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清明祭
这还是发生在霄青二人未心意相通之前的一个小故事。
一日，玄霄偶然想起一件怪事。
“师兄？找我何事啊？”
天青正撩着袖管在河边洗衣服，抬头看到师兄，忙停下手中的活儿，站起身来说。
玄霄见他一副勤快的模样，似乎与记忆中的那个成天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无赖形象相去甚远。
“云天青，我问你，四五十年前，你可去过琼华禁地？”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是喜是怒。
天青眨巴着眼睛，呆想了一阵，手上的水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片刻后才忐忑道：“师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时候师弟我早就归位了吧……怎么可能……”
玄霄轻一挑眉，斜眼冷道：“哦——？”
天青一个冷颤，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而双手一摊。
“师兄啊，你是记起什么才来盘问我的吧？”
玄霄冷哼一声，转而回忆起那段朦朦胧胧的回忆。当年他无三寒器护持，神志不明，一直以为是梦魇幻象。如今想来，却更像是现实。
当年他被封于玄冰之内，不知岁月流逝几何。每日与噩梦为伴，神思错乱。不知何为真，何为假。玄冰中的日子，每一刻都是煎熬。被无能之辈封闭的屈辱，令他几近狂乱。兄弟阋墙的悲惨，令他痛彻心扉。如此日日反复，早已受够。
偶然间，他想起了一个人。轻闭双目，只是短短的一瞬，这个人的身影在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此人并不对他的路，两人在一起时没少发生争执。他一向看不惯这个人的行径，即使与其对话也觉得是多余。
可为什么这个人可以每日都过得如此逍遥快活，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绊住他。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大刺刺地露出他的爪子，显露他的锋芒，却不管世人如何评论。玄霄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是羡慕他的。虽然他们性格迥异，但在对世俗的坦然和不拘小节之处，却是出奇地一致。天河也曾说过，大哥在某些地方很像爹爹，指的就是他们的处世之道。
随着回忆的深入，脑海中那个张扬的男子越来越清晰，耳边仿佛能够听到他用亲近而悲伤的口吻不断地呼唤着自己，“师兄——师兄”。如此不让人清静，倒真像他的作风。玄霄如是想。
等他张开双眼，眼前分明出现一个人影，竟就是记忆中的那个男子！身姿如鬼影般透明飘忽，腾飞在半空，在冰壁外悲伤地看着自己。那张脸，也还是当年的模样。对方张开臂膀，敞开胸怀，向自己幽幽飘来。乌黑发丝飞扬而起，竟有些凄绝之美。玄霄一时震惊无比，竟也忘了将他振开。
就在两人即将相拥之际，玄霄眼前的男子身影却瞬地变浅，四肢渐渐消散。原本快要接触到自己脸颊的手指也变得透明不见。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正在消失，于是拼尽全力大声呼喊，可惜喉咙却丝毫发不出声音。于是绝望的他只能依托口型，希冀将语言传递。
不片刻，人影彻底消散不见。琼华禁地又只剩玄霄一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人曾来过，他的出现仅仅如同平日里的任何一个幻象。
短暂的震惊并没有停留太久，玄霄将这段记忆解释为梦魇，没去想太多。直到不久前再次见到活生生的云天青，他才怀疑起当日的真实性。
“师兄……师兄？”见玄霄径自沉浸在回忆里，天青小心地呼唤着。
“……吵什么？”玄霄白了他一眼，心情似乎不悦。“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天青见他这般模样，似是定要问个究竟，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说去，也的确去过。不过……”收到了另一个冷眼，天青决定省时度势，不卖关子。“不过当时，我是听到有人呼唤才出现的……”
“！”玄霄大惊。照他这么说，是自己呼唤这个家伙，他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胡扯！
“师兄，你别这样瞪着我啊……天青说的都是实话。”天青一脸无辜道。
玄霄脸上升起怒意，极度的冷静下隐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杀意。如果云天青敢有一个地方解释不通，羲和斩伺候！
“其实那天……是清明……”
“清……明？！”玄霄瞪大双眼，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他不禁双眉紧蹙，一手揉起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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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知道的，传说在清明时节真心思念逝去之人，就能有一瞬将他的亡灵带回阳间，与其见上一面。当然，前提是那个人还没有投胎。嘿嘿，其实当时师弟能够见上师兄很是受宠若惊呢～没想到师兄那么想……呜哇，我不说了。”
羲和剑芒闪露凶光，天青可不想被赏个羲和斩，于是赶紧噤声。玄霄狠狠瞪着天青，步步紧逼，眼中透着不可违逆的凌冽之气。
“你若够聪明，就给我忘记此事。”玄霄内心无法承认自己曾出于真心地思念过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于是索性将一切否定。“懂了吗？”
天青连连点头，随后开朗笑道：“师兄吩咐，天青照办，绝无二话～”
玄霄冷眼望了望天青，虽心中仍有疑虑，但现在的他并不想知道。不发一言，玄霄扬长而去。天青呆呆地目送着师兄离开，心中却突然泛出些许苦涩。
“师兄……还真是不够坦率呢。”
