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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雷霆怒剑下从无活口,因此燕九霄虽然称雄一时,却少有人知他样貌特徵。只有一名崆峒长老中他剑招后勉提内力,多活了半刻,晏子期今日方能认出这把剑来。当年他干戈剑艺未成,未能一会燕九霄,日后思及,常以为憾事,不料今日,竟然再次见到了这把雷霆怒剑!
  他长身而起。那行商被他一口道破,眼望晏子期,缓缓站起,道:「不料到在汉人的地方,还有人识得这把剑。」
  起先他坐在那里饮酒,面貌气质都是一个寻常行商,但这一语既出,却如同脱胎换骨,一股不怒自威的杀气自他身上缓缓散发出来。
  下一刻,小酒肆中雷声忽响,两道剑光划破狭小空间,沉闷响声宛若惊蛰。四周的酒坛被这剑光所逼,接连不绝爆裂开来,酒气弥漫,下马刀溅了二人一身,再看地上,却已多了一道雷火灼烧过一般的痕迹。
  三道人影同时跃出酒肆,其中之一是那手持雷霆怒剑的行商,另外两人却是晏子期拉著酒肆中的夥计。原来方才那行商竟是一剑砍向那小二,紧急时分,晏子期以干戈相阻。
  晏子期注目那行商,片刻方道:「你不是燕九霄。」
  「你虽手持雷霆怒剑,功力也与其相若。但若是真正的燕九霄,岂有七年来毫无寸进之理?我听闻燕九霄有个儿子,继承了几分他的剑法,在燕岭三卫中大小也任了个头领的职位。」
  他一字字叫出面前之人的名姓:「小雷霆燕狡,是也不是?」
  被一口道破名姓,那行商也不由肃容,他上下看了晏子期几眼,赞道:「好眼力!我听闻你们中原武林有个兵器谱,看你这分剑法识见,想必也是其中之人?」
  晏子期微微低头:「在下晏子期,位列兵器谱榜眼。」
  燕狡顺他目光,凝视他手中干戈良久,叹道:「若有机缘,我倒很该和你比试一场。」晏子期冷笑道:「眼下不迟!」他将手中的夥计向旁边一掷,干戈剑出,青铜光芒乍起,藉著酒意,剑意尤为迅捷凌厉。燕狡按剑而出,雷霆之声再度彻响天地。
  这一场剑斗,真是快意之极。二人剑风颇有相似,气势磅?之中又有飙狠之风。只不过燕狡更重气势,晏子期则胜在飙狠。剑法招式虽然不同,论到内里气质,倒似一对同门的师兄弟。小酒肆屋顶的茅草被一阵阵罡风卷得四下纷飞,杀气一蒸,泼洒的下马刀酒香四溢,空气浓烈,水泼不进,连同天上的飞鸟,到了此处也不由停滞不前。
  战到极处,燕狡忽然撤剑,道一声:「痛快!」反身便走。
  他走得忽然,晏子期待要追赶,却因方才打得太过肆意,骤然一停,淤积体内的酒气一并上涌,忙用干戈剑支撑住身体,这才不致摔倒。
  伫立了好一会儿,他才还剑入鞘,盘膝坐下调整内息。
  气息一顺,神志亦是清明许多,晏子期忽然想到一事,不由「啊」的一声,暗道果然是饮酒误事,今日里那燕狡好大一个破绽,自己怎地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晏子期在酒肆里叫破雷霆怒剑之时,燕狡挥出一剑,那一剑却不是冲著自己,而是冲著酒肆里的夥计。那伙计一个平民百姓,又非江湖中人,燕狡对付他做甚?
  唯一的可能,是燕狡想要灭口!他乔装改扮来到北疆,所图非小,因此不能泄露自己身份,先杀了小二,再杀晏子期。只是晏子期剑法高明,方才救了那小二小命。之后发现无法杀了自己,一击便走,决不耽搁。这样一个心思深沉的戎族高手,到北疆来究竟图谋何种大事?
  晏子期再度起身,心道自己遇到此事,决然不可放过。


IP属地:中国台湾46楼2013-01-25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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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啼笑姻缘
      深沉雪畔,易兰台与赵清商细述治伤缘由。
      在那木碑上,提到殷浮白自创寸灰剑法时,曾有这样一行字:「逆练枫叶冷,以为寸灰之基。」易兰台便是从此恍然。
      原来枫叶冷内功中有一项导引之法可以借物传递内力。但若是将其逆转而练,则是将所有微小内劲导入自身一处。便如同黄河水灾,雨水蓄积到河道无法承受,骤然冲垮堤坝一般。这正是寸灰剑法的奥义所在,试想这种爆发力是何等之大,而对人身之危害,亦是可想而知。
      治病如治水,起先赵清商虽曾寻医问药,但药物之用相当於在坝上筑土,水势并无减少。如今寻出根源,若能开闸放水,自然便可医治。
      这方法说来虽简单,实则不易,一来若不知寸灰剑法之原理所在,无法寻出病源;二来天下虽大,习练枫叶冷者却只有吴江与易兰台两人。若非今日易兰台在此,旁人即使看到木牌,也识不破其中关键。
      另外还有一个原由,此刻易兰台却不说明。他只道:「两种内功本是同源,我将枫叶冷中的导引之法教於赵姑娘,先将纠结缠绕的寸灰内力驱逐出去。没了病源,内伤便不致加重。之后请赵姑娘随我回无忧门,由我师伯吴江调整你体内错乱伤损的经脉。过得几年,料得便会痊愈。」
      赵清商听了十分欣喜,又疑惑道:「那导引之法如此神妙麼?我以前也多次试过废去寸灰内劲,连散功药物都吃过,可都没有用处。」
      易兰台道:「两种内功本是同源,较之其他方法自然事半功倍。」
      赵清商不疑有他,喜滋滋道:「好。」
      当下易兰台便将枫叶冷中合用之法一一传授,赵清商本来聪明,这门内功又与自己从前所习异曲同工,不消半个时辰已然领会。便盘膝坐在湖畔草地上,默然运功。
      这枫叶冷内功果然奇妙,她按照导引之法默运玄功,约过了一炷香左右,只觉体内寸灰内劲似乎跃跃欲动,又过片刻,一小股细细的内力竟是按照她心中所思,沿著经脉慢慢地游走出来。
      赵清商又惊又喜,她继续默运功法,那股内力沿著经脉继续行走,速度虽缓,却一直未停。待到那股内力逼近手腕之时,忽然停滞不前,汇集在她右手商阳穴处,逡巡不出,几欲爆裂。易兰台本是盘膝坐在她对面,此时便以双掌相抵,将少海穴对准她发力之处。
      少海一穴,乃是枫叶冷内功的罩门。当日山洞之中,赵清商不慎将小股内力通过少海穴传入他体内。易兰台由此而得灵感,欲借反噬之力,将赵清商寸灰之力引出体外。但此法委实太过凶险,兼之易兰台已无内力护体,风险更甚。因此这一点上,易兰台并未向赵清商说明。
      寸灰之力起初运行极缓,一入易兰台体内,却是瞬间爆发,如同一枚钉子骤然揳入。易兰台虽也有所防备,却未承想到来势竟然如此迅猛,阻挡不及,只能任它直冲心脉,一口鲜血霎时喷出,向后便倒。
      赵清商大惊失色,连忙停止运功,上前查看,却见易兰台面如金纸,一动不动,她连掐几下易兰台人中,仍是全无反应。她深知寸灰内劲之酷烈,一时也忘了再探鼻息脉搏,只当易兰台竟是死了,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喃喃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其实易兰台只是暂时闭过气去,赵清商说的话是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猛地一动,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他调息片刻,缓缓起身:「不要担心,我没事。」赵清商「啊」的一声,忽然捂住嘴,把头转了过去。易兰台看不到她正脸,只见到她削薄的耳垂瞬间烧得嫣红,几欲滴血。
      清淡的莲香从湖上飘散过来,白莲在水面随风摇曳。过了良久,易兰台方才按捺住摇曳的心神,道:「赵姑娘,我方才有些操之过急,如今再来,定不会出差错。」
      赵清商低下头,「嗯」了一声。
      在这之后,易兰台嘱咐赵清商在导引内力时将速度放慢一倍,这样虽然也几次出现危机,但终究不似前番一般惊险。一日下来,驱除的寸灰内劲虽不甚多,却已是极大的收获。


    IP属地:中国台湾47楼2013-01-25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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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易兰台在湖中捉了两条白鱼,将一根青竹制成竹筒,一劈两半,把白鱼放在竹筒中慢慢蒸熟。揭开竹筒,滋味清香之极。
        两人将白鱼分食,易兰台道:「今日累了一天,赵姑娘早些休息。」
        赵清商低头答应,漱洗之后,便上床就寝。易兰台依旧睡在房外。
        皎洁的月光透过木窗的格子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图案。莲香幽雅,随月而入。赵清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却总是难以入睡,索性起身,抱膝坐在床上,眼望窗外。
        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你睡著了麼?」
        她随口一喊,声音亦低,本也没想过易兰台会答应,却听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赵姑娘。」
