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万花谷的黑夜悠长,孤灯下冒着袅袅蒸汽的茶盏朦胧了眼前人的面貌形容,在脑海中竟也勾画不起模样,只能依稀判断出个黑发黑衣。陆晴霄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了些许困意,断了解释到一半的话题,稍稍眯起眼。
「其实我很欣慰。这些事你能亲自告诉我,可见我并没看错人。」面前的人语调中并未表现出嫌恶,一副温柔的声线实是催眠良方,陆晴霄眼前黑了黑,又勉力恢复到眯眼的状态。
「你和明光并不属于中原,其实并不难观察出,尤其是你——你应该长得更像生父。无论你们曾经或者现在有过什么目的,你们一直于我无害,我也并无立场憎恨你们。」
陆晴霄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满足地闭了眼睛沉沉睡去。
只是明茉,太对不起她。成都一行,她被独自丢下,最终也无法得知去向。
睡梦中有清淡的檀香味道在自己的心肺间回转,安宁的香味让人放松了神经戒备,短暂的梦境里有昆仑山冰雪覆盖的纯白世界,十二岁的明光带着自己爬上玉虚峰之颠,却在那里迷了路找不到下山的通途。彼时还是一身白衣的少年墨雪城将他们领到山门,他说他的名字意思就是他出生在一个覆着皑皑白雪的城池。
十七年过去。
万花谷从来不下雪。
陆明光也再也不能带着她一起迷路。
那些属于陆晴霄的快意江湖终于在此告一段落。
万花的秋末初冬有着温热和煦的阳光,晴昼海依旧一片郁郁,数个黑衣紫带的万花弟子在其间忙碌。墨雪城的居处临着花海,被扣住不得离开的陆晴霄便时时蹭到他那里去,讨一盏果茶搬到向阳的位置对着花海晒太阳,倒是也十分惬意。
墨雪城捎了一些消息出去探听陆明光和叶明茉的下落,满月不在之后寻人这个事儿收效甚微。陆晴霄常对着墨雪城檐下空荡荡的鸟食笼感叹,如果满月还在多好,你到底是哪里想不开带它去荻花圣殿,折在了那个阴阳怪气的红衣教主手上,真是太可惜。
不过也好,没有消息在这种时候其实也算得是好消息。
每每提及叶明茉的事儿便会把气氛变得很沉重,大好的下午把墨雪城也一同沉默许久。
墨雪城在那端着凉了一半的茶盏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良久道:「可明茉还真就是个认死理的孩子,两年多前她被强行带回藏剑,那时候明光有心躲她,这小姑娘哭得很伤心。」
「当时我觉得不能把她一直蒙在鼓里,可是事到如今,我觉得倒不如她一直都不知道。」
「但这样会比较不难过。」墨雪城抬了抬眼皮语调全无起伏,「因为没有希望才容易死心,等她忘了,就好了。」
陆晴霄嗤笑一声道:「想得容易。」
墨雪城道:「事实上也挺容易的。」
陆晴霄白他一眼,放弃了争辩。
天色暗下的时候有些返谷的弟子送来消息,南诏皇宫之役过半,血眼龙王萧沙已死,南诏之乱大约在这个冬天也将平息。
墨雪城面色不惊,不置可否地看了一眼陆晴霄。陆晴霄则是一副「如此甚好」的模样,继续业余地分拣着药材看不出情绪。
「所以你为什么会叛教呢?」墨雪城顿了一会问。
「你活了二十多年养成的价值观,分明跟所谓的教义没有冲突,却有人拿着被歪曲的教义要挟你,狗屁。」陆晴霄没气质地爆了句粗口,听得墨雪城皱了皱眉头。
「就因为要你回去当圣女?」
「明光的自由的代价是偷出纯阳坐忘经,你说呢?」陆晴霄冷笑一声,「若我完成他们的要求,就赐我圣女身份,大光明教的无上荣耀,哼,当我几岁?」
「当年破了毒神殿的守卫,找到烛龙殿入口之后,他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反正我已经是七秀大师姐,就让坊主困在烛龙殿里永远回不来就好了啊。」
墨雪城略一沉吟,接下道:「这种情况下你叛教,自然不能再留你,以你之能逃脱只是早晚,但强行带你回光明顶受圣女礼公告天下,今后你若不死,也再也无法在中原武林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