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有没有搞错啊？”
“啊？”
“我说有没有搞错啊，悟空拜托的是你，又不是我啊！”
“没错啊，所以现在我才拜托给你照顾小家伙的啊。”
“那个笨蛋猴崽子是因为怕我吃掉小家伙才拜托你的，现在呢？你反而把他丢给我，没搞错吧？这不是一点责任感也没有吗？”
八戒的口气实在是太过于坦然自若了！悟净这才不得不用确认的语气再次问了八戒。要是真的要把这小家伙丢给自己，那还得了啊！
“说我没有责任感，这话太伤人了喔！你自己刚才不是说过，说你这人除了美女之外，不会猎食他物的吗？”
“这……真是因为……”
“我要是找到什么的话，会马上告诉你们的。三藏，就请您留在这里了！”
“嗯。”
“那么悟净，小家伙就拜托你了！”
八戒留下不允任何反驳余地的笑容，然后就朝着和悟空相反的方向出发去了。
悟净伸出没有抱着小婴儿的左手，一边嘴里喊着渐渐远去的八戒，终究只能无力地放下手，遥望八戒远离的身影……
◆◆◆ ◆◆◆
夕阳渐落西沉，风带着一丝丝的寒意，轻轻掠过了树林，呼啸而去。
悟净的红发慵懒地挂在头巾的边缘，零零落落的散发，好似在述说着主人满心的不安与愤怒。
是情所愿或是非情所愿，这没有差别。留在吉普车中的三藏和悟净，二人之间的噤声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传来的婴儿哭声，划破了寂静！有如共通的暗语一般，二人不禁同时摇头，深深叹了一口气。
坐在助手席上的三藏，用左手半掩着脸，把视线往右瞥向了八戒专用指定席的驾驶座。
悟净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八戒的托付，但此刻悟净早已撤手放弃，让小家伙就这么地躺在一旁，丢着不管了。
“可恶！都是因为这小家伙，才会弄得一团乱！”
其实三藏自己也很清楚，因为结界的缘故而暂时停摆的行程，才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家伙，哪儿会知道呢？到了这种地步，已经看什么都不顺眼了！
悟净此刻的心情，也是一样！
关于小家伙，悟净从一开始就彻彻底底地反对，但屡次的反驳，却是屡次地遭到抗辩驳回，由这样的经过可以想象，悟净心中的不快要比三藏来得更为鲜明强烈。
“要说起来龙去脉，这原因根本就是因为你漠视了我的意见，而顺了悟空那猴子的心意！”
“是你自己说过对小鬼要有耐心点儿，才会搞成这个样子！”
“你这混和尚！为什么你不说悟空那猴崽子！却说我是小鬼？”
从早累积的怒气再度扬起，悟净气呼呼地转身，一副要揍人的样子，愤怒的目光落在三藏的身上。
但三藏一点儿也不为所动，冷峻的声音里也没有揶揄推测之意，只是淡淡地开了口……
“你莫名其妙地把气全出在悟空身上，这不是幼稚、小鬼，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词？”
三藏好像在作研究结果的报告一般，语气十分地平静单调，犹如例行公事。
这是映照在三藏那冷淡无情的深紫眼帘里，自己的身影。
悟净从那里看到了自己往上挑的怒眉，关于这纤小的变化，三藏似乎也立即察觉到了。
“你这家伙啊！从一大清早心里头就开始不舒坦，你自己都没有发现吗？”听到这话，原本想要唱反调的悟净，只好又合上半开的双唇，无以言对。
自己和悟空的争争吵吵，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没啥稀奇。
更甚而言，他们争吵的频率要比三藏吃饭的次数再多上一点。
所以说，悟净想都没想过，自己竟会被三藏如此不留情面地数落、指责。
老实说，三藏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可他为何光就这一点，咬着自己不放呢？这个人打的是啥主意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耳朵听了不舒坦，你就别再去招惹那猴子！”
所以说呢，说这话好像在玩文字游戏一样！
“理由……你想知道吗？”
“要是你求我的话，听听也无妨。”
听了这话，三藏的眼神仍然看不到任何的同情。令人不悦的口气，开口所言，尽是那目中无人的自大！
只不过……也没有任何过度的追问。
即使被逼问，就算硬撑作样也绝不开口，他本身就是这种死个性！
原本自己也是开开玩笑说着玩的，根本就没想要回答过。人就这么奇怪，见着了啥也不逼问、啥也没兴趣的态度，反而会有一股冲动想要把理由说出来。
