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下一站天国
电梯很快就升到了顶层。直走，右拐，再往前走二十二步就是社长的办公室。这条路原是幸村走熟了的——当初家里的产业发展势头正猛，意气风发的父亲带着心中不情不愿的儿子常常来拜访，一坐就是一二个小时。生意人谈论的事情，幸村不懂也没兴趣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现在他后悔了，那时哪怕听进去一点，了解一下业内的行情，也要比现在手足无措要好上很多。
【小朋友，不要垂着自己的眼睛。】出电梯时，白石很郑重地告诫了一句【换做是我，看见你这幅模样也不敢答应你的请求。】
【世易时移。樱井社长以前和我父亲是朋友……】幸村扭过头看着窗外碧蓝的天，声调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谁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呢？
【你现在是奥特曼，现在放在你眼前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小怪兽，打倒它们，你就赢了。】
白石的比喻成功地让方才触景伤怀的青年翘起了嘴角，然后他高高地昂起了自己的头，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底气十足。那一瞬间幸村看起来不像是家中负债的青年而是一位志得意满的富家少爷。
接下来的谈判比意想之中要顺利些，这得归功于白石的身份和在国民心中良好的名声。幸村坐在一边，抛弃了到来之前的忐忑和隐藏极深的胆怯，冷静地和父亲曾经的朋友据理力争，他甚至还搬出了生意人最为不屑的“交情”来说服对面抽着雪茄的男人同意自己签下分期付款的协议——除了自己，谁都不能将他击垮，谁都不能。
【年轻人啊，口才不错。你早点出来帮助你父亲打理事业，你父亲也不至于因为一个失误就一败涂地。】
——终于同意了！幸村心中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所以他只顾着签字连后半句话都没有听进去。抬头送给那男人一个最阳光的微笑当作感谢，其他的话，一句也不想多说。
【白石先生，恕我多嘴，您帮他太冒险了……】
【上头的意思。】白石姿态优美地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你不知道，藤真桑下了决心要和谁签约就是铁了心要捧他。所以嘛，这些新人的麻烦事就得我们来帮助解决掉，免得狗仔到处翻旧账损毁艺人形象……】
一席半真半假的话说得男人哑口无言只得和白石互相握了手，算作这番“谈判”的了解。
【您说的是真的吗？】进了电梯幸村问道【呃，我是说狗仔翻旧账的事……】
【当然是真的，狗仔很无聊的。所以娱乐公司和新人签约之前照例是要查查“案底”，免得哪一天被突然踢爆让公司不好公关。】
【好麻烦。】幸村嘴上这么说，心里难免陷入自己被人调查的不快当中。
【有利有弊，不管怎么说你父亲的麻烦解决了不是吗？】
幸村刚签完还款协议，白石就载着他去了唱片公司。推开土屋的办公室的门，幸村就看到一个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背对着自己，栗色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快成了浅金色身旁的白石看见这个背影却明显愣住了。他不知道何故，正想着，男人转过身，幸村这才看清楚男人的脸孔——像外国人，五官的构造和面部骨骼的走向都宣告着此人像钻石一样璀璨夺目的俊美。
【您好。】白石朝着男人鞠了一躬，鞠躬的同时还不忘扯了一下幸村的袖子。
【唔，不怎么见到你，白石。】男人说着视线便投向了同样也在鞠躬的幸村身上【这是要签约的那个孩子？】
【是，我叫幸村，幸村精市。】
【果然不错。】男人笑了，朝着站在角落里的土屋扬声说道【签吧，我同意了。】
幸村记得，男人出门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好好努力”
好好努力，为家人，为自己。


二十五 旋木
幸村没有被立即安排出道，所以他没有经纪人也没有单独照顾他的助理。一天之中从太阳升起到夕阳西下，幸村都在进行各种各样的出道前的训练。练声，练形体，练习如何应对记者的回答甚至还要练习签自己的名字。
训练安排得很密集，休息时其他几个练习生不是在抱怨就是在憧憬自己光彩耀眼的未来，唯独幸村一个人沉默寡言地坐在他们中间听他们说话——话太多容易惹是非，这是白石教给他的，他记得很清楚。于此同时，白石依然当着炙手可热的填词人，专栏作家还有广受欢迎的主持人，曾经一起共事的两人境遇仿佛隔了一重天地。幸村晚间回到宿舍打开电视会看见白石的脸，看见白石说话或者笑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地怀念当初在这人身边工作的日子——辛苦，充实，最重要的是没有负担。
负担。幸村一想到这个词，眉心突突地跳，脑海里也浮现出父亲两鬓间斑白的头发和母亲流泪的脸庞。他突然间担心自己不能顺利偿还债务，大脑的神经触及到这个核心问题，压力也就排山倒海而来。或许是带了思想负担，接下来的几天训练里幸村常常出错，让负责训练的老师看得直叹气，心知训斥也不是办法，于是挥了挥手让幸村在一旁看别人练习。
