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
陈皮阿四却已经失去了耐心，道：“现在怎么办？”
霍仙姑看了他一眼，道：“刚才的话你没听？如果阿静和张玉麟已经到了入口处，肯定同样会发现门柱的入口被王座下的含香石所堵，若他们能找到移开含香石的机关，那我们到终点就能之直接进入主墓室。若他们还没进去，那我们就要在不引来黑蚁群的前提下借六爷之力赶在她之前先强行打开含香石。”
张启山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道：“料想他们不会无功而返，总之先到终点门柱入口处再说。”
众人很快沿着墓道开始鱼贯前行。霍仙姑看了看之前因腿脚不便此时倚在墙边的吴老狗，又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张启山，想了一会然后转身跟上了其他人。
吴老狗动了动左腿，似乎还是没有恢复知觉。他正寻思着实在不行出去后就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候着，虽然不甘心，也比拖累大家好。
正想着，右臂忽然被人抬起，接着身子就到了一个已经略显熟悉的背上。
吴老狗这次没有挣扎，他想了想，忽然附在张启山耳边轻声道：“等到了上面，我留在殿内等你们。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岂料，张启山闻言脚下却没有半分停顿，道：“自己的狗自己拿回来。”
吴老狗苦笑一声，他张启山是什么人，自然听得出刚才说的帮忙是想让他安全地带回三寸钉，但他很显然没打算让吴老狗一个人留下。
不过，这腿脚不灵便到时怕是要添麻烦了。吴老狗皱了皱眉，心说三爷双腿都废了，他到底是怎么在斗里生存的？以前大家曾一度猜测六爷在斗里没准是拿着关山刀和粽子对砍，那三爷一个瘸子又是怎么和粽子过招的？
张启山自然不知道在他背上吴老狗此刻心里的想法其实早已神游，不多时大家已经到达墓道的终点。墓道不过两米高，果然如陈皮阿四所说是条死路，旁边被炸开了一个墙洞，显然就是当时黑背老六霍仙姑钟清他们来的方向。
张启山背着吴老狗是最后两个到的，他抬头看了看墓顶，忽然对钟清道：“你的枪？”
钟清微怔，但立刻反应过来是他现在背着五爷不方便拿自己的配枪所以暂时他的一用，当下很快取出自己的配枪交至他腾出来的右手中。
张启山一手接过配枪，一边对在场其他人道：“退开两米。”见大家已依言退至安全地带，他随即扬手对准墓顶一个几不可见的凹陷处就是一枪。
下一秒，墓顶以凹陷处为中心开始出现龟裂的放射状裂痕，接着块状的墙粉很快自墓顶开始剥落，随后是整块的墙体往下掉落。
一阵粉尘过后，吴老狗趴在张启山肩上以高度的绝对优势首先看到原本如常的墓顶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圆形洞口。
这时，耳边却忽然响起张启山的声音：“把矿灯灭了！”
常年在斗里讨生活的人身体的反应能力往往要比脑子更快。
话音未落，整个墓道已是漆黑一片。
吴老狗反应过来，恐怕洞口上方便是大殿王座底下的含香石。为了避免含香石受到光照引来食人蚁群，眼下必须关掉所有照明设备。
这时头顶忽然响起一阵刺啦啦的响声，吴老狗猜是陈皮阿四的九爪勾甩上去勾住了洞口的外沿。随即是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想来应该是身手极好的阿四已经顺着九爪勾翻身爬了上去.
黑暗中，只听得陈皮阿四的声音自墓顶处传来：“看来他们已经进去了。”
吴老狗自然知道阿四口中所说的‘他们’是指谁。他既然可以从洞口毫无障碍爬上去，证明洞口没有被含香石封住，也就是说主墓室的入口已经打通了。只是，他何以认定阿静和张玉麟两个人都进入了主墓室？
但这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因为黑背老六等人都在陈皮阿四之后均已纷纷翻身上了墓顶。
张启山一手拉住九爪勾的绳索，一面提醒道：“抱紧。”
吴老狗不自主地条件反射依言而行，双手圈紧了他的脖子。待得他反应过来思考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听话时，张启山已经带着他凌空上了墓顶。
然后终于脚落到了实地，但为了安全起见，没有例外地此时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吴老狗一手扶着身边张启山的肩，一手锤了锤依旧毫无知觉的左腿，心下叹了口气道：“入口在哪？”
此时，黑暗中一个声音却忽然在远处响起：“五爷！”

【六十四】
尽管这个声音自远处传来，但在耳边听起来却清晰异常，吴老狗突然就想起了小时候娘亲给自己讲的美女蛇的故事，说的是一种人首蛇身的怪物，能唤人名，倘一答应，夜间便要来吃人的肉的。虽然他自小胆大从来不信这些东西，甚至一度希望能亲眼看看这种怪物长成什么样，只想着若是真遇见了实在不行就一把黑驴蹄子直接塞过去，还可以向哥哥们炫耀一下本事，让他们不再小看自己。
可是，之前在弱水池的时候他莫名地被一声‘五爷’而跌入水中，现在黑灯瞎火的又突然被唤了一声，他忽然想到难道这个墓里真有这种美女蛇的怪物存在？
站在身边的张启山却似乎已经感到了他情绪的不对，问道：“怎么？”
吴老狗微微一惊，张启山会这么问说明他没有听到任何异常，唯一的解释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到了刚才唤的那声‘五爷’。
