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五庄观说明来意，天央亦有沉吟。
他说，方才赤玉在藏宝阁中似有动荡不安，若非血玉的现身而无此相。当年这两种邪物的使用方式亦是后人所参透，不排除再次被发掘的可能性。既是互克之物，若血玉被盗，则赤玉亦有危险。
顿了顿，天央忽而含笑道，我亦被邀请去出席大唐官府的首席大弟子竞选，本欲推脱，既然你也要去，那我与你们同去寻也多份力量。再者，我倒想看看大唐官府的首席大弟子能耐如何。
我知他指到夜澜身上，不语。
千……小娥，普陀山的竞选也不远，记得修炼最重要，不要将繁琐之事挂于心头，血玉这事情，有我与你颜姐姐即能解决。
掐指一算，两年的时间，已是不多。
忽然一个小小的念头出现在脑海，我抬头望了眼天央，天央似忽而明白我的意思，轻声问，会不会是橙音拿走的血玉？她可不用灵力，只需破你灵力即可。
然而竞选时人那么多，她不可能当众使用。我说。
天央沉吟，不，不需要竞选时破，也许血玉，可废人灵力使其彻底失去战斗力。

如若她真欲废你灵气，我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正坐在五庄观的那个高亭中，远处便是重重远山，神天兵此时抬头，望向一轮落日，说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我吁了一口气。我不为害她而生，然而她若是对我做出什么事情，我亦绝不会放过她。
曾经的竞选，是她做的手脚害千千含恨身死，我们选择了以正人君子的方式报仇，却不会再给她第二次耍阴招的机会。
正在这时，一个白色身影自亭下走来，我抬头看，是道童明月，手里拿着请帖，神天兵接过来打开看，正是大唐官府的邀请。
明儿是攻擂手之间的对决。决出胜负之后方可攻擂。
我的思绪瞬间被扯了极远。
想必夜澜，定能最终获胜，他那么沉稳，那么优秀，那么……无情。
可能是看到我的眼神在请帖上疏离，天央轻轻盖住了请帖，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去普陀山接你。
记得夜澜曾经说过，等我们都达成自己的目标之后，再可以和他一起。
像之前那已经模糊了的在小木屋对他撒娇的记忆。像每天早晨出门看他，在阳光下舞剑的身影。像他嗔怪一般看我时，和煦的笑容。
什么时候，我的思想变得更加冷静。我怕有一天，会冷静到，不再为他而悸动。
我念起莲步，一朵生莲将我送至普陀山。
嗅着灵动的空气，扇动轻捷的双翼，直飞到了我的住处。
天色已晚，正欲开门时转头看了看夕阳，晚霞细腻得如同玫瑰色的绸缎，灿烂而不耀眼，映照得人心温暖。
夜澜，此刻你在同谁一起，欣赏。

——大唐官府——
师兄，师兄。一叠声的呼喊将坐在莲池边的一位蓝衣男子唤得回过了神。
呼唤的人已经近前，笑道，明儿要面对的是众望所归的另一位挑战者，师兄今日却有闲情逸致在这儿戏耍游鱼。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剑夜澜隐居十年方有此次出山，我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大唐官府高手如云，也只是为了保护这个门派才竞选，护法的位置我亦满足。
秋慕也喟叹道，恐怕如今的大唐官府，唯有夜澜能担当得起首席大弟子的重任。就连现任的决锋师兄恐怕都难以……
蓝衣男子歪过头，看着秋慕若有所思的眼神，灿若星辰的眸子中盛的满是对那位隐匿而归的年轻人的崇敬之情，眼含笑意，向莲池中丢下一些饼子碎屑引鱼争食。
不过师兄亦是过于自谦，这门派前十的位置师兄必占一席，若得师兄护法，我大唐官府怎会惧怕外敌侵扰呢。
蓝衣男子不禁笑道，慕儿亦是自谦，这大唐官府第一大才女，如此调笑在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秋慕立刻迸发出清脆的笑声。
两人不知夜澜正站在不远的身后，却是回头在看着逐渐消逝的晚霞。
血色渐渐被重重晚云覆盖，看风景的人眼神宁静，瞳眸幽深，似是无情。