        听到他的声音,赵清商心中几许慌乱,几许喜悦,最终喜悦之情占了上风,却也不知该说些什麼。她抱著被子从床上溜下来,坐到门边。
        夜色静谧,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扇木门,连对方的呼吸似乎都可听得清晰。静默了好一会儿,赵清商选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都说没有人进过深沉雪,可这里却有一所木屋,里面的用品也一应俱全。」
        易兰台道:「看木屋的样式,可能是陈碧树与其友人当年留下的。」
        其实这些事情他便不说,赵清商也猜得到,这没话找话的两句话说完,她又想不到该说些什麼,过一会儿又道:「你说将来要带我回无忧门请吴前辈为我医治,我还没有见过这位前辈,又与他非亲非故……」
        这话其实也是多余,易兰台若无把握,焉有随便许诺的道理?然而赵清商此时实在只想找些话来说。易兰台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赵姑娘不必担心,我师伯是个很有趣的人。」
        赵清商被引动好奇心,问道:「是怎样的有趣法?」
        易兰台低低笑了一声,似是想起了少年往事,道:「那便从我这位师伯要我练习眼力讲起。
        「我师伯性情与众不同,教我练习目力的方式也与众不同。有次他带我去一个集市,指定二十个人,要我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从他们身上剪一块布下来。我只当他要考校我轻功,心道这也不算什麼,不一会儿剪了回来。师伯却说,你把每块布再放回各人身上,放错一个,罚你一顿不准吃饭。那年我十二岁,听了这话,真是撞墙的心都有……」
        话音未落,赵清商已经笑出声来:「这位前辈可真是太绝了,那你饿了几顿?」说罢忍不住又笑。
        易兰台笑道:「两顿。从那之后,哪怕看到一个寻常江湖人我也要看个仔细,这全是当年饿出来的毛病。」他又道,「还有一次,师伯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墙上凿了一个小孔,隔壁放了满满一房间的蜡烛,言道一个时辰内必须将所有蜡烛打灭,余下一根……」
        赵清商接道:「便饿一顿饭!」
        易兰台道:「正是。那次师伯给我的武器也很妙,乃是绣花针。」
        赵清商又笑起来。易兰台有意又选了几件少年时的趣事娓娓讲来,他声音温润,语气安详,隔著一扇木门,两地月光,赵清商起初有些焦躁的心情,终是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抱膝而坐,眼望著窗格子透过来的月亮,和易兰台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终於两个人都住了口,再度恢复为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静默。
        赵清商一时不舍得上床,依旧抱著被子倚门而坐。过了不知有多久,门外悄无声息,她靠著门,盖著被子不知不觉地睡熟过去。
        随后七日,二人一直留在深沉雪中,赵清商体内的寸灰之力被驱除大半。赵清商平素使用的内功乃是另外一种心法,因此在山洞中反噬到易兰台体内的内力必须驱除。这次却不同,寸灰与枫叶冷本是同源,因此寸灰入体,反有不少能为易兰台所用。为数虽不多,却也不无小补。
        练功之余,两人时常绕湖闲走,摘几支莲蓬,看一番莲花以为乐,一日三餐均由易兰台打理,虽然只是鱼虾莲藕,却也被他变出不少花样。反是那传说中的宝藏,谁也没想过是不是要到深沉雪中翻上一翻。


      IP属地:中国台湾48楼2013-01-25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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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日里,二人练功完毕,慢慢走回小屋,赵清商眼望湖水莲花,依依不舍:「要不是还要回无忧门,真想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易兰台微微笑了,江湖多风雨,朝中尽风波,倒是这个小小的所在,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便道:「赵姑娘若喜欢,日后我再陪你前来。」
          赵清商正要伸手推门,听得此言,忍不住笑道:「你说的是真……」一语未了,面色忽然一变,两步挡到了易兰台身前。
          透过半开房门,见得里面坐著一个人,行商打扮,面目寻常,身前的桌上横放著一柄黑黝黝的大剑,剑柄处雕了一头刀法古朴的狮子。
          房门未开之时,这人隐藏得极好。待到易赵二人现身,方觉一股沉重之极的杀气瞬间弥漫四方,压抑得人喘不过气来。江湖高手身有杀气本属寻常,但此人能将杀气收放自如,却实是难得之极了。
          易兰台上前一步,轻轻一推把赵清商推到身后,语气平缓:「燕岭三卫大头领燕狡先生竟然亲身至此,在下不胜荣幸。」
          燕狡闻言,也不由微微一惊。
          他原名燕皎,因生性机巧,在戎族武士中方得了个「燕狡」的名字。任燕岭三卫大头领以来,身份一直隐秘,不为人知。然而这次来到北疆,怎麼先后竟被两个人识破?
          他却不知,他之身份在江湖上虽然隐秘,在朝中却并非新闻。以江澄之能,早就将戎族一干重要人物调查分明。易兰台官职虽不高,却有过兰台御史这个好身份,因此一早也见过燕狡的画像。然而燕狡虽被认出,识破他的人在兵器谱上却是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倒也不枉了。
          此刻他虽小有惊讶,但立即回神,赞道:「好眼力,难怪连追风刃也捉不住你。房内不便,不如我们出去说话?」
          易兰台平静道:「好。」侧身让出空间,却仍将赵清商挡在身后。
          燕狡拱一拱手,从桌上抄起那把重剑,扛在肩上,向外便走。
          他左手拿剑,右手负在身后,将至门口,忽地将身一转,一道剑光迅雷不及掩耳从背后刺出,竟是向易兰台身后的赵清商刺去!
          空间狭小,重剑腾挪不易,就连易兰台起先也只提防他空著的右手,不料他竟以背剑袭人,机巧至此,果然不负燕狡之名。
          易兰台此刻不及拔剑,危急之下未曾多想,一掌向那道剑光劈去。此刻他体内虽有少许内力,但较之燕狡,自然是大为不如,这一掌虽然将剑击偏少许,却未损根本,那柄重剑终是架到了赵清商的颈上。
          易兰台后退一步,脸色骤变。
          燕狡带著赵清商,慢慢地走了出来,笑道:「你眼力招式都很不差,可惜内力差得太多。」又道,「这女子对你而言,好似十分重要,不如把那样东西交出来,我便放了她如何?」
          时至今日,易兰台才知原来戎族人追杀自己是为了一样东西,然而他又怎知对方要的是什麼?他尚未开口,却听赵清商道:「那样物事原本在房中,后来被我们丢到了湖里,你若想要,便去捞好了!」她心道这里白莲千亩,我看你捞到什麼时候。
          燕狡哪会上她当,一指易兰台:「既如此,你便把它捞上来。」
          易兰台思索片刻,道:「好。」一整长衫,从从容容地向湖畔一侧走去。燕狡剑锋不离赵清商咽喉,紧随其后。
          走了一段路,易兰台停下脚步,此处空白一片水面迥异他处。岸边有一条石舫,半截已经沉入水中。
          燕狡狐疑道:「是这里?」易兰台点一点头:「我将它藏在此处,便是为了日后捞取,也有个标记。」说著将长衫下摆束起,慢慢走上石舫。
          燕狡起先以为所谓掷入湖中之类不过是使诈,但眼下看易兰台言行,似乎也并非作伪,好在赵清商在自己手中,倒也不怕他翻上天去。
          赵清商心中也在诧异,她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不过是胡言乱语,但她对易兰台十分信任,也便静观其变。
          易兰台一步步走上石舫,年深日久,那石舫上遍布青苔,潮湿滑溜。燕狡忽然想到一事,大叫一声:「不对,你给我下来!」
          若是当日易兰台真是在此处掷下那物事,石舫上的青苔怎会全无痕迹?他话音未落,易兰台忽然闪电般探手,用力一扳石舫上的石桨。


        IP属地:中国台湾49楼2013-01-25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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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令人齿酸的声音吱吱响起,石舫外侧一排桨孔一同开启,铺天盖地的箭矢雨点一般向燕狡激射而来!
