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不停留的风

风从哪里来？
听说天和海的尽头，就是群风会聚之地。一年一度，从世界各处驰骋而去的风在那里相逢，和同伴短暂相聚。它们会狂乱地奔跑，撕声地狂吼，在急速旋转的云气和波涛里互相席卷，在如高墙般矗立起来的海面上互相冲击，直到碾碎关于过去的所有记忆。当群风疲倦，一切停息，它们就可各自开始新的旅程。
所以风永远都可以那么轻盈地吹过苍翠的平原和蓝色的大海，飞越积雪的高山和茫茫的树海，不带一点负担。
有着我永远也无法触及的逍遥和恣意。

所以，我向往那风，羡慕那无时不刻都能顺着天空的痕迹无限飞翔的自由，张狂，肆意。
所以我喜欢独自一人站在奥林帕斯雄伟的宫殿外，高峻的悬崖上感受那辽远的气流，喜欢站在风口，让它们急速地，沉缓地，激烈地，温柔地贯穿我的身体。当那干燥冷峭的气息呼啸着掠过了两侧，冰冷的身体里仿佛就留下了风的讯息。
风，他们好吗？他们过得怎样？是否还保留着纯净温柔的心？
现在的他们已经不是神祗。在那个残酷的，充满血腥的大地上，他们是否依然拥有明亮的眼睛？
不，我不能亲自去找他们。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我，这双手已经染满了罪恶。这个头脑里再也不会转动着单纯的念头。这样的我，可以站在他们面前请求宽恕吗？
走吧，离开我。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也把我的最深的祝福带给那两个人，希望他们幸福地生活在没有我的世界里。
我眷恋着那在奥林帕斯的周围常年吹拂的，呼啸的长风。

说起来，当初第一次相见的时候，就觉得波吕丢刻斯像是席卷北大西洋的飓风呢。
在学习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一个平庸的人，甚至也远不是一个“人才”可以形容的。着力破坏，瞬间毁灭，不留一丝余地，但是又极其讲究谋略——他绝对是个值得托付重任的将材。和卡斯托尔的才华横溢，自信却又谦和不同，他是一个爱憎分明，果敢坚定的人。
如果卡斯托尔的笑容像明净的天空下不染一点尘埃的阳光，那么，他就是风——大海上横行无阻的强风——对谁也不会退让的飓风。
我见过那风和煦地在蓝色的波涛间缓缓地穿行，也见过他坚定地守护着自己的天地，清明得好象海面上伴着海鸥轻舞的微风。
可是，有一天，我使得这和风改变了方向。
“你这个凶手！”是的，直到那一天，我使风中充满了血腥的味道。从此，阳光远离了我的世界，和风变作了撕裂一切的利刃，在曾经深爱的蓝色波涛里劈开道路。再不复当初的温柔。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把手伸进这股风中，激荡的气流中我完全可以感受到他的悲痛和恨意。
应该恨我的。他没有错。
错的是我，有罪的是我。在罪恶里不知道悔改的也是我。
在他身为神的时候，我最终是没有补偿上什么。在他转世为人的时候，我又破坏了他宁静的生活。
“我恨你！”面对他撕心裂肺的愤怒，我无话可说。
我只有沉默。
我想，即使我也能成为风，我和他，也永远不会在海上相逢。
他毫无顾忌地爱着所爱，恨着所恨。一个思绪转折，就奔向新的方向。即使对神，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而我则时刻要看山的走向来选择道路。那样的奔跑也可能有一天被人认为是风在行走么？简直可笑呢。
真是幸福啊，波吕丢刻斯，你拥有着这样张扬的自由。
在那个我不知道的所在。
你已经走过了群风会聚的地方，在天和海的尽头抛弃了过去的记忆。
而我，还要继续背负这永远也不会断开的记忆，直到天和海都会合拢的末日。

