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究竟如何。”灯火通明的殿内,苏摩皱眉看着那个一身玄衣的青年。
“她没什么。”真岚想着刚刚白璎在昏睡中断断续续的梦呓,歪着头道:“苏摩,如果你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你将如何?”
“你说什么。”苏摩自角落走出,眉眼间满是戾气。
“我说,如果所有一切,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你又将如何。”真岚满眼倦色,手指轻轻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苏摩眼神变幻莫测,仰头笑了:“梦和现实有何区别,人生在世本就是黄粱一梦,况且,你又如何能确定有些人爱的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呢?”
真岚微微叹气,是了,就是这种无所畏惧和目空一切的勇气,也难怪阿璎会沉湎在这样一个梦中。“那我们拭目以待吧,”真岚微笑,“看这梦究竟是何结局。”
“你到底是何意思?”苏摩冷声质问,明明是听不懂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可心里居然无端端生出一丝难过,那样的感觉,是他百年来都未曾感受过的。
“你真的从未感觉出么,”真岚抬头,烛火明灭,映照在他的脸畔,“这只是一场梦魇而已。”
“梦魇?”
“你都已经忘记了么,曾经的空海之盟,伽蓝帝都的星魂血誓,哀塔上的‘斩血’,冷静强大如你,也会犯如此错误啊。”真岚目光里突然染上了几分悲悯,如果所有都是注定好了的,就让一切真相大白,不是更好。
听着“斩血”,苏摩眉心一跳,细长的手指轻轻抵住额头,脑子里有什么不受控制的向外喷涌,那不是阿诺,那是另一种力量,另一种强大无法拒绝的力量。
一切仿佛倒回了洪荒之始,那些记忆突然携了岁月的风霜从脑海中呼啸而过,那是他的声音,的确是他的声音,——“对不起,我输了,我是爱你的。”他从未说过那样的话,那些话只会在他心底,他是做好了准备,要将那些话同他一样带到天上化为风和云。在他有生之年,是绝对不会开口的。但是那记忆却如此真实,那确实是他说过的,那确实是真的。
苏摩踉跄着向前了一步,左手撑住一旁的木桌,指骨泛白。
真岚无奈的叹了口气,不顾那个傀儡师的挣扎,扶住身形不稳的苏摩,手指直点眉心,默念咒语,帮他稳住脑海中那些纷杂记忆。
半晌,苏摩挣开真岚的手,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所以,我早就死了,是吗。”
“是的。”真岚偏头,静默望着殿中央黄金王座。
“哈哈哈,”苏摩突然毫无预兆仰天大笑,“既然早就已经死了,何苦又将我带回这个梦中。”
“你忘记了么,”真岚回头,“这是你的神思凝结出的梦,是你不愿离去。”
苏摩止住了笑,将手轻轻放在胸口正中央的位置,轻声开口:“原来,我还是没办法控制它啊。”那样无能为力的语气,让人都不忍再听。
苏摩眼眸微合,这一生中两次无能为力,都是为了那个女子。第一次是在慕士塔格的雪山上,第二次则是在他死后。他居然如此贪心,妄想着能实现那些夙愿,永远的留住她么。原来他,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自制。那张素白如莲花般的脸庞,那个苍白腼腆的空桑太子妃,他终究是无法束缚住白鸟的翅膀,给她一场镜花水月的幸福。
“要怎么做,才能破了这个梦魇。”苏摩再睁眼时,碧色的眸中已是一片清亮,再无半分软弱。
真岚看着眼前一幕,浅浅勾起了一个笑容,带着几分无奈与落寞,“我们谁都没有办法破除这个梦魇,只有白璎,只有她才可以。”
“为什么又是她。”苏摩皱眉,每一次,在生死关头的抉择时刻,在所有人下定决心破釜沉舟的时刻,那个关键点总是在她身上。所有的事情,明明是他们做就足够了,却偏偏要将她扯入,为她带来无尽的未知之数。
真岚笑了,“她对这个梦有太多的眷恋,所以一直在这个梦里,没办法出去。”他直视着那双碧眸,“你懂了么,她,是自愿的。”
苏摩微不可察的一震,自愿的么,自愿留在这样的梦中,你到底还在眷恋什么呢,这一切不是早已结束,既然我们想要抓住的都是双手再也抓不住的东西,那又何苦如此。
苏摩望着真岚良久,才开口道:“这件事,我自会想办法。”
语毕,转身离去。
殿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黑夜中雾蒙蒙的一片看不真切,真岚看着那袭黑衣毫不犹豫的离去,竟无端生出几分凄凉和悲壮。
苏摩,你又要像神庙上那次一样,一个人承担所有的痛苦的悲伤,为她将一切都计划周全么?可是那样,即使打破了这样的梦境,她还是不会忘记你费尽一切施舍而来的幸福吧。既然,这一次我已经不顾一切进入了这样一场梦魇,那么就由我,来带她走出这场梦魇。就算最后无法走出这个梦境,我们都在这场梦里万劫不复灰飞烟灭,那么这其中的所有事情,至少是由我完成,这就够了。
真岚走到窗旁,抬手合上了镂花的木窗。于是那片雨将六合隔为两个世界,一个黑如子夜,而另一个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