这理由，恐怕也不完全是自己那种有如变身邪鬼般的性格所造成的。
我是知道的。
我知道怎么说，三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简直就是了如指掌。对！一定会……
“我做了个梦，有关过去的梦。和头一次背弃我的人、一个大美女有关。”
“哼！真是个无聊的理由！”
悟净今儿个心里头不爽快的理由，就被三藏这么一哼、冷冷地给批了一大笔。
和所预测的完全一样，一点儿差错也没有！悟净想到这儿，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很像你的作风！”
悟净一边回答着，是笑得越来越厉害。等到他稍为收敛了一点儿时，三藏的眼神已经从讶异转为不耐烦了。
“我只记得叫你别再去招惹悟空，可没叫你倒过来招惹我！”
“我和你是好兄弟嘛！”
悟净的回答，仍然有着残留的笑意。
“说什么你也想要找点乐子！要招惹人的话，去找八戒！我绝不会反对！”
“……你也真是的！我哪招惹得起八戒的那张利嘴？说不过他嘛！”
什么人不好找，叫我去找八戒？剩下的那么一缕的笑意，也随之烟消云散。

“我刚还在被怀疑呐！被怀疑这小家伙会不会是我的亲生骨肉。”
“反正你这种人，也不能百分之百地否认吧？”
“你说的怎么和八戒一模一样啊？去你的！你们两个还真像……”
悟净话说到一半便止住了口，三藏觉得不对，带着疑惑的眼光望了悟净一眼。
他所看到的是，悟净正把视线凝聚在某一处的冷峻表情。这气氛非比寻常！三藏觉得有疑，顺着悟净的视线望去，目光所抵之处正是那驾驶座上的小婴儿。
三藏目光一瞥，所见之景和之前没有两样，小家伙仍然乖乖地躺在那儿。还是觉得不对劲的三藏，再度将视线移转到悟净身上。
“——这……”
漂移的视线，如同被一股巨大力量制住了一般……过了一会儿，视线又回到了驾驶座上的小婴儿。
三藏这般惊愕讶然的表情简直是罕见之至！但眼前的悟净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心情再去揶揄嘲弄三藏。
“……要是没有收回前言的话……”
神情有点恍惚、扯着有点低沉嘶哑的嗓子，悟净终于开了口。
从对着八戒斩钉截铁地否认“这小家伙绝对不是自己的骨肉”开始，到现在才过了不到一晌。这时却有种必须撤回前言的感触: “也不能否认没这种可能性”。
这时，小家伙总算是睡得饱饱地醒了过来。两只小手举得高高、小指头一前一后地动着，好象是在撒娇要人抱抱呐！
眯着眼睛的小家伙，好似在微笑地望着那两个表情僵硬正在看着自己的大人。
圆滚滚的眼珠子，颜色就如鲜血一般的深红，映照着三藏和悟净二人的身影。

三
清晨半睡半醒之中所见到的梦境，难道是在传达这样的讯息吗？
要说是偶然的话，也未免太过于凑巧了！要说是个笑话，这玩笑可开得有点过分了！
小婴儿那独特的、没有被日晒过、就像是优雅仕女般的嫩白肌肤，那深红色的细发和眼睛，和白白嫩嫩、细小的身躯，交织出鲜明强烈的对比。
如同被吸引着一般，悟净将身子移向了驾驶座。小宝宝深红色的眼睛，正好和悟净的目光相遇。
不知是否天生的本能，嗅到了同类的味道，在半空中挥动的手，伸向了悟净。
不禁打了个寒战！
没来由的寒意，从上到下冷飕飕地贯穿了悟净的背脊！
整整的二十二年！二十二年以来，这再熟悉不过的深红颜色。
既然如此，为何会有这种无法解释、异样的感觉呢？
心里头有一股不断膨胀的厌恶感，无可抑止、沸腾而上！——这就是我！
这就是二十二年前的自己、就是我！
悟净的右手，好似被一条看不见的线操纵牵动着，不由自主地往上抬了起来。
这……这要真是自己的话……
‘为什么啊——？’
不知何去何从的愤怒，让身子不禁地颤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的声音，鲜明地在脑海里苏醒了过来！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出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啊——？'
你只是会……只是会折磨自己的母亲！你只会让自己的母亲伤心难过而已……
所以，你不能活下去……不能留你活口……
只手可握、细细的脖子……
只要使劲一掐，就可以让母亲您远离悲伤、脱离苦海！只要……
“——啊？”
悟净一阵呻吟，伸向小婴儿的手，途中被三藏从旁一拦、扣住了手腕，其力道之大，好比电流穿过全身、整个身子是一阵发麻。
“不要乱来！给我冷静点儿！”
