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事，不管你有着什么样的心结，不管你被人们排斥误解到什么时候，我都相信你。相信你的温柔，你的寂寞，你的真实。就算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为了告诉你这些，我实践了那个誓言。
当血从胸口涌出，当视线已模糊，当蓝色的大海在头顶上方远离。我终于把想说的话告诉了你：墨提涅，帕拉斯和我所希望的只是，只是，你的笑容……唉，你都不知道，你的笑容有多美。
宛若一朵经霜的睡莲，让我痛到心碎。
如果真有来生，如果命运让我们再相逢，我，绝不会再像今生这样任由你独自前行。

也许是我的愿望过于奢侈，命运与我开了个玩笑——我真的在来生见到了你，以伊瑞克先的名字。在你的城市里，在为你建立的神庙里守护着你的领地。然后它又永远地带走了我们相见的缘分——就在我18岁按照你的愿望接受储君地位的时候，我终于彻底了解了一直教导我的女子真正的身份。也是直到18岁以后，我才彻底明白了，之前的10多年是多么的珍贵。尤其是对于我这个固执的，不知道忘却的幸福的人而言，那记忆实在是永生的烙印。
当然，我从不后悔那时认识了你。无论是命运的邂逅，还是故意的安排，我都感谢命运给了我如此特殊的际遇。
一切来自于我的双眼。我可以看见你——在别人对你的存在和行走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少年时的我曾经天真地想，那是因为你只属于我。10年后，才明白，那只是因为我自己的执念过于深厚罢了。

10年后，再次看见你的实体，竟有种恍惚的感觉。10年前帕蒂农神庙前繁花落尽的情景仿佛不过是昨天的一个片段，端庄寂寥的女神像边飞舞的落花却已经是一场太久远的旧梦。
你故作镇定，仪态优雅地和我谈论着我的幼稚和不该。可是，难道你眼睛里的悲哀不曾揭示一切吗？
你明明和我一样不舍得抛开这简单的幸福。即使是在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之下。

当然，不住高谈阔论的你并不知道。从10年前开始，我就得了一种不治之症——在我的眼前常常出现幻觉，一片纯净的蓝色在远方，无边无际，召唤着我，引诱着我。我经常会跌进这个梦里，找不到方向。梦很美，但是每做一次，都会切实地感到生命的流失。这个永恒的城市——雅典终于是消耗了我太多的精力了。如今，看不到的消耗已经要走了这个身体里的太多活力。可是，没有办法，虽然不知道神为神的你对人类的我们究竟抱着什么想法，但是在你的愿望之后，我终于是不可遏止地爱上了这里的人们。但是，我想，在我死于这个永恒之梦之前，也可以让我实践一次我自己自私的愿望。所以，才会有今次的任性和相逢——我并非厌恶神的恩赐，但是在接受了你太多的恩惠之后，我也希望以和你平等的尊严死去。
原谅我，我的女神。也许我们都是任性的人。但是，请允许我这一次比你更加固执。在死于病痛之前，请让我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伊瑞克先！”呵呵，你这样悲伤地叫我。悲伤依旧。可是，你知道吗？此刻的我很幸福。蓝色的梦在，你也在。

然后，时间无意义地过了很久。在那一生终结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你在我的梦里出现过，但是却不再在我的生活里放出光彩。
你是伟大的女神，至尊的战士的守护神。而我，已经是彻彻底底的人类。
但是，在这样的时光里，我终于完全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信仰。当初守护你的笑容的心情终于变成了守护这个大地上善良的人们的心意。流血，流汗。生命却是如此真实。蓝色的梦占去了我所有的时间。
有时候，仰望神殿里那双属于神的灰色眼睛，也会不自觉地想：那个守护着国家的信念的女神又有着什么样的信念呢？

若干年之后，你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连你自己都感到惊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再次坠入了命运的陷阱。你一再逃避，而我，意乱神迷。
我清楚地知道我认识你，却怎么也无法在这15年的岁月里找到你的轨迹。直到最后，恶魔的灵魂占据我的身体的时候，我才想起，原来你的辙痕，早在千年前已经碾过我的生命。
而且，再也不会回头。
十三年被束缚的时光里，有时，我也常常怀疑，究竟是什么压制着我，困扰着我。是这个恶魔的邪恶，还是我自己矛盾的心结。我对生命原本尊重，也并不乐于像失望的孩子那样不断追问宿命的缘由，但是命运似乎偏偏喜欢在我的面前拐弯抹角，从来也不让我正面地责问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哈哈，出错的不就是你自己吗？”那个邪恶的灵魂一直也不放过嘲笑我的机会。

我只有苦笑，呵呵，也许，出错的原本就是我自己吧。
第一世，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我的感觉？
第二世，我为什么没有直截了当地抓住你，追问你的想法？
第三世，我又为什么执着于体认那似曾相识的感情？
每一次，我都看着你缓缓地走到眼前，对我温柔地微笑，却从来都只能看着你远走。
每一次，都是一场春天和缓的花雨，却从来都不曾有过丰美的硕果。
每一次，都是一个“来不及”。
来不及牵你的手。来不及和你心灵相通。来不及把你带进我蓝色的大梦中。
来不及看着你灰色悲伤的眼睛，对你说“我爱你。”
“撒加啊，是你自己太傻啊。”那乘机占据我身体的黑暗邪恶地笑着。“看我抓住整个世界来证明你的愚蠢。”
呵呵，加隆也说过类似的话呢。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但是他的想法恐怕也没有改变吧。