他正要开口说没什么，便听得探路的陈皮阿四的声音忽然响起，“入口在正前方。”
一阵脚步声顿起，好在大家倒是有条不紊地依次沿壁而行。言语示意钟清和其他人先走，张启山抬起吴老狗的左臂绕过自己的左肩，右手绕过他的侧腰，扶着他两个人开始往前走。
吴老狗正想道一声谢，听见张启山忽然低声道：“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他闻言一愣，反应过来张启山定是猜到此时所有人都目不能视，那么造成他刚才情绪波动的唯一原因就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声音。吴老狗低头想了一下，心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张启山，但为了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得转过头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五爷。”
张启山闻言没有说话，顿了顿道：“以后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回答，叫你的，很可能不是人。”
吴老狗没由来一阵憋气，心说靠老子又不是三岁小孩还要你来叮嘱，但现在又不好说出来，一来张启山的确是为他考虑， 二来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得含糊应了两句便罢了。
几个人在黑暗中走了一段路，吴老狗感到脚下的路忽然变得高低不平，脸上竟莫名出现了麻痒的感觉。
未及他提醒，张启山突然停下来道：“这里已经没有含香石，可以打开矿灯了。”
眼前蓦然一阵光亮，吴老狗微微眯了眯眼睛，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之时，瞳孔霎时缩小。
左边墓壁上溅上了一大滩血迹，几乎覆盖了半面墙壁。血色已呈深黑，但从粘稠度和干湿度来看显然是有些时日了。吴老狗在心里迅速估量了一下，照这个血量和喷射状的血迹来看，恐怕是人或动物的大动脉直接被割断了导致血流了满墙，但奇怪的是周围并未出现任何尸骸。
张启山忽然放开吴老狗，示意一旁的钟清代为扶着，自己走到墙壁前，抬手触了触墙上已经干掉的血迹，然后至于鼻下闻了闻，眉头忽然皱了起来。
这时，走在最前面的陈皮阿四忽然叫道：“这里也有！”
众人闻言很快赶上前去，果其不然，隔了约二十米处的壁上也出现了相同的黑色血迹。
张启山想了一下，道：“阿四先去看看，前面应该还有。”
陈皮阿四闻言先行快步至墓道前面，随后便听得他的声音在前面不断遥遥传来：“这里也有一处，这里也是……一共有五个地方。”
张启山的眸子不着痕迹地暗沉了一下，随后走至吴老狗的跟前，道：“你的腿感觉怎么样？”
吴老狗闻言动了动左腿，意外地竟然真的有了知觉。他笑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
谁知张启山完全无视了他的话，反而转身对大家道：“赶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说着，他掏出之前钟清的配枪还回给他，示意他收好后道：“跟上其他人。”
钟清看了他和吴老狗一眼，点了点头很快领命而去。
张启山随即摸出自己的那把枪交给吴老狗，道：“给你防身用。”
吴老狗闻言一愣，道：“我不习惯用枪。”
张启山知道他不是习惯受人恩惠的人，只好解释道：“收好，会有用处的。我自有防身之物。”
吴老狗却微微笑了笑，仍没有接他的配枪，道：“不要太担心我。”
张启山闻言抬眼定定看了看吴老狗那与一般土夫子不同的几乎称得上俊秀的眉眼，过了好一会，忽然淡淡笑了一下，转而收好配枪，道：“那记得收好那柄匕首。”
吴老狗点了点头，抬脚和张启山并肩快步打算跟上前面的人。他想了想，道：“你觉得这些血迹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和我的腿伤突然好转会有关系？”
张启山没有回头，道：“如果你的鼻子能闻到气味，会发现从我们走到这里开始，血腥味就越来越浓。刚才我摸了摸墙上的血迹，手上竟然沾上了一些半干的血。”
吴老狗心下一惊，那些血迹按理来说表面早已干了，为何还能保持湿润的状态？
在完全赶上其他人之前，张启山忽然回头道：“血味越来越浓是因为所有血迹开始返原，而刺激它们反应的，是之前涂在你腿上疗伤用的我的血。这里，原本是血祭场。”

【六十五】
“血祭场？”吴老狗脚步一凝，转头道：“那你……”
话未说完，便听得前面突然传来霍仙姑的声音：“别动它！”
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循声向前。却见霍仙姑和黑背老六站在旁边，陈皮阿四和钟清则似乎正蹲在地上。
待得走上前去，吴老狗骇然发现，那个横躺在墓道中间的东西，正是那具黑皮的迷彩服尸骸。刚才可能是陈皮阿四想出手翻动它，却被霍仙姑出言制止。这具尸体目前只有他和张启山在弱水池下的墓室见过，较之其他人他自然更为惊讶在这里会看到它的出现。
吴老狗眉头紧锁，道：“这具尸体明明在之前的墓室中，怎么会突然在这里？”
霍仙姑闻言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道：“你们之前已经见过了？难道这个尸体就是他们那个落水的同伙？”
