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朋友
1
昊清帝十五年，夏。
康云枫才一脚迈进酒肆，眼睛就落在屋子当中那个一袭青衫容貌俊朗的年轻人身上。在这闹哄哄的酒肆中，这个年轻人一口菜一口菜地吃着，虽然处在屋子正中，却似乎一点不受周围热闹气氛的影响，浑身上下散发出一抹奇妙的静谧的气息来。
这个年轻人是个剑客，不过他的剑是插在腰带上。不，那不是腰带，是剑鞘。以剑鞘为带，看来他的剑是把软剑。
康云枫是个爱交朋友的人，越是稀奇古怪的人，他越是喜欢交往。而他最受不了的人就是那些自诩正派、墨守成规、顽固僵化的人。
的确，世事变幻莫测。一件事，在这种情况下做是对的，换成另一种情况就未必正确了。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凭什么要一个活生生的人去守着那些死气沉沉清规戒律呢？
所以康云枫大踏着步子来到那年轻人身边，大刀金马地坐下，满面笑容的对上那一张略带诧异的面容。
康云枫笑着说：“你不喝酒吗？是不是一个人喝酒无趣，不如我请你喝？”
年轻人静静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慢慢道：“我不喜欢喝酒。”
年轻人的眼神冷静而犀利，换了别人，如此热脸贴上了冷屁股早就打退堂鼓了，但康云枫不同寻常，有些时候，他脸皮还是挺厚的。
康云枫依旧保持着灿烂的笑容，“你不喜欢喝酒，我就不请你喝了。可是我喜欢喝酒，所以你请我喝如何？”
年轻人再次打量了康云枫一番，揣测着眼前这唐突之人的真正用意，过了会后才道：“如果你身上没有半分银子，我就请你喝酒。但如果你身上还有，就请离我远一些。”
说完，年轻人低下头不再理会康云枫，继续吃自己的饭菜。
康云枫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断然起身，快步走到酒肆门外。酒肆对面的墙角坐了两个讨饭的老乞丐，康云枫走过去，掏出自己的银袋，把当中的几十两银子悉数分到两人破破烂烂的讨饭碗里。这两个老乞丐惊异的都一时失语，直到康云枫转身回到酒肆，两个才高声呼谢。
康云枫将空空的钱袋翻给年轻人看。然后道：“我身上真是半分银子也没有了，你该请我喝酒了吧！”
年轻人轻喟了声，道：“这酒肆里最好的酒也用不了二两银子，你何苦呢？”
康云枫笑嘻嘻道：“我想交你这个朋友。酒不值钱，人值钱！”
年轻人无可奈何的摇了下头，招呼了店小二上了一壶酒来。
康云枫给斟了两杯酒，递给年轻人一杯，自己举起了另一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我喝了你的酒，如果不知道你的姓名可真不好意思！”
年轻人想了下，道：“我叫张三！”说这话时，眼里闪过促狭的笑意。
康云枫当然明白，“张三”一定不是他本名，可也不恼，笑道：“我叫李四！”
反正姓名只是个代号，真的假的又何所谓？

康云枫知道，自己最明智的做法是尽快打开手上的锁链，但他却管不住自己的手眼，整颗心都悬在沈寻梦身上。
如果沈寻梦有个三长两短。。。。。。他不敢想象。
此时此刻，他甚至有些后悔，不该生拉硬套地跟沈寻梦交上朋友。
苏银轩大声道：“念在你是后生，我让你先出剑！”
然而，沈寻梦的剑方一出鞘，苏银轩的刀就如影随形般攻了过来。
刀光过，空中宛如划过一道美丽的彩虹。
如果有人问：武林中，哪种功夫最厉害？没人能说得清。但如果有人问：哪种功夫最美丽。一定人有人回答：百花刀。
苏银轩的刀叫“艳影”，是由精钢练成，里面掺入彩色矿石粉，所以，刀身带着淡淡的彩纹，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彩纹便幻化成五彩的花朵，叫人目眩神迷。
高手过招，岂能有丝毫分心？
此时康云枫已然看不见刀。
只有刀影。
刀影如花，满天的花。
康云枫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道：“两年未见，苏银轩的刀法又精进了许多！”
沈寻梦那青色的身影，如怒涛中的小舟，随波逐流，被团团花影罩住。
看到这儿，康云枫忙低下头，用钢针在锁眼里点戳，想尽快把手上锁链打开，但他的心思全被身边的打斗占领，心越急，手越乱，那锁链如天生铸合一般，没有丝毫破绽。
突然间，刀剑争鸣声大作，康云枫急忙抬头。
只见一道青光穿插于花影中。骤然间，青衫后退，花影无踪。
康云枫望向沈寻梦。就见沈寻梦剑尖上挑，剑身上飘着几根黑发。
康云枫再看向苏银轩。苏银轩白皙的脸此刻苍白如纸，凤目恶毒的望着沈寻梦，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叫沈寻梦！”
“沈、寻、梦，很好！这一剑之仇，我记下了！”
说罢，他转身如箭一般冲到林子里，转眼没了踪影。
康云枫长吁了口气，只听“喀嚓”一声，手上的锁链竟被他稀里糊涂地打开了。康云枫摆脱束缚，奔到沈寻梦身边，手搭上他肩膀，连声道：“沈兄弟，你真是厉害，竟然打败了百花刀！”
