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拔营!目的地是卡斯特罗乔瓦尼!各部队长官,现在立刻整队!所有骑兵跟我走!步兵与辎重随后跟上!五分钟后,就在这里集合!动作快!没有时间了!我们一秒都不能耽搁!!”
绵密春雨中,一列骑兵正在泥泞的山路上飞速前行。
马蹄带起的泥点飞溅在骑兵们卡其色的呢子布斗篷上,战马呼哧呼哧喷著热气,毫不停歇的从生长著低矮灌木的草地上飞掠而过。他们的制服整齐,策马行进速度几乎一致,高强度行军两个小时,中途没有任何一人掉队,依旧保持著如同刚出门时的速度飞快前进。俯卧马背上的骑手们,神情举止间带著强烈的肃杀气质,显然是路精兵。但当时找遍整个西西里,哪怕就算在欧洲的主力军战场上,都找不到身穿这种立领制式军装的军队——理由很简单,那是三年前刚刚普及的,日本陆军明治四十五年新制服,竖缝的肩章是最明显的特点。
为首的一个年轻人同样穿著骑兵披风,他有著一张坚毅瘦削、被太阳灼伤的英俊脸庞。身穿军官制服,梳精干短发,目光有些出神的望著前方几乎是拔地而起的山巅小镇。细雨中,水珠沿著帽檐滴滴淌下,汇聚成一股细细清流,从青年紧紧抿著的嘴唇边流淌而过。
“大人。”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副官策马跑上前来,手里捏著一张被雨打湿的地图,在颠簸马背上向他报告:“我们已经进入恩纳城郊了。沿著前面那座山的之字形坡道上山,就是西侧城门。这个方向的通道只有这一条,其余三面全是陡坡峭壁,请问下一步——”
“还有多久?”青年军官出声打断,声音很清朗,却透著一股子疲惫的沙哑。
“照现在这个速度,大约10分钟。”副官从斗篷内袋里拽出一块怀表看了下,给了他一个稍微准确的时间:“大概两点一刻。如果我们能毫无阻拦的顺利通过前方那片山地,应该可以在这个时间前抵达那边的城楼。”
正在他们对话的这段时间,队伍已经疾驰跨上了通往恩纳城去的狭窄山道之上。道路左右,是被籐本植物攀爬成一片绿意盎然的山壁,缓坡上方,无数常绿乔木组合而成的植被丛林,高低重叠彷佛层层深绿幔帐。不少树木的枝杈向著阳光延伸到山道上方,如此繁茂的枝叶遮挡,踏进来后,几乎给人以雨势瞬间减小的错觉。道路两侧用十分规整的石砖高高垒起来的青灰色砖墙,并非天然而成,应该是人工堆砌的城墙遗址。
他下了这个判断,然后再一次凝神遥望远处古城外围的一圈塔楼。
根据当地人的说法,这些建筑出自曾经的罗马皇帝腓特烈二世之手,名为伦巴第城堡。随著岁月流逝,尽管一部分已经自然坍塌了,不过以要塞的性能而言,这一群塔楼的选点是最适合瞭望的。以今天这种天气视野的能见度而言,如果不点灯,能见度恐怕连50米都达不到。如果不借助照明设施观察远处的动向,城门守备几乎等於毫无作用。在这种情况下,观察城楼上光点的数量和移动方向,可以大致确认驻城守军的动向。
……那是什麼?
他一把拽过副官脖子上的望远镜,试图将视野放得更清楚些——再次确认了一遍。结果和刚才几乎相同,各处瞭望塔的确都有灯火点亮,可能是因为这场小雨的关系,暴露在外侧的橘色灯火在风雨中飘摇著,山墙上的情况只是隐约可见——但这就够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分明城墙各个缺口的照明都齐备的停留在那里,但堡垒之中却一片空空荡荡,连半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连最基本的城门守卫岗都空著,要解释成守卫疏漏,似乎有点太勉强了。
——糟糕——
心头警兆突生,他脑中一瞬滑过不好的预感。尽管他在听到巴勒莫可能有增援赶来那条消息的同时就火速出发,但看样子,似乎还是没能抢在“那个人”之前入城。如果对方有意诱杀自己,大可让城门守卫如常驻守,等自己入城之后再关门剿杀。而他没这样做,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
一切发生在一瞬间。
淅沥雨声,疾驰马蹄声,树枝摇曳的沙沙声。
在所有这些声音中,他忽然听到了。那是种近乎通灵的感觉,彷佛心电感应一般,像是有人在耳边告诉他应该怎麼做似的——男人在那一瞬陡然调转马头,猛地拔出腰间明晃晃的马刀,雪亮刀光骤然出鞘,向著空中某处斜斜一刀砍了下去!这一刀如有神助般,划出一道有如圆月般的凛然轨迹,劈开雨帘,割裂空气,直直击上从高空划出螺旋状轨迹呼啸而来的“什麼东西”,伴随著清脆悠长的“锵”的一声,将其削成了两段!而就在下一瞬,就在碎片飞落出去的方向,猛烈的爆炸伴著巨响爆裂,带著硝烟味的热风席霍然卷了整个队伍!
急速行进的队伍被瞬间截停,战马嘶鸣著扬起前蹄,他能听到身后副官的大吼。
“全员备战——!!敌袭!敌袭!!”
像是给他的话做注脚一般,嗖的一声,从旁边的山壁顶端,有几发曳著蒸汽般硝烟尾翼的炮弹呼啸冲上半空,片刻后在空中沉闷的次第炸开,却发出了比那响声闪耀数十倍的高强度亮光!顷刻,如同一盏瓦数特别巨大的白炽灯凌空升起,泼墨似的昏暗天色被映亮得有如白昼。他抓著韁绳抬起头,没费什麼力气就发现了:两侧几乎与地面垂直的山体上,无数暴露在照明弹光芒下的士兵,正手持轻型步枪向下瞄准这条通道。那一刻,整面山崖看起来像是一面铁铸的要塞城墙,那几百挺黑洞洞的枪口,随时会喷出致命的火焰,让自己和队伍统统葬身此处。
在这些沉默埋伏的军列之上,只有一个身影静静伫立在悬崖最顶端。他像是从很久以前就站在那里,寂静的,沉重的,肃穆的承受著风雨的洗礼,那条身影彷佛一块山石,几乎与崖壁凝成一体。
青年的瞳孔不自觉的收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