吴老狗微微点了一下头但没有答言，心说难道能下斗的女人都不是常人，霍仙姑和阿静都是漂亮但惹不起的女人，有朝一日她们两个人若能合作恐怕不输给任何他们这些男人。
钟清却抬眼看了一下吴老狗，随后转头对一旁沉默的张启山道：“这具尸骸是不久前才移到这里，但奇怪的是黑色的表皮几乎看不到被动过的痕迹，很可能不是被人搬动的。”
陈皮阿四将九爪勾收回腰间，抬头道：“难道它还能自己跑到这里来？”
看似无稽之谈的话在这个诡异的墓里却让在场的人霎时默然不语。
顿了半晌，吴老狗忽然开口道：“除了人，也许还有其他东西可以做到这点。但为什么要放在这里？就为了等着它起尸？”
霍仙姑疑道：“你知道它是怎么到这里的？”
吴老狗迟疑了一下，转头对张启山问道：“你觉得呢？”
张启山意外地点了点头，道：“他既然是被黑蚁群噬而死，被黑蚁运至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除了吴老狗，众人闻言均是愣了一下，陈皮阿四问道：“被那些蚂蚁搬到这里？我艹！”
霍仙姑女人家自然粗口不大说出口，道：“但墓门才打开，它们即便要搬动残骸也要等门打开了才行。”
吴老狗摇摇头，道：“含香石是很好的柔性材质，黑蚁的蚁酸既然有腐肉蚀骨的效果，只要蚁群有足够数量，让含香石产生足够的裂缝并不是不可能，否则它们也不能在这斗里来去自如。”
霍仙姑闻言瞥了一眼他的左腿，若有所思。
一直没有出声的黑背老六此刻忽然道：“当时门柱打开之后就没有再封口。”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大家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老六说的意思，即当门柱不再是障碍，对于蚁群而言含香石也不是障碍。
张启山却忽然对钟清道：“不能让它留在这里。”
吴老狗一愣，正要出声，但张启山已经转头对众人道：“快走！”
他的话一向很少人会违背。
钟清作为张启山的副官自然更是如此，他早已习惯了军令大于山。于他而言，张启山的话就是命令。于是尽管吴老狗觉得不妥，但钟清仍毫不犹疑地伸手拉起尸骸往背上一靠，随后起身即打算离开。
吴老狗见张启山面色凝重，当下也不好多说，只得跟了大家一起快步离开这个因为众人杂乱的脚步开始荡着回声的墓道。
这次，张启山竟率先走到了最前面淌雷，接着是陈皮阿四、黑背老六和霍仙姑，由于尸骸毕竟是原来是一个成年男子，钟清背在背上毕竟行动多有不便，他道：“五爷先走。”
不妨吴老狗闻言一笑，道：“你先走，我垫后。”
钟清想了一下，也不再推辞，恭声道谢后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吴老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没有光线使得漆黑的入口和墙上忽然变得有点泛红的血迹，沉思片刻后也很快转身离开。谁知，走上前去却发现霍仙姑没有先走，而是在前面站着，似乎正在等自己。
他微微停了停，但很快走上前，笑了一下道：“怎么还不走？等粽子来相亲？”
霍仙姑闻言也不恼，道：“就等着你来提亲，怎么？”
吴老狗一怔，拿着矿灯走到她身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有点太古怪了。”
霍仙姑看了他一眼，神色变幻：“那你为什么不提醒他？那个东西一起带着太危险了。”
吴老狗闻言默然，他当然知道霍仙姑口中的‘他’是指张启山，也知道她是指张启山不应该让钟清冒着危险带着那个随时可能尸变的尸骸，因为他刚才也注意那具尸体表面的黑皮已经由最开始的死黑转成紫的红黑色了。虽然他不知道张启山为什么要钟清带上那具残骸，但他相信以张启山的眼力不可能没发现这点，钟清也不会不知道，却仍旧依言而行。
半晌，吴老狗忽然转头对霍仙姑道：“他会有他的理由。”

【六十六】
霍仙姑闻言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和他……不要走得太近了。”
吴老狗一愣，感动她此时还好心提醒自己注意安全，很快笑道：“不用担心，钟清会有分寸，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不会轻易让那粽子起尸。”
霍仙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嘴角带笑，道了一声：“走吧。”
两人很快赶了上去，谁知一路过来竟再未看到张启山一群人的身影。
霍仙姑拧了拧眉，道：“照我们走的速度本来一定可以赶上他们，但现在还是走散了，一定出什么事了。”
这时，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之前血祭场的墓道，吴老狗凭着长年下斗的直觉却忽然觉得四周不着边际的黑色莫名开始变得浓稠起来，手中的探灯照着他的脸，只在周围晕开一圈昏黄的光，连影子都投映不出来。他看了霍仙姑一眼，道：“或者，是我们走错了。”
说完，他不再向前，而是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霍仙姑不明就里，只得跟了上去，但仍忍不住问道：“你看出哪里不对？”
吴老狗回头道：“我虽然鼻子废了，但耳朵却更好使了，这里实在太安静了，说明我们和他们已经不在相同的地方了。”
霍仙姑略一思索，道：“但我们走的路是同一个方向，且并没有耽搁很长时间，中途也没有看到岔路。”