沈寻梦脸上却没有得意之情，他苦笑了下，道：“你听说过借魂丹吗？”
康云枫一怔，道：“借魂丹？我听说过。服下此药，可让人在短时间内功力大增，事后却极伤身体。”顿了顿，问道：“难道你方才吃了借魂丹？”
沈寻梦点点头，道：“是的。苏银轩不是在刀法上输给我，他是在功力上败给了我！”
康云枫回想到方才那刀剑争鸣的声音，恍然明白。他颇为歉然，道：“沈兄弟，辛苦你了！”
沈寻梦摆摆手，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几天之内不可再与人动手就是了。过了三天，我又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
话虽如此，康云枫却难解心头的负疚之感，他道：“沈兄弟，不如这样，你随我回池州家里，一来休养身体，二来你我情投意合，也算是生死之交，多聚一刻也好！”
沈寻梦想想，点头道：“也好。反正我是走到哪儿算哪儿，没什么去处，就跟着你到池州看看。”
康云枫又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沈寻梦道：“全身充满真气，只想找人好好干上一架。。。。。。借魂丹的药效足有三个时辰！”
康云枫眼里的歉意更深了，药效越大，对身体的损失自然也就越大。
沈寻梦知道他的心思，叉开话问：“苏银轩喜欢方紫瑚吗？那他倒应该感谢你才是。如果你现在娶了方姑娘，那他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康云枫苦笑了下道：“苏银轩本就是个怪人，他觉得我污辱了紫瑚，所以，他非但不感谢我，还非常恨我。更何况，方紫瑚说，她一定要见到我不得好死，才会再嫁人！”
沈寻梦怔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不向方姑娘解释？”
康云枫道：“解释什么？”
沈寻梦道：“解释大婚前的事。我想你如果不是另有苦衷，就是被陷害的。”
康云枫奇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所有的人都说我浪荡惯了，到成亲时还收不了心。”
沈寻梦道：“我不知道你收不收得了心。但我知道，一个肯为陌生人舍命的人，一定懂得尊重别人。所以，你一定不会在大婚前干出那些荒唐事！”
康云枫怔了许久，眼里有感慨、激动、欣喜、鼓舞。他忽然大声道：“有人说白头如新、揭盖如故。此话不虚，沈寻梦，难得你如此信任我，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兄弟，同生共死、同甘共苦的兄弟！”
他把手掌伸向沈寻梦，沈寻梦也伸出手掌，双掌紧紧握在一起。

4
月上中天，夜风习习，大地陷入沉睡，天地一片寂静。
在这幽静的夜晚，突然间，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深夜赶路，原来就不是寻常事，更何况这马蹄声急促的像暴雨淋漓，康云枫登时竖起了耳朵。
他和沈寻梦正处身于一座被废弃的草房里。他陪着沈寻梦疾走了三个时辰，这才消掉了“借魂丹”的药效。不过沈寻梦也大伤元气，需要静养。两人错过投宿，但运气不错，找到了这间破屋子，将就着住上一晚。
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康云枫看了眼正盘膝打坐的沈寻梦，消消走出门去。
只见道路西头，一驾马车疾奔而来，左右各有一人骑护驾。
突然间，马车后面飞出两个人来，那两个护驾者举起兵器阻拦。马车依旧向前狂奔，眨眼功夫来到康云枫身前。康云枫看清赶车的是个女子，年纪不算大，发丝散乱，看起来颇为狼狈，神色却十分犟强。
就在这时，马车后传来两声惨叫。接着，先前那两个身影已然扑至车前，其中一人伸手抓住疾驰中的马缰绳，猛得用力一拉，那马儿前蹄扬起，一声长鸣。
这种臂力，叫康云枫不由得心头一震。
“妈妈！”马车帘子掀起，露出了一个七八岁少年稚嫩的面孔。
再看那扑来的两个身影，一个拄着铁拐，一条残腿搭在拐上。另一人，右手持弯刀，左手持一铁爪。不，不是左手持铁爪，那铁爪好似长在手上，又或者是，那人没有左手，只是将铁爪装在左臂上。
只听那妇人道：“我们陆家跟天残门素来无仇，两位何苦步步紧逼？”
康云枫暗道：“果然是天残门！”
没有人知道天残门是什么时候创立的，当天残门种种事迹流传于街头巷尾流时，天残门已然成为江湖中最凶残、最神秘的****。据说，创立天残门的天残老人天生残疾，因缘际会，习得一身惊人的本领，只是少年的经历，让他异常痛恨世人，痛恨那些没有任何疾病、残缺的正常人。他招募了不少如他一样天生残疾的少年，教他们武功，将他们训练成冷血的杀手。后来，天残门一再扩充，不仅收纳那些天生残疾的人，还收纳那些后天致残的人，和一些被家人朋友抛弃的、身份低贱的人。如今，天残门分为三堂，分别是缺字堂、伤字堂和弃字堂。不过，因为天残门的门规，入此门者必须五感不备、四体不全，所以，健全的正常人若要加入天残门，必须先自残身体，通常是砍掉一只脚趾或一根手指。