            故老相传:深沉雪内地势凶险,机关无数。
            这一句话,忽然在燕狡脑中打了个转儿。
            他虽一早听过传言,然而一路行来,并未遇到任何埋伏,暗想这不过是以讹传讹,便放松了警惕。不料这石舫上,竟然有这般险恶机关。
            危急时,他也顾不得赵清商,雷霆怒剑在空中划个圆弧,雷鸣之声响彻长空。只见半空中火花连绵不绝,那一干箭雨已被一并击飞。
            就在燕狡击打箭矢时,一道青影抢入其中,身形优美如风行水上,拉住赵清商向外便走,身形几个转折,已然离开了雷霆怒剑笼罩范围。
            这人正是易兰台,燕狡也不及拦他。却见他身上虽中箭矢,却无伤痕。燕狡心下诧异,暗道莫非此人竟然练成了金刚护体一类奇妙功夫?
            正想到这里,他眼角余光一扫地面,险些骂出声来。
            那些箭矢倒是箭矢,可都是去了箭头的箭矢!
            易兰台伸手解开赵清商身上穴道,平淡道:「建造深沉雪的前辈是位风雅之士,纵有机关,又怎会大煞风景地当真伤人?」随即以左手拔出腰间的摇空绿,「何必以他人要挟,不若一战!」
            燕狡起初暴怒,闻得这句郑重挑战之言,手背上一寸寸怒起的青筋却终是平复。他哈哈一笑,戎族武士与生俱来的武魂在他体内占了上风:「也罢,我何必学你们汉人耍什麼机巧,不如在剑上决个胜负!」
            燕狡已见过易兰台的掌法轻功,知他招式虽好,内力却差,心中已有主张。只见他手中重剑全无机巧,结结实实一剑便从头顶直劈而下!
            以易兰台目前情形来看,这确是战胜他的最好方式。这一剑夹含雷霆之力,未至眼前,一阵逼人热力已灼烧得易兰台额前发丝卷曲起来。抵挡招架是全无可能,若说躲避,这一剑之力已笼罩他周身,唯一的办法只有向后疾退——然而后面偏偏便是湖水!
            赵清商看得心头大骇,谁知易兰台也不破,也不解,连逼近眼前的灼热剑锋一并不理,摇空绿摇曳一江春水,直向燕狡心脏刺去。
             这一招实在有几分两败俱伤的意味,若换成当年的燕九霄,那真是你要刺便刺,要我后退一步决无可能。但燕狡与其父个性并不相同,他任大头领多年,思维缜 密,第一个念头便是此人莫非还有后手?随即便想到尚需留易兰台活口,接连又想自己并无必要与他拚命。几个念头电转,雷霆怒剑未及易兰台身上已然回撤,一剑 向摇空绿剑刃上格去。
            双剑未曾相碰,易兰台反手向上一抹,剑锋沿著燕狡五指直削上去,这一式变招奇快,流畅无比。从两者距离来看,只怕只有寸灰那般的剑法方能抵御。雷霆剑法本来利於远攻,燕狡索性向后连退三步,又一剑声势赫赫,拦腰向易兰台斩去。
            易兰台剑锋斜挑,自雷霆死角处一剑反攻。
            石舫畔水声不绝,易兰台一剑剑和著水流声响,连环不绝击出二十余剑。赵清商直看得眼睛眨也不眨,心中早将「天子剑」三字翻来覆去不知念了多少遍,暗想果然只有他,方当得上这三个字!
            燕狡一时奈何他不得,却也不担心。他早已看出易兰台内力不济,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果然又过三剑,易兰台内力已竭,摇空绿剑势远不如先前流畅。燕狡便在此时一剑横出,内力至处,易兰台难以抵挡,摇空绿脱手而出,幸而被他右手截住。
            先前燕狡一直见他使左手剑,此刻摇空绿已转到了易兰台右手,更不惧他。燕狡冷笑一声,一剑斩向易兰台双腿,这一招真是狠毒之极,赵清商在一旁看得分明,她手中无剑,情急下合身向剑锋扑去。
            燕狡看得分明,却也不在乎,手上又加了三分力,以雷霆怒剑之威,这一剑大可先杀赵清商,再断去易兰台双腿。
            炽热剑锋逼至眼前,赵清商自十三岁起就生活在死亡阴影之下,到此时,心头反倒一片坦然,便闭上双眼,心道自己在深沉雪这七日本就是捡来的,算上一算,这辈子倒也够本。


          IP属地:中国台湾50楼2013-01-25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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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阖眼良久,却再无其他感觉,又等一会儿,心下诧异,慢慢睁开双眼,却见易兰台右手持剑,剑尖已深入燕狡胸前半寸有余,燕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的雷霆怒剑已经落下,勉强支撑著身体。
              「你究竟是何人?」他嘶声道。
              易兰台抽出摇空绿,还剑入鞘:「天子剑,易兰台。」
              燕狡圆睁著一双眼,直直看著面前这个神态平静的人,终於点一点头:「原来如此。」他也不包扎胸前伤口,以剑拄地,踉跄走了出去。
              赵清商在一旁焦急,忙道:「你怎不拦他?再招来其他人怎麼办?」
              易兰台摇了摇头:「不必了。一则,眼下江澄回归,除燕狡这般人物,也难有他人混入北疆;二则,他受那一剑,已经活不久了。」
              赵清商心下少安,正待问一句易兰台是否受伤,却见易兰台转过身来,疾言厉色向她道:「你方才怎可如此任性胡为!」
              赵清商被他吓了一跳,自她与易兰台结识以来,见惯了他言语温和态度可亲模样,却从未见他这般严厉,一时间甚至没听清他说的是什麼,结结巴巴说了句「我,我没做什麼」。
              易兰台正色道:「性命岂可轻掷?以后决不可如此!」
              这次赵清商总算听明白他意思,被他气势震住,连忙答应,过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怒道:「你干吗说我?我师父都没这麼管过我!」
              那是,松仪道人去世多年,想管也无从管起。
              她虽然生气,鼓著脸的样子却让人看得好气又好笑,易兰台看了她一会儿,终於道:「若是你嫁给我呢?」
              赵清商顺口答道:「这自然可以。」一语未了,忽觉不对,慢慢又把易兰台刚才那句话咀嚼了一遍,一张脸瞬间变得通红,急忙转身背对易兰台,不敢看他,过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别怪我问这个不害臊……你,你说的是真的?」
              易兰台叹道:「岂有拿这种事开玩笑的道理?」
               他言辞认真,赵清商却又狐疑:「我不明白……」她终究还是不好意思看易兰台,依旧背著身,飞快地说,「从小师父就说我不像女孩子;武功也只有一个寸灰剑 法拿得出手,还遇上那种事;我也不会女红这些东西;脾气又冲动……等等,你是读过书做过官的,是不是因为我们这些天都在一起,因为那个什麼……男女授受不 亲,你才那麼说的?」
              易兰台听得啼笑皆非,若是因为一个男女授受不亲便要娶人,那他现在该娶了多少?然而细思她那番话意味,心中却忍不住柔情暗生。
              他上前一步,将赵清商轻轻揽入怀中。两人身高相差不少,他的下巴恰好抵住她一头柔发,低声道:「正因如此,我才想照顾你一世。」
              赵清商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易兰台忽觉有灼热的水滴滴到手上,他愕然道:「怎麼又哭了?我可不信你说以前都没哭过的话了。」
              赵清商飞快地转过身,把眼泪鼻涕都蹭到他前胸衣服上,头却未曾抬起来,声音有点闷闷的:「再没有下次了。」


            IP属地:中国台湾51楼2013-01-25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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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商才知这是他从前还在莫家时所学的曲子,知他心有感触,便有意转移他情怀,笑道:「这种曲子虽然好听,但太正式。此刻就咱们两个人,不如吹些小曲。」
                易兰台笑道:「你说的是。」便再次吹奏起来,这次却是一次民间常见的《浪淘沙》,这支小令调子婉转,难度自是远逊《阳关三叠》。但易兰台却并不十分熟悉,转折处颇有生硬。第一遍吹完,他又吹奏了一次。
                箫声方起,远处忽然传来两声清脆的月琴弦声。易兰台面上神情未动,一个音节却险险吹错。
                月琴声音再度响起,先前两声调音之后,亦是一首《浪淘沙》,这人弹奏起来却比易兰台要高明许多,种种情怀丝丝入扣。箫声内敛,琴声却恣意。易兰台几度欲跟上他节奏,却被弦声几个跳跃,超了过去。
                月琴声音渐近,未至湖畔,一曲已完,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悠悠响起,语气漫不经心:「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哈!」
                一道浅碧色的人影出现在湖畔,手中抱一把月琴,上面一面小铜镜在月下熠熠生辉。他看著湖畔一双人影,歪了嘴角一笑:「易先生。」
                他骤然现身月下,易兰台手一颤,竹箫情不自禁便落到了地上。
                赵清商惊讶地看著这个忽然出现在深沉雪中的人物,这人气质虽与易兰台迥异,但论到相貌,却几乎没有半点差别。随后又见他收起月琴,展开一把摺扇,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道是:谁许一生悠然?
