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但豆和瓜不一定是自己种的。
无知的是自己，任性的是自己，付出代价的确是她。
这绝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
要怎么样……才能救救这孩子？
一
“醒醒，‘苍翠魔刃使’！”
苍翠魔刃使？好中二的名字，这品位简直和吉野有一拼了。
“快醒醒啊，‘苍翠魔刃使’，仪式马上就开始了。”
这么害羞的名字居然能连喊两次啊……不过话说回来，魔法之类的，也能归入超自研的课题吧，自己明明是组织者，却连这点耻力都不具备，真是非常失格。
瑚太郎缓缓睁开眼睛，一个戴眼罩的女孩子就趴在正上方。对于瑚太郎而言，这种绑在眼上的白色布块，就是静流的注册商标。
所以说……吉野和静流合成一个人了！？
巨大的惊叹号把瑚太郎砸醒了，更大的问号把他再次砸晕了。
这可是比世界毁灭还要恐怖的事情，瑚太郎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双手握住那孩子的肩，顺势一推把她压在墙角。
“你喜欢秋刀鱼吗？”
“不，不太喜欢的说。”
“妈妈，给我削个梨。”
“你……你在说什么啊？”
鉴定完毕，这家伙没有静流和吉野的成分。瑚太郎松了一口气，环视四周，发现坐自己就在风祭高中的楼顶——这地方一般不对学生开放，自己也是头一次来，但从周围建筑的位置来看，应该不会有错。
但自己为什么再屋顶睡觉呢？刚才明明还在静流的病房里，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呢？
记忆一片模糊，完全想不起来。
“你没事吧？”
对面的女生似乎很担心，瑚太郎把注意力拉回眼前，这孩子有一头灰蓝色短发，从头到脚散发着电波气质，从校服来看，她不是这里的学生。
她或许了解情况？那么就问问吧。
“刚才不好意思。那么，请问你是？”
“邪王真眼使。”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我所代理的魔族的真名么？。”
毕竟跟吉野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好像也不能算很久，但瑚太郎已经摸清了这类人的思维模式。
“我的意思是，你在‘这边’用的代号。”
“小鸟游六花。”
这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但记忆还是一片模糊，再怎么想也只会越来越头疼，还是继续问她吧。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人拜托我在这里启动一个很重要的仪式，苍翠魔刃使。”
“苍翠魔刃使，是在说我么？你知道我的能力？”
“‘那个人’告诉我的……总之请你先让一下，我要准备召唤了。”
瑚太郎这才发现，地面上画着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
“比黑暗还要漆黑者，比夜晚还要深沉者，混沌之海中的伟大存在，金色的黑暗之王啊，我在这里向您请愿，我在这里向您发誓……”
趁着她念咒语的空，瑚太郎绕着屋顶走了一圈，察看周围的情况。操场上的人不多，大概现在是上课时间吧，外面的街道上影影绰绰，似乎有人走动。
天空晴朗无云，但300米开外，所有的景色都陷入了迷雾，远处的山更是一点也看到——风祭一向注重环保，PM2.5几乎是全国最低，从不曾出现过这般雾霾。
而通向楼下的入口都被锁上了，自己的力量异于常人，可以轻易拧断部室的锁，却奈何不了这里的门。
异变的城市并不稀奇，但这一回，出现异常的似乎是整个世界。
“喂，已经召唤好了。”
“这么快呀，话说你召唤的到底是谁？”
“神大人。能够实现奇迹，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大人。”
“那种东西真的存在么？话说我怎么没看到……”
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瑚太郎凭借改写过的反应神经躲开了。
伴随一声爆响，红衣男子立于楼顶。此人丹凤眼，卧蚕眉，面如重枣，声如洪钟……不对，那是关二爷，眼前这家伙分明是现代人，看上去面容憔悴，唯独隐藏于树脂镜片后的双眼炯炯有神。
话说这种东西，按常规都是从召唤法阵里浮出来的吧。从天而降的应该是天使美少女，不是眼睛死宅啊！

没等瑚太郎反应过来，六花先开口了。
“异界的神主啊，按照契约，听吾之号令！”
眼睛兄缓缓举起受到手刀，然后迅猛地砸在六花头顶。
“疼……好疼，分明是我的仆从……”
手刀进入了连发模式。
“啊，啊，不要打了。”
虽说对方都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瑚太郎还是感到一阵烦躁，现在可不是说相声的时候。
“我说……请问你们到底有什么打算？”
“时间不多，我长话短说。天王寺君，你现在似乎遇到了很大的困境，无论是从客观生活的角度，还是主观精神的角度，都是无路可走。”