持铁拐者——铁拐登峰祝九程森森然道：“有人出钱，自然有人出力，当然也会有人出血！”
那妇人道：“是什么人出钱，能否让我们死个明白？”
灭魂爪马拧道：“这个问题你见了阎王再问吧？”
――“她见不了阎王，所以只能问阁下！”康云枫忍不住出声了。
铁拐登峰祝九程和灭魂爪马拧吃惊的看着仿佛突然间冒出来的康云枫。
他们方才不是没有注意到康云枫，让他们吃惊的是，康云枫知道他们的来历居然还取插手。
两人不由得好好打量这个人。
这年轻人二十五六岁，浓眉大眼，挺讨人喜欢的模样，不过他脸上那浑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心上的表情却叫人觉得欠扁。
祝九程冷冷道：“阁下何人？”
“康云枫！”
“原来是风剑，难怪！” 祝九程顿了下，又道：“康公子难道要管这档子的闲事吗？”
康云枫道：“我不想管天残门的闲事，可我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大人欺负孩子！”
祝九程看看马拧，道：“马老弟，你看有风剑出面，我俩是不是——”
马拧点点头，道：“不错，我们是应该识相些——”
于是两人向康云枫道；“那我们就放过陆母子吧！”说着，两人后退一步，却又陡然如阵风般冲向康云枫。

祝九程铁拐攻向康云枫下盘，马拧身子跃起，右手刀劈向康云枫面门。
两人动如脱兔，叫人难以防备。
那妇人和孩子不由惊叫一声。
但康云枫不是寻常人。他是大名鼎鼎的风剑！
祝、马二人身形甫动，康云枫的剑便已出鞘，一道寒光，护在身前。
然而，祝、马二人突然变招，马拧身子急坠，刀劈康云枫膝盖，而祝九程铁拐却如毒蛇般攻至康云枫面门。
所以康云枫的剑落空了。
祝、马二人这一招叫“天旋地转”，他们足足练了三年才练成，炉火纯青，天衣无缝。在两人的杀手生涯中，倒有一半之多的武林高手是死在这一招下的。要知道，残疾人就是残疾人，让他们跟正常人去比拼，先天处于劣势，所以，他们一定要有自己的绝招。事实上，天残门的杀手，都有自己的绝招。两人知道康云枫的大名，知道他不好对付，便一上来就使出这招绝杀“天旋地转”。
康云枫的身子却突然向后一缩。虽然他那一剑出手，身子是向前倾，可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向他拽似的，叫他躲过了这一计绝杀。
然而，紧接着祝九程的拐、马拧的刀一左一右又攻了过来。康云枫的剑却随意一横，未卜先知似的停那最关键的地方出现，锁住铁拐、拦住钢刀。
但马拧还有左手铁爪。他那铁爪倏然探出，掏向康云枫胸口。同时祝九程的残腿好像是被身子带动的向前一甩。
康云枫一抬手，擒住了马拧的手腕。不过他并没有防备祝九程的残腿。
谁会提防一条早就瘸了不顶用的腿呢？
可就是这条腿，骤然间射出几道幽蓝的寒光。
那妇人和孩子不由又惊叫一声。
康云枫身材高大健硕，看起来非常硬朗，这此时，他这七尺身躯竟然像一根绸带一样柔软，扭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以毫厘之距，躲过祝九程的暗器。
几乎同时，康云枫左腿扫向祝九程那条好腿，祝九程站立不稳，铁拐向马拧歪去，而马拧左手被康云枫抓住，无法躲开祝九程这一拐。
眼见马拧就要伤在自己同伴之手。
就在这一瞬，康云枫突然松手。
祝九程收拐，马拧侧身，两人狼狈地退出几步远，险险摔倒。
康云枫大声道：“你们不是我对手，还是快逃命吧！”
祝九程和马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道：“难道你不想杀了我们？”
康云枫笑道：“又没人付给我钱，我可懒得动手！”
马拧道：“你放过我二人，我二人却不能放弃任务，你不后悔？”
康云枫道：“如果你们再啰嗦下去，我倒会后悔！”
两人互望了一眼，大声道：“康云枫，你招惹了我们天残门，你一定会后悔！”说着身影后退，片刻功夫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破晓时分，晨雾迷蒙，烟霭绕林，天地间垂幕重重。
在这一刻，是人一天当中最困乏的时候。
马车里，陆夫人搂着儿子闭目睡着，沈寻梦也感到困意涌来，正在驾车的康云枫岂不是更累更倦？
他们已经赶了三天路，途中几乎没有休息。
突然，车外康云枫大声道：“寻梦，你猜天残门的第一拔杀手什么时候能到，咱们赌一把如何？”
他这突兀的一句话，惊醒了陆夫人和儿子。
沈寻梦慢慢道：“你这时还有赌的心思吗？”
康云枫问：“为什么没有？”
沈寻梦道：“我不想跟你赌。因为，一个已经知道结果的赌毫无意思！”
陆夫人低声道：“天残门的杀手已经到了吗？”
沈寻梦朝她笑笑，道：“无妨。早到总比晚到好。”
陆虎儿奇道：“为什么？”
沈寻梦道：“因为他们的动作越晚，调派的人手就可能越多、越厉害。”