阿萤来找过我一回，告诉我橙音已参透出了筋脉中的五行制化。
从前未有所有筋脉中练起特殊术式时，”惊梦“是无可比拟的杀招。后而不知是谁从筋脉中寻得奇异的效果，立刻传满天下。
橙音选择的是五行咒师，以攻为主，我要修炼的便是对应的筋脉术式莲台仙子。一方面以波澜不惊对抗莲心剑意，一方面，以惊梦攻破她的防线。
多想无益，还是先睡觉觉吧。
我灭了大烛，点上小烛，收好翅膀爬上了床。
记得千千，一直害怕一个人在黑夜中独睡。也记得夜澜，每晚替熟睡的我悄悄掩上了房门。
神天兵送与千千的用来照明的夜明珠，早就不知遗失去了哪里。而夜澜那挺拔的背影，虽刻得狠，却已经渐渐在心头埋没。
我闭上了双眼。忽然，听到心底的声音。
小娥，小娥。
我一惊，正想睁开眼睛，发现行动不受控制，我想要挣扎，却感到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紧接着，我便失去了意识。

无边无际的黑暗，大片大片的血色，与躲不掉的疼痛。
一阵绿光闪过，我看到千千在竞技台上，倒在了橙音的脚下。嘴角渗出了红色的鲜血。橙音狠狠地看着千千带着恨意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眸，露出的笑容教台下众人不寒而栗。
时间倒回。
看到神天兵捧上盘子，中间孤单地放着两个人参果，似乎正在被千千嗔怪数量太少，神天兵不好意思地笑着，眼神中尽是宠溺。
一千年一开花，一千年一结果，一千年一成熟，一次结出三十个，很快被分完。
如同天央和千千的爱情，久濯而脆弱。
仿佛她第一次竞选首席大弟子的前一夜，他变戏法般地为她制作了一场盛大的烟花，万千宠溺，只于她一个人。而她，只是把一根葱指放在他的唇上，星眸自亮。
仿佛她还在将一朵小荷瓶轻轻放在他的书桌前，白衣胜雪，乌发披洒，侧影精致。
仿佛她还在他竞选首席大弟子的擂台下，替他的获胜，露出了微笑，而他低头时，听不见众人的欢呼，只见她颠倒众生的笑容。
仿佛她才同他相识，稍微不如意，一口咬在肩膀上，他忍住没哭。眼神凄惨得让众人都笑了。
仿佛他在散场之后奔了上来，捧起她的脸颊，眼神坚定地说。
——千千，我一定会让你回来。
——不管过了多少年，我必将让你回来。
这一忍就是一百年的孤寂。
俊逸如他，岁月没有留下任何刻痕。
然而他的一双深切的瞳眸中饱含的坚定，却如深泽，不见底。

梦中的我，已是满脸泪痕。
试着去爱他好么，小娥。

谁知此方一梦，我竟大病一场，生生错过了大唐官府那场惊心动魄的擂台。
做了很多很多梦。仿佛是千千一生的经历。生生挤入我的脑海。
越来越恐慌我的命运。
迷迷糊糊中，依然在我小床上，虽然并无性命之虞，天央却请很多医仙为我诊脉，忙里忙外奔走照顾我。
他握着我的手的时候，那些温暖顺着手心传递过来。
开始时，仿佛感觉是夜澜在我身边。到后来，脑海里尽皆充斥的，都是蓝发的面颊。
旋转，翻腾，好像距离很近的金乌，温暖，压迫。
睁开了眼睛。
天央正在我的床头，轻轻搅拌手里的药汤。乍见他的脸，似乎带上了几分憔悴。
当他看到我清醒时，惊喜地放下药汤，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周身无力，伸手给他，他便轻轻扶我起来。
一头金发泻下，他稳住我的身子，关切地看着我，未语。
我亦看着他，不知为何，看他那关切的神情，我的泪就慢慢流了下来。
他将我揽入怀中。很温暖的胸膛。
天央。天央啊。