和邪气眼的女生完全不同，这家伙看上去只是个废宅，但思路清晰，说话简洁明快，没有任何多余的遐想，听起来很靠谱。
“如果你说的是静流的事情……确实如此。”
“所以，我受某个人委托，来和你进行人生相谈。”
“某个人？人生相谈？”
“这个问题先放一边，还是先解决你的烦恼吧。”
眼睛兄把抱头的六花丢在一边，从腰间取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盒子，因为过于耀眼，瑚太郎无法看清，而在那其中翻滚余跃动的，大概是牵引灵魂的真理，它的神威充满了宏大的庄严感，让人无法直视。
“这个，护符匣么？”
“不对，是PFP。”
“那是……什么东西？”
“Permit Formed by Power。”
“虽然不明白，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这是万千世界的能量所凝聚成的核心，可以开启通往异界的门。”
神器持续散发着无形的脉冲，创世纪的能量就在其中涌动。这东西就像是从吉野诗篇中跑出来的一样……不对，应该说已经完全盖过了吉野节的光辉！
有戏，这东西不普通，说不定真的能引发奇迹。
就像是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人看到圣灵显现一样，回过神来之后，瑚太郎立刻陷入兴奋。
“这东西可以救静流？”
“我只说了帮你解决烦恼，至于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要看你自己选择的道路。”
说着，神大人把PFP上下倒转，一条画中仙境般的坡道凭空出现，其壮观堪比古老的先知借助神力分开大海。
这坡道虽不比广场，却也十分宽阔，左右各一排盛开的樱花树。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落英缤纷。
“这就是你说的道路？”
“确切地说，这条‘诣道’只是一些次元节点的**，但你既然要在这里面旅行，我就必须把它做成你能理解、能感知的形态。”
“我只要走进去就行了？”
“对，不过还请做好心理准备，一定要牢记自己的目的，这样才能找到启示。”
只要有希望，就应该试一试，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只要抓到手了，就能变成货真价实的奇迹。因为我的天真，静流失去了幸福平稳的日常，那就由我亲手把它找回来，然后和烤鱼用的炭炉一起，交给静流……
“啊，我也要去。”
“诣道”的壮丽不仅让瑚太郎叹为观止，六花也是五体投地，对瑚太郎来说，多一个旅伴倒是无所谓，但神大人提着领子把她拽回来了。
“不行，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我见过的，不可视境界线就在那边，放开我……”
六花依旧拼命挣扎，软软的小拳头像雨点一样挥下来，声嘶力竭的叫喊中渐渐带上了哭腔。
“不要管这里了，赶快走。”
瑚太郎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但既然神器的主人这么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瑚太郎迈出了脚步，在飞舞的樱花中，开始攀登这长长的，长长的坡道。
而异界之门的光辉，很快在他身后收束成一点，迸散消失了。

三
再次回过神的时候，瑚太郎站在一间公寓里，依旧感到头晕目眩，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的切换似乎不像初体验那么折磨人，时空感迅速恢复到了常态。
一名身着白大褂，胡子拉碴的青年站在灶台旁边，满腹激情地折腾电磁炉。
“请……”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问“字，那青年就像被触发了扳机一样，猛地原地弹起，腾空后转180度，一双颤抖的眼睛死死盯住瑚太郎，把他吓得卡了壳。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啊……我知道了，是机关派来搞突袭的吧！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该死……桶子出去买东西了，你们倒是很会计算时机嘛。但别以为这么轻易就能操控世界命运，我们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
他就这么指着瑚太郎，发出单方面的宣言，如果不考虑时机和情境，听起来倒是有些帅气。
更为戏剧性的是，激烈的发言之后，他又拿出手机，用比眼神更为颤抖的手指拨通了某个电话。
“喂，听着，我已经被机关盯上了，他们的间谍已经到了A32核心区，请赶快……”
“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啊！”
青年意犹未尽，但这边已经没心情看独角戏了。
“我不知道什么‘鸡冠’，只想问一些事情而已。”
“你是来寻求咨询的？早说嘛。”
