                对人类而言,卧塌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对狼而言,一个完美的小家庭,岂容一只豺待在旁边。
                甜点心用身体挡住勋章大公狼,呦呦呜呜发出一串嚎叫,一会儿跑到勋章大公狼面前,一会儿又跳到火烧云身边,用意很明显,是要让勋章大公狼接受火烧云,组合成一个奇特的家庭,共同生活在大肚佛窟。
                火烧云蜷伏在石旮旯,四肢勾缩在腹部,豺嘴咬住自己的尾巴,做出在强者面前认输和臣服的姿势。虽说这个姿势是豺社会的形体语言,但豺狼同属犬科动物,形体语言有许多共通点,它相信勋章大公狼能透过它的身体动作读懂它的心声。
                勋章大公狼仍如临大敌般地狂嚎不已,磨牙擦爪,随时准备扑过来厮杀。对生性孤傲的大公狼来说,绝不会允许与豺同居一穴。
                甜点心虽然竭力阻拦,但雌狼体格比公狼要小一些,力气也比公狼要弱一点儿,而且它肚子里又怀着即将诞生的狼崽子,动作不太灵便,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有效遏制勋章大公狼的攻击。很快,勋章大公狼便挨近火烧云,狼爪几次抓到火烧云的身体,撕得豺毛飞旋。
                火烧云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敢瞪起豺眼龇牙咧嘴啸叫。打不还爪,骂不还口。它晓得,一切反抗都是徒劳的,任何谩骂也是无效的,只能刺激勋章大公狼更疯狂地扑咬。
                母豺火烧云息事宁狼的做法,并不能消弭物种仇恨。勋章大公狼并没有因为它的不抵抗主义而减弱攻击头。突然,勋章大公狼嗖地蹿跃,似乎是要从左侧突破甜点心的防线去扑咬火烧云。甜点心当然往左侧运动进行拦截,殊不料勋章大公狼玩了个声东击西的把戏,倏地旋转身体,从右侧契入,扑到火烧云身上,利牙交错的狼嘴照准豺脖恶狠狠咬下来。
                火烧云闭着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甜点心猛蹿上来,强行将勋章大公狼撞开去。也许是用力过猛动了胎气,也许是不小心撞着了肚子,甜点心将正要行凶的勋章大公狼从火烧云身上撞出去后,突然哀嚎一声,蹲伏下来,身体一阵阵颤抖,狼嘴都痛苦得扭曲了。
                勋章大公狼毕竟是疼爱妻子的,赶紧跳到甜点心身旁,伸出狼舌舔吻妻子圆鼓鼓的肚皮。可这家伙并末改变要将火烧云驱赶出大肚佛窟的念头,一面亲吻甜点心的肚皮,一面不时抬起杀气腾腾的狼眼,恶狠狠地盯着火烧云,喉咙深处发出粗俗的低吼。凶相毕露,野心未泯,时会再次扑蹿上来进行致命的噬咬。
                母豺火烧云叹息一声,挣扎着站起来,朝洞外走去。水火不能相容,勋章大公狼吃了秤砣铁了心,是绝不会容忍它待在大肚佛窟的了。有它没勋章大公狼,有勋章大公狼没它。它不想被狼嘴狼牙撕成碎片的话,只有离开大肚佛窟。再者,甜点心已经为它动了胎气,它不愿意甜点心再受到伤害。甜点心夹在它和勋章大公狼中间,肯定左右为难。它不忍心再让甜点心为难,不愿自己成为累赘,妨碍甜点心的生活。
                唉,引狼入室,就是灾难的同义词,结局肯定是不妙的啊。
                当它跨出大肚佛窟后,勋章大公狼的狂嚎声逐渐减弱。非法占有居住空间的罪恶目的已经达到,强盗当然会心满意足。
                火烧云漫无目的地在山野踽踽独行,不晓得自己要到哪里去。它居住多年的大肚佛窟被勋章大公狼霸占了,厄运并未到此结束,对狼和豺这样的食肉猛兽来说,居住空间是与觅食空间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它失去了居住空间,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狩猎领地。勋章大公狼是绝不会允许它再在这方土地生活下去,它必须至少走出二十公里外,才算是逃出了勋章大公狼的魔爪。二十公里,对四肢完好的健康豺来说,跑快点儿的话个把小时也就跑到了,可对一条前腿断裂的残疾豺来说,却是艰难困苦的漫漫旅程。它在坎坷不平的山路上一瘸一拐地行走,东倒西歪,走得比乌龟爬快不了多少。刚走出两三里路,走到一片乱石岗,一脚没踩稳,就从两米高的石坎滚下去,摔得鼻青脸肿。它趴在碎石上,呜呜发出凄凉的哀叫。
