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珩从来没有想过，梦境之外，有生之年，他还能再一次见她一面。
　　门被吱呀一声关上时，房里映出的影子缓缓被压成一条线，继而消失。未时已过，秋阳惨白，隔着窗，静静的落在面前的人身上，一瞬间像是也凝固了光阴。跟二十三年前红叶林里几乎没有半分差别的姑娘手里抱着琴，推开架在脖子上的剑，微微偏过头看他，眉眼间是熟悉的神韵。
　　“照顾我的师父去世了，临死前告诉我，我有个同胞的哥哥，他叫苏誉，我的母亲是方山红叶林的慕容安，我的父亲，是陈国的苏珩。”
　　她的声音，映到苏珩耳中带着些许不真切。一句话已经是要一刀致命，不留半分情面的了。
　　她走近一步，又轻轻开口：“你想不想再见母亲一面，父亲。”
　　心里勉强支撑着的弦被拨断，苏珩一瞬间被击得再也无法用冷静沉默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情绪。
　　“铛”的一声，剑终于落地。
　　初见她的时候，他还是陈国的世子。意气风发，少年轻狂。便是明知是险，也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的年岁。
　　骏马，白雾，颓败的枫叶林。还有紧追不放的冷箭和一向难以捉摸人人心。
　　铃声响起的地方，有什么映入眼帘，一人，一剑，一身红衣，仿如水墨中晕开的画卷，浸染了周围的景色。有些人是带着天生的孤傲，即便是在最喧哗的集市上遇见，也像是洒脱若不入尘世，人群之中又独立之外，更何况是如此恰到好处的意境。慕容安就这样，以不可抵挡的姿势走进了他的岁月。
　　招停，风至，微微扬起她的红衣，她拎着还带着血的剑，落在他的坐骑头上，轻飘飘的像一朵的扶桑花，淡淡血腥味也遮不住风华的姑娘偏头想了想，开口：“你是谁？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多年之后苏衍想起这一天，终觉得只能是上天注定，无从解释，。谁能想到一向不管闲事的慕容安竟然会为了一个外人走出枫叶林。谁又能想到他会在看到这个姑娘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呢。
　　一切都在命盘之中，却又像乱了轨道一样，不能掌控。

这个文艺的货一定不是我……
@我爱青草的味道 小草小草，之所以贴出来，是因为自己被后面的虐到了一下下。我是不是对苦情戏太入戏了呀
潜水去也。


　　纵使送人回家的请求遭到了无声的拒绝，苏珩也没有轻易想过放弃，可见是个坚忍不拔的。他看着跟在身后跟着青衣少年离去的慕容安，若有所思。直到她消失，才微微笑了笑，勒马回头，奔驰而去。
　　再次在青楼遇到，并不是个意外。慕容安名声在外，因她而遭情劫的人数不胜数。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的也只有她自己，不知道该说是不以为意还是神经大条。青楼中不卖艺也不卖身的神秘姑娘一时间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苏珩听到这个消息后，愣了愣，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莫名觉得是她。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苏珩站到了她面前，又一次跟她说了话，给这个来体验民生的姑娘讲了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头的故事，不多，但是却够了。
　　足够让她漫不经心的目光第一次移到他身上，足够让她记住他。
　　唯有拜师是苏珩先前没有设想好的，可她既然说出来了那样的话，苏珩觉得自己也只有接招，唯有借力打力，如此才不失为最好的方法。这个方法的另一好处是即使最后没有打败对方，所谓日久生情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可见现实催人奋进，梦想照进现实。
　　可事实上苏珩没有这么想过，每日的相处中，他在礼数上没有越过一步，对待慕容安如同对待一个真正的师长，因为他不知道这个总是看不出感情来的姑娘到底什么时候会琢磨些什么，他有时候也会想，想不出来就只有更认真的练剑，也许做到她说的那句话，他就能懂呢？心中存了念头，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终于有一天，苏珩隔开了那把总是一时兴起来指点他招数的剑，细节部分不可考，慕容安走神了也好，故意让的也罢，总之苏珩顺利完成了她交代的任务，花了两年的时间靠近她，给了自己一个交代。慕容安压上他的唇的时候，苏珩的心情大约像是跋涉了万里去找雪山之上的神仙求灵丹妙药，忽然被告知要救的人已经长生不老。
　　千山万水，不过只为了一人。
　　那个人刚好说，她愿意要他。
　　慕容安不是个记性很好的姑娘，所以导致她跟外头有些脱节，但从她愿意走出枫叶林亲自去青楼寻找一个答案，就可以看出，至少她是还个很愿意学习的姑娘。除夕夜的晚上，摆上年夜饭的之前，慕容安状似不经意的问：“听说过除夕是要贴对联的？”
　　苏珩会意，转身去拿了纸笔，铺开在书桌上。
　　慕容安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却没有动作。想了一下，盯着苏珩说：“你来写。”
苏衍写完两边的对子，打算再去写横批的时候，却被慕容安按住手腕。他有些诧异的看她，只见她并没有抬头，自顾自的拿过他手中的笔，沉吟了一下，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四个字，极其认真。停笔，侧过头去看他。
　　一世长安。
　　苏珩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的侧脸，烛影遑遑，人如入画。她是把他放在心里的。他很开心。
　　多年之后回想起那个除夕夜，他想，曾经也许真的是想过，跟她相守的。

