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迈进酒楼。
酒楼内繁华似锦，装饰绝不是普通酒楼能支付得起的。
昨夜邀请他来此地的老人坐在楼上的一处八仙桌边，饮着酒，吃着菜。
老人一低头看见楼下的他，丑陋的脸上就拉扯出一种撼人心扉的笑容。
简雨并不是初出茅庐的后生，他的直觉一向灵敏。
抬头一看，他也一笑。
慢慢走在上楼的阶梯上，一步一步沉着有力，却不失温柔。
“你来得很早。”
“我若不早，只怕菜就凉了。”
他并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老人对面的椅子上，就放下了剑，持起了箸子。
老人放下酒樽，为他的酒樽添了一两酒。
简雨道：“我不喝酒。”
老人道：“你知道我是为何找你？”
简雨吃了口菜，道：“知道，也不知道。”
老人哈哈一笑道：“回答得好！我找你的确有一番事，你是聪明人，你一定知道。”
简雨放下饭筷，道：“我现在不知道。”
老人笑声戛然而止，冷起脸来：“你必须知道。”
简雨看着他丑陋的脸，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想知道了。”
老人这才开颜，道：“我要你杀一个人。”
简雨道：“杀谁？哪里？多少银两？”
他竟像是一个职业的杀手，报出了自己需要的资料。
老人忽然郑重地看着他，目光中说不出的凝重，一字一顿地道：“杀我！”
杀人比救人容易。
简雨又持起饭筷。
三
夕阳红如血，风却料峭不已。
醉柳镇外一处安静的山林。
血一般的日光照射在山林上的每一片树叶上，绿色与红色交汇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若是一位画师在此，一定会执笔在宣纸上画下这幅美丽的画。
此刻有两个人站在夕阳下，山林中。
简雨和老厉鬼。
简雨手中的剑已无鞘，镶有宝珠的剑鞘挂在树梢上。
老厉鬼手里提着绳索，绳索连着的钩子上泛着寒光，尽管日光红火，却依旧冷凄。
简雨低头看着剑，剑身也泛着光，冷光。
冷光却不及老厉鬼的寒光。
谁知道这寒光曾用多少滚烫的鲜血去浇灌？到至今也还是寒冷的光。
简雨忽然道：“你真得要付一百两官银让我杀你？”
老厉鬼却答非所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简雨闭上了嘴，这一次比以往闭得还紧。
老厉鬼望着夕阳，笑道：“我就姓厉，但不是厉鬼。我是厉贤。”
他的笑容此时比以前慈祥多了，少了几分丑陋。
他又道：“我已五十七岁，老而无妻，老而无子，老而无父母。”
他一生已无眷顾。
没有眷顾，没有思念的人怎会怕死？
简雨终于开口道：“你还有一世凶名，至少有人叫你老厉鬼。”
老厉鬼苦笑道：“你也知道这是凶名。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背上这个名号的。”
他不想背，所以他想卸下这个名号。
简雨点头道：“的确是。”
老厉鬼望着天空被夕阳红渲染的白云，道：“我想在此之前，和你比一比。然后，请你再杀了我。”
这般花从他口中说出，竟好像是风轻云淡一般，不将自己的生死放在眼中。
简雨道：“你会付钱吧。”
厉贤笑道：“当然。”
话音刚落，他手一挥，衣袖中飞出一锭银两，直直飞来。
简雨剑光一现，就见一锭银子已经在剑身上摆放地整齐，不依不偏。
简雨看着银两，却没有发出得到钱财的喜悦，他看着这锭银子，就好像看着粪土一样。
钱本就是粪土，最终也将进入人肚，化作粪，融入土。
他剑一收，银两飞出，然后挂在了树梢上，压在剑鞘上。
夕阳照耀着山林，银子反射出最丑恶的光芒。
他抬起头看了看夕阳，日已将薄西山。
“时辰到了。”
老厉鬼点头道：“对，不过我想在此之前，喝一杯酒壮行。”
他本就是快死的人，因为他绝对无法活在简雨的剑下。
简雨也一向对死人从容，他没点头，却已答应。
老厉鬼变戏法一般从袖内变出一杯酒。
他饮下一口，酒未尽。
他却手一扬，杯飞扬在空中
酒液一滴也没有洒落，晶莹的液珠在凄红的日光下格外耀眼，折射出七种色彩。
红色最耀眼。
酒樽在空中飞扬，最后落在一处巨石上，酒液流下，淋漓了草地。
草似剑，人似芥。
简雨已出手。他的剑好像瞬间变成一朵花，一朵怒放的花。
刹那间，万剑齐出，在老厉鬼眼中却是一滩平静的湖波。
绳索连舟，这一招他早已炉火纯青。
钩索一出，竟将万把利剑连在一起，变成一把剑。
简雨脸色微白，却一笑。谁也没看见他笑得是什么。
剑锁封喉。
剑竟猛然刺出，从绳索中刺破了空气。
老厉鬼犹如看见了真正的厉鬼一样，瞳孔放大。
剑已入喉。
血飞溅三尺之高，又落在淋漓在草地上的美酒之上。
这一剑刺碎了他的灵魂，刺碎了他的意志。
但他为何却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老厉鬼已经成了鬼，却不再是厉鬼。
简雨手一收，剑鞘与银子入怀。他将剑插入剑鞘，一手握剑，一手持钱。
他此刻觉得这笔钱格外恶心。
他一剑劈碎了银子，转身离去。
老厉鬼不再是厉鬼，或许已成了一只快乐释然的欢快鬼。
那只木腿上，已泛起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