【小朋友，过得好吗？】也许是熟悉了练习生的作息安排，白石的来电时间掐得很准——休息时间接电话最让人无话可说。
【出错了，老师让我在旁边看着……】幸村小声说道，声音里的委顿通过无线电波悉数转达给了电话另一头的人。
【怎么了？不适应？】
【也不是这样。最近几天总失误，越想不出错反而错得厉害。】
【有心事？还是休息的不好？】
【我担心……】他咽了口吐沫【我担心，还，还不了钱。突然想到的。】
幸村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的心事，白石沉默地听着——他在想如何让说话的青年相信自己能够用经济实力是家人渡过难关。但是，白石发现自己有些词穷。
【您在听吗？】听到白石总不说话，幸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一个对着手机在唱独角戏。
【我在听。】白石咳嗽了一声【让你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想阿淳他不会那么傻去捧一个根本红不起来的人当歌星，就算他愿意藤真桑也不会同意做赔本买卖的。小朋友，要记住只要我们自己过得平安快乐才不会辜负家人对我们的爱……】


二十六 路过蜻蜓
前期的训练一结束，土屋就在当初选拔的练习生中择其优者安排出道了，入选的人当中自然也包括了幸村。不过其他的几个组成了五人组的男子团体，幸村却作为单独的个体进行活动。团体有团体的优势，个体也有个体的优势，这要看人具体怎么选。土屋最不喜欢看人纠结的样子，就索性替他们做出了选择。对于幸村来说，单独活动是最好的——团体的收入还要平均分配，这样偿还债务的期限就更长了。
他先是有了自己的助理，一个是日巴混血儿叫杰克.桑原，另一个是纯正大和民族的子孙，叫石田铁。两位年轻人都是寡言老实的，几天相处下来，幸村还是觉得桑原做事更加稳重可靠些。助理的事情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现在幸村还没有被派遣给哪位经理人，也没有被安排任何的工作。
和他同期出道的男子团体已经开始灌录出道单曲，跑起了通告。而幸村却悠闲得有些另类了，他不着急，毕竟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每天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幸村就会和白石通电话。白石每次的开场白都是“过得好不好”，他不觉得男人的问候很乏味，倒是将这稍显笨拙的关心尽数收下——活了这么多年有许多关心他的人，如果要按照顺序去感谢的话，白石藏之介一定排头位。
幸村“待业”，唱片公司的高层却为他的经纪人烦着神。俗话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boss们权衡利弊之下将幸村派给了水户洋平照管。
【幸村，这是你的经纪人。水户洋平。】
【您好，水户先生。】幸村朝着自己的经纪人鞠了一躬。
【以后……】水户的话没说完，后面半句又给咽回了肚子里。微笑着拍了拍幸村的肩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
幸村自第一眼看见水户洋平的时候，直觉便告诉他自己的经纪人是个让人敬畏的人，不会亏待自己也不会过分宽容自己。好吧无论怎么样，日子始终都是要过的，路也始终都是要靠自己的双腿才能走下去。

二十七 如果东京不快乐
经纪人落实到位了，工作也就排山倒海而来。之前幸村从未试过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泡在录音室里，满脸疲惫地和那些简谱和录音设备作斗争。幸村偶然从玻璃中看见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油光满面的脸庞，登时就被自己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水户总说不着急，所以给幸村录制demo的制作人也对幸村的唱功还有所赋予歌曲的感情吹毛求疵。有好几次，幸村觉得自己唱的没问题了，但是制作人还是板着脸要求他重录，理由只有一个——感情不到位。制作人从不告诉幸村的“感情”哪里不对劲，只说他太年轻好多事情都没经历过说了也没用。摊上这么个人，幸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老老实实地按要求唱着。
就这么胶着着将要录制的歌曲全部录制完毕，幸村只觉得自己的精力都快要透支光了。所以出了录音棚，幸村就直奔旁边的中华料理店大快朵颐。店里的电视在放着白石的脱口秀，令他惊讶的是中间的背景音乐竟然采用了他前几天录制好的歌曲，更令他惊讶的是店里好些人在询问歌曲的演唱者是谁。正在用餐的本尊免不了有些得意，但是比得意更多的成就感。有人认同就是对他连日辛苦最大的肯定。
水户的算盘打得精——先以歌声吸引国民的注意，再适时将人和专辑一起推出。白石首当其冲拿了两支“作废”的小样做自己节目的背景音乐，一时间在节目官网对歌曲留言的人数激增。饶是如此，水户也不敢大意，几乎是能用到幸村歌曲的场合都被水户以各种方法塞了进去。国民的耳朵不是摆设，对歌者其人也越发好奇。于是，幸村终于等到了发片的日子。
他人俊俏，声线也柔和，歌曲也都是旖旎的慢歌，所以在各种效果综合下的中低音在耳边徘徊的感觉实在是棒。单曲一经推出就销售一空，第二张单曲发行时，幸村被水户安排去了一家书店签售。