“那是因为，这个墓最大的机关就是空间。” 吴老狗想了想，缓缓道：“你想想，我们从下斗到现在绕了这么多圈子，自进入那个王座大殿开始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这个主墓室太远。墓门虽在大殿下方但却无法从大殿直接进入主墓室，而是必须经过弱水池从后方的墓底进入，是因为整个主墓室的外围和墓门其实是连成一体由无数块融成一体的含香石围起来的。”
霍仙姑低头想了一下，忽然道：“那个人早就想通了这点，所以才假装落水，就是希望能从水下直接进入主墓室，不想最后功亏一篑反而被黑蚁袭击。”
吴老狗点了点头，道：“对于可以用蚁酸融化含香石的黑蚁而言，它们能随意通过主墓室的墓墙。但这样造成的一个后果就是让墓室所承载的受力不均，墓主利用了含香石特殊的韧度保证主墓室不会因为重力而崩塌，通过机关来平衡受力，但因此导致主墓室的各个墓道和格局处于一个可能随时都在变化的状态中，可人身在其中却毫无知觉。所以，刚才我们在谈话的时候，也许他们之前走的墓道已经被关上了暗门，并重新开启了另一道门，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走到哪里。”
霍仙姑抬眼看了看吴老狗，蓦然嘴角一翘，灯光下笑得很是好看：“那你觉得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吴老狗却脸色忽变，抬手拦住了身边将要向前走的霍仙姑，道：“别出声。”
两人屏住呼吸在黑暗中静立了一会，吴老狗用眼神示意霍仙姑站在原地，自己继续往前走，抬手拎着矿灯一照，赫然发现面前正立着一具等人高的铜俑干尸。身上穿着的青铜盔甲让它保持了站立的状态，头上罩着一个青铜的头盔面具，由于整个脸孔被挡住，但面具上却雕刻着一双几欲乱真的眼珠，深深地盯着他。
吴老狗心下一惊，这种铜俑干尸他之前也只是听人说过没见过。传说古代人认为玉是“山岳精英”，将金玉置于人的七窍，人的精气不会外泄，就能使尸骨不腐，可求来世再生。但玉这种东西只有皇亲贵族才能用得上，一般的人只能用铜器来替代，只是表示一下意思而已，并没有长生的效果，没想到这里竟也有这种东西。
吴老狗被那双眼珠盯得很不自在，但没有惊动霍仙姑，于是不动声色地一路照了过去，发现旁边竟是一排几乎一模一样的铜俑。他大概数了数，不多不少，共九个。
身后忽然响起了霍仙姑的声音：“这是守护皇陵的护卫。”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惊慌。
吴老狗淡淡一笑，他刚才几乎要忘了霍仙姑和他一样，也是九门中的一员，从来就怕过这些东西。至少在别人面前从来不会有怯弱的一面。他转身道：“你之前见过？”
霍仙姑摇摇头表示没有见过，道：“这些青铜俑看着不像是宫中的女人装扮，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守卫用的。”
吴老狗笑了笑，道：“只是盔甲里面到底是不是人就不知道了。”

【六十七】
霍仙姑略一沉吟：“你是说他们被装进这些青铜盔甲之前可能还活着？”
吴老狗叹了口气，道：“死人已经没有了生气，要这铜罩子有什么用？无论是尸茧还是铜俑，都无非是想要留住人生前的最后一口气，以期望能在几百几千年后重新活过来。这次九门的人都下了这个斗，你不会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霍仙姑闻言转过头来，她很少看到吴老狗用这么认真而且凝重的表情说一件事情，想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听说上头有了这个念头，也不知是谁打探到了这个斗，我们的名声已经在外，自然少不了参合进来，但最终谁又能得到什么？”
吴老狗闻言按暗暗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女人家在这个都是男人的行当里混本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当初力荐她坐上了霍家当家的位置，也是看中了她的能耐和本事，所以他对霍仙姑一直有一种怜惜之心——但仅此而已，他从未想过要把她当同类人看——不同于其他人，他没什么野心，不求名不求利，入了这盗墓的不过也是继承祖业聊以生计而已。但如今听她说出了这话，却有看得开的意思，倒是出乎意料之外了。
他默然半晌，忽然道：“总有一天，要还清的。”
霍仙姑微怔，正要说话却听得他继续说道：“刚才我们在经过那个墓道的时候，你是什么时候闻到血腥味的？”
她愣了一下，没料到吴老狗会忽然问这个，但转念忽然想到吴老狗的鼻子已废，想了一下道：“最开始的时候几乎没有异样，开始出现异常是在我们打开矿灯以后，我们在那里停留了一段时间，你的腿莫名好了之后，气味才开始变浓。”
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竟白了白，道：“你的意思是……”
吴老狗点了点头：“我腿上因为伤涂有佛爷的血，我怀疑是他的血引发了当时墙上血祭的回转，不仅我的腿恢复了知觉，从钟清带走的那具尸骸当时起的变化来看，很可能会导致整个主墓室所有粽子的尸变。”
霍仙姑闻言缓缓道：“尸变最忌活血，所以你相信佛爷也猜到了这点，当时才冒险让没有负伤的钟清带走那具尸骸，他自己现在既然是引起尸变最大的可能，因此选择了走在最前面淌雷？”
吴老狗不置可否：“可是，现在我还不知道黑蚁本来是要把那具尸体搬到哪里，否则就能找到它们的巢穴和尸——”