时光流逝，现在的玄霄与天青早已互通情愫，感情自然今非昔比。玄霄不禁好奇当初天青在禁地中对自己说的到底是什么话，于是免不了旧事重提。
“师兄……”这次颇有微辞的反而是天青。正巧，他现在也在河边洗衣服。“是你说叫我忘记此事的哦～不能出尔反尔吧？”
玄霄无奈地看了这个不听话的师弟一眼，勾起笑靥道：“此一时，彼一时。”
天青一阵摇头，摊手道：“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你让我忘掉的时候我可是很伤心的呢。你没觉得那天洗完的衣服上有眼泪的味道吗？”
天青煞有其事，反而向玄霄发难。玄霄不禁哀叹，自己这个剑灵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竟向自己兴师问罪。
“那是我外罩上的海水味吧？”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天青忍不住捧腹大笑，把手上的衣服都丢在一旁。这倒把玄霄吓了一跳。“哈哈，没想到师兄也会讲笑话了……真是奇迹！”
玄霄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他发现最近这个动作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说是不说？”
见师兄是认真了，天青收声，强自克制住不爆笑出来。
“说……当然说……不过，要在师兄耳边说。”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玄霄并不介意多来几次与天青的亲密接触。
“那你过来。”
受到邀请，天青自然乐呵，一个移步就来到玄霄身边，凑近身子，脑袋靠在玄霄肩上。
“其实啊……就是……”
体温隔着衣服丝丝传递而来，玄霄感觉心跳得不似之前规律。被天青的气息吹拂过的耳垂有些发热，他的手不禁环上天青的腰肢，将彼此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些。
“是什么？”
“是……”嘶哑的嗓音流露着暧昧的气氛。
玄霄耳垂忽感一痛，而后又被轻轻含住舔舐，耳边传来水渍声，身子禁不住一颤。猛地回头，天青却已经跳开一边，坏笑着看着自己。
“你？！”他方才居然……如此诱惑自己？！
“嘿嘿～师兄，上当了吧？咬你算轻的，就不告诉你～”
说着，天青连刚洗到一半的衣服都没管，神在在地转身离开。玄霄不禁青筋暴起，这家伙方才做出那种事情，现在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走，哪有那么容易？！
原本走得好好的天青眼前突然一晃，竟然又回到了玄霄怀中。看着玄霄身旁的羲和，天青大呼：“师兄，你好诈！竟然拿羲和召我回来？这是犯规！”
玄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天青这个愤愤不平的反应。他要让云天青清楚，他是属于自己的。
“你方才的举动，不一样是犯规？”
唇边勾起一抹魅惑的笑靥，天青不禁失神。眼神漂移到另一边，生怕自己看多了就拔不出来。
“好……我说。”
天青冲着玄霄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玄霄虽有惊讶，但也回报了天青一个浅笑。然而下一刻……
“云天青！！！”玄霄震怒道：“你给我从剑里滚出来！”
天青默念，我才不出来呢。自己去猜吧～
于是，为了躲避玄霄的逼问，天青在羲和剑里自闭了好几天……自然，最后还是在师兄爱的严词逼问下，一一招供了。
“师兄，……………………”
（请大家自行想象吧～欢乐的番外篇结束～）

第十三章 为虎作伥（中）
天边，星河璀璨，如颗颗珍珠散布于乌绸之上。天青与玄霄一番倾诉，心意相通，此时更觉苍穹星空美不胜收。只是没能从号钟口中套出槐米弟弟们的下落，天青还是颇为丧气的。见天青这般模样，玄霄倒是颇为笃定。
“何必问他，凭你我二人，还找他们不到吗？”
天青看着师兄一脸自信无疑的神采，不觉心神一动。
“师兄，你可是有了打算？”
玄霄浅笑，眉宇间的淡定从容是天青最喜欢的。
此时，天河、紫英与槐米三人也早早地来到陵阳山上，只是翻山越岭，从山脚找到山顶都没有发现槐米的弟弟们，连山神号钟也避而不见，他们一下也没了头绪。此刻，三人正身处一片竹林之前，身后是延绵的山道，朝外能远眺山下全景。
槐米越是寻找便越是焦虑，眼看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弟弟们的踪迹却毫无线索，槐米的心七上八下，却只能强自镇定。
紫英看出了槐米的不安，想要试图安慰，却发现自己的立场并不适合。于是向天河使了个眼色。天河与紫英是何等的默契十足，自然心领神会。
“槐米，别急，我们再找找。说不定你的弟弟们只是玩累了在哪儿睡着了。”
天河学着爹爹的动作，揉了揉槐米小小的脑袋。槐米稍稍点了点头，眼中恢复了点神采。
紫英浅浅一笑，转而眼神一变，警觉道：“前方似有动静，你们呆在这里，我去查看一下。”
说罢，紫英手中聚敛剑气，朝竹林走去。
“我也去！”天河似乎不放心，也要跟上去。
紫英立刻阻止道：“不可！你留在此处保护槐米，等我回来。”
天河听言，只能照办。槐米却有些气不过，自己何时要他人保护了？不过是区区竹林，有何去不得？于是等紫英走远，天河回首一看，身边之人竟然不见了？！
“啊啊啊，紫英刚要我保护他的，现在不见了怎么办？！”天河一阵抓狂。看看眼前黑压压一片，鬼气森森的竹林，天河只好追了上去。
这片竹林本属稀松平常，许是因为夜色的关系，在月影的辉映下顿显阴森鬼魅，妖冶非凡。长长的竹影如群魔乱舞一般，伴着风吹竹叶的飒飒声，更添一份萧索凄寒的意味。
紫英先行进入竹林，早觉不妙，竹子的布局在时时变换。此处诡异非常，没有半点妖气，却是鬼气冲天。莫非，有恶鬼藏身此处，转夺路人性命？不该……若是如此，山神号钟不会视若无睹。除非，这个对手是连号钟都对付不了的狠角色。想到此处，紫英更为小心谨慎。
“呜呜——”的风声如同婴儿的啼哭，凉风拂过后脖，紫英身子不禁一颤。
“紫英……”
天河的声音。紫英回首一看，的确是他。紫英焦急万分，不免出口责备。此地凶险，他不能看天河受到伤害。
“你怎么来了？”
对方看见紫英一脸焦虑，反倒浅浅地笑了出来。
“你啊，就是喜欢皱着眉头。我来，还不时担心你吗？”
说着，天河慢慢走近紫英，将冰冷的手指触及紫英清秀俊朗的脸庞，在他的眉心轻轻抚弄。紫英脸颊一红，到有些不知所措了。
“天河……如今大敌当前，你要小心。”
“呵呵，你真是关心我～我好高兴～”