                她虽不识得这个人,却听说过这把扇子,也听说过那把月琴。
                ——那是江湖上有名的浪子,悠然公子莫寻欢。
                易兰台弯腰拾起竹箫,神色慢慢恢复了平静,道:「莫公子,久违了。请问你此番前来,是为了寻我还是寻找某样物事?」
                莫寻欢却道:「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许人也?」
                易兰台便答道:「这一位赵清商赵姑娘,是沧浪水一派的掌门,在北疆与我历经患难,也是我的未婚妻子。」
                他这般直接说出,赵清商心中欢喜,却也有几分害羞。却见莫寻欢把扇子往袖中一放,含笑行了个礼:「原来是易夫人,真是失礼。」
                他话语动作,都有些夸张做作之意。按理而言易赵二人尚未成婚,不该当此称呼。易兰台正要说话,莫寻欢神情又是一正,先前的笑意便抹了个乾净:「既然二位是一家人,倒也不用避讳,有话我便直说了。」
                他看著易兰台:「易先生,叶云生赠你那柄金明雪,原本是我的东西,请还我吧!」这句话似一把剪刀,将易兰台心中疑惑不解的死结剪开了一个缺口:那日他来到沧海山庄,与叶云生切磋,二人交换佩剑;当晚他与晏子期在雁卿山比武;次日晚上,他中了搜神蛊,内力尽失,被戎族武士追杀,易山易水一夜身亡;之后那一连串无休止的逃亡……
                原来这一切的根源,都统归在这一把剑上!
                他虽心潮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请莫公子告知我实情。」
                莫寻欢神态自若:「自然。我若不说明白,想必易先生也不会把金明雪还我。」他咳嗽一声,「那柄金明雪中,藏有玉帅江澄的兵符。」
                这个消息更是石破天惊,玉帅兵符是何等重要之物!有兵符在,便相当於掌控了北疆五万精兵、长安骑与忘归箭队。难怪戎族不惜派出燕岭三卫,也要把这把金明雪抢到手。然而这般重要的物事,为何会藏到一把剑中?莫寻欢不过是一个寻常江湖人,兵符又怎会辗转落入他手?
                种种疑惑在易兰台心中打著旋儿,但他识得轻重,并不在此时发问打扰,只是静听莫寻欢讲下去。
                「江澄镇守北疆多年,朝廷疑他拥兵自重,因此前些时日调他入京。戎族得知这一消息,便在半路上盗走兵符。一则加重江澄嫌疑,借朝廷之手除去他;二则借兵符扰乱北疆,制造时机攻入关内。」
                易兰台霎时便想到北疆出现狼灾与玛吉罕一事,幸好江澄及时赶回,兵符虽丢失,却也未落入戎族手中,否则不知要酿成多大风波!


              IP属地:中国台湾53楼2013-01-25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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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一寻思,江澄手中的精兵固然震慑戎族,然而在朝廷看来,何尝不是一个威胁?然而北疆若没了江澄,戎族进攻,又有何人方能防守?他虽然内敛,但此事涉及一国之安危,不由动容,抬眼看向莫寻欢。
                  莫寻欢看他眼神,已知他心意,笑道:「易先生不必担心,江澄镇守北疆这些年,朝中自然有他的背景势力,想撤去他,可没那麼容易。」
                  易兰台此刻也想到江澄返回北疆之事,心下少安,听得莫寻欢续道:「兵符虽然被盗,但江澄另有办法,令朝廷未曾追究。他把兵符一事委托给我。用了一些小伎俩,我将兵符取回,藏在金明雪中,没想到叶子那家伙不知情,倒误送了给你。」
                  这其中莫寻欢语焉不详,当日里是他找到义兄越赢,少有人得知「没羽箭」雕刻技艺亦是天下无双,做了个假兵符蒙混过关。而所谓「用了一些小伎俩」,其中亦是冒了许多艰险。
                  「后来我从戎族那边得知,那日里你在雁卿山与人比武,被一个戎族探子看到金明雪,又见到易先生武功高明,不敢小觑,才派出了燕岭三卫。」他忽地想到一事,「对了,听说连大头领小雷霆燕狡也派了出来,估计这一两天也该到这里了。」
                  易兰台平淡道:「他在白日里赶到,现在已经身死。」
                  莫寻欢一惊,随即笑道:「我倒忘了,易先生原是天子剑啊!」
                  这一句话虽是称赞,口气中却有几分讽刺。赵清商在一边插口道:「深沉雪此地隐秘,燕狡怎麼来的?莫公子好厉害,居然也能找到。」
                  莫寻欢合扇笑道:「好叫易夫人得知,这位小雷霆追踪之术天下无双,一只鼻子比狗还灵,不然为何要派他这位大头领出来?」
                  赵清商想到燕狡身上并无泥泞痕迹,原来他是寻著两人踪迹从断崖道路追踪而来,这份本事实在了得。又问道:「那莫公子你呢?」
                  莫寻欢道:「我自然没小雷霆的本事,所以只好离得远远地,在他后边一路跟过来。」
                  赵清商拍手笑道:「你能跟著小雷霆而不被他发现,可更厉害啊!」
                  二人这一阵说笑,将方才险些出现的尴尬气氛一并削去,易兰台的神色依然平静如水:「莫公子所言解我心头疑虑,然而莫公子本是江湖中人,如此要事,玉帅为何托付於你?事关重大,不知可有证据?」
                  莫寻欢笑了:「这个自然。」便从怀中取出两物,掷到地上。
                  月光澄澈,看得分明。那两件物事中一件是块碧绿令牌,上面银丝缠绕了一个「玉」字;另一件却是个制作精细的白银面具,额头镶了颗春水一般的碧玺珠。易兰台识得第一样是玉帅江澄的令牌,然而他拾起的却是第二件,脸色骤变:「这些年来,令戎族闻风丧胆的麒麟鬼原来是你……真是辛苦你,也难为你了……」
                  赵清商这几年常来往北疆,自然也曾听得麒麟鬼之名,然而左看右看,面前这言笑晏晏的青年与传说中那恶鬼一般的神秘人物都是相差甚远,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莫寻欢面上肌肉几不可见地颤了一下,便笑道:「太客气了,我只是个浪子,而浪子的开销最大,不给江澄做事,我的银子从哪里来?」
                  易兰台看著他不语,半晌方叹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莫寻欢笑道:「实话实说而已,若易先生给我银子,邀我做事,我也做得。江湖人有钱便赚,您可把我看得太高了,哈哈。」
                  他虽作笑语,语气中却殊无笑意。易兰台看著他,慢慢又叹了一口气,道:「请到房中奉茶。」
                  莫寻欢本是要说完便走,然而不知为何,易兰台这清淡一句话,他竟无法拒绝,终究也只笑了一声,拾起地上的物事,答了一个「好」字。


                IP属地:中国台湾54楼2013-01-25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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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商道:「虽如此说,你杀燕狡那一剑用得却很好啊。」