话音未落，耳边听到霍仙姑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异样：“我们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再说。”
这时，吴老狗抬头便看到刚才一排静止不动的铜俑面具上泛青的眼珠竟开始慢慢变得血红。他发现，最后一个最高大的铜俑与其他不一样，面具上的眼珠看着却不是刻上去的，反而是成镂空状态，从中可以看到里面尸体的眼睛。现在这双眼睛完全充血，早已分不清眼黑和眼白。
霍仙姑作为当家虽对下斗有本家的一套，但女人家爱干净，对粽子一类的脏东西向来是能远则远。当下见了这诡异的场景，稳了稳心神之后，对身旁的吴老狗道：“怎么办？”
吴老狗皱了皱眉，道：“这里没有出口，除非墓室再次改变格局重新打开一个新的墓道。”
说着，他摸出身上的那柄匕首递给霍仙姑，道：“防身用，用完了记得还给我。”
霍仙姑却没有伸手接那柄匕首，看了他一眼道：“这刀你自己拿着，而且你在旁边的话看来我也死不了。”想了想，又道：“如果有黑驴蹄子到可以给我一个。”
吴老狗闻言一愣，他没想到霍仙姑竟然也会说笑话，于是转头看了看她，笑了一下道：“好，出了这斗一定给你准备一个上好的黑驴蹄子。”
两人说话间，最后一个铜俑的头忽然动了一下，接着是手，然后是脚。
“以前常处理白毛粽子，现在遇上了一群铁粽子，以后在茶楼里也可以有新的聊天话了。”吴老狗一笑，动身不着痕迹地站在了霍仙姑前面，看着眼前的铜俑一步步逼近，“老子今天看来要大动拳脚了。”
下一秒，那粽子机械地扬着套着盔甲的手臂狠狠拍了过来。吴老狗很快矮身躲过，右脚一个侧踢蹬向它的膝盖。谁知这一脚踢过去却没有撼动分毫，反而被那铜俑逼近一步，吴老狗扬手将匕首便刺向它的脖颈。岂料这铜盔甲竟从内部连接得极为紧密，刀刃处溅出了几声脆响，但很快铜爪便直接拍向天灵盖，眼见脱身不及，吴老狗情急之下抱着它的腰一个侧翻，一人一俑直接滚到了地上，匕首瞬时落在了旁边。
此时，霍仙姑在一旁眼明手快，俯身拾起匕首看准时机便要往铜俑唯一能下手的眼珠刺去。不防在即将刺进去之前，握刀的手腕却猛然被吴老狗扣住。
“等等，他还活着！”

【六十九】
霍仙姑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道：“我们怎么出去？”
吴老狗收好匕首，弯腰扶起尚处于昏迷的大鲍，道：“铜俑已经全部离位，只要打破这个墓室的平衡，如果没有猜错，暗门在其中一个青铜底座下面已经打开了。”
霍仙姑没有犹疑，起身逐一掀开了铜俑下的底座，果然在最后一个底座下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她回身看了看吴老狗，只见他示意她代为扶着大鲍，道：“我来淌雷，确定没问题后你把大鲍放下来，我会在下面接应，然后你再下来。”
岂料霍仙姑摇了摇头，道：“这次我来。”说话间，吴老狗尚来不及制止，便见她娇俏的身影消失在了洞口。
他心下一惊，又不能扔下大鲍不管，只得站在洞口往下看去，却只能看到漆黑一片。他放心不下，唤道：“怎么样？”底下却半晌没有了声息，吴老狗正考虑要不要自己下去看看的时候，终于听到下面传来霍仙姑的声音：“下来罢！”
这个地洞看着是一个逃生的甬道，没有石阶倒更像是一个滑梯。把大鲍塞进洞口后很快滑了下去，吴老狗听到一个身体撞击地面的闷哼声知道是到底了，等了一会估摸着霍仙姑接应着将大鲍挪开后，他也跟着滑了下去。
待得一滑到底，吴老狗摸了摸屁股，抬头一看却忽然定住了。
出现在眼前的是墓室正中央悬空吊挂着一枚巨大的血红色的蛹，蛹上延伸出无数丝状物固定在墓室的四角，黏在墓室的天花板上。这些丝状物就像是供氧管道一样源源不断从四壁吸取营养物，再传给中央的尸蛹。
“那里面，就是那个尸茧。”霍仙姑看着眼前的尸蛹，喃喃道。
吴老狗站起身拍了拍衣服，道：“看来那个人不仅把大鲍塞进了那个青铜盔甲里，还成功把尸茧做成了尸蛹。”
“你在疑惑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霍仙姑转身道。
“是血祭。”吴老狗皱了皱眉，努力忽视因左腿上传来的灼烧感，道：“这个尸蛹吸取的正是整个墓室积累的血，但墓主并不是婴孩，如果他的目的是长生，需要恐怕正是尸蛹所聚集的新生血气。”
霍仙姑看了看他覆在腿上的手，道：“有的人的血会更受影响，看来是因为家族的原因了？”
“你知道就可以了。”吴老狗沉默了半晌，忽然道：“他的血恐怕比我们的更有效。”
霍仙姑闻言扬了扬眉毛，当下也不点破，道：“担心别人之前，你还是先保护一下自己。”见他沉默不语，她微微叹口气，道：“但现在夺取那个尸茧人却不见了。”
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大鲍，吴老狗皱了皱眉：“恐怕只有等他醒来才知道了。”
说话间，只听得头顶传来一阵哐哐当当破铜烂铁撞击的声音，以及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哼，看来已经有人来过了。”
然后是一个笑声：“我们也不一定见得来迟了。”
吴老狗和霍仙姑对视一眼，这两个声音他们都认识。他深吸一口气，走至甬道口往上吼了一嗓子：“二爷，三爷！”
随后是一个欢喜的声音：“是五爷！”
紧接着，便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入口。
吴老狗笑了一下，果然是多时未见的阿生。