                天快要黑了,已是夏末季节,日曲卡雪山的夏天十分短暂,盛夏过后,气温就迅速下降,一天比一天冷。凉风阵阵,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来,闪电从云层深处像小青蛇似的钻出来,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62楼2013-04-13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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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雕口救援】
                母豺火烧云尽自己所能,协助甜点心养育三只小狼崽。每当甜点心外出狩猎,它就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小狼崽身边。倘若刮风下雨,它就将小狼崽揽进怀里,倘若天睛暖和,它就趴在洞里,连苍蝇都休想飞进来捣乱。甜点心狩猎归来,无论是大有收获满载而归,还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它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都会跑到大肚佛窟外面迎候,舔去甜点心身上的征尘,营造温馨的家庭氛围。当甜点心给三只小狼崽喂奶时,它就忙着把小狼崽的排泄物用嘴叼着运送到几百米远的山沟里去。小狼崽还不会自己跑到外面去排泄,都是在大肚佛窟里屙屎撒尿,若不及时清除,浓烈的气味会引来路过的食肉兽,是一种潜在的危机。这项又脏又累的活,过去是由公狼来干的,这个狼家庭没有公狼,就由它来承担。有时候,甜点心捕猎顺利,回来得早,它就跑出去碰碰运气,或找寻腐肉,或守候鼠洞,有收获的话,多少也能贴补家用,减轻甜点心的觅食压力。
                  它靠甜点心养活,它也想方设法回报甜点心。
                 日曲卡雪山的秋天,对狼或豺这样的中型猛兽来说,既是食物渐渐匮乏的季节,又是危险日益加剧的时候。许多食草动物开始迁移去南方过冬,一些有冬眠习惯的动物从地面上神秘地消失了。就连田鼠、土拨鼠和他鼠类,也在地洞里储存起大量的粮食,极少露面。雪兔和长耳野兔也大幅度减少到地面来活动的次数,在温暖的地穴过起半隐居的生活。饥饥肠辘辘的食肉兽,在生存的压力下,变得极其贪婪,也更富冒险精神,就连紫鼬、赤狐、豹猫、果子狸这些平时闻到狼的气味就会退避三合的兽类,此时也会趁成年狼离巢觅食之际,溜进狼窝来猎杀没有自卫能力的小狼崽。
                  这天,甜点心去尕玛尔草原狩猎,刚离开不久,就有一只豹猫鬼头鬼脑跑到大肚佛窟洞口来窥探。豹猫是一种和家猫差不多大的野猫,皮毛的花纹类似金钱豹,因而得名叫豹猫。豹猫耳朵长而大,身手矫健,能上树掏鸟窝,也能下地捉老鼠。有鸟与鼠可食时,豹猫即使看见小狼崽不会停留,但现在候鸟飞走了,老鼠又转入地下活动,便把注意力投向任何可以杀戮并吃掉的动物。
                  火烧云蹲在洞口,发出严厉的啸叫,警告这只过路豹猫:有我在这里守卫,你休想占到什么便宜!豹猫在洞口咆哮一阵,无趣地离开了。这天,要不是有火烧云守护,三只小狼崽早就成了豹猫的午餐。
                  小狼崽出生一个星期,就会睁开眼睛看移动的物体,两个星期后,就会在大肚佛窟内蹒跚爬行,四个星期后,就会迈动小腿奔跑了。小狼崽活泼而吵闹,吃饱睡足后,就互相打闹,我掀翻你,你扑倒我,一刻也不肯安静。对狼这样的动物来说,幼年期互相打斗,看起来是无意义的游戏,其实是重要的学习课程,为将来独立生活锤炼超凡的胆魄和格斗技巧。火烧云当然不会对三只小狼崽的游戏横加干涉。问题是,小家伙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已不满足在大肚佛窟内打斗,而要跑到洞外去玩耍。小狼崽才四五个星期大,根本没有避险意,到了洞外就到处乱钻,草窠、树丛、石坑、土丘,哪儿都敢去,它一只瘸腿豺如何看管得过来呢?它只有挡在洞口,阻止小狼崽外出。小狼崽很淘气,在它面前爬来爬去,钻头觅缝想越过防线跑出去。有时候它稍有疏忽,打个盹儿或出去方便一下,它们就会趁机溜出洞去,让它防不胜防。
                  这几天,天天都在下雨,秋风秋雨愁煞豺。这天中午,云破天开,雨后天晴,艳阳高照。小狼崽们被淫雨锁在大肚佛窟里已有三天,见到太阳,兴奋地呜噜呜咯叫,拼命想跑到外面去玩耍。甜点心出去狩猎还没回来,火烧云当然不敢随便放它们出洞。
                  ——呦欧,外面有大白蛇,啊呜一口就会把你们吞吃掉的!