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天地改变之后的世界。奥林帕斯已经隐没在云的深处，连风都难以到达的地方。
而我，已经是风中无足轻重的魂灵。
第三次伤害，彻底抖出沉积千年的怨恨。波涛翻滚的海底，宿命轮回的终点里，我终于落在了他的手里。呵呵，确切的说，是我终于和自己种下的恶果相遇在了命运的关口。
风在海底剧烈地吹着，仿佛在鼓动前世今生所有积累下的欠债。但是那浓重的阴暗的味道，难道是我以为一直会明净如海，逍遥如风的他散发出来的吗？风的身上已经负担了太多过去的痕迹，鞭挞阻碍的时候也撕裂了自己。不复当初的逍遥，也不再自由快乐。
风，已经到了该抛弃过去的时候了。恩，也许，在我还了债之后他就可以那么做了。

但是，对不起，无论如何也不可以是现在。请原谅我私自将受惩罚的时间向后推延。没有能够亲手实践那些人教给我的真理，我无法甘心地走。
可是，最后，请求原谅，要求赎罪的，竟然是他——急怒的海风竟然突然化作了夏夜的清风，保护了我这个罪无可恕的罪人。
飓风突然转向，简直令我惊讶欣喜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风还是那么自由，一旦选择了自己的方向就不再犹豫。
我应当感谢那些一直守护我的人们，是他们让我能够重新沐浴在春风的温和里，让记忆和温柔重新在他的心底自由地生长。
寂寥的夏夜，温柔的和风终于又坚定有力地吹拂在圣域上空。
令我无比安心。

黑夜将尽的时候，沙罗双树的花谢了。
漫天的飞花随着风飘舞在女神殿中。
“应该还来得及吧。”鲜血飞溅出来的时候，追上了夏夜最后的轻风。然后就是最惨烈的牺牲和最悲壮的史诗。
那个发誓要赎罪的男子，终于是在黑沉沉的地狱化作了穿透一切的强风。
无人可阻。
我想，他终于是离开了我们，去了那群风会聚的所在。在天和海的尽头，完全获得了自由。

番外二 三生

我是自小生活在大海的人，所以，我一直有一个蓝色的梦，蓝得好像天空的纯净和广阔。
梦里，有温和的阳光，也有辽远的风。天边的蔚蓝仿佛心的宽容。
我一直想把这个梦和你分享，却再也没有等到和你相聚的机会。
也许永远都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是一个很傻的女孩子。傻得纯真，纯真得近乎傻。微笑起来却是那么温柔美丽，宛若一朵尚未开过的睡莲，初次升上水面。
从你来到海界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别人说什么都相信，别人问什么都回答得极其认真的孩子。当波吕丢刻斯肆意地和你开着玩笑，当帕拉斯的恶作剧把你窘得满脸通红，你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什么。
可是，你这个拘谨的女孩子却偏偏一心想要达成和父亲一样的愿望。一心以为那也是你的愿望所在。
在奥林帕斯的历史里如痴如醉。

一点也没有想到你真正想要的幸福，并不在这条崎岖诡异，包围着大雾的路上。
所以，每当看到你闪烁着奇特光芒的眼神，我就不由得要害怕当有一天当真相显露，你是否能面对现实。害怕那纯净的笑容不再出现于你灰色的眼睛里，直到世界终结。
“卡斯托尔，雅典娜的事情要拜托你多照顾了。”从那天特里同第一次对我这样说开始，我就不再属于我自己一个人了。
只是当时，我自己还不明白，想保护你的心情是这样强烈。但是，也许也正因为是这样，才宠溺你，纵容你自由地判断，自由地追随自己的想法，以至于最后，终于失却了自由。
“如果我有一天回去了，是不是你们就永远不再关心我了呢？”当你这样嗫嚅着问出我在心底早已知道会发生却一直不敢多考虑的问题时，我才让自己完全确定了你终究是要回到奥林帕斯去的事实。

“不会啊，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们四个永远都是朋友啊。”我这样安慰你。但是同时，我又绝不能和那个权利的中心再扯上一点关系。就像波吕丢刻斯说的，那里不适合我们，我们也不适合那里。为了获得平静——哪怕是暂时的，我们付出了誓言的代价——除非死，终身不离开海界。
可是，终于是有一天，我终于决定打破誓言。
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一个自私的理由：我想留在你身边，看着你，守护着你。再也不让噩梦伤害你。如果你终究是要面对现实的，那么，至少让我在你难过的时候，失望的时候陪在你身边。哪怕你并不知道这个肩膀是留给你在哭泣时依靠的。因为，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为了掩饰无助而越发迷乱的眼神，我也一定会陷入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