说着，纤长的手指慢慢移向紫英的脖颈，冰冷的温度与亲肤的触感交织着，与这鬼魅的竹林产生鲜明的反差。
“天河，你的手，怎么那么冰？”紫英压抑着嗓子，轻问。
天河嘴角上扬，将脸凑近紫英，魅惑一笑。“所以，要你来温暖我啊……”
说着，双手环上紫英的腰，将同样冰冷的身子紧紧靠上紫英的胸膛。紫英从未见过如此主动的天河。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紫英关切地问道，同时也回抱住了天河。身子如此冰凉，莫非是身上的通灵镜起了什么反作用？
“嗯嗯……是不舒服。”天河嘶哑着喉咙，将头埋入紫英的颈项，诱惑道：“那里……好不舒服……拜托……”说着，扭捏着身子，面颊微红地凝视着紫英。
紫英一怔，没有看到身后环着自己的手起了变化，慢慢膨胀黑化，化成了一把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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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河，你……！”
镰刀利刃映着月光凄然鬼森，透着殷红血光，眼看即将落下。天河嘴角高高上扬，狰狞大笑。下一刻，一把长剑却从体内穿过，天河没有流血，身形却涣散了。他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白发瀑雪的男子，身子向后飘散而去，又重新聚成人形。这次，他恢复了本来面目。对方身材纤细高挑，身穿一套素色染血布衣。肤色苍白毫无血色，墨色直发刚刚齐耳，厚厚的平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听他低声嘶吼道：“你敢伤我？！”
紫英见对方原形毕露，冷言：“你不是天河，我为何不敢伤你？”
“紫英——！”
再次听到声音，紫英下意识地转了头。这次来到他身边的，是真正的天河。
“紫英，槐米不见了，你见到他了吗？”天河焦急问道。
等紫英再次回首，却发现鬼影已经不见。天河见他一脸惊讶的模样，不禁问：“出什么事了？”
紫英摇摇头，再看眼前的天河，苦笑道：“方才出现一个幻化成你模样的鬼魅，我差点上了他的当。”
“哦？！竟然伪装成我？！”天河忿忿不平，转而又有些好奇。“紫英，你是怎么看出他是假的？”
“……这个……”总不能说是因为天河不会对自己那么主动吧……“他装得不像。”
“哦哦～这样啊。”天河接受了这个解释，点了点头。“那槐米呢？！你见到他没有？！”
紫英再次摇头，猜测道：“莫非他没有进竹林？”
天河一听恍然大悟，自己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他进竹林。
紫英见天河一脸自责的模样，安慰道：“没有进来便是安全的，你且放心。现下还是先找法子出去为上。”
“嗯……”
另一边，玄霄与天青两人也在向竹林方向前进。至于为何两人能够确认竹林有古怪，原因还在于号钟所说的那句“为虎作伥”。
“被虎所食，死后又为虎猎捕活人的鬼，就是伥鬼。虎藏于竹，寻虎自然是去竹林。”玄霄侃侃而谈，心中已有十成把握。“那些槐妖恐怕就是被伥鬼摄去，供奉给虎的。”
天青毫无保留内心的崇拜，闪烁着双眼赞道：“师兄，你真是太帅了～跟着你果然没错～”
听到这话，玄霄自然觉得舒坦，嘴角溢出一丝笑意。“那就永远跟着，无需多言。”
上次为寻天青，玄霄几乎寻遍了整座陵阳山，因此山中何处有竹林，他完全了若指掌。不久，两人便来到那丛鬼魅的竹林。
“哇啊——！好重的鬼气！”天青不禁大叹。
玄霄也察觉不妙，于是一手紧紧牵住天青，两人同时进了鬼竹林。
“师兄……你说伥鬼会不会就在这里？”
“不出意料，应当如此。”一如既往沉稳的声音，让天青觉得跟着他，即使走到天涯海角都没有问题，天青忍不住浅浅一笑。“笑什么？”
“哼哼，和师兄在一起，高兴～”
玄霄一脸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宠溺地抚了抚他的脸颊。
忽然，眼前隐约闪现萤火光亮，点点繁落，在黑暗中如星光烂漫。只见眼前光亮忽而凝成人形，勾勒出一个少女模样。人形身姿渐渐显现，最终化为一个活人。
天青眼见此人模样，分明是！
“夙……玉……？！”天青语调也变了，原本紧握着玄霄的手也渐渐颤抖着松开，可只有一瞬的时间又被马上用力回握住。
玄霄回首凝视着天青，用手心的温度提醒他——他身边的人，是玄霄！

天青看着夙玉的眼神，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恐惧。
“夙玉已死，你我都知道。”玄霄如是说，以身挡在天青面前。“不要被迷惑了。”
只听得一个清冷飘远的女声幽幽道：“师兄们，竟认不得我了？”
女子双眉微蹙，素净的脸上挂满了愁容哀怨。
“妖言惑众！”玄霄冷哼一声，抄起羲和剑便要发难。
“不要，师兄！”天青一个挺身挡在玄霄面前，苦求师兄。
“糊涂！”玄霄怒吼。事到如今，他竟然还被一个幻象迷惑？！云天青！夙玉在你心中真的就如此重要吗？！
天青心下方寸大乱。倒不是说夙玉在他心中所占分量多少，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不容忽视。就像一根刺，不去动便不会痛。但只稍稍用力，便会入肉刺骨。一切的因缘皆因夙玉而起，如今要他熟视无睹，实属不易。毕竟这人愿将终身许于自己，与他成亲生子，是天河的母亲……
“师兄……我们快离开。”天青拉扯着玄霄的袖管，作势要走，冷不防被玄霄甩开。
“不除去这个幻影，你认为我们走得出去吗？”
言语如同冰镐一般刺入天青的心。师兄曾如此在乎过这个人，而现在，他却能如此轻易地对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人产生杀意……
“天青师兄，如今玄霄师兄能对我动杀机，保不齐，来日也会对你……”
“找死！”玄霄岂能听凭这个冒牌货这在里大放厥词，扰乱天青的心。自己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儿怎么可能让你蛊惑去！说罢，一个翻身越过天青，使出羲和斩，剑芒直指夙玉。
“师兄！”天青拦不住玄霄，眼睁睁地看着夙玉在自己面前化为青烟，消失不见。心中明白，师兄此举是再正确不过的。但就是师兄如此决绝的眼神，令自己不免寒心。
玄霄自然也看出了天青的心思，一手挑起他面如死灰的脸庞，沉声道：“夙玉已然转世，再也牵绊不了你我。若为此事烦心，大可不必。”