                  ——呦欧,洞外有只可怕的大猫,尖刀似的爪子会把你们撕成碎片!
                  ——听话,不许胡闹,乖乖待在洞里,等你们妈妈回来后,你们才能出去玩!
                  它用身体封锁住洞口,并发出威胁的啸叫,竭力阻拦它们外出。然而,仅靠几句空洞的吓唬,根本不足以让淘气的小狼崽放弃出去玩的念头。它们固执地在它身边钻来钻去,寻找可以突破封锁线的机会。小雌狼冷风,在三只小狼崽中排序老大,身体比其他两只小狼崽要健壮些,脑子也比其他两只小狼崽要灵活些。它见火烧云正在推搡小雌狼雪雨和小公狼乌云,便不声不响溜到火烧云屁股后面,突然就从豺尾下的空隙钻了出去,突破防线后,好像知道火烧云要追缉它,立即撒腿往茂密的灌木丛急奔。火烧云只好用三条腿跳跃,去追赶冷风。还没等它把冷风押回洞里,小雌狼雪雨和小公狼乌云却又趁洞口空虚,倏地溜出洞来。三只小狼崽围绕灌木丛,跟它玩起躲猫猫的游戏。它本来就瘸着一条胜行动不便,进到灌木丛,枝枝蔓蔓磕磕绊绊,更是走得艰难。小狼崽们似乎还故意拿它开心,在它面前晃来晃去,逗引它追赶。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快要追上它们了,它们却哧溜钻进密密匝匝的灌木丛深处。灌木丛枝蔓太密,成年豺体形大,它又拖着一条残肢,很不容易钻进去,只好在灌木丛外干瞪眼。
                  三只调皮的小狼崽,还在灌木丛深处呜欧呜欧叫,似乎在嘲笑它的无能。


                65楼2013-05-12 1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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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又气又急,不得不使用粗野的手段来对付这三只小狼崽。它用豺尾当诱饵,尾尖不停地颤动,像只活泼的小鸟。小雌狼冷风心痒眼馋,忍不住从灌木丛里跑出来,逮小鸟似的玩弄它的尾巴。它倏地转身将小雌狼冷风扑倒,一口叼住小家伙的颈皮,提了起来。豺与狼都会用叼咬颈皮的方式搬移幼崽,这不会对幼崽造成什么伤害。但小雌狼冷风已有五个星期大了,身体少说也有三四斤重,被叼住颈皮悬挂在半空,非常难受,呜呜哀叫,四条细细的狼腿徒劳地划动。它叼住小家伙的颈皮使劲抖了抖,嘴角发出呦呜呦呜严厉的啸叫,警告小家伙不准乱动,然后颠颠跳跳将小家伙押回大肚佛窟。
                    小雌狼雪雨和小公狼乌云被震慑住了,乖乖从灌木丛钻出来,跟着它爬回大肚佛窟来。
                    它把小雌狼冷风重重抛进洞底的石旮旯里,长啸一声:给我老老实实待着,谁再敢调皮,我就把谁的耳朵咬下来!
                    三只小狼崽缩成一团,害怕得瑟瑟发抖。
                    火烧云横卧在洞口,像个值勤的**,看押三只小狼犯。
                    才安静了半个小时,三只小狼崽又开始蠢蠢欲动。它们从洞底石旮旯爬出来,在大肚佛窟内爬来爬去,委屈地呜呜嚎叫。它们不敢靠得它太近,在离它一米远的地方,用怨恨而又乞求的眼光望着它,似乎在等待它开恩,放它们出去玩耍。
                    它闭目养神,装着什么也没看见。
                    ——呜呜,干吗要把我们像小囚犯似的关在洞里呀!
                    ——呦呦,你是世界上最狠心的狼外婆,我们讨厌你!