不能怪时间太仓促，也不能怪时机不允许。只能怪我太执着。在固执于确认自己心里的感情之后，偏偏更执着于确认你的想法。
所以，一个眼神就爱上了你的我，注定要在等待中耗尽所有的世纪。
所以，经过了三生，也没有问过片言只语。
所以，千百次钟情，也换不来一次携手；千百年思念，也换不到一个并肩，就像比邻而居的白天和黑夜，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你一直依依不舍，悲哀而绝望，而我却始终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无法给你幸福。
这样的想法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如果是那样的话，谁来守护你冰冷坚硬的外表下脆弱任性的心呢？谁来满足你小小的心愿，谁去保护你失望的灵魂？天黑的时候，谁为你指点灯；天明的时候，谁为你指路？
你太任性，太怯懦，却又太坚强，太勇敢。
这千年以来，几生几世也抛不开的记忆，一直都有你。
三生，已经是太深的痕迹。

我知道你终有回到这里的一天。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太久。"雅典娜，无论如何也请你相信，我撒加是为正义而生的。"血溅起的时候，我感到无比安详。
三生，已经是太深的痕迹，太沉重的故事。应该让它终结了。在它波及了太多无辜的人之后，我也该借着谢罪，带着它再一次离开你了。
但是，这一次，我走得这样轻松而愉悦。几个千年之后，竟然看见你这样清澈的眼睛，没有了对生命的疑惑，也不再潜藏自我憎恨的戾气——虽然悲伤，但是幸福。
幸福，果然不是我能给你的东西——你终于依靠自己得到了它。
祝福你，我的女神。我是无法把这片天空亲自带给你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自己找到了蔚蓝的天空和大海，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最后的意识，是颊上湿润的温暖。
你哭了。想必也如前世那夜的可怜。
透明的眼泪，倒映着我的三生。我仿佛可以感受得到其中的柔和，一如你的微笑。从今往后，一直都是笑影。浅浅的，略带羞涩，一如初次见到你时的美丽。
眼泪划落。
三生终结。

番外三 夜深沉

夜很深。黑沉沉的天幕上一颗星星也没有。
苏兰特在隔壁已经睡着了。隔着透风的旅馆墙壁，可以清楚地听见他轻微的鼻息声。没办法，我现在已经不是富可敌国的世界首富朱利安·索罗，也不是随便挥挥手就可呼风唤雨的海皇波塞顿。实在没办法对这个夏威夷的小旅馆发什么牢骚。
明天还要转乘去格陵兰岛的飞机，然后再去新西兰岛的沿海地区。

离开希腊已经很远了。离开。地中海的家也已经将近3个月了。三个月里，我一直在世界各地旅行。从埃及到南非，从中国到俄罗斯。我不知道我能为那些在我引发的水灾中失去幸福的孩子们做些什么。帮他们重建家园，或者把苏兰特的笛声带给他们，也许都是于事无补的举动。也许，我只是想到处走走，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些事情。
确认你究竟为了什么离开了我。
我们一直都是一边的。从几千年前开始就注定是。
当然，我们也一直都是对手。旗鼓相当，互不相让。甚至勾心斗角，互相利用。
我们的关系就是这样微妙。明明互相防备着对方，顾忌着对方，却又无法自拔地爱上对方；明明暗自喜欢着对方，表面上却要斗得不可开交……

初次和你在黄昏邂逅，我并没有震慑于你的美丽。远远地看见你近乎痴迷地欣赏着我的亚特兰蒂斯，我只是微微感到惊讶而已。在结界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你居然轻易地进入了我的领地。“在海皇面前说出你的名字吧，无名的少女。”说实话，我并没有怒气。
而当你回转身，我以为我看到了故人。忒提涅和宙斯的特质同时在你的身上显现。你是我们至高神族的神，毫无疑问。
我有些迷惑，又有些不安——要是我当时坚定不移地继续准备开战，也许世界便会不同。
然后，就开始了我们的争斗。
你失手杀死了至交，回到了奥林帕斯，而我，则犹疑不定地不断到圣山探测。犹豫耽误了时机。

我想，最后的失败也许从那时就注定了。我是一个不够果敢的人。无情却不彻底。这样的我，怎么能从宙斯手中夺过世界的权柄呢？
从一开始，蕾亚就是对的。当初她选择了只从父亲手里救宙斯的时候，就是正确的。后来她帮助宙斯稳固政权，掌握大权也是正确的。我没有办法指责她为什么不选择袖手旁观。为人母的，总是不希望儿子们斗得两败俱伤——只有采取现在的格局，才有可能保住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不至于沦落到塔尔塔罗斯去受苦。但是，我脑海中不断盘旋的，只有一个声音：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

我对于蕾亚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她的第一个孩子，不是她最初的欢喜；我也不是她最后出生的孩子，分享她最艰难的时光。我只是她痛苦的延续而已。
我这样想，实在对她太不公平。连我自己都难以原谅自己竟然会那么狭隘。可是，命运原谅我吧，我从出生开始就望着母亲，可是她欲言又止，最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是因为我已经长大成人的关系吗，阻碍了她表达一个母亲的爱意？还是在我的身上，她看到了什么令她不堪的回忆？
有人告诉我，哈迪斯继承了父亲的阴郁和沉着，宙斯继承了父亲的智慧和勇敢，而我，则继承了父亲的暴躁和霸气。霸道吗？那也只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暴躁和恐惧罢了。父亲不正是因为这个才伤害了母亲和我们的吗？
所以，在即使是在我们5人中间，母亲也最疏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