阿生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激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吴老狗拍了拍他的肩膀，用眼神示意他先一旁等候，没多久便见半截李和二月红出现在了洞口。
“原来二爷和三爷也和我们一样走岔了道。”吴老狗笑了笑，侧身让出了身后的尸蛹道：“不过遇上了这东西也算是一种补偿了。”
半截李像往常一样半阴着脸没有说话，倒是二月红笑道：“尸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只不知道是张玉麟还是阿静动的手脚。”
吴老狗摇头，道：“不知张玉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二月红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大鲍，道：“我们进入主墓室时因为含香石的原因必须灭灯，但进来后就发现他不见了。他离开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我倒没想到大鲍会被他们如此处理。”
吴老狗正待答言，便听得半截李忽然道：“这尸蛹怕是快要破开了。”
大家闻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血红的尸蛹果然正在轻微抖动，里面有什么东西似乎正极力挣扎着准备破蛹而出。

【七十】
这时，躺在地上之前昏迷不醒的大鲍忽然说了一句话。由于声音太小吴老狗没听得特别真切，只得弯腰俯身一看，却见大鲍已经又昏了过去。
“他刚说什么？”二月红皱了一下眉。
吴老狗想了一下，道：“如果没有听错，应该是‘阻止它’。”
二月红回头看了看那个即将破裂的尸蛹，忽然道：“切断它的蛹脉！”
谁知，半截李‘哼’了一声，冷冷道：“阻止它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二爷还是先掂量一下为好。”
二月红闻言笑了一下：“哦？那三爷的意思是？”谈笑间没有丝毫逾矩，却隐隐有迫人之势。
吴老狗在心下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老九门之名其实至少有一半是靠着上三门的权利和势力打响名声的。张启山作为军阀自然权势不在话下，二月红和半截李却是凭着一个戏班子和一帮残疾人挤上了头筹，为人和手腕自然也不容小觑。
他虽和二月红接触不多，但因着解九的缘故连带听了好几场戏，加上二月红风花雪月，所以很多事情也都能谈到一块去。但半截李素日里本来就和九门其他人接触很少，他手下的人也以心狠手辣著称，一个不小心没准就没了小命，因此言语间很少能谈到一块。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现在就得依着性子支持谁和反对谁。他首先必须自己做个判断，是否需要让这个尸蛹破开。但现在他的意见显得尤为关键，只要有着长沙狗王称号的他开口说话，便是决定性的作用了。只是，他并不想得罪任何人。
时间已经容不得多想，此时腿上火辣辣的刺痛感猛然加重，吴老狗忽然心下一动，当下做了决定。他抬头对二月红和半截李笑道：“尸茧既然已经在这个蛹里说明必然有其作用，但见了主棺恐怕才是破蛹的最好时机。现在血气已经基本入了尸茧，到时候要处理也很容易。”
半截李闻言不置可否，但没有反对。
二月红点头一笑：“那么现在立刻动手。”
吴老狗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灼烧的左腿。几个人都是老手，很快将给尸蛹提供血气的蛹脉一一清除。
没有了供给，尸蛹很快停止了胎动，但仍是呈现出一片浓厚的紫红色。
吴老狗想了一下，这个尸蛹有可能在接下来至关重要，由九门任何一个人带着都可能引来其他人的不满。于是，阿生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何况，阿生本是张家门下的人。
这个提议说出来之后果然没人反对。他仔细将尸蛹绑在阿生背上，随后弯腰将大鲍扶起，之后便听到陈皮阿四的声音自墓室一端的另一个出口通道处传来：“应该就是这个方向！”
吴老狗一愣，听脚步声只有两个人，除了陈皮阿四，还有谁？
二月红看了一眼吴老狗，忽然道：“你们是在哪里和他们失散的？”
“血祭场。”却是霍仙姑说话了。
“看来是冲着这个血蛹来的。”二月红沉吟道：“他们可能遇到麻烦了。”
话音未落，出口处便出现了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的身影。
看到二月红和半截李都在，尽管黑背老六脸上没有太多变化，但陈皮阿四显然难掩惊讶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瞥了一眼阿生背上的东西之后，道：“二爷三爷都在就更好了，佛爷出事了……”
吴老狗闻言一惊，心说自己果然料错，嘴里却已经出声道：“出什么事？！”话一出口才发觉一时说快了，陈皮阿四其实还没说完，只得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到了墓道的尽头发现你们在后面不见了。”陈皮阿四看了一眼吴老狗和霍仙姑，道：“但后来我们终于找到了墓主的主棺。谁知刚打算去开棺时，带着的那个粽子却突然起尸，同时佛爷不知为什么竟突然发起了高烧，一时意识不明。但他之前曾告诫我们打开主棺前必须先找到这个尸蛹，并告诉说只要顺着血血腥味越来越浓的方向就可以，所以我们才来到了这里。”