此时，三藏冷冷地厉喝了一声。这震声厉喝，隆隆贯耳！
悟净将目光往上一移，看到了三藏深紫色的目光，这下子总算是回过了神来，好似附身的鬼怪神魔早已消失无影。
三藏确认了紧绷的情势、漫于空气之间的紧张感早已四散之后，便放开了悟净被扣住的手腕。
“对不起……”
悟净好似在释放那仍存留于五脏六腑之内的紧张感一般，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用了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娓娓吐出几个字。
是听不见呢，还是故意装作没有看到？三藏在放开了悟净被扣住的手腕之后，也同时转移了视线，没有继续停留在悟净的身上。
在此时，这意料之外的沉默，让悟净回想起了先前的狼狈模样，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就在这个时候——
吱——！
顶上传来了一阵轰然巨响！高扬的声响令耳朵十分刺痛难受，震声巨响惊遍了四周。
两人同时抬头望天，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或变化。
硬是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也只有那从树木缝隙之间泄漏出来、隐约可见的红色天空，颜色比先前更加地浓郁缤纷。
但有一种类似玻璃破裂粉碎的声音，如同树精（树木的精灵）呼唤一般，从背后一阵阵地传了过来。
就在这有如狂风暴雨般的声响之中，看到了八戒的身影。
这也算是一种不屈不挠的骨气吧！
最后的一阵声响，如同耳鸣般的余韵在空气中回荡之后，便消失殆尽。
“悟净，现在你高兴怎么做都可以了喔！如你所愿，可以就着床好好地睡上一觉了！”
“……哼！就算可以在床上睡觉，带了个拖油瓶，哪会有美女来伴我入眠啊？”
悟净的态度，让八戒感到相当地困惑。
这话……不就是之前我向悟净说过的话吗？怎么这回，悟净把它变成自己的戏词了？
“客观的来看，还真是像对父子，对吧！”
悟净的视线所指之处。
八戒看着躺在驾驶座上的婴儿，一瞬间，表情从困惑转变为惊愕与不安。

第三章
一
穿过了因结界而封闭的森林，眼前所看到的是蜿蜒流过的河川。
河川穿流在森林和城镇之间，好似城镇与森林的分界线。和小家伙被丢弃放流的河川比较起来，其河宽不及其一半，略微窄小，两条河之间的距离相当接近，或许是支流的其中之一吧。
河上有一座桥，但因为桥的宽度不够，吉普车不能通过，所以只好下车步行而过。
“什么嘛，这桥好像都快坍了一样。”
悟净抱怨得一点也没错！桥简直就快要坍掉的惨状，很可能是因为昨晚上的大雨所造成的，到处都是坑坑洞洞，桥面上的木板也是上上下下松脱掉落的惨状。
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过桥，一行人终于朝期待已久的城镇，跨出了一步。
周围紧张的视线，好像长了针似的刺激着皮肤，不太好受。
这感受倒不是说针的确扎在身上，而是周围的视线像是紧紧黏在身上挥之不去纠缠不已，令人感到不快。
而且视线的来源，不只是一个。
“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从远处望来的视线，紧紧盯住了一行人。头一个按捺不住的就是悟净。
这种犹如被人尾随跟踪的情形，从一踏进这个城镇就开始了，没有停过。
“要是当初把那个老伯拦下来问个清楚就好了！”
站在悟净旁边抱着小家伙的悟空也几乎和悟净在同一时刻超越了忍耐的界限。事到如今，悔不当初的话，像是尖锐的利刃划到了嘴唇，一切的不快已经无法压抑，脱口而出！
悟空所说的“老伯”，是在一行人过了桥之后所遇到的人物，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的住民，初入老年的男子。这老头一见到三藏等四人，便抑制不住十分惊慌惶恐的表情，然后就飞也似地朝着城镇的方向一路奔去。
这种怪异的举止态度，还有那不像是普通老人的快脚和行动，让四人不禁看傻了眼，只得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目送着老人飞奔而去。
现在回想起来，没能喊住他说不定是最大的错误！
在地图上已经确认过，这个城镇并不是个大地方。
虽说如此，四个人走在街上，道路的两侧连着几个商家店铺，再往里面一看，也有住家。这其中有几家店铺是饮食相关的商家，在这日落傍晚时分，应该是最热闹的时候才对。可是却连一个顾客的人影也没见着，就连商家的人也无影无踪。