                    易兰台笑道:「是了,我也只体会出这一剑而已。」
                    赵清商笑道:「这一剑也不差,你将这一剑多演练几遍,没准会由此想通其他剑招也说不定。」又笑问道,「这套剑法叫什麼名字?」
                    易兰台笑著摇摇头:「师父说,便叫天子无忧。」
                    原来楚徭天性随意,易兰台问起时,他便以无忧门为名,道:「便叫无忧剑法吧。」
                    恰好吴江这时经过,不由叹气:「无忧门只有一个,日后你若再创一套剑法,莫非还以无忧为名?不妥。」
                    楚徭冥思苦想,无奈他实在不擅於此,又道:「阿易,听说你最近在江湖上得了个『天子剑』的名号,要不就叫天子剑法?」
                    吴江摇头道:「胡来,胡来!阿易难道只用这一套剑法?罢了,我替你出个主意,索性把两个名字连在一起,这套剑法,便叫天子无忧吧!」
                    楚徭甚喜:「我怎地没想到,这个名字好,就叫天子无忧!」
                    易兰台与吴江对视一眼,一同好笑。
                    这便是楚徭,他自己没有第一流的天赋,练不成第一流的武功,却创出了第一流的剑法,教出了第一流的徒弟;他一生急公好义,不重身外之名,也并没有为自己和门派打出多响的名号,却有一个和睦如一家的无忧门,令江湖上的黑道大佬折节下交,与他结拜为兄弟。
                    易兰台思及往事,心中一片温暖。又想到赵清商方才要他将这一招多练几遍的话,便笑道:「言之有理。」他轻飘飘一跃而起,摇空绿在夜风中划出一道淡绿涟漪,直击湖水。待到他落地之时,恰巧一阵风起,方才剑风经过的莲叶莲花如同剪刀剪开画卷一般,齐整整地裂为两半。
                    赵清商深吸一口气:「好厉害!」几乎是与此同时,在她身后传来一声赞叹:「好剑法!」随后则是低低的一声叹息,「我不如你!」
                    赵清商诧异回头,却见身后立了一位身形高挑、身穿浅蓝道袍的道人,他下摆处全是泥泞,逆光看不清面容,只见他身后一柄样式奇古的长剑,也不知他在此地已经立了多久。
                    却听易兰台道:「原来是晏先生。」他听力远超赵清商,已听出身后有人,但也觉出此人并无恶意,因此并未点破。
                    这一姓氏并不常见,赵清商见他装束长剑,心中一惊:「是他?」
                    这人正是晏子期。他一路追寻燕狡踪迹,却因追踪术远不及莫寻欢,只隐约发现燕狡是去往深沉雪方向,他却也当真坚忍,硬从当地镖局中找出向导,通过沼泽来到了深沉雪处。
                    晏子期只看著易兰台,缓缓道:「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已听到;你的剑法,我方才也已见到。你没多少内力,用不得枫叶冷,却杀了燕狡,我却没能杀他;你方才那一剑,若用到我身上,我也破不了……」
                    他再上前一步,踏入了月光之中,再次重复了一次方才那句话,这一次声音却坚定了许多:「我终於明白,我不如你。」
                    易兰台语气平和:「晏先生,你过谦了。」
                    晏子期却不理他这句话,上前一步,忽地拔出身后的干戈剑。赵清商在一旁看得一惊,但易兰台神色不动,也便未作反应。却见晏子期竟是将干戈剑递过,沉声道:「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当时不忿你以枫叶冷内功胜过我,因此派峻山道人以搜神蛊废了你内力。这件事是我做错,你若想报复,便由得你。」
                    这一番话说出,压在他心头这些时日的郁结忽地散开,心中直觉松快无比。其实下蛊之事是当日峻山道人挑拨,他当初带艺投师,原本就是青衣教中人。但晏子期身居「高山流水会子期」之首,生性高傲,决不肯把事情推到下属头上。
                    这一番话说出,易兰台亦是吃惊不小。
                    他起初只当搜神蛊是燕岭三卫在自己身上所下,万没想到竟是江湖上素性骄傲的晏子期所为。当初若是他身有武功,戎族人又怎能轻易在客栈得手,易山、易水何必惨死,他又怎会被迫一路仓皇逃亡!


                  IP属地:中国台湾57楼2013-01-25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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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晏子期全无表情的面容,心中泛起多少滋味,但最终仍是声色不动,伸手把干戈剑推了回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罢了。」
                      晏子期甚是诧异,他看向易兰台,却看不出一分作伪神情,终究一咬牙,先收起干戈剑,随后从身上取出一个瓷瓶掷了过去:「这里面是搜神蛊的解药,每日午时服一颗,连服五日便可。」又道,「这解药无法恢复你以往内力,但能让你重新开始练功,我欠你一次,日后定会还你。」
                      他转身便走,仍不忘留下一句话:「明年此时,我会再找你比剑。」
                      易兰台看著他大踏步离去的身影,慢慢收起了瓷瓶。赵清商急道:「他毁了你内力,你真不和他计较了?」
                      易兰台拍一拍她的头:「他是难得的武学奇才,一时想错也是有的。而易山、易水之死,也不能算在他的身上。」他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下巴抵著她的秀发,「何况若没有这件事,我又怎能遇见你?」
                      赵清商听他说到后一句,不由自主便笑起来:「这也说得是。」又叹道,「我这一次来北疆,可真没想到会这麼圆满,简直像梦里一样。」
                      繁星点点,莲香阵阵,以后要做的事情是那麼多,那麼令人憧憬,那麼美。
                      晏子期走出深沉雪,他先前雇佣的向导还等在外面,见到他出来奇道:「道爷,您这麼快就出来了?」
                      晏子期长出了一口气:「是,早该出来了。」
                      去往深沉雪两条道路:一条是由断崖下面直达深沉雪,当日的殷浮白、易兰台、燕狡、莫寻欢等人便是从这条路来到此处;另外一条则是江湖相传由沼泽而入深沉雪,这条路只有极少当地人熟知情形。只是当日里莫寻欢可以连夜赶路,如今晏子期却无法连夜通过沼泽。
                      他在深沉雪外露宿一晚,风深露重,然而素来养尊处优的晏子期却睡得极为踏实。
                      次日清晨,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晏子期一早起身,心头畅快。忽然他见到天际打了个闪电,不由诧异,揉一揉眼睛:莫非自己看错了?