                    ——欧欧,你放我们出去玩一会儿嘛,我们不会跑远的!
                    三只小狼崽咿里呜噜不停地嚎叫,就像在进行集体抗议。母豺火烧云听得心烦意乱。它知道,三只小狼崽想要出去玩一会儿的要求并不算过分。小家伙贪玩爱闹,这是天性,也是它们的正当权益,前几日连降秋雨,它们被困在大肚佛窟内,没出去玩过。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它们渴望到铺满阳光的草地上奔跳嬉闹,这也是情理中的事。万物生长靠太阳,长时间待在阴暗潮湿的山洞里,身体都要发霉的,对健康肯定不利。它们理应享有明媚的阳光、清新的空气和活泼快乐的童年。甜点心早出晚归,极有可能今天又要天黑后才能带着猎物回家。等甜点心回家后再放三只小狼崽出去的话,温暖的太阳早已落山,寒冷的秋风嗖嗖吹袭,根本就不可能再玩耍了。说老实话,剥夺小狼崽的快乐,是很残忍的事,它也于心不忍啊。它想,洞外虽然潜藏着危机,但也不是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有生命危险。事实上,大肚佛窟地处山凹深处,周围有灌木树丛遮蔽,偶尔才会有猛兽光顾。让三只小狼崽到洞外玩一会儿,也不至于就一定会撞上凶恶的天敌,出事的概率其实并不很大,它虽然瘸了一条腿,护卫能力有限,但眼不花耳不不塞,担当警戒是完全能胜任的。
                    小家伙们怪可怜的,算啦,就让它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它蹲坐起来,洞口敞开一个通道,这是一种暗示和默许。
                    三只小狼崽欢呼雀跃,一溜烟跑出洞去,在草地上翻滚追逐。
                    哦,放你们出来玩,是有条件的。只能在洞口附近玩一玩,不许跑远了。母豺火烧云在距离洞口三十米的地方,用尿液划了一条三八线,严格圈定三只小狼崽的活动范围。它自己则爬上一座小山包,登高望远,视界开阔,眼、鼻、耳三种感觉器官并用,严密注视大肚佛窟四周每一块岩石、每一丛灌木和每一片树林,稍有风吹草动,它就会把小家伙们撵回洞里去。应该说警戒措施还是挺不错的。
                    三只小狼崽在大肚佛窟前的草地上玩得热火朝天,它们玩累了,就在阳光下梳理皮毛,小憩片刻,便又开始互相打斗嬉闹。
                   火烧云像个最忠实的卫土,全神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左侧两百米有一丛蒿草,突然无风自动,草穗剧烈摇晃。它的心陡地悬吊起来,一面扭身做好带领小狼崽撤退的准备,一面死死盯着那丛可疑的蒿草。有几株草茎折倒了,钻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凝神再看,哦,原来是一只刺猬。刺猬是素食动物,对小狼崽构不成威胁。它悬吊的心这才徐徐放落下来。目光又扫到右侧白树林,秋天的白桦树,叶子像用金箔做成的,闪着耀眼的光亮。突然,寂静的树林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声响,好像有什么兽类在穿行。它背上的豺毛又紧张地耸立起来,耳朵竖得笔直;定向侦听,究竟是什么样的不速之客。那可疑的声音时断时续,金黄的白桦树叶间,映现出两个庞然大物,它这才弄清,原来是两匹野骆驼。日曲卡雪山北麓的荒漠地区,有野骆驼的踪迹。秋冬季节,野骆驼会从雪山北麓绕道雪山南麓去尕玛尔草原觅食。野骆驼也是食草动物,对小狼崽无害。果然,两匹野骆驼钻出白桦林后,沿着山沟头也不回地往尕玛尔草原去了。火烧云徐徐舒了口气,背部耸立的豺毛也慢慢恢复原状。可它警惕的心弦仍绷得很紧,丝毫不敢松懈。对它来说,守护这三只小狼崽,责任重大,宁可虚惊千次,也不能放过一个疑点。