他才一露面，就被眼前的排成长龙的队形给吓了一跳。慕名而来的女歌迷们发出的尖叫则差点震破了他的耳膜。人，人，还是人，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幸村几乎都顾不上和歌迷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在包装精美的CD上面签名，先是鼻尖上渗出了汗，接着是额头，再接着就是后背。不但要签字，还要微笑着配合粉丝们拍照片，天知道他快笑不出来了。


三十 这么远那么近
从前，幸村一直反感老爸将他看成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现如今，他的爸爸，曾经意气风发的爸爸在某种意义上倒真的成了一个孩子。看见男人用做错事一般的语气和他小心翼翼地说话，幸村的内心就没来由的难受。
他张开双臂搂住自己的父母，临放开时安抚似的在父亲的后背轻轻拍了拍。男人愣了，明白过来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的时候，手背在眼睛那里擦了又擦。
他们永远都是一家人。
【小朋友，见过爸妈了？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嗯。谢谢您。是我不好，从开始训练就没怎么往家里打电话……】
【有父母的支持安心多了？是不是？】
【我妹妹获得了公费留学的机会，她还说要把她的同学转化成我的歌迷，我妈还将关于我的新闻全给保留下来……】
白石双臂叠放在一起，双目注视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心里没来由一阵羡慕——他的父亲已经很长时间都没和他说话了。他垂下眼睑盯着桌面上的凹槽，过去的事情全部回来了，父亲得知真相后的怒喝如同雷声一般在耳边轰隆隆地响着，他的脊背……被老爸用拖把抽打的痛，渡边知道么？白石只觉得酸涩，那时候有那么多好姑娘上赶着喜欢他，他却偏偏谁都不要，倒是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了，可惜到了今天也成了个进不得也退不得的大笑话。
只恨自己从前年少无知！
【您怎么了？】幸村看见眼前的白石一脸阴晴不定的样子，不免担心。
【没什么。对了，下个星期的音乐节你去不去？】
【去的。】幸村点点头【水户先生说有好多音乐人会参加，您也去的吧？】
【我去散散心。】白石揉了揉自己的眉毛【我不留你了……他们都笑呢，说幸村怎么自己跑过来拿歌词……财前，送幸村先生出去吧。】
幸村听了只是笑——土屋给他的特权，不用白不用。他跟着白石的新助理出了门，走到了楼梯的拐角，想起了刚才白石走神时的表情，连忙叫住已经离开的助理。
【财前君，白石先生怎么了？】
【没怎么。】冷口冷面的青年先给了含糊其辞的答案，看见幸村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不得已地改口说【他常常心情不好……他们私底下都说白石之前就这样。】
幸村听了好笑——心情不好？自己工作时怎么没发现？顶多是嘴巴厉害了点，就招人这么编排他！他摇了摇头，静下心忙自己的事情，等到第五张单曲录好之后就收拾行李和水户一起去了静冈参加三年一度的音乐节。水户带他认识了不少作曲家还有专辑制作人，一共七天的音乐节倒有三天是在忙着和各色人等交际。到了第四天，静冈突然降了温，幸村一身汗吹了冷风，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幸村晚上饿得厉害，牛排，烤虾都往嘴里送。吃得快活，第二天一起来发现破了皮的嘴角烂了。
【小朋友，你是不是吃虾了？】前来探病的白石看了看，仿佛知道什么似的问了一句。
【吃了很多……】
【傻孩子，海鲜是发物。吃得越多，疮面越大。】
【他不是小孩子了，阿藏。】
怎么是他？幸村努力克制住自己皱眉头的冲动。他很不喜欢渡边——渡边说起白石的口气不喜欢，渡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喜欢。总而言之，渡边这人身上充满着自己不喜欢的因素。
他有何德何能让白石这样喜欢他？幸村始终弄不明白。他看着白石的时候，白石离他很近；当他看着白石和渡边站在一起的时候，白石又离他很远。
这么远，那么近。

三十一 岁月如歌
为期七天的音乐节很快结束了，只是幸村直到回到东京开始为新专辑的新闻发布会做准备的时候仍然有些昏昏沉沉，嘴角上的那块疮疤也没完全褪掉。负责这次发布会的造型师盯着幸村那张白璧微瑕的俊脸直叹气——疮疤盖了几层粉还能看得出来，索性只给他搭配要穿的衣服，脸的问题就一概不问了。于是在场的记者就老实不客气地将那块疤给拍了下来，连P都没P就直接登了报，当然咯，幸村妈妈一看见自己的儿子这副模样免不了要心疼落泪。
幸村的演艺之路走得比预想中的要顺利——他自然清楚如今的结果和许多人的帮助是分不开的，事业如日中天，人却一如既往地谦虚谨慎，不该说的话从来不乱说。公司里的高层都觉得幸村和其他人比起来要懂事些，水户因为幸村的乖觉和信任打理起经济事务更加尽心尽责，就连桑原和石田空闲时候上网看见有人批评甚至是诋毁幸村时也会气不过和人隔空辩论几句。
幸村的二十七岁生日很特别——在全国巡回演唱会的终点站上为自己庆祝生日。东京巨蛋里座无虚席，挤满了前来为偶像庆祝生日的歌迷。Vip席上少不了要预留一个座位给白石藏之介——这些年只要幸村在东京举行演出，他都会前去参加，实在去不了的话就用一束花来代替。约定俗成的暗号，幸村明白。