                      他放下手臂,却见又一道蓝紫色闪电划破长空,天日依旧晴朗,这两道闪电却是清楚凛冽之极,晏子期忽然心有所觉,缓缓转过身来。
                      在他身后,负手站著一个身穿戎族人服饰的老者,腰间挂一个革囊,白发萧然,面上皱纹丛生,如同刀刻一般。这老者生得极高、极瘦、极硬,一身骨骼咄咄逼人地要刺穿他的皮肤。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沉的、死的,郁气夺人,彷佛将落的日头、濒死的狼王,没有一丝生机。
                      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先扫过稍远处的向导,随后落到晏子期身上。只这一眼,那向导竟已跌坐到地上,双腿犹自不断打著颤。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晏子期竟也无法妄动,他没有转头,只冷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走吧。」那向导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走了两步又跌了一跤,幸而那老者并未留意於他,只看著晏子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沉浊,异域口音亦是很重:「我儿燕狡,可是死在你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便落实了晏子期先前猜测,他喝道:「雷霆怒剑燕九霄,果然是你!」
                      老者的眼睛依然暮气沉沉,并未因他提到这个曾经震动九天的名字而有所触动,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我儿燕狡,可是死在你手里?」
                      晏子期冷笑:「他一个戎族人,敢犯我边境,自是人人得而诛之。」
                      燕九霄浑浊的眼睛中似有雷霆一闪而过,道:「拔剑吧。」
                      七年前的燕九霄,极狂、极傲、豪意冲天,七年后的今天,他却变得如同深沉雪外无边无际的沼泽,沉而浊、暗而黑,似乎靠近他的一切事物,都会陷入到这一团死气当中,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晏子期遇到过无数高手,如小雷霆燕狡平素气势决不外泄,真正动手时却是不怒自威;易兰台外表清雅,骨子里仍有剑气凛然。然而无论是哪一个高手,均不似燕九霄这般,身上没有一分杀气与煞气,却已令晏子期感到,这实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大敌人。
                      然而晏子期生性冷傲,对手愈强,他便愈勇。他缓缓拔出身后样式奇古的干戈剑,杏黄剑穗在风中飘舞不定,却见燕九霄身上并无兵器,心中不免奇怪,但仍是喝道:「好,这一次便由道爷把你赶出关去!」
                      一道青铜光芒在空中闪耀而过,轻捷凌厉,快似电光。干戈一剑在北疆沉寂了这些时日,终於再度散发出它独一无二的光芒。


                    IP属地:中国台湾58楼2013-01-25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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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沉雪内,易赵二人已然打点完行李,这时赵清商笑道:「以前来北疆,听当地人说起,这里原是依照金朝时的一个旧城池修建而成?」
                        易兰台笑道:「正是,我探查过,深沉雪正门就是建在旧城墙上。」
                        赵清商兴趣盎然:「既如此,我们先去看看,再离开好不好?」
                        两人并无急事,易兰台自无不应之理,他带著赵清商沿著湖畔小路向前走去,走到尽头之时,果然见到前方是一堵青苔密布的古老城墙,旁边立著两座铁马雕像,上面不知涂了什麼东西,虽然处於这等水汽蒸腾之地,不但未曾生锈,更有隐隐光泽。
                        易兰台走上前去,用力一扳马鞍,只听吱嘎声响不断,那城墙竟然缓缓移开一条缝隙,易兰台道:「这里的机关多以粗木大石构成,因此除非有人操纵,否则自己很难发动。这马鞍向后扳是开门,向前开则是关门。门外也有数匹铁马,操纵起来恰和这里相反,向前扳才是开门。只是有一点,这扇大门每开合一次,总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再度开启。」
                        赵清商笑道:「你知道的真多。」却又诧异,「这门怎麼开得这慢?」
                        易兰台也觉奇怪,前几日他在深沉雪内探查时也用过这个机关,那时尚是十分顺畅,总没道理这几日内便出问题。
                        好在门开得虽慢,终究还是全部打开,天光耀眼,赵清商用手遮挡,片刻后才慢慢放下,这时她方看清那面大门,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并非大惊小怪之人,然而眼前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惊心:原来深沉雪的大门上竟然挂了一具尸体!一柄穿喉而过、样式奇古的青铜剑将他钉住,那人双眼未合,一身浅蓝道袍,上面满是血迹与烧灼的焦黑痕迹。
                        易兰台后退一步,身形猛地一颤。他缓缓抬眼向外看去,见门外沼泽边缘,伫立著一个暮色森森的老者,见他走出,开口道:「这个人剑法很好,但以他武功,还杀不了我儿,莫非动手的人是你?」
                        这个人单是站在那里,已足以使天光失色,万物沉沉。然而易兰台却并没有答话,他一跃而起,伸手去拔那柄青铜剑。然而他内力不够,干戈剑插得又深,这一跃虽然身法绝伦,却并不能放下晏子期的尸体。
                        面对那老者,赵清商自也十分紧张。然而看到易兰台动作,她却忘却了恐惧,和易兰台再次起身,二人合力,终於放下了晏子期的尸体。
                        那老者负手看著他们动作,并未再说什麼,直等易兰台安置好晏子期尸体,方从腰间取下那个黑色革囊,掷过去道:「这里还有一个。」
                        革囊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系绳散开,掉出一颗虬髯怒张的人头,正滚落到易兰台脚下。那人头轮廓虽已变形,面貌却仍看得清楚,正是与他们一同面对狼灾、生死与共的追风刃!
                        那老者也不看那人头,只喃喃道:「我要他去相助我儿,他做不到这一点小事,反害得我儿惨死,也是该死。」
                        他看著易兰台,又重复了一遍:「杀死我儿的人,是不是你?」
                        易兰台拾起那人头,恭敬放到一边,当他再度起身时,面上神色已然镇静:「雷霆怒剑,燕九霄。」燕九霄并不在意他点出自己名姓,只是自己又疑惑道:「你的内力太差,怎杀得了我儿……难道不是你?」
                        倘若换一个善於机变之人,此时便应即刻否认,然而易兰台声音镇定,却答道:「不错,正是我杀了燕狡。」
                        然而这一句话,燕九霄也似并没有听到耳里,只道:「不管是不是,都拿命来吧!」说罢手臂一扬,两人距离尚远,也不知他要做些什麼。
                        易兰台也不明白,但他既为兵器谱上首名,自有一分旁人所不及的直觉。他虽看不透燕九霄招式,仍是下意识拔出摇空绿,虚虚一挡。
                        一声雷鸣,入耳惊魂。易兰台连退三步,手中的摇空绿一折两半,他又退了几步,终於按捺不住,一口血「哇」地吐了出来。
                        若是没有这把剑,只怕天子剑今日便要命丧当场。然而易兰台却不及查看伤势,他未曾转身,反手用力一推赵清商:「快走!」


                      IP属地:中国台湾59楼2013-01-25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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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清商踉跄一步,急道:「易兰台!」
                          然而此刻易兰台实在已无精力顾到她,他这才明白燕九霄为何身无兵器,也明白了晏子期的死因。
                          燕九霄实在已不需这世间任何一样兵器:被逐出关的七年间,他竟已练成了无形剑气。
                          这股剑气威势更胜从前,来无踪,去无影。易兰台只能根据他手势判断剑气来路,仗著一身卓绝轻功相避,时间未久,便已险情连连。
                          他一面闪避,一面心中苦笑,当日追风刃曾言或只有兵器谱上天子剑可与燕九霄一争高下,不错!若是武功全盛时的自己与七年前的雷霆怒剑,大概还有一争之力,然而今天,今天……
                          然而纵使在这种窘迫时分,易兰台躲避五招,尚有机会回击两剑,剑法之宁静写意,与他平日并无不同。
                          只是,他已坚持不了多久了。
                          易兰台心中有数,若以平素所用剑法,并无可能击败雷霆怒剑,恰在此时,燕九霄一道剑气击向他前胸,就在这旧招已尽,新招未发之时,他轻飘飘折至燕九霄身后,手中断剑无声无息忽地刺出,凌厉如电。
                          这一式正是当初刺死燕狡的天子无忧,角度之刁钻,出剑之狠准,皆与他先前剑法大为不同。燕九霄纵然武功盖世,此时仍是猝不及防,他退后一步,一掌拍出,半截摇空绿被击偏少许,刺入他左肩之中。
                          剑刃入体,燕九霄却似不觉痛楚,他不退反进,任由摇空绿留在他左肩之上,死灰一般的眼眸中闪现出一抹亮色,诧异道:「谢苏?」
                          随即他双眼中爆射光芒:「好剑法,正是这一剑,就是你!」
                          此刻两人距离已然极近,燕九霄接连三掌迅速击出,他内力雄浑之极,易兰台不能硬接,急忙后纵。燕九霄就势一展右臂,一道暴烈之极的剑气自他指间射出,这一击却与先前不同,雷鸣如鼓,声势浩浩。
                          这正是雷霆剑气的顶峰——雷动九天。方才的一式天子无忧已然耗尽易兰台所有内力,这一道剑气如何躲得?他整个人如同断落的纸鸢,被击得倒飞出去。
                          剑失、人伤、力已尽。易兰台苦笑一声,自知已然难逃这一场劫数,心中一片冰凉。眼见燕九霄手臂再抬,又一道剑气即将发出。他已无力躲避,便用尽全身力气转向赵清商方向,欲待看她最后一眼。
                          只是他尚未转过身体,一只冰凉的手便已抓住了他,赵清商的声音响起,如往日一般清越而带著笑意:「易兰台,你好好活著。」
                          她用力一拖一掷,危急关头,也不知她如何爆发出这般大的力气,竟硬生生把易兰台掷入了深沉雪内,随后用力一扳那铁马马鞍,晏子期尸身已除,那大门此次关得极快。
                          燕九霄怎容杀子仇人在眼前逃脱,纵身形正要追击,赵清商却忽地欺身上前,一道流水痕迹横越沼泽,於方寸中间不容息连发三剑。
                          寸灰剑法、流水剑,百年后终於再现江湖。
                          雷霆剑气虽然无坚不摧,但毕竟是长於远攻的剑法;寸灰剑法却恰恰相反,最是宜於贴身近战。纵然燕九霄一世豪杰,到底是被这三剑拦住,难以上前。再看深沉雪大门已然合上,严丝合缝,全无缝隙。
                          易兰台重伤下难以移动,直至最后,仍未曾看到赵清商最后一眼。
                          三招之后,赵清商后退一步,面上带笑,一缕鲜血却自她嘴角处缓缓流出。前些时日她与易兰台在深沉雪内疗伤,最终只是将她的内伤控制住,而未完全将寸灰之力驱除,本待回归无忧门后,再行请吴江慢慢医疗。不料就是靠著这几分寸灰内劲,今日里却救了易兰台一命。
                          赵清商心中暗道:「天意,天意!」随即笑道:「罢了,老爷子。这扇大门没有一个时辰是再打不开的,我看你就省省心吧。」
                          燕九霄目眥欲裂,忽地仰天长啸,声音极是悲愤,如同困兽,左肩上的摇空绿竟被这阵啸声一并震出体外。
                          似乎被他声音所召,起先一碧如洗的天空,忽然间慢慢阴了下来。
                          头上阴云密布,脚下沼泽翻滚,愈发映衬得中间的燕九霄宛如一身死气的凶神一般。说也奇怪,这一刻,赵清商反而没了惧怕感觉。
                          「自己已经赚了许多日子……易兰台可以从崖下的密道离开……沧浪水的剑谱放在他身上,他应会找个传人来继承我这一派……」
                          许多纷繁复杂的思绪在她脑中飘过,最终归为一片平静。
                          人生至此,已无遗憾。
                          她亦知已方所长在於贴身近攻,再度上前,招招抢先。一套寸灰剑法精巧连环,不离燕九霄周身大穴。燕九霄虽是看出她打算,但他一生豪气,对方又是一个年轻女子,不肯退后一步以便发出雷霆剑气,因了这个原因,竟也容得赵清商堪堪使完这一套寸灰剑法。
                          她愈使到最后,愈是得心应手。要知自她学剑以来,并未完整用过一次。有时遥想百年前殷浮白凭著一把流水剑横扫七大剑门,自也心向往之,不料今日,却也有这样一个超一流的对手,能令自己一展所长。
                          她心中畅快之极,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青衣前胸处已被染得一片鲜红,她却浑然不觉,只是一心一意施展著这一生中最后一次剑法。
                          阴霾更重,虽是密云不雨,却可见得沼泽边缘水光漫天,雷霆倏现,几令人疑惑这一场雨何时移到了人间?