                    它密切防范地面四周的动静,却忽略了来自天空的威胁。
                    这肯定是一只经验丰富的乌雕,不然俯冲的角度不会这么刁钻,也不会如此巧妙地隐藏在云朵里,突然从背后进行偷袭;这肯定是一只被饥馑困扰多日的饿雕,极有可能还是一只正处在哺育期的母雕,悬崖绝壁间或大树树冠上的雕巢内,有两只嗷嗷待哺的幼雕正等着它回家喂食,不然的话不会在有成年豺看守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来袭击成年豺身旁的幼崽。
                    乌雕是日曲卡山麓最凶恶的猛禽,食谱很广,春夏季节主要是捕捉蛇类、鼠类和鸟类,到了秋冬季节,蛇冬眠鼠钻洞鸟迁移,便将攻击目标转向一切能抓到的活物。强悍的成年雕体长约有一米,翼展达两米以上,长着铁钩似的尖爪利喙。乌雕经常袭击岩羊,突然朝站立在陡峭岩石上的小羊俯冲下去,用雕爪将小羊推下悬崖摔死,然后再抓回雕巢享用。饿极了,也会攻击疏于防范的猛兽幼崽。
                    曾发生过这样的事,一只母雪豹带着两只刚断奶的幼豹在山坡上行走,突然有一只雪兔从前面的雪地里蹦出来,母雪豹当然不肯放过送上门的食物,冲出去追逐雪兔。当它叼着雪兔得意洋洋地返回时,却发现一只乌雕正抓着一只幼豹,拼命扇动巨大的翅膀,借着山谷升腾的气流,歪歪扭扭飞上天空。尖利的雕爪刺进幼豹的脊背和后颈,幼豹四只爪子在空中徒劳地划动,发出凄厉的哀叫。雪豹虽有高山雪域霸主的美称,却不会飞翔,那只母雪豹只能望空兴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消失在蓝天碧云间。
                    当母豺火烧云听到背后有翅膀割裂空气的呼呼声时,蓦然回首,一只乌雕已俯冲到离地面仅有百余米的高度了。乌雕平撑双翅,无声地滑翔而下。乌雕,顾名思义,羽色乌黑犹如乌鸦或乌鸡,只在尾羽和翼羽间有一道白色羽带。乍看起来,就像从树梢飘落下来的一张枯叶。乌雕一只遒劲的爪子已从腹部伸展出来,雕眼盯着正在一块岩石上边晒太阳边梳理体毛的小雌狼冷风,做好了攫抓的准备。
                    小雌狼冷风仍懒洋洋地蹲坐在岩石上,没觉察到死神已悄悄降临头顶。
                    突兀的岩石,静止的蹲坐,对狩猎技巧高超的乌雕来说,攻击这样的目标,就像人类吃豆腐那么容易。按此时的情景,顶多还有四五秒钟,乌雕就会在低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雕爪不费吹灰之力地揪住小雌狼冷风的脖颈,然后优雅地拍扇翅膀,升上天空。可怜的小雌狼冷风,将会被带到悬崖间的雕巢里,被碎尸万段,变成幼雕果腹的美餐。
                    母豺火烧云没有任何犹豫,两条后腿奋力一蹬,扑蹿出去。俗话说狗急跳墙,犬科动物被逼急了都会发挥出巨大潜能。它这一跳,跳出了历史最好成绩,足足蹿出四米多,离小雌狼仅剩两米远了。糟糕的是,蹿跳用力过猛,落地时三条腿无法掌握平衡,跌了个大跟斗,摔了个嘴啃泥。雕翅黑色的死亡的投影已笼罩在小雌狼冷风的身上,站起来继续扑蹿已来不及了。它急中生智,就着这跌倒打滚的姿势,身体卷成球状,玩了个连轴滚,刹那间滚到了目标位。这个时候,雕爪已快落到小雌狼冷风的脖颈上了。千钧一发之际,火烧云及时跳了起来,身体盖在小雌狼冷风身上,张开豺嘴狠狠朝企图施暴的那只雕爪咬去。豺嘴与雕爪撞了个正着,雕爪抓破了火烧云的下巴。遗憾的是,乌雕反应极其灵敏,豺嘴还未及噬咬,雕爪就闪电般缩了回去。虽然未能咬着乌雕爪,却把乌雕吓了一大跳,拍扇翅膀,扶摇而上,在几十米高的空中盘桓鸣叫。
                    火烧云厉声啸叫,给三只小狼崽报警和提示,趁乌雕受到惊吓还没回过神来,赶紧跑回大肚佛窟去,躲避可怕的天灾!