我昏迷了七天。
后来我听阿萤说，夜澜成了当之无愧的首席大弟子。阿萤当时去看了攻擂赛，回来的人都说，恐怕夜澜活着一日，就不会有下一位首席大弟子能出现。
血玉的事情依然未有下落。那阵子是完颜和敖荆在调查。虽然经过天央的提醒，也未从橙音身上发现什么异常。
不禁自嘲，生病真是错过好多事情呢。

听说我的病是心脉错结引起，需调养。日子缓慢流逝，不断修行，平静心灵，身体亦恢复得不快不慢。
天央来找我的时候，我躲在藏经阁里啃书本。
很喜欢缘故，像看故事一样看着，而且结尾往往让人十分心安。
他走近，笑望了眼我看的书，便说，小娥，母亲送的东西，现在可以打开了。
我一惊，想起千千的母亲送我的那个破布包。当时带回普陀山之后，因为急于恢复修行的节奏，竟然忘记了打开。
于是同他回到了家里，翻了一会儿才找到那个包。天央示意我小心点开。
我于是一层层揭开破布，越揭，却见里头越显出暗绿色的荧光。
终于打开最后一层，放在手里掂了掂，笑着随手向天央打去，天央用手一挡，竟被煞气冲得后退了几步。
长杖顶上是一个如幻如化的骷髅，吐着惨绿色的气息，杖身是整块古玉削成，与骷髅相互映衬，更显得晦暗阴森。
正是千千留下来的那把为了苦练惊梦而铸造的魔器，墨玉骷髅。
我轻轻抚摸着活物般轻颤的棒体，上面深深镌刻着玄千千的名讳。魔器已经认主。我自然成了它新一任的主人。它惨绿的光芒渐渐弥漫到我的手上，冰凉，缠绕不散。
这是听到神天兵说，这是千千的遗物，小娥拿着它，修炼一定会如鱼得水，突飞猛进。
我抬头看天央。唯有握紧手里的棒子。抿了抿双唇。

即将开始普陀山首席大弟子的竞选。我挑了个好天气，将神天兵约去大唐境外走走。
纵然是少了仙气的人界，也有别样美景值得欣赏。
叽叽喳喳的鸟鸣和翠竹掩映的阳光，无一不净化人的心境。
对于竞选，说不紧张是假。毕竟我知道橙音的刻苦绝对不亚于我。也许她的莲心剑意真的可以破解我的波澜。
拉着神天兵的手，一步步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盘丝岭的地界边。
神天兵若有所思地说，从这儿过去。天将骤暗，空气污浊腥臭。而至今血玉依旧下落不明。赤玉却也安然无恙。
我皱眉。血玉的用法，或许真的被参透了。那天在藏经阁中见过，古玉有法可匿身形，千里眼亦奈何不了。
话音未落，从盘丝岭的结界里现出一抹红衣身影，人未完全显现，先听一娇媚狐声道，二位在此驻足许久，师姐差我来问问有何贵干？
情知这位乃是盘丝岭白晶晶座下右护法芜姬。她的师姐，唯有盘丝洞首席大弟子，白骨之精泠歌。
没想到竟然惊起首席大弟子的大驾。我下意识望了眼神天兵。