就在这时，马儿嘶鸣了一声，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沈寻梦掀开车帘，看到眼前景象，不由轻抽了口气。
雾气氤氲中，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怀抱琵琶的女子。这女子轻拔琵琶，从她身后忽走出了九个女子。这九个女子仿佛凭空出现，又好像是从这琵琶女身上分出来的一样。
陆夫人低声道：“是夜夜琵琶夜夜魂江仪――和她的香淋艳漓阵！”
就见那九个女子都身着薄如蝉翼般的纱衣，只有在身体的几个关键部位用红线绣了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遮掩。她们三个一组，互相抚摸亲吻挑逗着，发出荡人心魂的呻吟声。她们手里拿着像镰刀似的兵器，那刀弧线非常的美丽，跟她们的人在一起，有一种残忍的美艳。
沈寻梦只觉得血脉喷张，他忙放下帘子，不敢再看。突然间他想到了翠楼的无双姑娘，想到了她那一曲“九天之上”。
“九天之上”曾在帝都开元非常时兴，无论是花街琴伎，还是宫廷乐师，都以能弹奏此曲为尚。但能将此曲弹奏得如此流畅地却屈指可数。
沈寻梦知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将此曲随心所欲的弹奏，一种是已经掌握天下的人，一种是已经跳脱出这红尘俗世的人。
无双又是哪种？
沈寻梦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两种人，他都不是。
沈寻梦回想着无双的曲子，心意渐渐清明，他又掀开车帘，他看不到康云枫正脸，却能看到他的耳根都红了。
沈寻梦低叹了声，他知道康云枫现在最好马上进攻，再僵持下去，只怕会全身都酥软的气力全无。

前行数里，突然间，马儿突然连声长嘶。
沈寻梦只听到驾车的康云枫低声咒道：“要命！”
能让康云枫都感到“要命”的事，可是非同寻常。
沈寻梦掀开车帘往外一看，也低声惊：“是要命！”
原来地上满是蛇，而且，还有更多的蛇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那些蛇，色彩各异，却都三角头，都是剧毒的蛇。
沈寻梦抬头瞧去，脸色大变，原来，连树枝上都挂满了蛇。
康云枫道：“原来蛇王古轸来了。”
陆夫人也掀开车帘看到眼前这一切。她脸色煞白，忍了片刻对沈寻梦道：“沈公子，如果可能，请你带虎儿走，不用管我了！”
沈寻梦道：“别急，万事都有转机的可能。”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可一点把握都没有。
突然，康云枫跳下马车，抽出剑朝地上挖了起来。
他挖土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便挖出了一条三尺宽的路来。
沈寻梦明白了康云枫的用意。
蛇虽毒，却不会主动攻击人。现在蛇朝他们这儿涌来，一定是地上洒了些什么东西，诱它们过来。所以把地面上的浮土挖开，他们就有逃生的希望。
沈寻梦、陆夫人和陆虎儿下了马车，跟在康云枫身后。
“原来风剑还是做农夫的料！”一个粗砾的声音响起。
康云枫抬起头，看到前面数丈远站着一个人。
瘦高、眇目、衣袍破碎、手持拂尘的一个人。
他就是天残门的独目蛇王古轸。
康云枫既然破了他的蛇阵，他只有亲自出马了。
他朝康云枫走了过来。群蛇碰上他，立即像潮水般散开，留出一条通道。
他走到康云枫面前，打量了康云枫一番，突然道：“可惜、可惜。”
康云枫问：“可惜什么？”
古轸一挑眉道：“多管闲事，自不量力，命丧黄泉！”
康云枫也一挑眉道：“多管闲事，积德行善，长命百岁！”
古轸喝道：“莫妄言！”说着，拂尘挥出，千丝万缕扫向康云枫。
然而，极其诡变的是，在这一瞬间，自拂尘中窜出数条金色小蛇，比拂尘更快一步地扑向康云枫。
康云枫可以闪身躲过。但这样，小蛇可能落在他身后的陆夫人身上。
所以，他不能躲。
他一剑横过，剑锋落蛇。
但古轸的拂尘却朝他头上罩了下来。他没有时间再变招了。
康云枫蓦得身子一弯，人与剑都朝古轸冲去。
如果古轸反应足够快的话，只要他从身上再放出几条蛇来，康云枫就必死无疑。
但古轸反应慢了一步。
他实在想不到康云枫这么大胆！
他衣袍里都是蛇，一身是毒，谁见了他不都躲得远远的呢？
当他回过神来时，康云枫的剑已经刺入他手腕。他一动，手掌必断。
古轸怔在那儿。
康云枫微微一笑道：“古先生，请你把蛇驱走，我就放了你，如何？”
古轸愣愣地道：“你可以杀了我！”
的确，康云枫这一剑完全可以刺入他胸膛。
康云枫叹了口气道：“我可没有杀人的嗜好！”
古轸再不发一言，一挥左手，撒出些烟雾状的粉末，不多一会儿，群蛇散得干干净净。
康云枫收剑，朝古轸拱手道：“多谢！”
古轸扭头就走。
沈寻梦、陆夫人和陆虎儿又重新上了马车。
马车没走出几丈远，突然，沈寻梦将剑刺入车底。