                    三只小狼崽现在所处的位置,离大肚佛窟洞口约有三十多米。虽然五个星期大的狼崽腿短力弱不善奔跑,但拼出吃奶的力气逃窜的话,应该说能抢在乌雕重新发动攻击前逃进大肚佛窟的。小家伙们只要逃进大肚佛窟,就算进入了安全的防空洞。在地面上,乌雕的威力骤减三分之二,它火烧云只要守住洞口,别说一只乌雕,就是两只乌雕,也休想攻进大肚佛窟来攫走小狼崽。


                  66楼2013-05-12 1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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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豺火烧云衷心希望,这丛灌木结实无比,柔韧无比,那只乌雕怎么也扯不断、拉不开、捣不毁,让乌雕白忙乎一场,再也无计可施,最后灰溜溜飞走。
                      突然间,乌雕狂啸一声,加快翅膀的摇扇节奏,像刮起一股猛烈的旋风,灌木丛嘎吱嘎吱痛苦地呻吟,嘭的一声响,灌木丛冠顶被撕裂了,雕爪抓起一团枯枝败叶,冲上蓝天,扬起一股呛鼻的灰尘。尘埃落定,伞状灌木冠顶赫然出现一个大窟窿,三只小狼崽暴露在乌雕俯瞰的视线里。小家伙们吓坏了,拔腿想逃出灌木丛来。
                      呦欧,别动,千万别出来!火烧云厉声啸叫。周围二十余米范围内,除了这蓬灌木丛外,别无其他藏身之处,逃出灌木丛,正好中了乌雕的奸计。这丛灌木的冠顶虽然被撕碎了一块,但还没丧失庇护功能,仍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三只小狼崽还算听话,互相搂抱着,蜷缩在灌木丛里。
                      乌雕再次俯冲下来,又将灌木丛冠顶撕掉了一块。烟尘弥漫,惊心动魄。乌雕俯冲下来时,火烧云当然也颠跳噬咬,但它瘸了一条腿,蹿高能力非常有限,只咬到雕翼扇出的气流。三只小狼崽发出尖厉的呼救声。
                      乌雕连续撕扯灌木丛,冠顶的窟窿越来越大,三只狼崽也越来越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火烧云明白,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枝枝蔓蔓便会被雕爪撕扯干净,灌木丛的冠顶便会被完全掀开,只剩几根光秃秃的树干。一旦屏障消除,乌雕就会将罪恶的爪子伸向毫无自卫能力的小狼崽。
                      必须在灌木丛被彻底捣毁前,想出能让小狼崽脱险的办法来。
                      也许,可以用豺所擅长的假死技能来消除危机,母豺火烧云想。
                      凡犬科动物,都会用装死的办法克敌制触胜。犬科动物装死有两大用途,第一大用途是,遇到猎人或猛兽强敌,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就会使出装死的绝招,两眼翻白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呼吸变得极其微弱,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就像真的进入了休克状态。连猎人也往往受骗,以为这猎物真的死了,便到一边忙其他事情去,放松看管,装死者便趁机逃之夭夭;第二大用途是,遇到垂涎三尺又难以捕捉的猎物,吃又想吃抓又抓不到,便会用装死来做特殊的诱饵,把猎物引诱到身边来,然后突然活过来将猎物抓住。在所有犬科动物中,狐狸是最擅长装死伎俩的,母豺火烧云曾亲眼目睹这样一件事。
                      某天早晨,一只雪狐从一棵树下经过,冷不防撞见一只正在树下捡食浆果的松鼠,受惊的小松鼠赶紧逃上树去。雪狐望着小松鼠口水滴答,可它不会爬树,奈何不得在枝丫上跳跃的松鼠。那雪狐眼珠子一转,突然一脚踩空,从两米多高的石坎上摔下去,四肢一阵抽搐,便不动弹了。松鼠开始并不相信雪狐已经摔死,仍待在大树枝丫上没有下来。这时候,飞来一只大嘴乌鸦,大嘴乌鸦属于食腐动物,被喻为大森林殡葬工,喜食动物尸体。大嘴乌鸦从空中慢慢盘旋而下,先试探着用爪子在雪狐身上抓了一把,然后立刻拍扇翅膀飞升空中,雪狐躺在地上纹丝不动。在大嘴乌鸦试探时,松鼠站在枝丫上目不转睛地观看,大嘴乌鸦又一次盘旋而下,落在雪狐背上,啄了一口,啄出一撮狐毛,那雪狐仍没有任何反应。看来雪狐真的死了,不然的话不会容忍大嘴乌鸦在它背上活拔狐毛的。松鼠彻底放心,从枝丫上爬下树来,想继续捡食浆果。就在松鼠爪子刚刚落地的时候,那只雪狐突然跳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倒松鼠,可怜的小松鼠,成了丛林阴谋诡计的牺牲品。