看起来像是清晨时分的静谧，直教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静谧中，的确可以感受到人的气息和噤口压抑的呼吸声。
还环绕在建筑物的缝隙中。躲在门的另一边。藏在物体之后看不到的地方。
周围的视线有如毒蛇猛兽般地，正在吞噬着一行四个人。
他们绝不是看到一行人后才躲起来的。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这种“欢迎”阵势了！
可想而知，应该就是那个老伯一脚当先地跑了回来，告诉了镇民一行人“来访”的消息才对。
但不明白的是，这种态度的理由。
“怎么回事？好像大家都在提防着我们一样。”
“那么按照礼仪规定来说，应该达成众望，给他们一顿粗饱才是。”
八戒处处小心，谨言慎行地不想要刺激到周围居民的善意，却被悟净的大声一嚷给搞砸了！因此，四周也传来一些小小的骚动声。
是倒霉地和悟净凶煞的视线恰好对上的居民，慌张地退身而后所发出来的声响吧！此时悟净的怒气也转换成嘲弄揶揄的语气：
“什么嘛，我们又不是摆在笼子里的珍禽异兽！”
“悟净，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哦！”
“为什么？”
“光是一只笨猴儿，再加上好色的河童妖怪，就足以称得上是珍禽异兽了！”
八戒原想要回答悟净的问题，不料却被三藏捷足先登抢了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
“如果是悟净的话，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为什么连我也要算进去啊？”
“你这个猴崽子，什么叫可以理解啊？是啥意思啊？还有呢，三藏！这又臭又荤的和尚，不是人类的突变异种吗？怎么不算啊？”
“所以各位大爷，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八戒的发言时机一直都被抢先打断，话说到一半，便转为叹息，到最后话也没有说完，只能说一半而不了了之。
自己的发言对这些只会强词夺理不顾其他互相争论的人来说，就连背景音乐也算不上吧！
他们不会是真的不懂吧？
的确，从这些居民的反应来看，他们的确是有些过分的反应。但若在其他地方，他们四个人还是会吸引到不少好奇的眼光。
这是好是坏的问题，就暂且先放在一边，基本上，他们就很引人侧目。
如同被暮色染红的颜色、夕阳余晖般的赤发，再加上就连那落日余晖的光芒也不敌、如同黄金般色泽的发丝，在这个国度里，可是罕见的稀世珍宝。
这样奇特的二人，加上一个明显比他们年纪小的悟空凑在一块，只要三人一开始那犹如脱口相声般的闹剧时，即使不至于像是流动展览橱窗，也足足像是那搞笑的街头艺人了。
这时，八戒并没有把自己算进去。但八戒那种一直保持温和的笑容，来守护着其余三人之间不断的相互揶揄、激动争吵的样子，在第三者的外人看起来，也是非常引人瞩目的一种行为和奇特景象。
本人却是一点也没有自觉，还以为自己很正常。反正八戒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和其他三人半斤八两。
“所以呢……？”
悟空握紧右手拳头，就等待万无一失的时机，待着悟净飞身靠过来就给他老哥这么一拳。可悟空的视线，突然之间闪失了目标，话也说了半截，没再继续说下去，话就这么飘在空中，没头没尾也不着边了。
悟空会在中途放弃争吵的理由，不出他是真的肚子饿了，要不就是三藏真的发飙了，可这次哪一边也不是，两边都不对。
迟了一晌，悟净、三藏包括八戒也都觉察到了这一点。
此时，四对眼睛八只眼，都直愣愣地朝着同一目标望了过去。

就在他们站着的那条大街的前方。
在那大街的前方，沉浸在夕阳暮色之中，一股极为不安定的气流氤氲着，有一群人慢慢地走近。
“这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就算是迎接我们，未免人也太多一点儿了吧？”
八戒说得没错！稍微看了一下，大约就有十多个人了。
那些男人虽然年龄参差不齐，但都有一个共同点——肌肉发达。即使他们穿着衣服也能看到隆起的肌肉。
“都是些脏兮兮的家伙，看起来不像是欢迎仪式啊。”
“这是本地的欢迎方式也说不定。” 悟空喜滋滋地说。也不知他为何如此高兴。
“可饶了我吧。”悟净听到悟空的话后不禁大失所望，垂头丧气。
