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TP 03 [一方或双方的背叛]
小时候的覃枫,是个光头怪。
——清早远山乔律坐上驾驶座的时候,莫名地想到了一些不着调的事情。
覃枫早就走了的样子,今天没有坐他的车。他一手扶方向盘,一只手肘支在车窗,慵懒地撑着下颌,下巴的线条优美利落。他打开通话:“他今早自己走了,盯着点,有异常立即汇报。”开车上路,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电话那边助理的日程安排。
那么,接着那件不着调的事,对于覃枫的这个最初印象,来源于两个人都还是小孩子时,那场莫名其妙的家宴。好像是两个人共同的太爷爷还是谁来着,整整一百岁,老家要办一场了不得的寿宴,摆流水席,把远近但凡有点亲戚关系的都请到了。
那年的远山乔律刚九岁,已经算得上是一副好皮相了。皮肤白白嫩嫩的,杏核眼又大又圆,眼角微微上挑,笑起来特别讨喜,加上嘴又甜又有礼貌,家中只要是长辈都喜欢他。然而这一套,用来对付小孩子是不管用的,是以那时他是个表面乖巧、内心阴暗的憋屈小鬼——虽说身上的日本血统也就那么几根毛细血管的分量,但这并不妨碍他有一个四个字的名字,并且因为它而被熊孩子们视为敌特。
至于远山乔律的糟心童年就不详细提了。总之,在整个寿宴期间,诸如谁家的小姑(5岁)谁家的舅舅(6岁)谁家的侄女(5岁)谁的孙子(4岁)等等相约一起去路口爬大树这种活动,小乔律都很有骨气地自己钉在一边,眼神阴暗地观察人类。
这个时候,小覃枫轻易获得了小乔律的注意。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都很……显眼。小孩子大概才五六岁,个子很矮,却因为他的光头,在孩子群中很容易引人注目。乔律觉得,父亲和孩子都是很奇怪的人。
孩子是个光头怪,父亲是个能做出为了惩罚小孩而剃光他脑袋这种事的父亲。而且更让乔律意外的是,他(这样的人居然)很受小孩子欢迎,在老家经常被那群辈分乱七八糟不知道是叔叔还是外甥的小孩子团团围住。他本来觉得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一定是个变态糟老头,但现在看看孩子群中央高大挺拔的男子,好像并不是那样。
结果覃枫父亲在带着童子军做游戏的时候,就单单剩下了覃枫,和故意躲远的乔律。
小覃枫就过来问:“你陪我去爬大树吧。”
“不去。我不稀罕。”
“我怕高。”
小乔律略微地偏回头。抛开光头不说,这小孩儿长得其实也挺顺眼,双眼皮,只是脸上总带着一种小乔律从没见过的神情,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觉得他挺怪。
小覃枫又说:“我想要上面的蟋蟀壳儿,你帮我拿。”
“你叫什么?”
“阿覃。”
“切!女孩子的名字!”
“不是那个‘琴’。”
奇怪的小孩,也不生气。小乔律撇着嘴看了一眼远处排队举高高的亲友团,又用很露骨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覃枫,(——也许是因为因为外形太诡异而判断不出他表情,)最终决定,自己已经九岁了,要让一让小的孩子。他站起来拍拍屁股说:
“那你帮我在树下看着。”
“好。”
“不许跑!”
“嗯。”
“那走吧。”
一阵特别的铃声打断了远山乔律的思绪。他迅速腾出一只手打开了通话。
“东家,有事。”
“说。”
“今早8点35分覃先生卷入了街头闹事被**带走了。”
“你估计多久能回来?”
“覃先生只是做笔录的话不会很久,但他们走的路线有点蹊跷。”
远山乔律眉头轻皱,薄唇微抿一下。出事了。
“不像是去**局?”
“而且似乎已经发现了有人跟着正试图甩掉我们,这样下去也许会跟丢。”
“继续盯着,盯不住了就交班给当地的同事。”
“是。”
切断通话,远山乔律摇下了车窗,将一只手肘轻轻靠在上面,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视前方。他用指关节抵了一下眉心,颈项的线条起伏完美,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衫领角,平整利落地翻折下来。
天高秋凉。车窗外落叶如惊鸿,道路两旁的树木不断倒退。街道一目的枯红萧索,教人生不出赞叹天凉好个秋的心绪。
当时的树想来也差不多这么高吧,乔律想。其实也不是很高啊。
后来怎么样了呢?
乔律记得,这并不是一个善良的光头怪拯救了孤僻小孩的治愈故事,相反,他单方面和覃枫结下了梁子。
小乔律整个人沉浸在登高望远的喜悦中,小覃枫就在树下看,脑门儿滴亮滴亮的。但是等他集齐了一口袋蝉蜕,准备招呼那个“阿琴”搭把手让他下树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光头怪跑路了。
他被背叛了。说好的树下的接应脱逃,那他就只能在树上呆着。
直到那天晚上,光头怪才带着大人们找到了被晚风吹得瑟瑟发抖的乔律。回去以后才隐约了解到,覃枫貌似是去采蘑菇还是捉虫还是干什么,总之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把树上的盟友暂时忘记了。不过这都不重要。小乔律只觉着自己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一个光头怪,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远山乔律想到这里,点漆一般的眸子禁不住染上一点笑意。
说是这样说,不过小孩子的伤总是可以好得很快,第二天就被覃枫三言两语叫出去玩了。
只是那时蹲在树上吹冷风的心情太过深刻,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其实也没有深刻到能记十几年的地步,直到多年后两人又相遇、乔律发现覃枫就是当年那个“阿覃”之后,那种感觉才复苏过来,并且在此后一起生活的时间里,时时刻刻被巩固着。只要呆在覃枫身边,他就不断地不断地教给乔律一件事。
他渐渐减速,往左一打,驶进了公司的车库。如往常一样地,他下车,锁上车门,进电梯,和下属打招呼。微笑平稳又得体,精致的眉眼搭成礼貌的神态,说不出的好看。他看了看表,在心里默默安排了一下此后要采取措施时间。这时电梯刚好到顶,他迈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在心里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表哥。
这次又要去哪里呢?
他坐在自己的真皮转椅上,开始工作。他垂下眼帘,又长又直的睫毛垂下来,像黑色的凤凰羽翎。修长的手指翻开纸页,玉雕一般,食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
要是我下班了发现你还没到家,我就亲自把你逮回来,你这个叛徒。
然而等到晚上乔律下班回家后,覃枫也并没有回来。他松开领带,拉开电子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品诺。
其实并不感到意外。
只是多少有些焦虑。像养熟了的宠物,突然丢了也会有点担心,哪怕那只是一条随便捡回来的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