二月红问道：“主棺室在哪里？”
岂料，陈皮阿四脸上却浮现一个颇为古怪的表情：“其实，那不是一个墓室，而是一个墓崖。”
半截李按捺不住，道：“说清楚点。”
陈皮阿四当下也不多言，转身就走：“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如果佛爷他们还活着，希望能看到你们一起见识一下那个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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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霍仙姑是第一个反对的。她几乎是凭着直觉说出了口，但语毕便忽然闭了嘴不再言语。
二月红想了想，道：“你一个人下去太危险，无论如何……”
不妨却被黑背老六打断：“十个大洋，活见人，死见尸。”
吴老狗闻言笑了笑：“二爷、三爷和四爷还要负责一帮人的吃饭问题，霍姑娘是女人家，而我那些堂口平时无非是能帮衬就帮着目前也不靠我，在斗里我不比这里任何人经验少，算下来还是我和六爷下去合适些。”
二月红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黑背老六，也笑了一下：“活着上来，回到长沙一定为你们加一场好戏。”
霍仙姑没想到二月红会答应，正要说话，却见吴老狗朝她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忽然咬唇道：“不要忘了你家那群死狗还等着人回去喂。”
吴老狗一笑，在转身从二月红手中接过已经固定在崖边的长绳，一步步蹬着岩边慢慢将自己放了下去。
黑背老六也不多言，将大刀往背后一插，在吴老狗后面也顺着长绳跟了下去。
头顶几盏探灯的光照很快淹没在了黑暗中，四周寂静一片，甚至连上面黑背老六的呼吸声都觉得听起来轻了很多。一路下来，吴老狗察觉到崖上的岩石十分不平整，且脚踩上岩壁很滑，感觉像是某种湿滑的苔藓。如此一来，每一步都必须走得很小心以防止掉下去。奇怪的是，他忽然感到一阵阵暖流从下面传来，扑面一股暖湿的味道。
更让他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是，这时长绳已经快到头了，他目前无法确认下面还有多高，无法直接做决定轻易跳下去。但又不能原路返回，否则张启山和钟清在下面呆的时间越长，将会越危险。
吴老狗咬了咬牙，为今之计，只能以匕首作为工具，攀着岩壁一步步往下走。与解九和齐铁嘴不一样，他不喜欢太复杂的东西，也不相信嗯完全靠着天命，他只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和那么一点点的运气。但这次，不管是生是死，他吴老狗算是和上天赌上了这一局。
这时，上面的黑背老六见吴老狗忽然停止了往下的趋势，忽然道：“这个气味，像是腐烂的食物。”
吴老狗一愣，他闻不出是什么气味，但在斗里有这个暖流的确不同寻常。他当然也明白，黑背老六能提醒他这点，已经是最大的好意。事实上，当初他并没有想到老六会主动提出要下来救张启山，不管黑背老六的初衷是什么，都不会是坏事。
他于是笑了笑，正要说话，便感到身子被一个东西夹了起来。
吴老狗第一直觉这个东西是个人，因为这东西有手有脚。他心里一阵狂喜，莫不是张启山？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张启山不会突然出现在这半山腰且无声无息地就双手双脚地缠住他。更重要的是，他诡异地发现，夹住他的这个人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呼吸。
“六爷，探灯！”
很快一脚踏上脚边的一个岩石，吴老狗掏出匕首插上岩壁以固定身形，上面黑背老六手中的探灯光线已经照了下来，他一抬眼，才发现离自己的脸一个手指头距离的面对的是一个脸上没有肉被吸光了血的黑皮骷髅头。
吴老狗的瞳孔蓦然扩大。
这正是钟清当时带走的那具被黑蚁群噬而死的干尸！
那张启山和钟清现在在哪里？
这个问题容不得吴老狗多想，耳边猛然一道劲风扫过，石光电转一刹那，他头一偏，堪堪躲过一击。下一秒，另一道掌风如期而至，身子悬空的吴老狗眼见就要躲避不及，心下来不及哀叹一声，就听到了头顶一股刀风砍上了骨头的沉闷声音。
大刀准确扫过了干尸的脖子，巨大的冲力竟将整颗头颅直接砍飞，咕噜噜地掉进了黑暗。
吴老狗气息未定，很快甩掉了依然攀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意外的是，尸体落下去的时候他竟然听到了一个闷闷的落水声音，就像是一个重物落在了一堆水球中一样。
他心里下了一个决定，抬头道：“老六，听声音下面不是平地，绳子已经到头，我先跳下去，如果出事了，你就直接上去，如果没事，你再下来。”
他没有称呼黑背老六为六爷，而是直接叫了老六。这本是他称呼兄弟的方式，一般都是直呼其名。
黑背老六没有说话，半晌忽然道：“我答应过二爷，十个大洋，活见人，死见尸。”
吴老狗黑暗中笑了一下，既然如此，不枉叫了这一声老六。
很快就着刚才的姿势调整身形做了往下跳的姿势， 他深吸一口气，手一松脚往后一蹬，身子很快往下坠落。