就听一声闷哼，接着冬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沈寻梦抽回剑来，剑上赫然带血。
陆夫人抹了把冷汗，低声道：“难怪蛇王走得那么痛快，他们还在车底埋伏了人，多亏了沈公子。。。。。。”

萧放歌坐在正中的太师椅子上，平台右侧站着七侠庄的二管家剑语寒光陈笠白。看到康云枫他们进来，萧放歌起身相迎。
沈寻梦打量着萧放歌。
他身材高大，国字脸，悬胆鼻，浓眉入鬓，神色和蔼，举止端庄。总之，他的外貌满足了人们对于群英会大当家――或者说武林盟主的所有要求，不留一丝暇想的空间。只是，有时太过真实的东西，却让人觉得有些无趣。
陆夫人一看到萧放歌就哭了起来――不停地哭。这让沈寻梦有些意外，几日来的相处，无论发生何事，陆夫人都极为坚忍，沈寻梦还真没见过她失态的模样。最终是康云枫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萧放歌说：“陆夫人，你放心吧。别说尊夫曾答应加盟群英会，就算不是，你既然上门，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你就在七侠庄住下，想住多久都行。天残门不会有这个胆子上门冒犯，我也一定会帮你查清南清兄弟的死因。你们一路车马劳顿，还是先休息一下，再从长计议！”他看出几人气色都不好，便让人带四人洗漱休憩。
第二日，沈寻梦早早醒了，虽然还有些困倦，但他习惯每天在同一时刻起床。听到院子里静悄悄的，想来其他三人还都未起，所以，他便在床上打坐运功一个小周天，觉得神气清爽了些，这才换了衣服出门。这时康云枫也走出屋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康云枫对沈寻梦道：“早啊！感觉好像一辈子都没睡这么好觉似的！”
沈寻梦笑笑。
陆夫人这时也开门出屋，她看起来神色依然憔悴。
康云枫道：“虎儿呢？”
陆夫人说：“还睡着呢！”
康云枫想了下，从怀里掏出个纸包，塞到陆夫人手里。“这些银票原本就打算用来行善，陆夫人你匆匆离家，难免囊中羞涩，就收下吧！”
陆夫人也不推辞，低声道了谢便接下了。
她不谢，是因为康云枫已经给了她更珍贵的东西。要不是康云枫和沈寻梦舍命护送，她又怎能安全到达七侠庄？大恩自不言谢，她已牢记在心。
三人用过早饭后，康云枫和沈寻梦便向萧放歌告辞。
萧放歌道：“天底下能从天残门手中逃脱的人可不多，康少侠和沈少侠可算是武林后起之秀，日后维系武林秩序张扬正义的事还要仰仗两位少侠这样的英勇之辈。我群英会不忝，召聚了武林志同道合之辈，想联手为武林做些有益之事。到目前为止，已有七十九门派、四百六十一位江湖散客加入了群英会。不知两位有没有意愿也列名于我群英册中？”
听到萧放歌的邀约，康云枫看了沈寻梦一眼，对萧放歌拱手道：“多谢萧大侠美意，不过云枫自由惯了，放荡行骸我行我素，只怕加入群英会，会毁了群英会的名声。”
萧放歌淡淡一笑，转向沈寻梦，道：“沈少侠的意思呢？”
沈寻梦不卑不亢道：“我亦一样。”
萧放歌见两人态度坚定，也不强求，只道：“大家初次相逢，我这邀请不免来之仓促，两位也不必急着拒绝，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我萧放歌的话覆水不收，群英会永远向两位敞开大门。”
康云枫和沈寻梦走出七侠庄，康云枫抬头望天，碧空万里，几缕白云飘浮。他不由长舒了口气。
沈寻梦默然不语。
康云枫道：“你如果后悔，可以回去，不用顾虑我。”
沈寻梦凝视康云枫道：“我不后悔。不过，难道你不后悔吗？”
康云枫笑道：“你都不后悔，我后悔什么！”
沈寻梦道：“你跟我不一样。你天生就爱惹麻烦树强敌，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你加盟群英会，遇事也会有些照应！更何况加入群英会，是不知多少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好事！”
康云枫道：“你这话说得好像你不是江湖人似的！”顿了下又道：“我死了一位老爹，不想再找一个爹管我！你如果跟群英会无仇，就不要劝我，你难道不知我是第一败家子吗，我若加入群英会，也不知多久群英会就会被我败光！”
沈寻梦道：“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康云枫奇道：“你好像话中有话！”
沈寻梦垂下眼眸，片刻后才抬眼望着康云枫，“我以为加入群英会，是你和方紫瑚方姑娘复合的一个机会。”
康云枫一怔，然后苦笑起来：“你不了解紫瑚，她那个人，谁的账都不会买！”
（ 第一章完）

土坑说明：
这篇《雪舞风唳》写于一年多前，写了个开头，就写别的去了。前日一时心血来潮拿了出来，以缅怀小顾。
按最初的构思，这个故事是相当长的，除了武林朝廷外，还牵涉到楔子里提到了七族之争。以我现在的时间，无论如何也写不完了，所以我可能把七族之争删去，以尽可能简单的脉落去写，不过，再也下去，也必须把整个故事框架搭起来，整个故事在我心里想清楚了，才可能动笔。所以这几日会先把之前写出来的修改一下贴出来，至于后来的。。。。。。