天青回神，与玄霄对视，内心忽而平静下来。他从未如此庆幸于夙玉的转世，如今的她恐怕早已换了皮相，改了姓名，成了另一个人。但愿此生，她不再修道，只做个平平凡凡的人。
玄霄轻叹一声，抚摸着天青的发鬓，眼神却飘向遥远的浩瀚星空。方才他完全可以假装成受夙玉幻影蛊惑，引伥鬼带自己找到虎，顺势救出槐妖。可惜，他不想令天青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稳固他们之间的情感来得重要。这时候，没必要旁生枝节。
“竹林阵法已破，走。”
原本错综复杂的竹林中忽地辟出一条小径，玄霄带着天青沿小径一路向前。刚走到一半，路旁闪现人影。玄霄作势就要祭出羲和，定睛一看，却是相识。
“槐米？～”天青惊讶道：“你怎么也进来了？不是让你在青鸾峰等野小子和白毛吗？”
槐米见是天青，也吃了一惊。他方才在竹林中见到了父母的幻象，只可惜这森森鬼气让伥暴露了身份，槐米完全没有上当。要知道，妖类辨别同类，更多是凭气味，而非表象。但眼见有人冒充自己父母，槐米自然十分恼怒，于是见到天青两人时也气呼呼道：“哼！那个坏人类好瞧不起妖！非要我待在竹林外，我凭什么要听他的？不就是个该死的幻影吗，我才不怕呢！”
“哈哈，知道你厉害～”说着，天青凑过去狠狠地揉了揉小槐米的脑袋。
槐米疑惑地看了看天青，神色古怪道：“怎么又凑过来了？白天的时候还那么不耐烦。”
天青心想那是自然。白天看到槐米来找，生怕自己失忆的事情一个不小心暴露了，只好跟他装陌生。现在没啥好瞒的了，大可以肆无忌惮地蹂躏这个小东西～
“哈哈，怎么，不高兴了？”天青坏笑道：“那哥哥我就好好满足满足你～”说着就在小槐米水灵灵的嫩脸蛋儿上尽情揉捏，槐米挣扎再三都脱不出天青的桎梏，只好低声呜咽着。
玄霄见他俩这幅亲密的模样，大为不快，冷冷地盯着槐米。
“云天青，走了一个狐三，又来一个槐米。你可真是受欢迎。”
乖乖，好浓的醋味。天青立马撒开手，转而环上玄霄的手臂，讨好道：“哪儿有的事儿～天青只想受师兄一个人的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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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眼前这对，槐米真是无语。
巧合的是，此时此刻，天青、玄霄、天河、紫英与槐米五人都在竹林之中，只是分成两队，始终没能汇合。
天河与紫英对付完伥鬼幻影后也寻到了那条通往外界的小径。迎着清冷如霜的月光，两人在竹林中缓慢前行。慢慢拉长的身影隐没在竹林的黑暗中，耳边不时传来淅淅梭梭的树叶声，仿佛前路无穷无止。
天边忽而一道金辉闪过，在穹幕上留下一道流光彩亮，如金粉洒雨，煞是漂亮。天河二人自然也看到了这道奇景，天河不禁叹道：“那是啥？～好好看！”
紫英蹙眉，颇有些担心道：“实属诡异。”
天河刚要说紫英想多了，不料小径一旁忽地闪现一个幽蓝身影，跌跌撞撞地从竹林中蹒跚而出。两人一看，居然是一只道行尚浅的小槐妖！小小的一团毛球，身上满是尘土。一双水灵灵的靛蓝眸子刚看到天河与紫英，话还没说，就已经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天河一看连忙上前，将小槐妖抱起。两人见它只是劳累过度睡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额边的汗珠将绒毛浸湿，可见他走到这里有多不容易。
“紫英，这一定是槐米的弟弟吧～咦，那其他三个呢？”天河东张西望一番，却没发现其他身影。
“恐怕在别处。”方才天边金光闪烁，接着他们就看到了之前怎么都找不到的小槐妖，如此想来委实可疑。
紫英护在天河与小槐妖身前，警惕万分。忽而一阵阴风吹过，天河只觉怀中小毛球身子一颤，随即听见一声呼唤。
“槐实？！”
分明是槐米的声音。两人回首，果然看到同为妖形的小槐妖，一脸焦急地奔向他们。
天河惊讶道：“你从哪里蹦出来的？”
小槐妖看不到天河怀里的槐实，急得连跳几下，吃力地扒上天河的臂膀，说道：“槐实怎么了？！”
紫英将他一把捧起，双眉微蹙，有些不信道：“你是槐米？”
“不是我是谁？！你们到底把我弟弟怎么了？！他怎么一动不动了？！”槐米脾气暴躁道，冲着紫英一顿拳打脚踢。
“你怎么也变回妖形了？”紫英诧异地端详着槐米，似要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个究竟来。
“还不是这里阴气太重，我一进来身体就不舒服，只好变回原形保存妖力啦。”说着，滴溜溜的蓝眼睛朝四周查看一圈，又看看星空，问到：“你们刚才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没？”
紫英原不想提，不料天河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哦哦，你说的是天边那道金光吧？”
“金光……”小槐米眼中闪过一丝蓝光，然而光芒一纵即逝，无人察觉。“这里太古怪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说着，槐米催促天河与紫英上路。小小的脑袋又抬头望了望星罗密布的广阔苍穹，随即安心待在紫英掌中。幽蓝的眼珠紧紧盯着天河怀中的槐实。
陵阳山顶，号钟拂袖奏琴。月光洒在他天造的美仑脸庞上，更添一份凄美之感。一曲奏罢，号钟眼眉低垂，紫眸眼波流转万千。纤纤玉指将古琴藏起，迎风立于崖边，让清风吹拂起他的白纱长袍。
但见天边闪过一道金光，号钟衣袂一挥坐于崖端，并无回首。身后，一道影子渐渐拉长，属于野兽的霸道凌冽之气从背后袭来。
号钟身子倦懒，怏怏道：“你把那只小槐妖看丢了？”
身后传来一阵虎吼，号钟懂得兽语，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就怨不得我了……”
身后野兽瞳仁瞬地一缩，似恐惧万分，连声低吼。
“呵呵，谁让你不看好他们的？这与我们约定的不同吧？”号钟回眸妖冶一笑，紫眸中流过一道银辉。“是你的错。”
野兽向天大声哭嚎，巨响贯穿长空，如泣如诉，声嘶力竭。
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即将到来。太阳之神重掌人间，将光辉遍洒，驱逐暗夜。号钟迎着白日光辉，向山下竹林腾飞而去。银发飞舞，白纱飘逸，唯有眸中血色杀意格格不入。

第十三章 为虎作伥 （下）