身体刚一落地，吴老狗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长绳到头的距离已经离地不远，且底下不是实地的平地，所以他没有被摔死，甚至都没有摔疼。但他发现自己猜错了一点的是，摔下去的地方没有半分水的痕迹，因为他的衣服还是干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摔在了一堆软东西上面。
吴老狗伸手摸了摸，触手是一些又圆又软的物体。似乎是回应他的动作，手中握着的这些东西竟动了动。他心下疑惑，空出一只手打开了探灯。
出现在光照下的东西，竟然是即将已经孵化出一半幼虫的一堆约莫鹅软石大的虫卵！

【七十三】
吴老狗发现，尽管整个悬崖与对面石壁之间不过十米远的距离，这个崖底却是中空的，目所能及之处全是白花花一片虫卵，一直延伸到了远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皱了皱眉头，看来这里应该被当成了什么动物的幼虫孵化场了，所以才会有温暖的腐烂味道。
正想着，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咬一样。他低头一看，却见一只刚破卵而出的乳白色的幼虫，约莫婴儿拳头大小，没有眼睛却长了一双巨口，正蠕动着用颔上的口器咬上了他的皮肤，吸血吸得正欢。
他咬着牙扯下幼虫，不想那东西咬得紧，硬生生带下一片皮肉，血顿时就流了出来。这时，其他已经破卵的幼虫闻了血气，见状竟全部蜂拥而至。
眼见就要葬身虫腹，吴老狗大惊之下摸出匕首朝最近的幼虫横扫过去，留下一批尸体，腥臭的虫液溅了一脸。腐烂的气味弥漫开来，已死幼虫的尸体却都成了其他幼虫的口中之物，如此却引得周围的虫卵纷纷开始躁动，竟提前开始破卵而出。
他看得一阵反胃，不过只要不断有新的幼虫尸体产生，至少可以暂时保住他的性命。可是，这里没有其他落脚点，如果张启山和钟清还活着，不可能见不到人。
吴老狗心里压抑的不安开始翻滚。既然刚才那具黑皮骷髅的干尸存在，说明他们确实掉进了这里。由于虫卵的缘故没有被摔死，但难保会被这些嗜血的幼虫咬死，他不希望来到这里仅仅却找到两具尸骨。
他一边不停地用匕首杀死不断往身边靠近的幼虫，一边大吼了一声：“张启山！”
空洞的崖底传来阵阵回音，但直到回音完全消失都没有任何回应。
虫子咬上他皮肉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控制这些虫子对血肉的嗜咬。
可能是虫子本身带了毒素，吴老狗觉得被咬的地方莫名地有点痒，视线却开始变得模糊。他咬了咬牙，现在这个距离黑背老六没法拉他上去，这样下去恐怕带上去的就不是两具尸体，而是三具了。
他抬头朝黑背老六喊道：“老六你先上去，另找到一条更长的绳子或火折子再下来。”
吴老狗没有把握自己是否有时间等到老六下来，但他不想再拖累其他人。
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有更多的幼虫咬上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浑身钻心的痛。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的虫卵群开始沸腾，无数的幼虫竟像疯了一样远离他。这个地方本就是由这些虫卵和幼虫堆积而成，当所有虫体纷纷远离的之后，他所在之处像劈开了一条通道的潮水一般，他霎时由顶端跌落地底，倒是把屁股摔得生疼。
虽不知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虫子突然发起了神经，但捡回一条命总归是好事。吴老狗咬着牙爬了起来，探灯一照却发现自己摔在了一具石棺上，石棺的棺盖被挪开了一条缝，缝口上有一个血红的手印。
吴老狗皱了皱眉，既然虫子逃离的正是这个石棺所在的地方，刚才它们的躁动显然和这个血手印有关。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因为血手印正迅速变淡，周围的幼虫重新开始往这边靠近聚拢。
为了不死在这些虫子的口中，无论里面有什么他都必须打开一看，何况，有一个出口说明张启山和钟清就多一条生路。
他不是新手，开棺本不是难事，何况是已经打开了的棺盖。
岂料，正当他要掀开棺盖的时候，棺盖竟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挪开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自里面伸了出来，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猛力一拉，迅速将他拉进了棺材。
吴老狗没想到里面的东西会突然发难，一时没有准备竟连人直接摔进了棺里。他的反应自然也不慢，人还没有落地，下一秒便将手中的匕首往血手主人的脖子抹去。没想到对方竟是极厉害的主，他拿刀的手很快也被反扣住。
他心说这棕子成精了，大惊之下借着自己身在上方的优势屈起一脚直接踩了下去，不妨对方竟借势一滚躲过袭击，随即欺身向前，反而将他牢牢压在了身下。
也许是知道他会反抗，对方用的力气极大，吴老狗顿时手脚被制，身子动弹不得。他暗叹老子见过这么多棕子有这么好功夫的倒是头一个，正要用力挣扎，就听到一个人在他耳边轻声喝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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