@肖怀可 你这秘书先放个大假，等我确定不会弃坑了，再招呼其他JMS来看吧
@今夕遇此 逆风舞雪这个名字也很好，不绝不浪费，我要用它当个剑谱刀谱的名字。

楚卿很快收拾了间空屋子，请沈寻梦小做休息。趁沈寻梦不在时，她拉了下康云枫的衣袖，道：“老爷子（康云枫父亲康致英）生前不是吩咐过了，不许你随便带外人上来，你怎么这样冒失！”
康云枫朝她做了个鬼脸，道：“我还不是为了你！”
楚卿一愣，“跟我什么关系！”
侯立贼笑道：“二哥是想赶紧把你嫁出去，就没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了！”
听了这话，楚卿脸上一红。
齐广摸了下胡子，点头道：“云枫这么做有几分道理，这个姓沈的看起来斯文守礼，跟云枫以前交往的朋友大不相同，云枫跟他多处处，希望性子也能学着定一些！唉！”他长叹一声，神色中有几分萧索之意，康云枫知道他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想到了那转手他人的镖局，忙把话叉开。
“唉，我直接上山也没进城，快给洛铮飞鸽传书，说我回来了！”
侯立笑道：“二哥，你这回见了洛铮，可以好好灌他些酒！”
康云枫奇道：“洛铮素不好酒，每次灌他酒，比登天还难，难道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上了？”
侯立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洛铮好事将近了！”
康云枫一听这话，眉眼带笑，道：“是吗？他总算搞定那个抠门地能从涮锅水里挤两滴油用的准丈人？那可真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洛铮的父亲原是平远镖局的一个镖头，一次出镖时护镖而死，那时洛铮尚幼，康致英便将他收为徒弟，养在身旁。康致英过逝后，洛铮也选择留在康家，此刻正在池州城里看守着平远镖局的旧房子。

两个人边聊边走，渐入山腹。仰望危峰如累，俯首缥缈虚无，仿佛天地间只剩脚底这方寸之石才是真实的。
沈寻梦忍不住轻叹。
康云枫问道：“你有心事吗？”
沈寻梦道：“没有，只是人在绝境，总有种似幻似真的感觉。今夕何夕、今岁何岁、孰为天地、孰为你我！”
康云枫道：“你一定读过不少书，只有读书多的人，才会想那么多！”
沈寻梦淡笑了下，道：“不过，我有一件事真的很好奇，你我初遇时，你为什么那么想跟我交朋友？”
康云枫想了下道：“因为你身上有种我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静！我爹在世时总说我，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肉上都长了虱子，只好动个不停。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安静的人，好像什么事都干扰不了你！”
沈寻梦苦笑了下，道：“人在红尘中，万事萦心，静只因处处受制，动才是心意清明——”他顿了下，眼凝望着康云枫，道：“所以，我才是羡慕你！”
说话间，两人来到路的尽头，眼前只有一道栈桥凌空飞渡。
沈寻梦问：“前面还有路吗？”
康云枫迟疑了下，道：“还有路，不过崎岖艰险，夜里行走甚是危险，我们返回吧！”
沈寻梦也不反对，转身下行。走出几步，他问道：“你现在真的一年只出一趟镖？”不待康云枫回答，又道：“一年只接一趟镖，一定很有趣吧！”
康云枫听他问这个，仿佛回想起什么，脸色渐渐转黯，道：“不有趣，而且，还很苦。”
沈寻梦道：“是吗？怎么个苦法？”
康云枫想了会儿，才慢慢道：“两年前的那个冬天，池州下了一场雪。南方很少下雪，尤其是那么大的雪。所以我起了一大早，推门一看，大地银装素裹，好个洁白世界！可偏偏，只有我家门前的雪，是红雪，红得比春天开得花还要艳！”
沈寻梦动容道：“莫非有人流血了？”
康云枫点点头，继续道：“是一个血人倒在我家门口。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扶进家里，我一看他身上，足足二十八道伤口，我好容易才将他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我守在他身边两天，他才醒来。他一醒来就对我说，他要保镖。”
沈寻梦问：“他保的什么东西？”
康云枫道：“他保的不是东西，是人，是他自己，他要我将他护送到京城开元，去见一个人——孟大公子。”
沈寻梦问：“哪个孟大公子？”
康云枫嘴角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道：“天底下还有几个孟大公子呢？”
沈寻梦道：“你说的是满门金紫、世代将相的孟家，孟山华孟大公子！”