演唱会开到了一半，同一公司的后辈切原赤也送上了生日蛋糕，歌迷嫌唱生日快乐歌很没新意就自发地喊着他的名字“seiichi”—— Seiichi，第一排的歌迷率先叫他的名字；Seiichi，第二排的歌迷立即机灵地反应过来，一直到最后一排，然后全体一起说生日快乐。幸村突然哽住了，关心他的人是这样多爱他的人也是这样多，不管自己的歌迷会不会一直爱他，至少曾经的爱是真实的。
演唱会的主题毕竟是唱歌，幸村不能违背，应景地调侃了几句接着唱。唱着唱着，身旁的伴舞突然上前亲了亲幸村的脸颊。动作来得太迅速，又是一首新歌，他猝不及防想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继续唱歌，然后悲剧地发现自己忘词了。提词机**冰喷出来的雾给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他挠了挠头傻傻地笑了。
【噗，小朋友。】
白石在台下看得忍俊不禁，笑得甚没形象。哪知道幸村的眼睛没瞟见歌词，却一眼看到了笑得开心的他，就直接走下台将白石给拉了上来。
【你们都知道的，白石先生自我出道给我写歌词，现在欢迎他和我合唱……】白石乐感不错，但是有点五音不全，所以这个建议有点坏心眼。
【我也不会啊！】白石换上了一副无辜的神情。
【骗人……】
【就是！骗人！】偏有不懂事的女歌迷在底下跟着起哄。
白石真的忘了，歌词是几年前写的，幸村偶然看见了就给要过去了。现在唱作者都忘了，只得在台上“啦啦啦”，白石想着一句唱一句居然还能和歌曲氛围配合得天衣无缝。
【哇，你是天才。】
【过奖，过奖。】
两个人就好像顽童一样肆意改编着曾经脍炙人口的情歌。时光仿佛倒流二十年，他，白石藏之介又回到了曾经什么都不想的年纪，过去的无忧无虑，过去的热血冲动在此时此刻全部回到了身边。他失去它们已经太久。


三十三 垃圾
从那天过后，财前绞尽脑汁想了一个理由请了病假，他不敢再待在白石的身边——他担心自己会被老板弄得精神失常。助理没了，工作却还是要继续的，神宗一郎权衡利弊之下派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助理在白石的身边帮忙，等到财前回来再各就各位。
没想到还没有一个星期，那名助理直接找到神要求将自己调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看着宁愿辞职不干也不要和白石合作的助理，神头疼万分，鉴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只得好言安慰那名助理劝他在帮忙一段时间。
相比神宗一郎的无奈，白石对助理的人选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毕竟助理是协助工作的人，有经验就行。他吞云吐雾地沉浸在自己创作的世界里，从这个世界里走出来的时候，助理就要跟着倒霉——无论因为无论自己的工作完成得如何，还是得挨白石的一通骂。
他现在是魔鬼，不是从前的君子。白石对此心知肚明，有多少人讨厌他，他也清楚。这有什么？反正自己现在也被所爱的人厌弃，再多几个讨厌自己的人也无所谓。抱定了这种想法，他变得越发的封闭，下了班就对着明黄的台灯发呆，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你怎么了？】
渡边的耳边全是关于白石的纷纷传言，不放心，从美少年和如山的工作中抽出身来，来到情人的家里。谁想，入眼便是白石呆坐在沙发上的景象，神经大条如渡边也紧张起来。
【没什么。】白石将自己的全身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脸上带了懒散而厌烦的神情【我爸爸病了，他让我来找你。】
【这不是很好？】渡边愣了一下，旋即换上一个舒展的笑【你本来就是我的。】
【我是你的，你却不是我的。】
【什么意思？】
白石不说话，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眼尾和嘴角都在微微向上翘着，眼角的纹路在灯光下清晰可见——像一只等待涅盘的凤凰，在濒死之前努力绽放着最后的尊严与光芒。渡边看了只觉得心惊，他突然害怕看见白石这样笑，尽管当初吸引他的就是白石脸上的笑容。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渡边只顾呆呆看着白石，白石却低头专心阅读手中的书籍。气氛和时间仿佛被凝固住了一般。
【又在看《天龙八部》？结局不好，不要多看。】
还是得有一个人来打破目前的气氛，于是渡边走过去搂住白石，嘴唇在白石的脖颈边游移着。他还是喜欢他，有一千个一万个的美少年和美少女，渡边修还是喜欢白石藏之介。
【我在看书中看见了你……】
【你越来越爱卖弄玄虚了。】
【你是段正淳。】
白石合上书——他不是刀白凤，绝对不会说出“你即便有一千一万个女人，我也一样爱你”。他累了。
【你也够了，我体谅你心情不好。我们都在体谅你。】
【谢谢。】
【幸村……那个小子，他怎么不来了？真够忘恩负义的，要没有你他能有今天？也不想想是谁替他做的债务担保。】
【他个人意愿。我不后悔帮他。】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心有所属要早说哟。】