                      如此高超的装死本领,让低智商的弱小动物防不胜防。
                      它的装死本领并不亚于雪狐,倘若能让凶悍的乌雕相信它已变成一只死豺,乌雕也许就会避难就易,不再去耗费体力撕扯灌木丛企图攫捉小狼崽,而会将狩猎目标转移到它身上。它就可趁机对乌雕反咬一口,就算不能将乌雕置于死地,起码也可以将乌雕咬得灵魂出窍,选之夭夭。它决定模仿雪狐,表演一次装死。
                      火烧云登上灌木丛旁一块高约半米的岩石,当乌雕再次俯冲下来撕扯灌木时,它啸叫一声扑蹿上去。似乎是脚爪滑了一下,它失足从岩石上摔了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脑袋砰的一声重重砸在石头上,两眼翻白仰面栽倒在地。为了让装死显得更逼真,它咬破自己的豺舌,挤出一些血,与唾液搅拌在一起,然后从嘴角溢流出来。看上去,就像是口吐血沫,生命垂危,已奄奄一息了。
                      毫无疑问,它的系列动作,尽收乌雕眼底。乌雕本来是要撕扯灌木丛的,俯冲到一半,突然雕翼侧转偏离了航向,到它上空盘旋起来,翅膀的振动声和雕爪的捏抓声不绝于耳。来吧,抓一只躺卧草地上将死的豺,比撕破荆棘捉藏匿在灌木中的小狼崽要方便多了。来吧,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喂养幼雕的豺肉,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这样的便宜不捡白不捡。别犹豫,莫迟疑,快动手。它感觉到,乌雕在迅速降低高度。唔,雕爪快触及它的身体了,它伸开锐利的豺爪,磨砺尖利的豺牙,暗暗做好准备。只要雕爪来揪它的腹部,它就会突然间“死而复生”,搂抱住得意忘形的乌雕,让乌雕尝尝豺爪和豺牙的厉害。可是,不知怎么搞的,在离它头顶约一米的高度,乌雕突然不再往下降落,那翅膀振动声忽而反转向上,渐渐远去,也就是说,乌雕往上飞升了。过了约半分钟,传来枝蔓被撕碎的声响。它惊讶地睁开眼,可恶的乌雕,又俯冲到那丛灌木上,用雕爪撕扯冠顶。
                      哦,用装死来制服乌雕的计谋破产了。
                      它不晓得乌雕是如何识破它的计谋的,也许,它装死装得还不够像,雕眼看出了破绽;也许,这只鸟雕曾经吃过走兽装死的亏,惨痛教训铭记在心,宁愿辛苦些去捉躲藏在灌木丛中的小狼崽,也不愿冒险来捡便宜;还有一种可能,这只乌雕是美食家,挑精拣肥图口福,嫌它的豺肉老韧不好吃,想啄食细皮嫩肉的小狼崽。
                      不管怎么说,乌雕拒绝上当受骗,它白白装死,白白摔了一大跤,白白用脑袋撞石头,白白咬破自己的豺舌。没有结果的努力,枉费心机的失败,令它伤心沮丧。


                    68楼2013-05-12 1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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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黑爬出山谷,来到通往豆腐营村寨的岔路口,雪野星光,远远看见有两条黑影正一前一后迅速奔跑过来。黑影渐渐放大,它看清楚了,跑在前头的是甜点心,拖拽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猪崽子。紧跟在甜点心身后的是一条大花狗。一个在前面仓皇奔逃,一个在后面衔尾猛追。雪光映衬下,能见度不算低,它认出来了,追赶甜点心的正是曾经咬伤过它的大耳朵花狗。火烧云吃过大耳朵花狗的亏,这是一条身材高大的牧羊犬,是村寨猎狗群的首领,勇猛无比。一年多前它去豆腐营村寨偷鸡,被大耳朵花狗发现,咬破它一只**,至今还留着伤痕呢。冤家路窄,想不到又撞见这条流氓狗了。
                        形势对甜点心很不利,小猪崽子怕有十多斤重,还没断气,踢蹬挣扎,影响了甜点心的奔逃速度。大耳朵花狗赶上来,缠住甜点心撕咬。甜点心不得不扔下小猪崽子,与大耳朵花狗周旋一番。走走停停,且战且退,逃身乏术。
                        远处,又传来群狗的吠叫声,还有数支火把在雪地移动。毫无疑问,猎人与狗群正在火速赶来。大耳朵花狗愈发嚣张,更加频繁出击,目的很明确,要拖住甜点心,等待援兵到达。