天边，一抹白影踩着轻步，跳跃于竹树顶端，竹叶婆娑作响。迎着阳光，这抹白影如化晨曦之中。白日寻人自然方便不少，白影迅速锁定了目标，翩然落下。
小径之上，天河与紫英带着两只槐妖小心前行。眼前忽然落下一抹白纱，两人一惊，遂停下脚步。紫英已猜出来者是谁，正色大声问道：“可是山神号钟——？”
远处传来一阵讪笑，随即一银发男子从天翩翩而降。号钟嘴边勾起一抹戏虐的笑，悠悠道：“这么快就猜出来，真是没劲。”没有兴趣观察对方的反映，号钟四下张望一番，失望道：“怎的不见我的心尖子？”
“心尖子？”天河挠了挠脑袋，好生疑惑地望了望紫英。
紫英听完也是一愣，心想若是玄霄在此又免不了一场打斗。一拱手，紫英道：“师叔并未与我们同行。”
号钟蹙眉，无奈道：“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转而将视线投向紫英掌中的小毛球。号钟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白皙漂亮的手往前一指，道：“你怀里的小东西，把他给我。”
“！”紫英大为诧异。“为何？”
天河也奇怪了，号钟要槐米做什么？
槐米的小脑袋从紫英掌中钻出，碧蓝水灵的眸子中映着号钟修长飘逸的身姿，一丝阴鹫忽地闪过。
“为何？你何须知道？给我便是。”号钟似有些不耐，眉头又皱紧一分。
槐米坐不住了，揪着紫英的袖管，厉声吼道：“你就看着他这么嚣张？！”
紫英有愧于槐妖在先，自然不能凭白无故将槐米交出。号钟言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加之他从前掳过师叔与莲宝，早有前科，莫不是他老毛病又犯，才将一众槐妖都劫了去？想到此处，紫英更不会交出槐米。
“恕晚辈难以从命。除非山神能将缘由讲明。”
“哈哈哈哈哈！！！”号钟大笑，指着紫英冷道：“凭你，也对我指手画脚？惹我不悦，你该知道后果。”
天边原本晨曦微和，现在却忽然涌来一团乌云，劲风一阵阵袭来。明显是受号钟心情所致。如此风起云涌之势分明是在威胁紫英与天河，若他们再多管闲事，后果可想而知。
号钟眼神狠厉，唤出古琴，立于身前，天河、紫英也聚起剑气，以剑护身。萧索肃杀之息四溢。气氛瞬间紧张，战势一触即发。
“咦？！野小子？！”
天河一个回首。只见身后所站分明就是爹爹和大哥！还有……
号钟看到天青出现，自然欢喜的很，脸上怒气全消，天边也瞬间放晴。他一阵风般飘到了对方身旁，殷勤笑道：“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再见到你了～我们真是有缘～”一手勾住天青，身子微微凑上，眼角里写满了愉悦，直接无视玄霄的玄冰冷眼。
号钟不怕，不代表天青不怕。他可不想半夜被师兄踢下床。于是巧妙地将身子一挪，避开了号钟的亲密举动。
这时，倒是天河的一句话打破了尴尬。
“槐米……有两个？”天河不禁瞠目。
不光是他，连紫英也一时怔住。倒是号钟颇为悠闲自得，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紫英看着自己掌中的妖形槐米，以及立于师叔身旁的人形槐米，他马上想到，其中定有一人是伥鬼所扮。至于是谁……
“啊——！你摔我做什么！？”
只见紫英一把将掌中的小槐米抛出，天河也吃了一惊。一旁的人形槐米看到这只一身鬼气的“槐妖”，大咧咧地吼道：“竟然敢冒充我？！看我不打扁你的头！”
天青一把拦住槐米，在他耳边喝道：“万一你冲过去，他又变成你的模样，我们不就认不出你们来了吗？！”
槐米气不过，但也同意天青的话。于是咬着手指，恨恨地看着冒牌货。倒是号钟一脸花痴样地盯着天青，十指交叉道：“天青，你真是聪明～～”天青看他这架势，倒有些像自己奉承师兄时候的模样了……玄霄对号钟的这个反应，自然是报以一个嗤之以鼻的冷哼。
天河看不明白了，为什么紫英一下子就能认出谁是假冒的。紫英当然知道天河想什么，于是回眸道：“伥鬼虽能幻化，却只能依据人的记忆变换模样，往往变成的都是对方心中最特别的人。方才他变做你的模样，也是这个道理。”紫英再一瞧天河的表情，却是面颊绯红，眼睛笑得弯成两道弯月。紫英却有些不好意思了，请问：“怎么了？”
I

“呵呵，高兴。”天河的笑容总是如此单纯，让人能感觉到他的喜悦有多么真实。
与天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天青与玄霄。他们遇见的人，的确是特别。只是，这份特别并不似前者暖人心肺。玄霄紧紧地握住了天青的手，再次强调了他对天青的独占权。一份令人安心的力量从手掌传来。作为羲和剑灵，天青分享着玄霄的力量与精气。这种共有生命的亲密感曾令两人前所未有地亲密。只是夙玉的存在，在天青看来，始终是道过不去的坎。
被晾在一旁的妖形槐米人不死心，挥着毛茸茸的拳头抗议道：“凭什么说我是假的？！我只是不习惯这里的鬼气才会变回原形！”
玄霄冷眼看着这只不服输的小鬼，嘲讽道：“真是愚不可及。”
“你说什么？！”小毛球怒目圆睁，但玄霄身上凛冽的寒气却让他脖子不禁一缩。
紫英继续解释道：“在我们几人中，槐实与槐米的关系最为密切，伥鬼很有可能是依凭槐实的记忆伪装成槐米。当时槐实跌倒在地，昏睡过去，你就马上出现，时机过于巧合。我猜，如果不是因为槐实昏倒，你早就……”
言止于此，妖形槐米身份暴露无遗，伥鬼也不再狡辩。小小的身躯中升起一阵黑烟鬼气，鬼气越拧越大，直至成为一个人形。正是方才天河他们看到的短发青年。修长的身子在烟云的缠绕下更显单薄鬼魅。
“哈哈哈哈。”号钟掩面大笑起来。“那边的两个，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你们交出这只小东西了吧？”
紫英颔首。原来从一开始号钟就认出了妖形槐米是伥鬼。只是他性子乖僻，这才造成误会。
时至此刻，伥鬼以一敌六，实力悬殊至此，早已没了悬念。天青自从成了剑灵，还没真真正正地打过一场，现在不免有些技痒。活络了一下筋骨，朗声对着伥鬼道：“我猜你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说出那些小槐妖的下落吧？干脆咱们打一场，谁赢听谁的。”
伥鬼冷笑一阵，斜着头狰狞地看着众人，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见他突然猛一抬头，仰视苍穹，嘶吼道：“虎！还不现身——！”
话音刚落，天边闪过一丝金辉流光，如他们之前所看到的那抹亮彩。只是这次，这亮光不只是一闪而过，而是直直俯冲而下，降落到伥鬼身边。光团越来越大，状似斑斓猛虎，最后真成了一头巨兽。
号钟见状，冷笑道：“你到底还是站在他这边了。”