【别胡说八道！】
他粗暴地终止了这场对话，转过身背对着渡边心乱如麻地坐下。他晓得自己在对待幸村的感情上面肯定出了问题，偏离原本的轨道，导致自己痛苦不堪——他一早就意识到了，可是却一直刻意地回避，努力地将事实视而不见。但是一件事情的根本不是空气，无论如何努力也抹杀不掉。


三十四 浮夸
白石的反应实在可疑。
渡边见状皱起了眉毛，双手扳过白石的脸，迫使他的眼睛对上自己的他想从情人的眼里窥探出真相。直觉告诉他自己应该是说中了白石的心事，不然如何解释那突如其来的暴怒？但是渡边不相信，一点也不相信，因为无论自己做过多少荒唐的，令他伤心的事情，眼前的这个人也只是用冷战表达内心的不满——也不是没有闹过分手，从前分分合合好多回，末了仍然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移情别恋？怎么会呢？
【该不会是让我说中了吧。】
国民心目中的金牌司仪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让脸部表情舒展些，竭力让语调变得向主持典礼那般轻松愉快。
【……】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如同唾手可得的大奖花落别家，渡边修咬牙切齿【我说你最近怎么变得不正常，原来是那小子把你给甩了……】
【你在发什么神经！】被质问的人没有瑟缩，扬起脸看着濒临失控的情人，嘴角边挂着一个讥讽的冷笑【不正常的人一直是你。我忍够了。】
从二十三岁开始，白石藏之介平均每年都要和渡边修说一次分手，次数太多，白石已经对这段感情麻木了。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除了渡边的脸孔之外，还有那一长串的出轨的名单——铃木，清水，菅野等等，那些漂亮或普通的名字下面是一张张出众的脸孔，无论男女。渡边修是流连于花丛的蝴蝶，但他不是一朵吸引蝴蝶常驻于此的花朵。明明没有长相厮守的命运，却白白做了很多年的痴梦，白石为自己好笑，也为自己委屈。
【你在嫌弃我？你有什么立场来嫌弃我？我承认之前有很多次是我不对，但是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告诉我？嗯？就算幸村和你的关系是假的，千岁千里呢？那个画家……他看你的眼神让我觉得恶心……】
渡边已经语无伦次，他一想到自己的情人喜欢别人就思维错乱。好多人都说他在感情方面霸道——只允许自己风流，却不能容忍情人偶尔的心猿意马。白石听了，“霍”地站起来，又软软地瘫在了沙发上，他从心底里诞生出沮丧——这么么多年的感情，到了今天居然互相揭起了旧账。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现在怎么不说话了？】
白石不理会渡边的咄咄逼人，沉默地站起来将面前矮几上面的玻璃杯，台灯通通扫在了地上。听着碎裂的声响，白石只觉得痛快无比。
【你走，分手了，永不见面。】白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走就走！】
渡边的衣服上有水渍，鞋面上也有玻璃碎片，他将外套脱了下来放在手臂上一言不发的出了门。看见渡边的背影消失在了玄关的拐角，白石想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跟着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没有看见人影，看见的只有一节一节回旋的楼梯。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了窗前，看着渡边坐进了车子里，看着车子在笔直的道路上启动。夜风将窗帘吹了起来，恰好盖在了白石的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布料如同母亲的手一样柔软，他的眼睛很涩也很痒——大约是窗帘里的灰尘进了眼睛吧。等到窗帘从脸上滑落的时候，人和汽车早已消失在夜幕当中。
他的爱，最初的爱，持续了十多年的爱还有与爱如影随形的猜忌于无奈都化作白石口中的一声长长的叹息随风而散。
这回真的该结束了。


三十五 于心有愧
白石很累，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一个人只有在失眠的情况下才能感受到夜晚的漫长，他平躺在床上，抬眼看向窗外的风景来消磨时间。墨蓝的天空高悬着一轮明亮而饱满的月亮，房间里的每一件家具都镀上了一层银白——台灯是银白的，地板是银白的，就连床头边他和渡边的合影也是银白的。白石坐起来打量着那张情意正浓时拍摄的照片，看见自己和渡边的脸在月光的作用下显出一种渗人的惨白，不免心惊。
白的，什么都是白的，那么自己将来死后睡的棺材会不会也是白色的？一想到这里，白石打了个哆嗦，他想睡觉，可是一闭上眼睛渡边的脸就顽固地黏在他的眼球上甩也甩不掉，那人的五官，那人的神情还有那人说话时固有的神态就如同循环播放的电影一样在脑边盘旋着，盘旋着。
自己爱上了他，可是最终却被爱情被拖入了永不超生的地狱。白石将手中的合影狠狠摔了出去，玻璃磕在墙壁上应声而碎，裂成一片片撒在地上，他的人生好像也跟着玻璃一起碎在了时间的长河上。
