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为了我和爸爸吵架,她说我明明不喜欢物理就不该让我去修那个专业,她以为我放弃和她一样学音乐是因为她和爸爸的缘故……”
“她也一直因为这个在愧疚,一直愧疚。”
“我十八岁的时候,她已经嫁到日本来了。我们很久没见,她又不方便回来。那个时候她给我写信,信纸都是被眼泪弄湿了的。”
“她一直觉得,不管是专业,还是她让我一个人待在英国自己和爸爸去美国后来又嫁去日本的事情,都是有愧于我的。”
“可是……”女子说得很慢,语速平缓,眼神像是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可是根本就不是这样。”
她侧过头,轻挑起嘴角,苦笑着问他:“喂,工藤,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他怔住,那个笑容弧度完美,带着洗尽铅华过后,最淳朴的悲哀。
“不知道。”他回答。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带着笑的,说道:“是我,是我害死了她。”
他不解地看向她,神色里不乏诧异与错愕,但他还是没有开口,而是继续等她说下去。
“其实我并不记得这事,记事起妈妈就不在了。他们,姐姐和爸爸,只对我讲,是出了车祸,却没说原因。”
“可是,那个时候,汽车还不是很多的那个时候,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他们没说,我也没问,后来上大学以后,通过导师的关系,调出以前的档案,里面是有详细记载的。”
她的神气变得迷离而痛楚,像是牵扯着来自于过去的纽带,她抿了一下嘴角,继续说了下去。
“她是为了救人,将别人推开,自己却来不及躲开,那天下了雨,车子刹不住……”
“档案里只有一张黑白照片,看不大清楚。可是工藤,你能想象吗,血迹被雨水冲开,人就那么躺在那里……”
“那个被推开的,是我。”她说完这句话,像是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眼睛。
他愣住,有些微怔地看向她,他想,他终于是明白了她眉宇间为什么总是聚集不散的愁苦,或是即使开心也带着勉强的笑容,还有对于爱和关心好意的拒绝,他想他懂了。她不是生性冷漠不近人情,而是害怕再次伤害别人也被伤害,所以不想再去伸出手去,哪怕想要的温暖就在眼前。
如此的固执并且坚持,她这样的人他还真的是第一次见。
他知道她并不是在向他诉苦,所以他没有办法去安慰,她只是在叙述,说一个或许已经在她自己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悲剧剧本,不会麻木,只是痛觉残留。
他不会安慰她,因为她并不需要,也许她就是想要找得到人去分享,而他就是那个人。他们从一开始就是站在对等的场面上,不肯让步不肯示弱,即使她在讲着这样的往事,也仍旧是倔强的。
“知道以后我总会想,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态去对待我,一个害他们失去了妻子和母亲的人。”
“然后每到那样下雨的天气,我也会想,那时我为什么要走到道路当中去,而那些事,为什么我都不记得,哪怕一点点,都没有印象。”
“姐姐觉得对不起我,可是我才真的是对不住她。以前也想,等到毕业了就去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就像她对我那样。可是,现在这都不可能了。”她微微地眨了眨眼睛,看向另外一边。
“灰原,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确是失去了妻子和母亲,可是他们还有女儿和妹妹。”他想了想,开口说道,“我想他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只是你,一直在一味自责。”
“你这些年是不是就一直活在那样的愧疚里,觉得他们对你的好都只能让你更加的愧疚,却忘了他们,包括你妈妈在内,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幸福,才那样做的。”
“你觉得自责这一点都不奇怪,可是,人是不能活在自责里的。”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她,似乎这样能让他多一些勇气,让语句顺畅。
她却笑了起来:“活在自责里?没有,工藤,从来没有。”她笑得婉转而优雅,嘴角抿起,眸光流转,“我一直,是活在痛苦里的。”
他一怔,她说得平静,他却觉得痛心,痛苦会把人锻造的坚强,这话没错,可是,他如今看到的这个她,这个她的过去他都不曾参与的她,是经历了多少深切自责和刻骨痛苦的日日夜夜,是忍受了多久的痛心和难过,才被打磨得如今日般平静淡然,生生死死得到失去,都已然不再过多停留于心,痛就痛了,她不会在意,也不会有所表现。可是痛苦本身并不会消失,它们永远都留在那里,肆意折磨,不肯安息。即使这样,她仍旧是安然接受,不会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