众人见这奇景，也知是大敌当前，丝毫不敢懈怠。
虎挡在伥鬼面前，低声呜咽，其容甚悲。只是伥鬼丝毫没有顾虑，一味催促虎相助自己。
天青看出号钟肯定知道个中原委，只是他现在不想说。于是手肘偷偷顶了顶号钟的胳膊，在他耳边轻语：“打完以后，可要全都告诉我们。”
号钟一愣，接着掩不住笑了一声。他真是越来越爱这个男人了。

度娘又傲娇了……LZ从十一点开始往上发……都没发上去……呜呜呜

乌墨长发没有束起，迎风飞扬。苍白晶莹的脸上丝毫不见血气，衬得原本就白皙无暇的脸更加透明。不似号钟能蛊惑人心的美貌，男子的五官本再稀松平常不过。但就这身上恬静淡然的气息，着实令人着迷。身着一套全黑长袍，衣角上略有几道金辉纹路修饰。素净而庄重，也是号钟最喜爱的装扮。
号钟一时间恍惚了。明知这只是伥鬼的圈套，但仅仅是能再见这人一面，也是莫大的恩赐。他怎舍得破坏？
“自然识得。”号钟迷迷糊糊地，仿佛正在做一个旷古绮梦。“泉离，我自然识你。”
男子莞尔一笑，眉宇间竟与天青有几分相似。温柔细腻的嗓音如三月春风，号钟更加不能自拔。“号钟，你是属于我的，是吗？”说着，泉离伸出手，邀请号钟来到他的身旁。
号钟身材原本就高挑，站到泉离身旁果真比他高出一些。接过泉离的手，号钟不禁一颤。多少年了，没想到……还能再感受这种触觉。
“泉离……若当年你没有因病早逝，我便能……便能……”说着，号钟忍不住低垂着头，经年累月压抑的悲伤倾泻而出，化作泪滴，滴于掌心。
泉离伸出手臂，轻轻地拥住号钟。号钟弓着背，在泉离的肩膀上无声地垂着泪。如此的安静，连背脊的起伏也很微弱。背后原本轻轻环住的手化作一把利刃，张牙舞爪地闪露血光。号钟始终没有放开泉离，他知道的，他一开始就知道的，那不是他，只是伥鬼……可是，这个梦太美好了，他已经不能自拔了。或许，那些被伥鬼所害的人也并不是被伥鬼的装扮所骗，而是真心沉溺于那份短暂而虚伪的温柔中，泥足深陷，最终以命相抵。可叹他身为山神，竟也还是被俗世所累……
利刃一闪，号钟早已做好准备，双眼紧闭。然而，下一刻，身上并无痛感。反倒是他怀中的“泉离”身子脱力，瘫软在地上，变回了伥鬼的原型。号钟也顺着跌坐在地，等他抬头，却见羲和剑闪耀红莲光芒，浮于自己面前。天青的灵魄幽幽从剑中飘出，化作实体蹲在号钟面前。眼神中满是关切，摇动号钟的肩膀，连声问道：“喂，振作点啊！怎么愣住了？”
号钟还没从恍惚中回神，任由天青摇晃。天青见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情急之下一个拳头挥过去，揍在号钟脸上。号钟吃痛，刚要大发雷霆，却见天青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心中悲呛瞬间爆发，抑制不住地冲上去一把扑倒天青，将他紧紧拥在怀里，口中不断地念着：“是你！是你！！”
天青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没有推开号钟，只是在他背上轻拍，一边安慰道：“是我，是我。没事了，那个可恶的家伙被我干掉了。”看号钟一时半会儿没有松手的意思，天青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天，只是还是忍不住劝道：“以后别再那么贪玩了，差点出事。”
号钟的肩膀瞬地一僵，转而颤抖不已。天青以为他哭了，连忙安抚：“我不是怪你，你别……”
号钟撑起身子，脸上却没有一丝悲伤。两张脸贴得极近，号钟的欣喜完全落入了天青的双眼。
“你，没哭？”
号钟暖暖一笑，竟比以往戏虐的笑靥更加妩媚。银白的发丝顺着白皙的脖颈落下，这位喜怒无常的山神除去乖僻的性格，单看外貌真是无可挑剔。
“这么关心我，我哪儿还会哭啊？”
天青看他当真是没事了，一把将他拉起。没管晕倒在一边丝毫不能动弹的伥鬼，天青盘腿坐在地上，等着号钟解释。而号钟却一脸乐呵呵地正坐在天青面前，脸上止不住地笑。天青看他高兴成这个样子，也不好出口责难。挠了挠头，无奈地低头一叹：“说吧。”
号钟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大声嚷道：“我喜欢你——！”

当——当——当——！玄霄三根神经瞬间寸断。先前天青担心号钟一人对付伥鬼不易，坚持要去援手。本来他是不肯的，但天青先一步进入羲和飞走，他也无可奈何。只是当他赶来，却看见……这个混蛋山神对着云天青大声表白？！找死！
天青也愣住了。他原本是要号钟说出事情始末，没想到听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话，瞬间石化。号钟却一脸娇羞地将身子挪了挪，坐得离天青更近了些，声音腻腻地说着：“是你让我说的呀～本来我是没这个勇气的……既然你那么期待，我就只好和盘托出了喽～”
号钟刚想将头枕在天青肩上，不料一个落空，天青已经不见。一抬头，却见那个可恶的魂淡师兄紧紧搂着天青。号钟一个起身，怒指玄霄道：“坏人姻缘是损阴德的！”
玄霄双眼猛地睁大。他还没有发话，这个无耻山神竟然先兴师问罪。于是一个冷眼杀过去，哼道：“姻缘？你与他之间并无姻缘！”
号钟不服，冲过去一手挽起天青的手臂，嚷道：“我与天青早在前世就已相识，要不是前世死得早，早就成神仙眷侣了！”
“哦——？我猜天青前世的时候，你还只是把琴吧？”玄霄不屑道，抓住天青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号钟被他戳中，顿显尴尬，却还逞强道：“前世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哈哈哈哈哈！！”玄霄仰天大笑，丝毫不掩饰自身的狂气。“若是人，怎能忍受像你这样反复无常的个性。”
“你！”号钟气急，松开手，唤出古琴就要相玄霄攻去。
玄霄也早就看他不顺眼，这个扎眼的号钟比那两只小毛球可扎眼得多了！不除难以平愤！号钟又岂不知玄霄与天青的关系，他也早就想整治一下这个只会欺负天青的恶人。于是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大打出手。天青在一旁真是无奈得很，低头掩面，懒得看这俩人争风吃醋。
“无耻山神——！”
“混蛋师兄——！”
正巧，天河和紫英带着两只槐妖也赶了过来，正巧看到这场内斗，两人都惊讶万分。紫英忙上前劝和，天河也拉着大哥，帮忙劝架，事态终于稍稍平息。
天青各看了俩人一眼，忍不住噗哧一下笑了出来。他云天青何时变成万人迷了？哈哈，真是时来运转。
一番热闹过后，众人麻利地将巨虎与伥鬼捆缚好，押在一旁，等醒来后细细盘问。于是，众人的目光再次转向号钟，号钟被盯得冷不防颤了一下，随后两手一摊，皱眉道：“好啦，我说我说。”

