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晚,柏生回来得很早。
他的脸上又展开许久未见的笑颜,温了一壶酒,在院子里摆上小桌,叫白芍一起坐。他打开锦盒,送给白芍一个祖母绿的手镯,笑着问她喜欢不喜欢。
仿佛前日,什么事也没发生。
“有了你新配的柏芍丹,药铺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芍儿,你受累了。”他又叫她芍儿,温柔而宠你。尽管,他待她好是为了她配的药,世故而凉薄的理由,可白芍喜欢得很,她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温存,便想也不想,把镯子戴在手上。
洁白的手腕,娇嫩如藕,连一个疤都没有。
柏生看着,心里咯噔一下。他端了酒壶,倒满白芍的杯子。酒在杯中,倒映出男子如春风般的笑容,这良辰美景,神仙也会羡慕。
可白芍的眼底忽然涌出了泪花。她端起杯子,那股香气扑鼻,勾心断肠。她喃喃地道:“好,好,夫君要我喝,我就喝。”
一饮而尽。
酒穿肠而过,白芍的脸颊也晕开绯红,人霎时娇艳几分,柏生想到和她的离奇相遇,想到她总也暖不起来的身体,一个踉跄栽了下去。
“妖怪,真是妖怪......”他惊恐地后退,“怪不得伙计们说蚊虫从不叮你,连毒蛇咬了你都会死,你根本,不是人!”
所以他才在酒里下了断肠草来试她的吗?
白芍哽咽地说:“我是妖,但我从来没有害过你啊!”她哭着,向他追过去,想跟他解释。
柏生不听,他惊慌失措,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把手枪。枪走火了,子弹击穿白芍的肩,一股鲜血喷出来,溅上柏生的左眼,顿时皮开肉绽。他大叫一声,倒在地上,疼得全身都在挣扎。白芍去扶他,他却狠狠地推开她,口中怒骂:“妖怪,你好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好毒,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话像天雷劈头打在白芍的身上。她呆呆地低下头,看着满手的血,在夜色里竟泛着绿莹莹的光——那不是血,是致命的毒液。
那一刻,她终于清醒了。
因果
传说,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毒,最后死于种剧毒的草。那种毒药,能断人肝肠,后人给它起名,断肠草。
这个故事流传了几千年,她也在人世流连了几千年 ,一直到,看见柏生。她像个影子,日日陪在心爱的男子身边,陪他学医,陪他采药,陪他在睡不着的夜里翻读《神农本草经》。
她本无奢望,可是有一天,柏生爱上了一个女子那个乞巧节,她化作烟雨中的一朵碧云,看他们在船上说笑,不禁对红尘情爱心生向往。
她多想和柏生爱一场。
原来爱情,是会上瘾的毒药,沾上了,就戒不掉。她又去月老庙找泥人章,哭着向他哀求能不能再让她重来一次。
泥人章问:“你想好了怎么做吗?”
她哑然,第一次,是她太强势,伤了柏生的心。第二次,她事事顺从,处处忍让,柏生却嫌弃了她。
该怎样,他才会一心一意地爱她?
泥人章闷闷地抽烟:“这个男人一再负你,你还是痴心不悔,能告诉我吗,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说:“因为他是转世的神农啊,而我......就是那棵断肠草,他是第一个亲近我的人,他手心的温暖,我一直都记得。”
泥人章摇摇头,掏出一块檀香,放在香炉里。青烟缭绕,半空中,画面徐徐展开——
是千年前的原野上,一个柏生样貌相同的男子,守着一株植物,他双手温暖,为小草遮风挡雨,像珍视最心爱的宝贝。
当烟气渐渐散去,男子不见了,他变成了一把药锄。
“姜柏生并不是神农,他只是神农的药锄。神农尝百草造福人类,死后做了神仙,手中的药锄也被封为侍神。药锄封神后,受命斩除断肠草,明明心知,这种剧毒的草若有了气候,定是祸害,却偏偏见它青翠可人,狠不下心斩杀。之后千年,他都守护那棵断肠草,助它修行,因此触犯天条,被贬下凡受难。他深知,一次次的轮回,千年的记忆终将消尽,他不愿背叛自己最初的爱,宁愿舍弃真心,世世做薄情之人。”
泥人章说:“这一世,哪怕重来一百回,姜柏生也不会好好爱你,因为他的真心已经没了。他不是你爱的神农,你的追随,不过是在报药锄的恩,现在你明白了情缘因果,还要再重来吗?”
白芍愣了。她百感交集,想起 和柏生在一起的种种,快乐的,伤心的,一时都涌上心头。报恩也好,补偿也罢,能这样刻骨铭心,除了爱还能是什么?
“我愿意的,再付出千年的修行,换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向泥人章跪下,“我早该看出来,你不是一般的人,是掌管人间姻缘的神。月老,请成全我。”
泥人章笑了,眼角漾开一道细细的纹,“在市井混多了,我几乎不太记得自己的身份。想想我们都一样,在人间的时日一久,会越来越来像个人吧。”
月老把红绳系在转盘上,另一头系上白芍的右手,说:“你的代价,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