　　可世界终究不只是有红叶林那么大。父亲给他选好的妻子叫慕芷。苏珩甚至没有见过她一面，只听说是个贤惠的姑娘。
　　苏珩忽然无从选择了，那是他想要清平盛世，是他一直以来的理想，是他所受的教义，由不得他牺牲。无数的史实教导我们，纵然一个人是可以任性的，但君王之道下，背着一个国家责任的人，断没有这个权利。离开如同来的时候一样轻描淡写。他想对她说句对不起，却终究觉得自己再没有立场去说这句话。
　　为君者，必先以天下为重，社稷为先。苏珩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个道理，以冷静的姿态去面对所有的事情，那红叶林里的两年岁月都被他硬生生的按进了回忆深处，假装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觉。
　　可直到她当年的青衣小徒弟抱着孩子来找他的时候，苏珩才明白，慕容安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失去会有多难过，而是能不能失去。
　　怀里抱着孩子像是抱着一个能永恒一辈子的诺言，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亏欠的是怎样一个人。心里就是莫名觉得她还在，想要见她的念头无法按捺，发了疯似的在心里疯长。
　　陈姜之战，史书记载中的空缺给人们留下了无尽的猜测与遐想。冲为前锋、遇埋伏、被追杀。沥丘那夜发生的大多数事，对他来说，都已模糊，唯独那漫天的赤蝶，红得像是血一样，不知多少次侵入他的梦境。忘不掉，也不能忘掉，因为那是她最后留给他的记忆。
　　魂堕开启之时，漫空的红蝶翩跹，为她唱起了决绝的挽歌。不是没有想过她回来，只是断没有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决然的在他眼前离开他。年轻的君主看着自己最爱的女子的生命一点点消失，却改不了天改不了地，无能为力。
　　到最后，她还是带了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笑意，她说：“我没有输给谁，只是输给了你的王位。”
　　慕容安从不轻易服输，唯独的一次，他却让她输得彻彻底底。

　　曾今，最牢靠的誓言，也抵不过一下对权力的犹豫。是他亲手拆了他们的缘分。
　　如今，他想，就算最珍贵的王位，也抵不过她在他面前，似笑非笑的唤一句：“苏衍。”
　　清冷又无比柔情的样子。
　　前路太渺茫，也许一步走错，失去的东西，就再也去不回来了。佛道三千轮回，讲的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因果已逝，悲喜心中自知。纵是再度追寻，也不过一场痴，浮生念是最难执。
　　可他不能忘了她，忘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二十三年的孤寂，一晃而过，带动起光阴的涟漪。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心里空得像是什么都填不满。扶桑花落了满地，卷着枫叶缓缓落下，院里院外都是秋意，身上心里尽是悲凉。


　　他开口，声音却不受抑制的有些喑哑：“你长得很像她。”
　　那姑娘看着他，目光中没有畏惧，也没有喜悦，波澜不惊。
　　苏珩笑了笑，说不清是在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但你终究不是她。”
　　这个传说中的慕容蝶挑了个凳子坐下，又放下琴，漫不经心的答：“斯人已逝，自是找不回了。我既不是借尸还魂，来替母亲安慰你的，为什么要是她。”
　　这般的伶牙俐齿，配上慕容安的外表，让苏珩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觉。
　　“那你要见你哥哥吗？”苏珩言语间，已经不自觉的已经带入了慈父的角色，“他一定很想见见你。”
　　对苏誉，他虽用心，却一向是不宠着的，从不娇惯。因为他是将来要背负家国与责任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优柔寡断。多年来的独来独往，已经铸就了苏珩冷淡的性格，可这个一向掷地有声的人，唯独在现在温柔了下来。面前的姑娘拉住了自己差点要溜走的回忆，更何况，她像极了慕容安。他欠了她太多，即使心知无望，还是存了份心思，能还那么一点。
自称慕容蝶的姑娘抬眼，目光拂过他，又归于沉静：“不了。父亲，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想不想见母亲。”
　　苏珩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声音已经恢复得很稳：“她已经去世了。”
　　“父亲以为我特地来寻您是为了什么？”离近了看，苏珩才发现如果不说话，她真的几乎和慕容安没有什么差别。从进了屋子，就没有离开手里的琴，像是真的只是为了来弹一首曲子，“母亲是大陆第一秘术师，父亲可还记得？”
苏珩自认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让他宁肯逃避，去相信一个虚幻的影子吗？
　　夕阳已经落到了很低的角度，带着淡淡的余光，压着一室寂静，也落到室内一幅卷好的画卷上。苏珩目光触及此，揉了揉额头，闭上眼睛忽然笑了。算计得再多又如何，活得再清醒又如何，谁又知道尘世比前尘好多少呢？
　　苏珩喝下带着淡淡血腥味的茶时，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她还愿不愿在红叶林等我。”
　　琴声在耳畔响起。他的意识开始昏昏的往下沉。心绪倒是难得的平静了下来，模模糊糊中，像是听到了若有若无的铃声响起，风与破箭声夹杂而来，一如陈文侯二十一年，那个破落，却如水墨般浸染的仲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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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有BUG……没有想到今晚就完成了呢~所以我当初是怎么拖上四个月的……
略文艺的一篇番外~纪念我看华胥引时哭掉的那些眼泪
妹纸们晚安啦~~
@我爱青草的味道 小草晚安


尘缘落 都说成过客
他人不见萧索
奏一曲 记扶桑开合
任一树芳菲落
氤氲中你眉目细雕琢
静看光阴如织如梭
恍惚间叹岁月成蹉跎
终难再辨过与错
三千际会
换一场与子成说
恨别离守不住的奈何
分不清是劫或
一生一执着
便徒相忆亦不忍舍
忽然又翻出来了这个，跟番外配套（？）的，曲是半月琴，觉得填残了，后半截就索性不填了……

@沐子晗 小沐，我忽然想到，诗经系列下一个写“若我不往，子宁不来”的故事怎么样？不过估计和蒹葭不是一个体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