当年昊光祖打天下时，文官武将，一共十二位开国功臣，其中最为昊光祖所倚重的是孟氏孟恺之。那时七族并立、诸侯纷争，孟家操控了中原大半河运，富可敌国。后来，孟恺之结识昊光祖赵击浪，便将家产悉数捐出，以做战资。昊光祖一统天下后，要封孟恺之为王，被其拒绝说：外姓之人，不宜为王。昊光祖感其谦和，便将九州河运和矿山的经营权，一并交给孟家经营。昊国传国数百年，除孟家外，其余十一家，或败于子孙无能，或败于朝堂争斗，或败于天灾人祸，只有孟家，经久不衰。将相代代有，金紫不稀奇。孟家传家教子也是一个传奇。据说，凡孟家男子，到弱冠年纪，都要隐去姓名，到江湖中闯荡一番。孟家教育子女，并不局限于文治武功，提倡百花齐放，从不鄙视三教九流。是以孟氏子孙，除为官外，工农商士，各行各业，皆有涉足。如今孟氏大家长孟秋桓年事已高，虽尚在朝任相，但孟家里外事都由其长子孟山华打理。
沈寻梦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看在孟大公子面上接了这趟镖吧？”
康云枫摇头，“我接这趟镖，不是因为谁的面子，而是因为——天一样的冤屈、海一样的深仇！”
沈寻梦悚然道：“究竟是什么事？”

2
第三日洛铮才上山，自池州城到这鹰巢，需要半天光景，来去不易，所以洛铮要将城里的事务打点好才上山。
洛铮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憨实汉子。他给康云枫带了一罐酒：三醉酒。
三醉酒，人喝人醉、仙喝仙醉、鬼喝鬼醉！
康云枫好酒，一见此酒，喜不自禁。
这酒是哪里来的？
康云枫的朋友神偷空空如也莫庆生托人送到平远镖局的。
康云枫急不可待地接过酒，打开盖子，凑上去深吸了口气。
“好香啊！清澈爽心，我还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味道的酒。”
的确是好酒，沈寻梦站在一步开外，也能闻到那一股清滢的酒香，这种香气，好像一点也不醉人，却能透到人的骨子里。
康云枫大叫道：“楚卿，快拿酒碗，我要跟大家喝上一杯！”
沈寻梦却拦住了他。他问向洛铮：“是莫庆生自己把酒送来的吗？”
洛铮道：“不是。”
沈寻梦又问：“送酒的人你认识吗？”
洛铮道：“不认识！不过以前莫庆生也这么托人送过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齐广一击掌，大声道：“我知道了，沈公子是担心天残门！”
沈寻梦点点头。
康云枫不以为然道：“我可不认识我值得天残门如此破费！”
听他们这么说，楚卿动作极快，马上找出根银针，投入酒罐中。
过了几个时辰，银针色亦未变。
入夜，楚卿却难入睡。她坐在树荫里，浮想联翩。
她可没陪着大家伙儿喝酒，她不喜欢喝酒，正常的女子，也不喜欢看男人大吃大喝。
楚卿睡不着，因为她在想着沈寻梦。
她不是一个幼稚的小女生，会轻易思春。要不是康云枫那一句话，她也不会想那么多。
可是，康云枫偏偏说了那句话，而她也偏偏到了婚嫁年龄。
她听到屋子里吆喝喝酒的声音，那三醉酒果然劲道十足，素来千杯不醉的康云枫听起来已经有些飘飘然了。齐广的大嗓门在夜空中特别张扬，这老爷子其实是个老顽童，疯玩起来不逊于少年人。她也听到洛铮和侯立的叫喊。却独独没有沈寻梦的声音。
楚卿嘴角慢慢扬起一丝笑容。
这两天，她总在偷偷观察沈寻梦。
她注意到沈寻梦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干净，这对于成天在江湖中的闯荡的人来说可不容易。昨天，她还看到他从地上捡起一只不小心从窝里跌落的雏鸟，他把小鸟儿托在手上，轻轻摸了摸，然后纵身跃起，将它送回窝里。他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总是那么斯文、安静、细心、有耐性。
在楚卿眼里，康云枫是个好人，好主人，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康云枫风流成性、随心所欲、出尔反尔（对女人），也不够细心体贴。但沈寻梦正相反，他温文儒雅，风度翩翩，通情达理，克制自持，将来一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想到这里，楚卿不由脸颊发烫，心也呯呯跳了起来！
不知这么想了多久，突然间，楚卿看到一个身影走了过去，那不正是是沈寻梦吗？
这时楚卿才恍然发觉，月上中天，群星满天，夜已深，屋里已经没了动静，难不成其他的人都喝醉了？
有可能。
三醉酒，人喝人醉、仙喝仙醉、鬼喝鬼醉！
沈寻梦没醉，肯定是因为他喝得不多。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爱喝酒的人。
沈寻梦正慢慢朝山上走。
楚卿想叫住他，可心念一闪，她止声，决定跟在沈寻梦身后。
这时远远的，埙声响起。沈寻梦似乎想寻找那吹埙的人。他走过栈桥。
他是对吹埙的人一时起了兴趣，还是另有所图？