神天兵笑道，久仰芜姐姐大名，小仙怎敢惊动盘丝大驾。只是我身边这小姑娘素来好奇盘丝岭的风景，欲带她来参观，又怕打扰你们。
芜姬看我一眼，娇嗔，我道是谁，竟是玄妹妹的转世。何妨叨扰，快请快请。
芜姬是上古红狐所化，在三界中曾经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尤其是炉火纯青的狐媚之术，三界之中似乎还没有人在无尽的诱惑中逃过她的手掌心。
只是这样一位妖姬竟在多年前甘愿为一位人界的书生放弃灵魂转世到人间，她历经无数苦难重铸灵魂，或许是佛祖怜悯她，再度炼为人型时未降下天劫灭她脆弱的躯体，却也使她的修炼再未提升新的层次，恐怕永无契机蜕变为白狐。后来白晶晶念她的刻苦表率与昔日功绩盛名再度提她为护法，
情孽。我轻叹道。这篇缘故。岂不正是当时阿萤背诵的那篇。

至于现任的首席大弟子泠歌。却真真是无心无情的妖物。据说此女形容可爱，却比芜姬少了阴柔多了狠戾，对俘虏采取的措施一向是活剜五脏扔于死人堆中，任其活活疼死。她的魔音摄魄之术与芜姬的含情脉脉，相得益彰，难有人匹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如她俩同时出手，于我而言，波澜来不及，连灯都上不了。简直唯有坐以待毙。
这时已经一步跨入结界，瞬间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此时已现在盘丝岭自成一体的结界之中，苍天之下。
细腻的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我忍着想吐的感觉环视四周，只见岭上生满红叶花，花瓣五颜六色，倒是别具一格，盘丝岭的姑娘像普陀山和女儿村的姑娘一样爱干净，地面并无成堆的骷髅，只是难以清除的血迹显得有些阴森。
芜姬领我们在前，现在是白天，盘丝洞很安静，大多数妖物都已经躲在洞府中。不一会儿有着一双骨翅的首席大弟子泠歌便迎了上来。
她的眼睛是虽然冷绿却显得活泼，笑嘻嘻的样子带着几分天真可爱，难道传言她的狠戾是假的？打量了我和神天兵几眼，大眼睛水波流转，脆声道，两位远道而来，既是稀客，请随泠儿去濯垢泉玩一玩。
神天兵微微一笑推辞道恐怕我去了会吓到贵门的姐妹，不方便吧。
泠歌道无妨，她们巴不得被看光呢。
这话说得芜姬倒是先笑了。不过神天兵始终婉拒，最后还是芜姬带着我去，由泠歌和他进洞府说话。
等和他们分开的时候，芜姬轻轻牵着我的手向濯垢泉走去。
我知道千千和芜姬关系蛮好，正欲开口问起近况。
千千。要小心血玉。
芜姬忽然说道。
我猛然站住，看向她不是在开玩笑的认真双眸。
血玉的用法，其实一直藏在白晶晶那里。她一字一顿地说，前几天，被盗了。

从盘丝岭回来。气氛有些沉闷。
千千，现在竞选首席大弟子最重要。其他的事情，有我在，你不用多心。
我懂不应该多心。但是这个秘法被盗在竞选之前，不早不晚。意味着什么？
这时神天兵伸过手来牵住我的手。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保护你。不顾一切。
我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唯有点头而已。
……
时间飞快，距竞选赛只剩两天。候选人均开始深居简出。
所幸并未发生任何意味。偶然遇见橙音时，她只是不理我，并无其他异样神色。
也许我确实想多了。
饶是如此，神天兵依然为我在家里画出了保护结界。
普陀山邀请了三界十五大门派的首席大弟子见证选拔。将他们安排在了山脚下。
我不方便出门，亦无心待客。但是秋慕来找我却也必须见见。
相比两年前，她已经变得更为成熟。并未埋怨我那会儿的不辞而别，只是预祝我成功。
据她所说。如今天下人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众望所归，我必然能夺回首席大弟子之位。
我笑盈盈不作反驳。
对了，小娥。
秋慕忽然叹了口气。
我正边听她说话，边用甘露清洗墨玉骷髅，听她语气，不由得慢下了动作。
你……是不是和夜澜有什么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