                          水光愈盛,彷佛雾气弥漫,终於有一瞬间,水光盖住了雷霆,随即却闻轰隆隆一声响,原来天上的乌云终於承担不住负担,紫电怒闪,雷鸣不断,大雨倾盆。
                          赵清商退后一步,手拄流水剑勉强站立,大口鲜血不断自她口中涌出,瞬间便被雨水冲走,彷佛她与易兰台初识、内伤爆发的那夜。
                          她的前胸处也有数处为剑气所伤的灼烧伤口,然而这并非致命之处,真正致命的是她体内爆发的寸灰内伤。
                          燕九霄站在她对面,右肩上亦是留下了一道纵深伤口。他也不理,皱著眉正要上前,却听「砰」的一声,流水剑跌落尘埃。
                          那个年轻女子与她的剑一同摔落地面,嘴角眉梢,仍有笑意盈盈。


                        IP属地:中国台湾60楼2013-01-25 1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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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李代桃僵
                            大雨涟涟,川流不息。
                            燕九霄并不顾赵清商的尸身,他上前几步,用力一掌向深沉雪城墙击去,然而此处本是金朝旧郡,城墙皆以巨大青石筑成,建造得极为坚固,纵然燕九霄内力超群,武功绝顶,一掌落下也不过拍下纷纷石屑,城墙却不曾撼动分毫。他却不顾这些,接二连三又是数掌拍下,时间未久,斑驳城墙上便留下了一个个巨大的血手印,随即又被大雨冲去。
                            不知过了多久,燕九霄终於停止了拍击,他瞪著那堵城墙,似乎此时方发现世间尚有自己无法摧毁之物。
                            雨声之中,城墙忽然再度吱吱作响,深沉雪的大门缓缓开启,一个面色惨白的高挑人影扶墙而出,在他身后冷香隐隐,千亩白莲已在大雨中一夕而落。
                            他没有看满手是血、一身尽湿的燕九霄,只眼睁睁地盯著地上赵清商的尸身,那个面上惯常带笑的女子神情与她生前一般无二,一把杨木梳子从她身上跌落,上面的龙凤花纹在大雨中犹显清晰。
                            他弯下身,拾起那枚梳子一折为二,一半放入怀中,一半珍而重之地放回赵清商身上,随后脱下身上的披风,盖住他未婚妻子的身体。
                            燕九霄并没有打断他的动作,直待易兰台拾起了地上的半截摇空绿,眼眸中方才闪出了一丝光亮。
                            天色愈发黑暗,若非间或闪电,纵是两人对面,也难以看清彼此。大雨中,二人一般的苍白,一般的狼狈。
                            易兰台轻声道:「动手吧!」
                            他站立已是勉强,而他身上所有气力,也仅够拿起手中这柄断剑。
                            雷霆声响,剑气再现,易兰台已无抵御能力,然而他依旧站得笔直,手中的剑柄握著更紧。
                            他出来本非为了同生,而是为了共死!
                            剑气几近抵身,却并未觉察到应有的烧灼气息。一道灰白色剑光一闪而过,抵住雷霆剑气,只听铿然一声响,剑光四散,如纷飞雪落。
                            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易兰台身前,修眉凤目,神色端谨,手中长剑锋芒不显,虽在此时仍不失礼数:「飞雪剑叶云生,谨向燕先生请教。」
                            暴雨之中,一道雪光飞起。叶云生态度虽然恭谨,起手却便是他的顶尖剑式「快雪时晴」。一道灰白剑意自他剑尖迸射而出,虽未至燕九霄那般的无形剑气,却亦是一等一的剑术。
                            易兰台惊异之极,不知为何飞雪剑会出现在这里。就在此时,有人一把拽住他,粗鲁地往身后一背,向外便跑。那人动作迅速之极,易兰台只见到他一身被淋成深碧色的长衣,他低声道:「莫寻欢,原来是你。」
                            那人轻功高明之极,虽然负了一人,速度并未稍减。听到易兰台说话,只道:「闭嘴!」他的声音是冷的、不耐烦的,然而他的肩,他的手,在雨水中却是热的、暖的。
                            那日里寻到金明雪后,莫寻欢并未休息,马不停蹄便赶回了帅府。推门进到书房,将一样物事丢在桌上:「玉帅,一月之期,还好未过。」
                            江澄放下手中的方中好,拿起桌上的兵符审视一遍,目光再次回到莫寻欢身上,心中满意,笑道:「说吧,你要什麼?」
                            莫寻欢的眼神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江澄手里那杯酒上:「玉帅,我只要这方中好就够了。」
                            他立下如此大功,不料最后就是要了这麼个东西,那方中好虽是好酒,可也值不了多少银子。江澄一怔笑道:「都在酒窖里,你去拿吧。」
                            莫寻欢笑道:「多谢。」转身就走。
                            江澄奇道:「你去哪里?」莫寻欢头也不回:「酒窖。」
                            江澄见他双眼一片血红,面色憔悴如鬼,彷佛已有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心中倒是诧异:「莫寻欢,你见酒不要命了?」
                            莫寻欢哈哈大笑,转身就走。
                            莫寻欢在酒窖里泡了两天,喝光了所有方中好。待到他出来时,几乎已经没人认得出他是那个以风流闻名、得尽江湖女子芳心的浪子。
                            踉跄走出酒窖后,他揽镜自照,大笑出声,自到帅府园中寻了一口冷水井,狠狠冲洗了一番,换上一件乾净的衣服,便去向江澄告辞。


                          IP属地:中国台湾61楼2013-01-25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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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江澄只著便衣,态度闲适,盘踞在一张白虎皮上,手中把玩著一把长剑,见到莫寻欢进来,漫不经心地抬了一下头:「酒喝完了?」
                              莫寻欢笑道:「是啊,这两日来喝得真畅快,实在是要多谢玉帅。」
                              江澄看著他苍白如纸的脸色,淡淡冷笑了一声。
                              莫寻欢又笑道:「此番事情已了,玉帅若无要事,我便先告辞了。」
                              江澄放下手中剑:「要事倒是没有,不过最近北疆倒是又来了一个人。」江澄若提到一个人,那便决不会是一般人物。
                              莫寻欢心中一动,面上仍带笑意:「这人能被玉帅提起,真是好大面子,不知道是什麼人?」
                              江澄悠然道:「前几天燕狡死在深沉雪外,临死前遇到前来接应的探子,眼下燕九霄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一怒之下不顾誓言,入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莫寻欢听了却如遭雷击,却听江澄又道:「这次不涉两国纷争,燕九霄在戎族里已没什麼权势。要防的是他报仇不成,大开杀戮,我已派出五百名长安骑,他若执意出手,再直接做掉就是。」
                              莫寻欢怔了一怔,江澄此言,分明是说燕九霄若要报仇便由得他去之意。北疆玉帅,焉有多管这些江湖事的道理?