陡然间，楚卿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走过栈桥，再往上行，眼前出现了一座小木屋，屋前有一小块空地，种了棵木槿树。
月光下，落红满地。有一人坐于落花间吹埙。听到脚步声，他放下埙，转过头来。
这人神色沧桑，头发散乱，胡子一把，看不出年纪。
沈寻梦看了他一眼，将目光转向那一地的落花，说道：“木槿花朝开夕落，虽然美艳，生命却极其短暂。”
这人冷冷道：“木槿花虽然朝开夕落，第二日却又红遍枝头，日日有新花，花开有半岁，如此生命力，花中少见。”
沈寻梦道：“可惜人不似花，不能重新来过。”
这人问道：“你是谁？你是康云枫的朋友吗？”
沈寻梦却没有回答，而是说：“你吹的曲子汉中小调长相思。你夜夜吹奏此曲，应该是汉中人。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铁骨钢拳霍刚。”
这人神色一凛，再问：“你到底是谁？”
沈寻梦低叹了声，道：“我是朝廷的人，奉命抓捕你归案。”
闻言，霍刚“蹭”地站起身来，双拳紧握，又目喷火。
楚卿也听到沈寻梦的话，她跟霍刚一样震惊、惶然，难以置信，还多了一丝恐惧。
因为她马上想到了康云枫。
如果沈寻梦想对付霍刚，他是不是要先对付康云枫？
楚卿担心霍刚，可她更担心康云枫，所以她转身就朝山下奔去。
楚卿仓促转身，沈寻梦即刻听到动静。
此时楚卿与霍刚之间相隔数丈，沈寻梦如何才能分身对付了两个人？
瞬间，沈寻梦便有了计较。
他反身弃霍刚、朝楚卿去向扑去。
弃霍刚，是因为他知道，霍刚绝不会任自己离去。
果然，霍刚也未多想，一拳黑虎掏心朝沈寻梦后背攻去。
沈寻梦对这一拳不躲不闪，恍若未觉。
然后，就在霍刚的拳就要碰到沈寻梦衣衫时，沈寻梦右脚尖在地上一旋，身子如陀螺般打了个转，眨眼间人便到了霍刚身后，他挥指如风，拂了包括霍刚身上八处大穴，霍刚身子一僵，因惯性向前跌倒。
原本，以“铁骨钢拳”霍刚的武功，虽不及沈寻梦，却也不至于在一招内落败。但沈寻梦这一旋身时机的选择，险到极处，却也妙到极处。
沈寻梦若果旋身早些，霍刚那一拳未老，尚可变招，攻沈寻梦于身体失衡之态。若沈寻梦旋身晚些，必然被霍刚那一拳击中。霍刚练的是外家功夫，一拳重逾千斤，沈寻梦若被他打中，必受重伤。
但沈寻梦偏选在霍刚一拳已老、力道却尚未加身之际旋身，攻霍刚于不备，置身险境，终一招得手。

沈寻梦攀石而上，走到霍刚身边，解开他的哑穴，向他问道：“康云枫有恩于你，你可愿为他做任何事？”
霍刚人虽不能动，铁骨傲气尤在。他傲然道：“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我不是跟你废话，我是在跟你勾通！当然，这世上忘恩负义之辈甚多，你若是贪生怕死、过河拆桥，我也不会意外！”
“狗屁！”霍刚被沈寻梦的话一激，破口骂了起来，“两面三刀的朝廷狗只会放屁，不说人话！”
听他这么说，沈寻梦却轻笑了起来。“那我就当你愿意为康云枫做任何事了！”言毕，伸手拍开霍刚身上的各大穴道。
霍刚一跃而起，拉起架势来就要跟沈寻梦拼命。沈寻梦双足微一点地，也不见他身子怎么大动，人便退出丈远。
这般轻功，自己就算练上一辈子远不能及，霍刚如此想着，心沉了下去。
“你要想救康云枫，就跟我来吧！”沈寻梦说完便向栈桥走去。
沈寻梦的举动叫霍刚惊异之极，不过自己方才已然落到对方手里，此刻就算是刀山火海，又何惧之有！
沈寻梦、霍刚一前一后走过栈桥，沿着山路上行，行到茂林深处，分花拂叶，最终来到一块平敝之地，只是这空地当中，被挖了一个半人高的深坑。
瞧着这深坑，霍刚脸色一变。
沈寻梦道：“霍刚，你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康云枫收留你，至少也要判个死罪。不过倘若你死了，人证物证不全，按本朝法令，康云枫最多就是个流放。虽不免刑囚之苦，总能保住一条性命！”
到此刻，霍刚算是明白了沈寻梦的用意。他又恨又怒，双拳紧握，双眼喷火地瞪着沈寻梦。
沈寻梦坦然自若，继续道：“你若跟我动手，最终还是一个死。不过耽搁了时辰，我没办法向守在鹰巢外的同僚交待，便只能实话实说，坐实了康云枫勾结朝廷要犯之罪，康云枫这条命，就算是被你拉下水了！阁下贪生怕死，倒可惜了康云枫这条血性汉子！”
闻言，霍刚双拳松了又握，握了又松，俄倾才道：“你真的能帮我救康大侠？”
“我若杀你早就动手了，何必这么些废话！”
“好，好，很好！”霍刚又悲又愤地大笑数声，挥掌打向自己的天灵盖。“喀嚓”一声响，他身子摔倒在土坑里。
虽然一切尽在算计当中，但眼瞧着霍刚如此刚毅勇烈，沈寻梦不免动容唏嘘。他暗忖：“我原本志在家国，谁曾想一出手却助纣为虐。莲花出淤泥，焉能不染之！不能事其所想，人生长恨莫过如此！”
他摇摇头，找出藏在草丛里的铲子飞快地将土坑填好，又将准备好的干土洒在土坑之上，一眼望去，几无破绽，这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