瑚太郎确实早就想说了，但根本没有机会。
“看来学识广博也会成为负担呢，机关的纠缠已经很让人头疼了，还要回答世界各地学者的提问……我时间有限，要负责十多个国际项目，不可能回答学生们的每一个问题，但你既然不远万里亲自登门，我就破个例吧。”
瑚太郎不觉得这家伙能给出有用的建议，但既然来了，就不应该错过可能出现的机会。
“我想救一个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人，但现代医疗技术无能为力，你有没有办法？”
青年低下头，用手盖住脸开始发抖，瑚太郎以为自己的提问无意中刺激到他了，但这家伙竟然笑了出来！他还是人么！？
“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
“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以自己多年的科研经验告诉你，只要掌握了命运石之门的钥匙，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
“能不能说一些我能听得懂的办法啊！”
“进行时间跳跃，改变世界线吧。我这里正好有一台仪器，你可尝试一下……哎？怎么故障了……”
烦躁感再一次升腾起来，现在不是玩闹得时候。
“我是非常认真地请求帮助，希望能得到一些切实可行的建议……”
“我知道，明天这台机器就能修好，但你大概等不了那么久吧……有时候经过拼死奋斗，就能达成完美的结局，但更多的情况下，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但这不是她的错，代价应该由我来付。”
“勇气可嘉……但那只是你一厢情愿。不过思想上多执着，如果没有合适的手段，就改变不了现实。”
沉默造访，青年一下子安定下来，然后转变了话题的方向。
“如果为了救那个人，必须干掉你的一个好朋友，你下得去手么？”
假设自己把欧若拉之刃对准吉野或者小鸟……别说是他们俩了，就算换了一般的同学，也没法狠下心啊。
“为了静流的幸福滥杀无辜，我做不到，她也一定不希望那种事发生……但如果要在‘静流昏迷’的世界和‘静流好好活着’的世界中挑一个，我肯定会选择后者。”
“我知道了，这件事会转告给那个人的……你的选择，和我当年完全相反啊。”
“那个人”是谁？这青年的“选择”又是什么？
想要弄提问，喉咙却被塞住了，世界回归混沌，各种色彩相互交融，编织出梦幻般的穹顶，只有自己像是掉进无底坑一样，陈为了自由落体——这一次的目的地，大概是深渊吧……

六
于是，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瑚太郎迈出了前进的脚步。
而这个选项的终点，是湖边的森林。这次的世界非常狭小，还比不上自己家的房子，再往远处全部被浓雾包围，不能通行。
“诣道”的世界已经到了尽头，而此处就是终点站。
一名身披重甲的女骑士倚靠着树干，仰卧在草地上。她的护卫看到有陌生人出现，立刻警觉起来。
“什么人！”
“不要这样……贝狄威尔……我知道他的来意，你先回避一下吧。”
贝狄威尔是亚瑟王的骑士，这么说，此人就是千年前的帝王！怎么可能……亚瑟王竟然是一个女人！即使是幻想的世界，这种脱线的设定也太胡来了吧。
但时间紧张，瑚太郎压下心中的惊讶，提出最后的疑问。
“我已经决定面对挑战，但如果付出了全部人生，还是没能改变命运，我该怎样去面对……”
听了他的陈述，骑士王深深吸气——她的伤非常重，不得不尽力调整呼吸才能吐字清晰。
“我统领三军，南征北战，希望能平定战乱，把幸福带给人民，最后却在他们的抱怨声中，被自己的亲人杀掉。但我为此所作的一切，不会因此而消失。”
“我和自己的爱人被阻隔在不同的时空，但阿尔托莉亚和卫宫士郎曾经彼此喜欢的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
“结果非常重要，但人生说到底，只是一个过程。我执行了自己的意志，在我所理解、认同的范围内，把事情引向了自认为最好的结局……别人的评价，我无法改变，但对我来说，这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
似乎是耗费了太多的力气，亚瑟王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注视着瑚太郎。
“果然还是……太残酷了。”
瑚太郎低下了头，他只是一个高中生，不像亚瑟王久经沙场，能够勇敢到直面惨淡的人生。但片刻之后，他再次直视前方，毫不动摇地看着骑士王。
“不过，既然决定了，我还是……不会回头，一定要前进。”
“也好……这本来就不轻松，你的决心和锐气，都会遭受很多次挫败，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祝你好运，年轻人……”
夕阳的光辉，一下子变得极为耀眼，足以造成短暂的失明。
视力恢复之后，世界只剩下一片纯白，只有脚下的魔法阵在闪烁微光……不对，这个不是六芒星，而是召唤魔物用的“生命之轮”——刻着十二天干的圆盘缓缓转动，就像是生锈的巨大齿轮。

七
“Yo，你回来了？”
