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无妄/弄清(上)
——弄清一梦,无妄一生。
清风徐来,缓缓漾起紫竹叶尖,漫漫紫碧相间的竹海便在这淡淡青烟拢映下连绵起舞。眼前不知为何,起了浓雾,朦胧间看不清前路,竹叶簌簌起声,我伸手撩拨那团团浓雾,然,不论如何,都始终不散。我在这样的烟雾间默默前行,心口竟含着轻微的喜悦与苦涩,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指引着我,一步步,走向那迷雾深处。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曲笛音自竹叶间倾泻而出,缓缓入耳,我心口轻轻一滞,眼神却略带了几分清明喜悦,我知道,是他。加快了步伐,匆匆前进,直到眼前的那些迷雾渐渐散开,林间溪畔边吹笛矗立的男子缓缓自朦胧间现出那绰越的风姿。
笛声骤歇,一袭青衫,他转身,握笛的手负在身后,嘴角勾起一个温润如玉的笑,缓缓开口,“清儿,你回来了。”
那声音轻柔温和,却一字一字砸在我心中,钝痛。
我勾起嘴角,展开笑靥,然眼泪,却无法遏制的自眼眶涌出。
“无妄,回不去了。”
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缓缓睁开眼,却是一片夜色,月光静静的垂在窗纸上,泛着淡淡的光影。
我苦笑,抬首拭去满面泪水。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又是一个苦涩的梦。
梦里那人的笑容依稀还在眼前,可是,那袭青衫,却不在人间了。
我缓缓起身,披上薄衫,推开窗扇,望向天际那永恒般存在的月,目光却逐渐失了焦。
我想起昨日小梅同我说“师父,他死了”那话时我的满怀震惊与悲怆,我几乎不敢相信,但却不自觉的抱有一丝不堪的幻想,“他是谁?”
“无妄。”
无妄,那个风姿绰约的男子,终于还是离开了,彻彻底底的远离了红尘喧嚣。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作何反应,是该开心的落井下石说他恶有恶报呢?还是该悲愤怨他临死也再没回来找过我一次呢?
那个曾经让我爱过恨过痛过拼尽全力过的男子,最终不再了。
我缓缓闭上眼,眼前竟又浮现出方才梦里的一幕。紫竹林,清溪畔,映着我们初相见的情景,铭记下那段过往。
彼时的我初初学成武功,下山周游,就在那惹人心醉的四月,遇见了他。彼时稚嫩,只觉得情窦初开,仿是一生所经历的最美好。
往后的两年,我俩比翼双双,共享丝竹之乐,地僻只静,尘世之美,爱恋之满。他笑对我,提笔书下——弄清一梦,无妄一生。字字句句间,满是情谊,我曾感动的落泪。而后,他吹笛,我起舞,歌词动人如初见。静水流深,沧笙踏歌,如花美眷,只缘感你一回顾,使我常思朝与暮。转身后,一缕幽香远,逝雪浅,春意浓,笑意深。一叶绽放一追寻,一花盛开一世界,一生相思为一人。
只可惜,曾经的曾经,我们未曾遇见荆棘的未来,而未来的未来,我们也未曾再回到初见的模样。
第三年的春,他的父亲召他回京,他略略犹豫,最终携我共同启程。然,到了京城,我也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个让我想也未想过的身份,天之骄子,亲王后人。知晓他身份的那一刻,我有种莫名的心慌,他却握紧了我的手,对我温文地笑。
而后,他舍弃我、抛下我、欢颜娶亲而伤我彻底种种…我再不愿回忆,也再不愿惦记。
一阵冷风吹过,我不由得有些瑟缩,紧了紧身上的薄衫,视线由月缓缓下移的时候,我看见了窗外独立的女子,一袭红妆,即使已经嫁了人,也丝毫不掩明艳芳华。她看着我,眼神温和。
我唤,“三娘。”
她仍是看着我,笑,“我知道你有心事,要出来谈谈么?”
我看见她那双洞察人心的瞳孔里,有着无尽的关怀,心里不禁一暖,但随即垂眸,掩饰我那深深的忧伤。“没什么,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么?”我听见她的叹息。
燕三娘,是个传奇的女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得食那传说已经消亡朝暮之花,但那并不足以让我为之好奇,真正让我动容的,是她,与离歌笑的那一段传奇爱恋。当年,离歌笑中了无解的毒,当我提出将毒转移到她那食过朝暮之花的身上,其实那样,能使活下去的几率提高的并不很多,但转移后的身体还要承受比之前的身体更大的痛苦。换言之就是,若是毒性转移到她身上,朝暮之花只能帮助她维持血脉,但终究不能肯定她是否能活下去,而且,她还要承受比离歌笑更大更深的痛苦。我提出这样的建议,只能让他们一起活下去的几率提高了一些,但一切,不过是在赌命。而她闻言,即刻同意。
她说:“只要能救他,一切都是好的。”
我问:“那你呢?”
她答:“有回报,必定会有牺牲的。我们经历的太多了,过往他总是在保护,在牺牲,他受过的痛太多了,我只希望,这一次,牺牲的那个人是我。”
我又问:“可是,他那么在乎你,若是知道你为他牺牲那么多,他会不会更痛苦?”
她答:“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只要他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可你……”我终是担忧的出声。
她转眸看着我,笑了笑,“所以,弄清师父,三娘求你,不要把事实的真相告诉他,转移完毒,我就离开,你只要编个能说服他的理由拖住他就行。”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的眸色,又道,“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仿是安抚,可我知道,她眼眸中的坚定不是假的,“三个月,三个月内,我一定回来,劳烦弄清师父照看好他,多谢了。”她向我抱拳,我重重点头。
看着她离去的决绝背影,我心中一涩,难以避免地想起他,无妄。倘若他似离歌笑如此,那我会不会也像三娘一样决绝?倘若被毒的那人是我,那你呢?
重重的叹息,似是繁星洒落天际,然后化入夜色,只剩浓浓的黑。
如今,还是那样的夜,而此刻,任务身份互换,需要帮助的,脆弱不堪的那个人,是我。
“有些伤口,若不剜去腐肉,只会终身疼痛。”
我的泪,伴着这句话,再次滑落,滑落回那段不堪的过往,那段我想要忘记但终没能忘记的过往。
我想豁达点的,我想恣意些的,可那悲伤那么浓,席卷我的身心,疲惫得无法支撑。
但见眼前红影轻移,她已来到窗边,扶住了我。我回视她,笑,可才发现,往日温和如仪的笑,都变得苦涩。
“哎,”她再度叹息,“恭王府小王爷,殆于癌病,十四年前就不在了。”
我闻言,身子重颤,内心抵挡不住地翻涌,我脑中只有一句话,仿是携者响彻九天的憾恸。
殆于癌病,十四年前就不在了……
殆于癌病,十四年前就不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