                              他拱了拱手:「这倒有趣,我便去看看。」说罢转身便走。江澄却道:「莫寻欢!」他一怔转身,却见江澄将手中把玩的长剑掷了过来。
                              「你立下大功,终不成只给你几坛酒?这把剑给你,去吧!」
                              他伸手抄住,见手中剑长三尺,龙藻虹波,方拔出一截剑刃,已觉青光吞吐,寒气慑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再细观剑身,不由暗惊。
                              ——那是江澄花费千金,自燕予遥手中买来的龙文古剑。
                              先前燕予遥曾为这把剑召开品剑大会,自已被泼了一身水,又在十里亭外遇到易兰台……一桩桩事情相隔未久,如今思来,恍如隔世。
                              他抄起龙文剑,跨上青骢马,飞驰而去。
                              是时叶云生仍在北疆,未曾离去,莫寻欢便约他一起,从昔日断崖道路来到深沉雪,千钧一发之机,终於救下了易兰台。
                              他不熟深沉雪内机关,因此反身转向沼泽之中。换成旁人,这本是极度危险之事,然而莫寻欢既熟悉北疆地形,又仗著一身绝伦轻功,硬是穿越小片沼泽,寻到一个洞穴,带著易兰台躲了进去。
                              这并不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洞穴狭小,地势又抵,大半地面都已被雨水淹没。莫寻欢晃燃火摺子,轻轻把易兰台放到相对干燥的所在。
                              易兰台内伤虽沉重,神智还清醒,低声道:「莫寻欢……多谢你。」
                              莫寻欢蹲在一摊雨水之中,面色苍白,生了一场大病也似,较之易兰台也好不到哪里去,只疲惫道:「你少说话。」
                              易兰台却依旧看著他,半晌又道:「我实在没想到你会来,你,你也姓莫……」莫寻欢哈地笑了一声,索性坐了下来,用力一抹脸上的雨水,低声道:「是啊,我这辈子都不信什麼血缘羁绊,那些都是胡扯。生恩不如养恩,这辈子见都没见过有血缘又顶个鬼用,可是……」他声音更低,「我终究还是不能看著你死……」
                              山洞外雨声如瀑,易兰台并未听清他都说了些什麼,只道:「本来我想,离开深沉雪后,办完一些事情便去找你……」
                              莫寻欢忽然大怒:「你不要在那里自说自话,我何曾说过想见你……易兰台!」原来易兰台内伤过重,又被大雨一激,竟已昏了过去。
                              莫寻欢急忙扶起他,一搭脉搏却大惊失色。易兰台身受重伤并不奇怪,然而这位兵器谱上第一人的内力,竟然还不如一个寻常江湖人!
                              他又伤又惊,一时间也忘了易兰台尚在昏迷中,大声问道:「易兰台,你的内力呢?」以麒麟鬼之能,当日深沉雪中与易兰台相处许久,竟然未发现他已到如此地步!莫寻欢后退一步,忽然醒悟,虽然他自以为并不介意莫家的人和事,然而在他还未觉察的时候,他的心已经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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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里亭外,他本该在见到叶云生第一刻时就先拿回金明雪,他忘了;在深沉雪时,他本应立刻看出易兰台身体异样,然而他也没有。
                                他不再多想,催动内力疾点易兰台身上数处要穴,又从身上取出一个玉瓶,那本是他自大雪山空明洞得来的疗伤圣药雪参丸,此刻他也不顾惜,一股脑儿都倒出来,喂易兰台服下。这些事情虽不算复杂,他双手却不知为何一直颤抖,那珍贵无比的雪参丸几度险些落下。
                                服下雪参丸后,易兰台虽然尚未醒来,呼吸却已平缓了许多。莫寻欢再搭他脉搏,觉得尚称稳定,才出了一口长气。
                                他瘫坐地上,雨冷风骤,他却觉冷汗一滴滴地从身上不断渗出来。
                                雨声忽然一息,莫寻欢一惊而起,展手间银血霸王枪已然擎入手中,双眼凌厉如同鹰隼,低声喝道:「谁?」
                                一个熟悉声音传来:「阿莫,是我。」随著这声音,一身白衣的叶云生出现在洞口,进洞后才发现他半个背部都被燎得焦黑,更有一处伤口几可见骨,观之触目惊心。
                                先前莫寻欢自江澄那里索过一种香料「千里独行」,乃是江澄之父江涉所制,用於追踪最妙,正是靠著这种香料,叶云生才寻了过来。
                                看到是叶云生,莫寻欢才略为放松,但看到他身上伤势,心头却又揪紧,面上却不显,只笑道:「被雷打了?快过来给我看看。」
                                叶云生与他交情深厚,自不介意这些调侃,转过身来,笑道:「我只与雷霆怒剑对了三剑,就已如此,他真是当年江湖中首屈一指的人物。」他虽败於燕九霄之手,对敌手的称赞却也公正无欺。
                                莫寻欢从怀里取出金疮药,撕开叶云生衣服,倒上烈酒消毒:「叶子你忍著点。」又懒洋洋道,「首屈一指?我看他倒很可怜。年纪老大,独生子又死了。莫看他出身皇族,可他武功太高,人又桀骜,在戎族里也被排挤。七年前他在红牙河畔竖旗,若换成是个中原人到戎族做这些事,江湖上早就大英雄、大豪杰叫个不休,可惜他偏是我们的对头。」
                                叶云生尚未答话,莫寻欢自己却又自嘲笑道:「我是麒麟鬼,我又说这些话,当真是个伪君子。」说著又细心地为叶云生敷上金疮药。
                                叶云生听他声音细微,忙道:「阿莫,你何必这样说。」他虽觉莫寻欢这些说话又犯了离经叛道的毛病,但细想一想,却也叹道,「你说的也是,燕狡虽是燕岭三卫的大头领,却也是燕九霄唯一一个亲人。」
                                听到「唯一一个亲人」几字,莫寻欢心中忽觉一阵绞痛,连忙刻意大笑道:「我胡说几句,叶子你也跟著当真,现在逃命才是第一要紧。」
                                叶云生却认真道:「我素来敬重易先生,此番前来理所应当,只是……」他犹豫一下,还是说出,「我实不料到是你提出要来救他。」他虽与莫寻欢一同前往,却并不知二人之间渊源。
                                这句话说出半晌,却不闻莫寻欢答话。他心中诧异,忽听身后「砰」的一声,急忙转身,却见莫寻欢手中的银血霸王枪摔落雨水之中,紧接著,那个竹子一般坚韧的青年竟也倒了下去。
                                叶云生大吃一惊,也不顾自己伤势,急忙把莫寻欢自雨水中扶起,却见他原先苍白的脸上绯红一片,伸手一探他额头,竟已烧得烫手。
                                为金明雪一事,莫寻欢奔波已近一月,随后在深沉雪内会易兰台,取兵符,会江澄,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随后两日醉倒酒窖,又再度疾驰这里,纵是铁打的人也支持不住。先前他还挺著一口硬气支撑,如今救了易兰台,又为叶云生裹好伤口,终於便倒了下去。
                                这一下,叶云生直急得满头是汗。眼见莫寻欢烧得厉害,此地无医无药,雨水满地,外面又有一个一等一的强敌,这可如何是好?
                                他出身君子堂,为人方正,不比莫寻欢诸多机变,正在旁徨无策之时,忽又闻一阵雷霆之声,心头又是一惊,原来燕九霄已到了附近!
                                当此时刻,叶云生反而镇定下来,他先将莫寻欢安置到易兰台附近,又拾起方才滑落在雨水中的银血霸王枪,放到莫寻欢身边,低声道了一句:「阿莫,你要保重。」白衣剑客再度跃入雨中,大雨冲掉了他背后刚敷上的金疮药,狰狞伤口历历在目。


                              IP属地:中国台湾63楼2013-01-25 1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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