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望着手上的琳琅银饰,久久不语。
她至今也忘不了,毒经戴着那麻烦的银饰闯进她视线里的那一刻。
她十四岁的人生,终于开始有了其他的色彩。
毒经不知多么喜欢倒腾她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今天是身边环绕着一群蝴蝶,明儿是身后跟着一只吓人的蟾蜍,或是尾刺在空中颤动的蝎子,或是一天到晚缠绕在一起的两条蛇,还有爬的极快的蜈蚣。
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小姑娘为什么无时无刻不在笑。
毒经的笑有很多种,,面对狼牙军时冷艳的笑,对着她那一口方言的师兄时讨好的笑,还有对着自己,不屑的笑。
毒经当然是看不起她的,她小小年纪就可以跟着师兄上战场杀敌,她却只能窝在师姐背后舞舞扇子。 她不知有多么羡慕毒经。只可惜,她从小在莺歌燕舞的西湖畔,只学会了简单的防身术,面对凶恶残忍的狼牙军,她就像一只温柔无害的小兔子。
大家归来的时候,云裳躲在师姐背后偷偷看得意洋洋的毒经。
她好看的绣花鞋被血和泥染得脏污一片,脖子上挂着的银饰溅满了血点,她乖顺的倚在师兄怀里,笑呵呵地伸出手指数着死在自己手下的贼人。
她注意到,毒经的小腿上有长长一条伤口。
时间太久了,云裳已经忘记当时她是怎么溜进毒经的营里,又是怎么悄悄包扎了她腿上的伤,然后怎么被装睡的毒经逮了个正着。
她只记得那时自己羞得满脸通红,和手上的扇子相映成趣。
毒经看着她嘻嘻地笑了起来,牵过她的手,给她戴上了一条苗银链子。
从那之后,她们就达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毒经每次回来都先跑到云裳那里,让她像柳条一样柔软的手指抚过自己的伤口,然后看着云裳拿着血影天宇舞姬,一遍又一遍跳着她喜欢的舞蹈。
可是,她回来的时候越来越虚弱,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越来越深,云裳不得不找来了师姐。
她看着师姐熟练地上药,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让眼泪掉出来。
狼牙军是不是不知疲倦呢?他们为什么这么多,这么凶,怎么杀也杀不完。
毒经的血还没止住,又被出征的号角召去了战场。
这一次走前,她憋着眼泪为毒经跳了一段舞。
【唯望卿安。】她目送毒经离去,低低叹息。
毒经苦笑了一下,继续挥舞着手中的未央蝶梦,身边陪伴她多年的蟾蜍已经倒下,蜈蚣被斩成几段,最喜欢缠绕纠结的两条蛇也被人开膛破肚,不得不放开了对方。
来自天策府的小将军已经说了,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即使是用尸体将狼牙军的前路堵住,也不能放他们过去。
背后,是几个城镇的老弱妇孺,几千口的人命。
她记得刚到军营时,她不解,五毒仙教一直偏居南疆,与中原少有往来,为何教主要命精锐弟子倾巢而出协助大唐。
她记得自己问了之后,师兄望着天边被血染红的残阳许久,淡淡吐出四个字。
【家国大义。】
她太小了,自然是无法了解的,只觉得一直没把衣服穿整齐的师兄,这一刻格外高大。
一开始,是为了大义,那之后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心底早已有一个粉色身影挥之不去。
不是为了大唐,不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军功,而是为了你。
为了你能够早些回到西湖边上,继续做你无忧无虑的秀坊小姐,整日里绣花舞扇就好,不要过早的面对这些悲欢离合,生生死死。
可惜……
我多么想和你回扬州见一见那断桥残雪,九泉映月。
生锈的兵刃穿透了毒经的胸膛。
血花四溅。
毒经闭上眼,重重的坠到地上,却没有意想之内的疼痛。
她愣了一下,睁开眼。
胸膛处,一团莹粉的光芒。
【心鼓弦。】她低语,嘻嘻地笑了起来,对面的狼牙军不解地挥舞着长枪。
一扫之前的萎靡虚弱,毒经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挥着蝶梦,她的身后,狼牙军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她可不能死。
她答应过云裳要和她回西湖的。
毒经望向远处那一抹粉色,笑了起来。
你比天下,更值得我去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