事情的起因要从百年前说起。那时号钟还未成为山神，这凌阳山还归前山神澜石所管。澜石生性好静，为人又是极为和蔼，凌阳山上终年详和太平，四季如春。一只修道千年的灵虎便是于百年前迁居此地，并与澜石交好，在这山中专心修炼。原本太平无事，却在灵虎即将功德圆满之际产生变故。
那日山中来了位名唤儒渊的修道之人，一身素袍衬着修长的身材，更显丰姿俊雅。墨黑短发齐耳而垂，眉宇间灵气逼人。虎恐怕自己的外貌吓到此人，于是幻化成一位竹纹百褂的翩翩公子，与他相交。虎虽不能言人语，却是个最棒的倾听者。儒渊也很高兴能有这样一位风度不凡的公子倾听自己的见解。每每谈至尽兴之处，两人通宵达旦，不眠不休。于竹林中的相会的时光，是虎千年来最美好的日子。相比起澜石的恬淡静远，他更爱儒渊的热情与冲劲。一种如同朝阳般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时日过得飞快，转眼一月已经过去。儒渊方游的日子已经很久，该是时候回师门了。这日竹林中，儒渊欲向虎辞行。而虎也恰巧到了功德圆满之际。值此关键之时，被儒渊的一句告别乱了方寸，虎再也无法维持自己人身的幻象，在儒渊的面前变回原型。
可想而知，儒渊看到这一幕时有多惊恐。他到底只是个普通人，第一反应就是逃跑。想着自己一直信赖的人，竟然是妖虎变的，他岂能不怕。虎情急之下，情绪大乱，他只知道一点，就是不能让儒渊离开自己身边。死也不能！
一阵混乱过后，等虎再次回过神来，竟看见儒渊已经倒在自己虎躯之下。锋利的爪上满是人血，而儒渊的脖子上也已殷红一片，血肉模糊。虎终于办到了，儒渊再也无法离开他的身边，即使是连走出这片竹林都不可能。可他好悔，好恨，为什么他不能和儒渊有个好的结果。为什么仅仅因为自己的外貌就如此恐惧自己？！难道那些美好的回忆都只是南柯一梦？！他不过是想要与此人长相厮守，甚至都没有其他非分之想，只求他在自己身旁而已，难道这也不行？！好恨，好恨……这样的怨念最后凝结成一股负面的力量，唤醒了同样心怀怨恨无法往生的儒渊。结果就是，儒渊成了伥鬼，陪在虎的身边，却也时时刻刻提醒虎，是他毁了自己。虎的愿望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它原有的轨道，覆水难收，接踵而来的是无尽的悲剧。
这片竹林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变得鬼气冲天，路障重重。被虎幻象所骗的儒渊，如今也成了以幻象摄取人魂的伥鬼。

这个漫长的故事叙述完毕，号钟大叹一口气，直叹不值。天青却似能体悟出一些东西，无非都是为了陪在钟爱之人的身边，不由地疯魔罢了。他禁不住回头忘了眼玄霄，看着这张凛然硬挺的俊朗脸庞，心中想的却是号钟先前喊的那句话。他不免自嘲，如今助玄霄成魔，算不算得也是为虎作伥？
此时，倒在一旁的虎与伥鬼早已苏醒过来，这段往事他们也重听了一回。被咒术绑缚着无法动弹，伥鬼索性也不反抗。虎悲伤地看着伥鬼，无视背上狰狞刺目的创伤。伥鬼没有理睬虎，却仍想求得一线生机，于是满面愁容，哀切地看着天青等人。
“你们要抓要杀，都拿那只恶虎开刀。当年确是他一时突然发狂，我反抗再三都无法逃走，他便索性将我咬死。我也是被逼无奈，在他指使下勾人魂魄，供他练功所需。你们要找的那些槐妖也不在我手上，全被这虎捉走了。”
说着，伥鬼用手肘顶了顶虎。虎不置可否，一下没了反应。而看着伥鬼如此埋怨地盯着自己，他……虎点了点头，表明将一切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号钟大惊，刚要反驳，却见虎毅然决然地盯着自己，明摆着要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身子一怔，将头甩到一边，遂蹙眉闭口不言。
槐米一听事关自己的弟弟们，自然警觉，连声问道：“你到底把他们藏哪里了？！”
虎不能言语，只是昂首向着远方山神庙后的山丘，示意藏身所在。槐米哪里等的及，拖着一旁的天河就要他御剑带自己去寻。天河自然答应，两人刚背过身去，岂料虎猛一抖身，竟然挣开咒符桎梏，脱身而出，朝着槐米狂奔而去，露出一口尖牙，作势要咬。紫英反应灵敏，早他一步挡在天河身前，以剑相抵。只是区区祭出一道天罡符，虎便翻倒在地。一声闷响随着庞大身躯的重重落地传入耳中，四周尘土激扬一片。这回，虎真的不能动了。
一直没有拿正眼瞧虎的伥鬼，此刻到底还是震惊万分。方才虎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冲破束缚，又立刻偷袭对手，摆明了是在找死！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只是伥鬼，其他人也目瞪口呆。紫英更是一个踉跄。他本来没想要夺虎性命，只是为了护住天河，他真的没想……
倒在地上的虎气息奄奄，脸上却没有一丝怨怼，对着夺走他性命的紫英，报以一个感激的笑。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金光，如无数的萤火之光，飘向伥鬼，最后聚成人形，分明是当年那个竹林中的翩翩公子。伥鬼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这张脸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死后，虎就再没有变成这般模样过。
“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你吗？！”伥鬼怒目圆睁，原本就嘶哑无比的声音如今更是尖得吓人。现在想来，这嘶哑的声音，极有可能是来源于死时的致命伤——断喉。
虎没有说话，他也无法说话。光华萦绕在伥鬼周身，与他相拥。一光一影，相融相织。伥鬼抑制不住地狂吼，这不是他想要的结局！他想要的，是自己永远缠在他的身边，让他日夜受自责煎熬，而不是……
“你休想一死了之！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骗我！恨你杀我！恨你毁了我！更恨你……当初没有挽留我……”
一道血泪从伥鬼眼角流出，原来这么多年来的积怨，都只有一个原因。可笑时至今日，才发现心中真正所想。
“啊啊啊啊——！”伥鬼朝天长啸，鬼哭神嚎，响彻凌阳。
光华逐渐消散，伥鬼被缚手脚，无法捕捉任何光点，只能用嘴去接，却也寥寥无几。为什么……为什么……