天破晓了，生活依然继续着。白石起床洗漱，一切完毕之后他拿起遮瑕膏来掩盖日益严重的黑眼圈——他根本无法入睡，百忧解的正常剂量无法排解心中的快要将他迫死的情绪。反正医生也说过可以适当加一点的，反正无论自己吃多少都不会有人来管的——自己的爸爸，渡边还有幸村都不在意，既然没有人在意他，他又何必在意自己？白石这样想着，负气般地吃下了一片又一片的药，直到感觉吃了足够多了，才停止。
最先察觉到白石不对劲的是忍足谦也。自从白石一踏进录制现场，忍足就注意到了自己搭档憔悴的神色，疲惫和厌倦仿佛就刻在了这人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上。
【你没事吧？又没睡好？】
【不，不……是。】
白石说着，身体软软地往下坠，倒下的时候还不忘拽着忍足的手。忍足谦也触手是白石手心里湿冷的汗，心知不妙赶忙扯着嗓子喊“救护车！快！”。忍足的堂哥忍足侑士是东京一家私立病院的精神科医生，白石被送到这里之后，这位戴着眼镜的关西绅士就一直在数落白石是如何不听医嘱擅自用药。医生忙着救人忙着骂人，闲不住的狗仔则率先将白石住院的消息给曝了光。周刊的编辑唯恐不够吸引眼球，又在事实上面加了一个惊悚的标题。
别人如何看，幸村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害怕——害怕就这样失去白石。他处理了手头上的工作就往医院里面去了。到了病房门口，他听见有个男人在那边吼【我他妈的要是你，准拿台灯砸死渡边修那个老混蛋。】男人骂得痛快，一边骂一边重重跺了一下脚，二重声搞得幸村听不见白石说什么了。心里不免怨愤这人的不识趣，有病人在，却不懂得照顾病人的情绪，只顾自己痛快。
好在没多久，男人就走了。幸村定了定神，又清清嗓才抬手在门沿上轻轻敲了几下。【请进！】这略带关西腔的男声在半年多后听有着久违的亲切感。他轻手轻脚地走进了病床，看见玻璃窗上倒映出白石苍白憔悴的脸，幸村酝酿已久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为自己长时间的任性感到羞愧。如果自己在白石最困难的时候做一个倾听者，那么现在的情景是不是又变了一个样子？
【幸村哪，好久不见了。】居然这样叫自己！幸村的心里酸涩不已。
【您从前不是叫我“小朋友”的吗？】
【小朋友也有长大的一天啊。】白石疲软地笑【你今年28了吧。】
【可是，无论我怎么成长，您还是比我年长，在您的眼里我仍然是那个什么也不懂得的小朋友……】


三十六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幸村低垂下自己的头，眼睛看着乳白色的床沿，右手捏紧自己的衣角，局促不安地等待白石的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要再说些什么才能获得白石的谅解——他不该的。幸村想过回头，但是却最终选择继续在偏离白石的轨道上越走越远，如果不是这次白石突然生病，他想他们恐怕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时间因为白石的沉默一下子停滞住了。白石始终都不说话，只是抬眼看着窗外的摇曳的树枝，他该怎么说呢？又该说什么呢？冷淡了这样长的时间又一下子突然热络起来，让白石很不适应。他爱的人抛弃了他，他关心的人也最终和他渐行渐远，现在曾经远去的人转回身又对他说愿意与他并肩而行——这大概是一种错觉吧。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幸村甚至能够分辨得清自己呼吸的节奏。睡在病床上的人沉默的时间越长，幸村也越紧张，他不希望自己亲手造成的是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你看，太阳又落山了。】白石的手指向窗外，声音好听得不可思议。向西行去的太阳将他的脸晕染出柔和的色彩，中和了不少因病沉淀的阴郁【多漂亮！来之前我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看不到了……】
【家里出事的时候，我曾经希望一觉睡过去就再也不要醒来，可是当我看见路边盛开的花和比今天还要漂亮的夕阳又觉得一定要再多活几年。】
【你不容易……】
【您说过的，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人是轻松度过每一天。】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
【没有哪天是忘记的，即使不和您联系，我还用您的话来勉励自己。】
其实和白石不再来往以后才发现他的好是独一无二的，没了他，幸村就习惯将心事憋在心里，谁也不告诉。
白石转过脸，那双浸染了疲惫和苍凉的琥珀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幸村。幸村看得快要落泪了——怎么早些时候没发现这人最近几年老得厉害？可恨自己还毫不留情地在这人的心脏上插上一把尖刀。
白石抬手掰开幸村捏着衣角的手，轻轻抚平了起皱的衣角，拍了拍幸村的手。幸村感觉得到白石手上的纹路，也感觉得到白石皮肤上的温度，耳朵也听到了那句【衣服也会受伤的，小朋友。】
他愿意和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一直走下去，幸村想。
