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陷在往事中良久,终于回神,狐狸竟趁他走神取下了绸带。
他没有防备,惊怒地扬起手,掌中蕴着足以杀死他十次的力量。
“为什么要遮住呢?”他浅笑着看进他的眼,“你的眼睛很美,像碎掉的水晶一样。”
“可是为什么看着这么寂寞呢,我不是陪着你吗……以后,也会的。”
瞳孔紧紧一缩,他看着他的眼,金色的眼瞳里一片干净,并没有被他的异能所影响,如碧空般不染纤尘。
他愣愣地放下手。
他知道他不是没有痛苦记忆。一出生族中就预言他将为狐族招致大祸,被全族残忍地抛弃,包括他的父母。
刚出生的幼儿,一丝灵力也无。被丢弃在幽冥之森最深处,鬼魅横行,妖兽肆虐,他要怎样艰辛才能活下来。
他雪白的皮毛下全是灰白狰狞的伤痕。
长到两百岁化为人形,力量却异常强大。狐族中却哗然,当年的预言,只是一个看出了他不凡金瞳而与其父母有隙的长老设计的。
一切只是一个谎言。
狐族为了他的力量,用尽手段招他回族,承诺一切,身份,财富,权势。
只是他们没有给出,他最需要的道歉。
那样理直气壮冠冕堂皇得令人想吐。
他最终还是回去了,为了那刚出生就将他抛弃的父母。
他却没有被他的异能影响。这样干净纯粹的一双眸,最深处,是怎样的伤痛和坚强呢。
“我会陪着你的,会的。”他怕他不信,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
“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吧。狐狸也是可以活很久的哦!”
就是从那一刻起, 他把他放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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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他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异能。
其实很简单。只是他终于不再逃避。
那之后,他在他面前不再遮住双眼,只是想坦诚地面对他的小狐狸,任他快乐地看着他的眼,看得忘情了会不自觉赞一声好美,然后在他戏谑的邪笑里红了脸,恼羞成怒地狠狠给他一爪子。
他不知道,他那双干净又骄傲的金瞳,才是他平生所见最美的风景。
一次小狐狸族中有事,他想起许久不曾到梼杌那儿喝过酒了,便随性出了门。
梼杌得了一坛百年陈酿,正好与他同饮。二人许久不曾见面,喝得酣畅淋漓。
酒至正酣处,远处突然阴云密布,妖气冲天。
“大概是哪只妖精又要历劫了吧。啧啧,看着阵仗,这妖精道行不浅。”梼杌漫不经心地说。
他觉得不对,嗅了嗅,分明是小狐狸的气息!
该死,他也知道狐狸的天劫就在这段日子,怎么还任他乱跑。他不过三百年道行,怎会有这样大的阵仗!
他无心再饮,丢了酒杯匆匆离开,化作原形,扇动遮天蔽日的巨翅飞速赶去,全然不理会梼杌气急败坏的大叫。
离那处越来越近,头顶上乌云更甚,简直就是漆黑混沌的一片,乌云中隐隐有雷光闪动。
不对,不对,一般妖族历劫再厉害的不过是天雷打得更狠,那也是雷神手下的职官。这次,分明是雷神的气息!怎会惊动雷神亲自出手?!
糟!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没有掩藏,上古凶兽的气息引来了雷神!!!
他目眦欲裂,生生将速度提了一倍,似闪电般射过去。
可已经来不及了。第一道天雷携万钧之力轰然劈下,光芒生生破开乌云。
玙华!!!
“虒律,虒律……”
名字是一种咒。
是谁在唤他的名?
心脏生生破开一个口。
他感到嘴里泛起一股腥甜,拼命忍住。那天雷竟片刻不停息,一道比一道刺目强大,蕴含着雷神的怒吼,一连九道不瞬地劈下,天地都在震颤!
完了……这样的天雷自己都无法全数接下,玙华他……
记不清什么时候乌云散去,记不清自己怎么降到地面。
数丈之内无一生灵幸免,地上全是深不见底的裂痕。
一个桃色身影静静地躺在中央,了无生息。
不知识哪里涌出的血,将桃色长衫浸染得斑斑驳驳,似开遍了无数灼灼桃花,凄艳至极。
他不知为何还能想起,玙华这样天生异瞳的妖狐,是受上天眷顾的,只需历劫一次便可飞升为仙。
而现在,他只是静静躺着,容貌绝美冰冷,逼得他不敢直视。
终究,是他害了他。
这是第二次,有人在他怀里死去。
他愣愣地抱着他,双眼不曾合上一瞬,直到一滴晶莹的东西滴上他的眼角。
他终于,学会了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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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沧海桑田。
那次他完全没了意识,有种陌生的情绪,心里突然空掉一块。
那个名字却似刻进了血脉里,生生不息地奔涌。
这就是咒的力量吗?
比几百年吃不到人肉还要难受。
几乎是凭着本能收集了玙华的三魂七魄,阎王欠他情,许诺让他投胎。
可玙华不是一般妖狐,死因也不凡,因此重生中多有变数。
然后他便开始了漫长的寻找。
从极西的极乐世界,到极北的荒寒之境,从妖王的宫殿,到一棵落花的玖桐,从天上到地下,从沧海到沙漠中噬人的深渊。
他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是两处茫茫皆不见。
只要你在,我便找。
他遇见一只麒麟,大概因为他不是大凶大恶,麒麟没有杀他。他们成了近似朋友的关系,相互见证千年无法言说的寂寞。
后来,麒麟有了归宿。
他更加寂寞。
从那之后,他遮了自己的眼。不是逃避,是不想这双被他赞美的银瞳,被他人视线染指。
他终于受不了,到阎王那里,许诺了一个人情。
“他在人界。”
他便在人界混迹,走遍了万里山川,千里极寒。
无休无止。
轮回不尽。
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定要将你找到。
那一天,他似有所感应地回眸。
灯火阑珊处,那人站在桐树下,桐花簌簌落了他桃色的衬衫。
他微微一笑,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宛如泪滴。
千年后,他终于等到了他。
= = = = = = = = = = = =完= = = = = =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