瑚太郎突然注意到，左边立着一个扭曲的人影，看上去若隐若现。
“啊，已经结束了，感觉还不错。话说老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个小鸟游六花呢？”
“她已经回去了……天王寺君，你也多少猜到这个世界的本质了吧。”
比放射性元素更加不稳定，比天马行空的想象更加变幻莫测，与各种不可思议的世界相通，看起来可以理解，其实充满了漏洞，就像是一种朦胧的印象。
“这是……我在做梦？”
“答对了一半，你只是在注视着别人的梦境。”
“那么你呢？”
“我和你们不在同一个次元，只是响应了这梦境主人的请求，来到此处，注定只能存在于梦境里——对于你们来说，我最多是个幻象，对我来说，你们也是一样的。”
“‘你们’是指的我和境主么？”
那影像突然变得极为模糊，就像是受到强烈的电磁干扰。
“对……看来……时间已经到了……还是让境……主……亲自……说……”
啪的一声爆响，世界回归寂静。
就像是心灵感应一样，文字的形象被直接输送到瑚太郎脑海里。
“瑚太郎君”
“你是谁？”
“这不重要……我必须道歉，一直束缚着你……”
束缚？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她对自己又了解到什么程度呢。没错，是“她”而不是“他”，虽然没有语音，但瑚太郎毫无理由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我倒没觉得不自由，只是命运实在很不讲理……”
“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但那需要超出想象的努力和代价，一点也不是罗曼蒂克的事情，你们两人要在苦难的缝隙中求生。”
“只要能换回两个人幸福生活的未来，我一定义无反顾，付出再多代价也值得去追求……至少，让她恢复正常。虽然有痛苦，有迷惑，有一大堆已经出现的和将要出现的问题在等着，但逃避是没有前途的，一定要用自己的脑袋和力量改变现状。”
“即使最终没能战胜定数，你也不后悔？”
“不后悔……解决问题的过程，为此奋斗的过程，就是生活的意义。”
境主没有立刻回答，瑚太郎静静地等待她思考权衡。
“很帅气的回答……说实话，比想像的还要好些。”
“是……是么，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我可以帮你一把，让静流取回行动能力。”
这个礼物太大了，仅仅在这梦境里周游了一圈，竟然得到了奇迹的力量！
“真的么？”
“当然了，我说话算数。”
“太感谢了！你是神明么？”
“不……我只是一介凡人？”
“我们认识么？还是知道理由好一些，不然让你帮了这么大的忙，总会心怀歉疚。”
“因为是瑚太郎……所以我会帮你。”
“这好像是……恋人之间才会说的话啊。”
当然了，境主不可能是静流，寂静再临，瑚太郎等着她回复。
“因为瑚太郎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
“这个像是父母对孩子说的话啊……你是妈妈？不对吧……”
沉默……又是沉默，这一次持续得最久，但她还是给出了答复。
“恋人和父母……完全不对啊……但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是……什么意思？”
“无关紧要，你只要注视着静流就好。”
“那是当然的。”
“请收下这个吧……祝你们幸福……以大地母亲的名义，希望你们能够得偿所愿。”
所有的光辉收束于一点，纯白的背景渐渐变得黯淡。
绿色的光玉缓缓飘落，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只有它无比耀眼。
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这光斑凝聚着巨大的力量，就像是人造的小太阳。
能量过高往往会导致不稳定，进而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伤害。瑚太郎做好了觉悟，准备徒手去接住它。
然而灼痛并没有发生，相反，它简直是世界上最温和的东西。轻轻地握在手中，立刻就能感受到折叠在其中的的信息，因为过于复杂，不可能细致地解读，只有亲切和怀念的印象环绕在掌心，好像很久以前，它就与自己紧紧相连……真是谜一样的东西，只能称为奇迹。
暖洋洋的感觉渗透并扩散，蔓延到了全身，流向脚下的生命之轮，就像是补充了燃油的机器一样，它迅速转动起来。
展开手掌，光玉已经不见了，是因为已经实现了愿望，所以消失了么？不太像啊……话说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已经收下了，谢谢。”
没有也不可能有任何回音，支撑着梦境的生机和活力，已经完全散去了。
“你还在么？”
没有任何讯息传递过来。整个世界都在振颤，大崩溃就在眼前，梦境即将走向终点，而这也是未来的起点。
琥珀色的眼睛睁开了，翠绿色的眼睛闭上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