两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时光。治疗中的白石心情还是有些悒悒，因为神宗一郎作为高层的喉舌过来告诉白石老板们决定让他做个休假式的疗养，他害怕被FBC放弃成了个失业者。神没想到白石竟然会有这种想法，眼见劝慰无果，只得双手指天赌咒发誓地说藤真健司和他的弟弟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忍足侑士作为白石藏之介的主治医生自然见不得有人过来说些引发病人心情抑郁的事情，就摘下眼镜用关西话对着神好一顿教训。偏巧，这个场景被前来探病的幸村看见了，见惯了衣冠楚楚的神宗一郎，此时一副国小生听老师训话的样子站在医生面前，他忍不住偷偷笑了。
【你怎么又过来了？】
【您不希望我来吗？】幸村的脸上故意做出失望的表情【那我走了。】
【哎，不是这个意思。】白石扯住他的袖子笑道【你也快发新专辑了，我的意思是洋平怎么会放你出来偷懒。】
【还没呢！现在才开始录歌。录音棚离这里不远顺路过来看看。喏，这是我妈妈做的点心，尝尝看抹茶味的。】
录音棚和医院隔了两个街区，至于怎么个“顺路”法，白石也不想揭穿。何必呢？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了，太直白反而没意思。幸村眼看白石默许了自己的“谎言”就每天趁着录歌的空隙时间“顺路”来探望他。聊天也好，玩拼图也好，散步也好，白石很喜欢和幸村相处的时光。


三十七 红玫瑰
整个专辑灌录完毕以后，幸村直接去了医院，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录音棚，家还有白石入住的医院三点一线来回跑。他知道有狗仔在偷偷跟拍，但是幸村却没有一点要掩饰的意思——只是去探望朋友而已，有什么好见不得人的？有了这个想法奠定心理基础，他很理直气壮。
【来啦？】白石一看见幸村推门进来就笑着招呼道。
【唔。专辑已经灌录完了。】
幸村一边应着，一边仔仔细细打量白石的脸，发现白石的气色要比从前好些才稍微放心点。他安顿好手里带来的东西就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也不说话，只是翘起嘴角安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清澈得如同清晨树叶间上的露珠。
【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白石见他这幅神情不免好笑【别发呆了，陪我出去走走吧。花园里的花开了。】
【好，这短时间看着那些录音设备也看腻了。】
两个人并肩慢慢行走在医院修得极精致的小路上，距离是这样的近，白石能够瞥见身旁的人下巴上新近冒头的胡茬。时间是这样的快，他回忆起从前幸村刚刚工作的样子，目光清澈，稚嫩，却在尽力将自己伪装成老成持重的样子。有点滑稽的可爱。
【人老了，走不动了，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就回去吧。】白石指了指路边的长椅说道。
【嗯。不过您还没有老，倒是我，还有两年就要三十岁了，想想还有些恐慌。】
【等到你真正去度过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恐慌了，小朋友。】白石紧紧按着自己的大拇指，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昨天你刚走，他就来了。】
“他”是指的渡边——幸村明白，白石口气里的犹豫和逃避自己还是听得出来的。
【渡边先生……怎么说？】
【我没见他。说了永不见面的。】白石仰起头看着天上流动的云【你知道我和他的事情，我看出来了……呵，我认识他那年才19岁。他对我很宽容，不，应该是他对长相出众的人都很宽容。但我那时候不清楚只觉得修是个很好的人。后来他说喜欢我，我就答应和他交往了。24岁那年我主持脱口秀，是我第一次面对观众也是修第一次当幕后策划。我很爱他，不想他因为我的失误饱受责难，所以拼命逼迫自己。压抑到现在就变成了depression】
Depression，抑郁。原来痛苦的根源竟然是因为爱。心口上滴下的血浇灌出一朵最艳丽的玫瑰——那是白石的爱情。幸村只觉得渡边实在愚蠢，硬生生地挥霍掉了白石最纯挚的感情，等到失去了在转过身来乞求挽回和原谅。为时已晚，玫瑰已经凋谢枯萎，再也不会生长。


三十八 至少还有你
一语终了，白石又陷入到令人郁结的沉默里。如果给白石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再次爱上渡边的——太疼了。和渡边的爱情如同带着甜味的毒药，初次服用甘之如饴，等到药性发作，才明白锥心彻骨之痛。
【说来真是奇怪，等住进了医院才突然想活得更久一点，才想起来有好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白石说着习惯性地伸手摸索口袋里的烟，等摸到瘪瘪的口袋才想起自己穿的是病号服而不是日常的衣服——烟瘾也是自己那次和渡边吵架吵得最凶的时候才有的。白石一想起这个，抽烟的兴致也没了。他发现自己只要一想到和渡边相关的事情就会喘不过气来，爱情已经死了，可是那种牵连却根深蒂固，拔也拔不掉。太沮丧了！
【活着，有时比死去更要有勇气。你不知道我前天转账给樱井先生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没想到我能将债务全部抗下还坚持了这么多年，他以为我会用死或者脱离父子关系来寻求解脱。真是太小瞧我了，我怎么会放弃生我养我的父亲？】