                        一般而言,一条狗是对付不了一匹狼的。大耳朵花狗虽然是狗中精英,一身狗胆的牧羊犬,但认真较量起来,也非甜点心的对手。但甜点心两天没吃东西,更主要的是,急着想把小猪崽子带回石洞中,无心恋战,也担心猎入与狗群会追上来,因此只要大耳朵花狗一松劲,便叼咬小猪崽子逃亡。双方咬了个平手,大耳朵花狗占了主动,因此也略占上风。甜点心的后背被狗爪撕裂,淌着血。
                        猎人和狗群正赶来增援,这样下去,甜点心非常危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狗群包围,就会被猎枪打得遍体窟窿,像只蜂窝。
                        它是靠甜点心提供食物才苟活在世上的,甜点心是它生命的依靠,它当然不能在甜点心身处险境时袖手旁观,当然不能眼看着甜点心陷入狗群与猎人的重围而无动于衷。
                        它蹲在小路边的一块磐石上,做好居高临下扑咬的准备。
                        它晓得,就算这一次让甜点心将小猪崽子拖回大肚佛窟,并不意味着危机就解除了,冬天刚刚开始,漫长的饥寒交迫还在后头。若生活仍然维持原状,甜点心会再一次潜入人类居住的村寨去冒险。面临被饿死的危险时,所有的动物都会铤而走险的。甜点心不可能每一次都顺利得手,幸运之神不可能次次都照顾甜点心。吃了亏的村民肯定会把丢失小猪崽子的怨气一古脑儿发泄到那些猎狗身上,责骂它们好吃懒做,责骂它们蠢笨如猪,责骂它们是饭桶白痴,说不定还要赏给它们几脚或几鞭子。猎狗铭记这惨痛的教训,会提高警惕,加强戒备,设下埋伏,布下圈套,要不了多久,甜点心就会被缉拿归案。
                        它现在才明白,它是爱甜点心的,虽然对方是一匹狼。它与甜点心自始至终都有母女般的感情。因为爱甜点心,所以也爱甜点心产下的三只小狼崽。它不能眼睁睁看着甜点心去送死。只有一个办法能彻底解决问题,那就是把那匹勋章大公狼迎回大肚佛窟来。这个办法有个前提,那就是它必须离开大肚佛窟。
                        它是一只残废的母豺,一个残缺的生命,以它的牺牲来换取甜点心和那窝小狼崽的生存,并不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甜点心从它眼鼻底下经过,走得匆忙,又拖拽着小猪崽子,没发现它。大耳朵花狗尾随追撵,也从它蹲伏的大石头底下经过。大耳朵花狗追得急,又要提防甜点心咬它个回马枪,所以也没发现它。
                        火烧云两条后腿用力一蹬,照准大耳朵花狗扑了下去,正好骑在狗背上,不等大耳朵花狗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口咬住狗脖子,紧紧阖拢嘴巴。大耳朵花狗狂吠暴跳,将它从背上掀下来,在它身上猛烈撕咬。它是只经验丰富的母豺,虽然残废,但噬咬技巧仍十分娴熟,准确地咬在大耳朵花狗最致命的颈侧动脉血管上,尖利的豺牙像钢钉钉进大耳朵花狗的脖子,死也不松口。
                        火烧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肢解,豺毛被拔,皮肤被撕裂,肌肉被咬碎,血管像旱季的河快要断流了。但它的头脑还非常清醒,它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跳到狗背上去的,没指望有生还的可能。它把所有的意念集中到牙齿上,咬紧、咬紧、再咬紧。
                        它听到甜点心在呼叫。哦,快走吧,你的三只小狼崽还在大肚佛窟里等你呢!它还有最后一桩心事放不下,它应该告诉甜点心,设法去寻找那匹勋章大公狼。它不在了,勋章大公狼回家的障碍也就消除了,全家团聚,有个好帮手,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丛林中生存下去。可惜,它已无法让甜点心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它感觉到咸津津的狗血浸润到它的唇齿间,感觉到大耳朵花狗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71楼2013-05-12 1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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