一阵死寂，鸦雀无声。良久，一个低沉嗓音悠悠道来。
“他已经不在了，我，可以全说出来了吧……”
众人的目光再次投向一个人，号钟！
“死都死了！你说什么都是无用！”伥鬼恶狠狠地盯着号钟，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号钟摇摇头，落寞道：“我要说的，并非是你所想的。”
伥鬼一怔，其他人却一点也听不懂这二人的哑谜。
“我要说的，是当年你真正的死因。”号钟难得神情严肃，这件事压在他心头也已多年，如今能一吐为快，倒也算好事。“上一任的山神曾告诉过我，当年你们在竹林中相斗之时，他也在场……当时情形，并非如你所想那般简单。”
伥鬼双目呆滞无神，听对方提起当年情形，身子不由一颤。眼神愣愣地盯着号钟，双唇喂启，却没有流露只字片语。
号钟仰天望了望，眼帘下垂，轻道：“当年，虎会突然失常，是因为他闻到了新鲜血液的气味。”

“！”断断续续的晦涩回忆一闪而过，伥鬼捂住脑袋，不让这些记忆扰乱自己。
“虎虽是个有着上千年修为的灵兽，却从未沾过荤腥。每日吸取天地灵气，修生养性，灵台清明。当时突然闻得血腥之气，才把压抑在他体内的原始戾气引发出来。话都说到这了，你还记不起来吗……？”
错乱，血色，红，一片惹眼的红。一个人笑得很刺耳，把对方逼疯。模模糊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无序地涌上，伥鬼不知所措，如置身汪洋大海。红色的海！
“不！！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我不会这么做的！我怎么可能……”说话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原本就趴在地上的身子更加瘫软几分。
号钟冷眼旁观，却早已无法置身世外。此刻，天青仿佛能够看到他周身散发的冰冽寒气，如同冰馆一般将他牢牢包围，困得他透不过气，眼神不免柔和几分，一手搭上号钟的肩膀，报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号钟浅浅一笑，但笑容转瞬即逝，眉宇间的凝重又加一分。
“那时，是你当着他的面，将自己的脖子划破，诱他来……”
“这不可能——！”伥鬼几乎疯狂地咆哮，他感到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滚烫沸腾。但事实是，他是鬼，不会有血。那么现在的这种感觉又作何解释呢？！内脏都快爆裂了，呕吐感一阵阵袭来，明明不会有东西吐出来。
“不可能？澜石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你现在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说罢，轻笑一声，号钟手臂一指，衣袂顺势飞扬，剑眉竖起道：“自欺欺人！你要让虎枉死吗？！”
伥鬼全身一阵痉挛，在地上不住打滚，口角流涎，双脚抽搐不停。蜷曲的身子比将死的虫子还不如。墨黑的短发遮住了整张脸，神情恐怖骇人，如见死神。
“不……为何……我要这么做……为何……”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这件事，只有他最清楚不过，偏偏他又不肯面对现实。挣扎再三，伥鬼周身戾气渐渐消散而去，从他口中吐出大量黑雾。原来，一直以来的呕吐感是这些煞气在作祟。
没有了黑气的伥鬼恢复了百年前的静秀模样，黑发下的玉质面容显露无遗，只是身子仍是虚弱地歪在地上。朱唇轻启，不住地喘着气。原本混沌阴暗的眸子里闪现清冽的光泽。只听他用极为虚弱的嗓音，喃喃自语道：“原是我辜负了他……是我……”眼神飘向竹林的深处，仿佛看着过去的自己与虎，往事一一重演。哭泣般的嗓音，颤抖着将语言倾泻而出：“当时……我并非是真要走。他，却是真要得道了。他若走，便永远不会回来。我一个修道之人，岂看不出他是人是虎？！……当时假装受惊，也只是希冀他能出于怜悯，留下安慰我，不走……可他……”
“他害怕吓着你，反而执意要立刻离开。是吗？”说话的，竟然是最不可能开口的玄霄。
天青不自觉地朝师兄一看，莫非，他是将自己与虎联系在一起，生怕他成魔后我也会害怕逃走？
伥鬼……不，现在应该叫儒渊，也微微一怔。微微颔首，眼神却很悲哀。
“我自然不肯……于是，生出了个念头，索性让他不能得道，无法离开，我便能守在他身边……不能言语又如何？人世间的冷嘲热讽，闲言碎语，又有哪些是可堪入耳的？只有他的眼神，是最干净，最真诚的……”如品着最醇香的美酒，儒渊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目。
天河听了半天感到奇怪，不由地问出口：“那你为何又把这一切都忘了，以为是虎先动的手？”
“…………自作孽。”儒渊苦笑一声，一双清秀的眉毛微微皱起。“当我成鬼后看到他满身戾气的模样，我后悔了……我不该让他沦落至此。所以，我吸收了他所有的戾气，变成了伥鬼。可同时，我也被戾气侵蚀，忘了过去。你——！”儒渊眼神笔直投向号钟，倒是把号钟吓得一愣。“你还有话想说吧，我自是说不出口，便由你代劳了。”
号钟心领神会。“别怪我啰嗦，接下来的话是为虎翻案的。”号钟耸肩，摇了摇头，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可眼角的一抹清泪却逃不过众人的目光。“所谓虎让伥鬼摄魂，全是胡扯。虎不能成道，但也不可能沦落到摄魂练功的邪道。是伥鬼自己想要吸取人的精气，增加修为，完全不是出于虎的指使。不过，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虎还是一心护着伥鬼，也就是儒渊。前代山神澜石因为事发当日自己没能阻止，一直心存愧疚，于是对伥鬼摄魂的所作所为也视若罔闻。这才降下天罚，将他贬走。我来之前，他曾交代，若伥鬼再伤生灵，我便将他诛除。”号钟轻叹一声，颇有些懊悔道：“之后，便是虎主动找上门来，与我约定。如果他能阻止儒渊伤人，我便不去降他。只是一时的心软和贪玩，我便应允下来。只是这次槐妖集体失踪，我不得不有所行动。虎得知此事，将槐妖们救下，移向安全之地。可那只小东西……”号钟指了指一旁安睡着的槐实，苦笑道：“他却以为虎是抓他的恶兽，这才逃了出来。虎出来寻他，发现你们已经找到了他。虎不会言语，又怕弄巧成拙，于是索性离开。”
天河猛地想起天边那道琉璃金光，原来就是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