【我爸爸不肯见我……他身体不好，却还在为我以前的鲁莽生气。我真是不孝呢！】
【那也没有办法，爱一个人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世界上能够两全其美的事情太少了，尤其是在爱人和家人当中做选择的时候。】
【是啊，于我而言，这简直就是奢望。】
白石自嘲似的笑了笑，他想，还是不要说这些了。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男人，身旁的男人也同样转过头看向他，紫色的瞳孔里涌起的是点点柔软的笑意——和笼罩此时在身上的阳光一起组成了斧和凿，强行撬开自己几天前刚刚跳进去的坟墓。春风拂过，吹来的不仅有花的味道还有人的味道以及这个世界的味道。他还活着，没有死在棺材里。念及于此，白石藏之介快活地笑了。
忍足侑士一直坚持让白石多住院观察几天，他倒不是为了多赚取白石的诊疗费和住院费而是为了防止哪一天白石再度旧病复发。好好坏坏的，耽误了病情不说，也间接影响了他行医的名声。白石拗不过忍足，再加上神宗一郎也劝他好好养病，于是就索性继续住院接受治疗，反正有幸村时常过来探望他。
他一点都不孤独。
新专辑上市以后，幸村就变得很忙碌。他快三十岁了，影响力一点不逊于从前，尽管有人讥讽他是“大龄偶像”，但是却一点没妨碍他的新专辑销量节节攀升。土屋和水户都希望幸村借此机会趁热打铁，就给他安排了几次大的通告。
节目上乐评人说幸村什么题材都敢唱，他听了只是笑笑配合主持人做完该做的事情，就去医院看望白石了。连日的忙碌，让白石看着幸村不免有些陌生。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白石就被叫去做检查了，剩下幸村一个人，没一会儿他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实在是累。
白石回来之后，映入眼帘的是睡梦正酣的幸村。他放轻了脚步，轻轻走到幸村的身边，伸手慢慢抚着幸村的脸，无法言喻的感觉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淌过心间——他愿意付出自己的感情去疼爱这个小自己11岁的男人。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男人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填满了心脏的每一个空隙。他翘起了嘴角，缓缓伸嘴在幸村丰润的唇上留下一吻。眼见人还没醒，白石又恶作剧一般的稍微加重了自己的亲吻，挨挨擦擦，用舌尖描绘幸村的唇线。
他亲得忘情，所以当他听到幸村发出的一声轻笑的时候，不免惊讶。幸村一脸坦然地看着面前亲吻自己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温柔而腼腆就好像一个初次经历恋爱的少年。
【这还是我的第一次呢！】


三十九 春光乍泄
幸村揽住白石的脖颈，主动贴上白石的嘴唇。唇与唇贴合的那一霎那，幸村觉得今天的自己简直堪称疯狂——可是这又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自己喜欢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不就是“你喜欢我而我又恰好喜欢你”吗？两情相悦已属难得，更难得是在对的时间遇上对的人。一幕天大的喜剧就机缘巧合发生在他的身上，幸村明白这是老天在眷顾他。
在幸村的嘴唇贴上来的那一刻，白石只庆幸自己将病房的窗帘给拉上了，门也给锁上了，闲杂人等不会突然出现。他的视线里只有幸村长长的睫毛，他的嘴唇吸吮的是幸村同样柔软的嘴唇——脑海里是他，心脏里装满的也是他，手里拥抱的还是他。
白石藏之介喜欢幸村精市，很喜欢很喜欢幸村精市。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个亲吻才结束。嘴唇恋恋不舍的分开，可是舌尖的那一点甜还是留在了各自的口腔里。白石和幸村都不约而同的无声地笑了。
【小朋友，我年纪有些大。】
【这个我早知道。】
【我今天亲了你。】
【我刚才掐了一下我自己，知道疼，肯定不是在做梦呢。】
幸村看着此刻有些词穷的白石，心里好笑得很——这人平时口若悬河惯了，越要到用到口才的地方反而没话找话说。他一想到刚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就被这人狠狠刻薄了一会，念及此处，他就更加坚定了“白石一定要先开口说喜欢”的想法。幸村双臂抱着肩膀，好整以暇地等待一场告白的到来。
【小朋友，你……】
【我？我没怎么啊？】
【好吧，好吧。】白石走到幸村面前，俯下身对着幸村小巧的耳朵轻声说道【我很喜欢你，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同意了。】
白石翻手拉起幸村的手，十指相扣，感受到对方的掌纹，指纹还有手上的温度。他想玫瑰凋谢了，还有秋牡丹在等着他的灌溉。结束的已经结束，开始的还尚未开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自己和幸村能走多长，但他愿意为这一段路的平坦付诸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