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入冬,花格子上垂着的枝藤早就枯败了,这时候风吹过来,却有一片青绿的,在那里颤颤的挣扎,眼见着要被吹走了,他却扬手摘了下来。
依稀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场祸事,之后在一个贩子又一贩子手中倒卖,如若那时不是师父把他买下来,恐怕现在会流落到更不堪的境地。小豆子还老实的跟在他身边,自己当初进这院子时,大概比他还要小几岁。
戏文里唱的是君王将相,儿女情长。然而唱戏的人人前叫做老板,人后也终究不过是戏子,谁都明白堂会的意思,又有几个能做到清清白白的出来?
他也是慌的,这种乱世,人命贱如草芥,何况即便是命,也不见得是自己的。
他是跟着师父的戏班,一场戏,一场戏,那么的跟着活下来。
如今师父不在,戏班子里的老少,仍旧要活。
回到院子,只有云烟一人站在罩着铜熏笼的炉子前烤火,桌上的茶盅幽幽飘着茶香,他脱了外衣随手丢到榻上,云烟叫他过来暖暖,他便笑着卷起袖子也过去伸出手烘着。
云烟低眼看他的手。玉白的手指,晶莹无骨,修秀圆润的微微泛着着粉红。
梨园行里百年来的规矩,各种花活多式多样,无论打得多狠多痛,靠着吃饭的脸上手上不落痕迹,养上了一阵子,再出来时仍旧完人一个,痛的也只在心里,恐惧与阴霾,倒硬是能把一个人的性子灭下去。
韩庚刚来那会跟其他的孩子不大一样,不哭也不闹,瘦瘦小小的睁着对湿亮的眼睛,云烟家里曾经也有这样一个妹妹,也是不爱说话的,不到三岁就饿死了,心有所念的便对他偏疼些,总忍不住省出一些食粮,把他拉到墙角,看他鼓着腮帮子红着眼角吃下去。日子久了,这个小孩就常常只默默的牵着他的衣角,冷了就偎在他怀里取暖。
他总是安静乖巧,也不象云飞那样爱吃打。但云烟却记得分行当的那一年,师父把韩庚打得最厉害,吊在屋梁上揍,竟象是要一气的把他打死。直到最后哭喊的气息都弱了,才让人放下来。
半夜里就发了高烧,偎在他怀里缩成一团,一阵阵的出汗,一阵阵胡乱嚷着叫娘。
那夜刮了好大的风,后来一片片的棉絮似的雪落下来。他们住的那间屋子冷得象冰,风从四面灌进来,不过八九岁的男孩,身子是火烫的,却又筛子似的发抖,身上粘着的汗几乎成了冰渣,伸手去摸,只觉得就是要死了。云飞吓得去给二师父磕头,二师父过来看了一眼,只是苍白着脸说“要活不过明天,就裹一裹到后山上埋了,在戏班不肯唱戏,活着不如死了好。”
云烟抱着他,直以为是那一年妹妹在他怀里渐渐的冷了,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眼睛,眼泪婆娑的让云飞生了火盆,两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轮翻脱了袄子,用热身体去煨他,搓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