“如果真是欢迎仪式，我们要怎么办？”
“那肯定是走为上计喽。举白旗投降，让他们不要再穷追不舍了。”
“这个嘛，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再决定也不迟吧。如果对方愿意说的话。”
那些男人本应是听不到四人的谈话的，但却在相距五米处停下了脚步。
要想挑起一场混战，这距离可谓是绰绰有余。同时，也能由此看出这些男人心意已决，一旦有事绝不会逃跑，而是会诉诸于武力。
“找我们有何贵干呢？”
这种时候的外交公事，都是交给八戒去负责。按八戒自己的说法，是因为自己人缘好，可是按其余三人异口同声的意见来说，是因为八戒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了。
“你们和那妖怪是一伙的吗？”
站在中间的那名面目狰狞的彪形大汉，比四人之中最高的悟净还要高出一个头，他被八戒以礼相待后以一种盛气凌人的目光俯视着一行人。
那种压迫感非同小可。
不过被俯视的若是普通人类的话，才会感受到这种压迫感。
“您说的妖怪，是哪一个啊？”
听到丝毫无畏的八戒口中之言，一群大汉觉得讶异，皱紧了眉头。
“你是说既不认识，也和那妖怪没有关系吗？”
“既然不认识，怎么会有关系呢？”
“那你说，那小孩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男人暂且相信了八戒的话，转而将视线投向悟空抱着的婴儿。
“捡到的啊！”
悟空没好气地简短回答了问题，然后把自己怀里的小家伙抱得更紧，像是要躲避看起来根本就是不怀好意的众人目光。
“捡到的？在哪里捡到的？”
“在林子的另外一边，河里捡到的。”
“河里捡到的……？”
男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他们抛下正对峙着的三藏四人，兀自商量起来。悟空听到他们时不时传来的低语，渐渐皱起了眉头。
“把那小孩交过来！”
片刻后，男人们给出了结论。
悟空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了对方的要求。
“我是这孩子的监护人。”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把他丢到河里？”
“……那是个意外，那小孩一不小心……”
“那你们刚才说的‘再一次’到底是什么意思？”
“再一次”或许是刚才的讨论内容，没想到会被悟空听见，大汉的表情很明显地有了动摇。
“他……他是我的孩子！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外人的你没有说话的权利。”
“监护人的话，就什么是都可以胡作非为了吗？”
愤怒难抑的悟空倾身向前了一步，却被悟净抓住肩膀，制止了他的举动。
“这小家伙真是你的孩子吗？”
悟净两手插在裤袋里，用下颚点了一下，指着抱在悟空怀里的小家伙，怀疑地问大汉。
“我是这么说的。”
“哼，那你老婆是个美人吗？”
“啊？”
“年轻吗？”
“……你到底是谁？从刚才就开始问一些怪问题，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是在做‘以婚后的幸福美满为目的的意识形态’调查的普查员嘛！接下来，我们就进行最后一个问题喔！”
完全被悟净玩弄于鼓掌之间，大汉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呆滞，却在听到接下来的这个问题时，神情一转为冷锐。
“你老婆是个妖怪吗？”
等到理解这随口而问的话中之意时，大汉早已气血上升，气得满脸通红。
“——为什么我要和那种怪物似的家伙混在一起啊？”
“哦~你说怪物哦~……”
悟净此时闭上了眼，嘴角缓缓地上扬，突然间转身作势离去。
“我们走吧，悟空！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监护人！”
悟净走过去敲了敲悟空的背，告诉了他。
“可是我还想看看这个地方呢，不过光是知道这一点，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我要是没找到这个小家伙的亲人，然后揍他一顿，我的气可不会消！”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随着悟净转身而去，此时，背后传来那群大汉慌张制止的呼喝声：
“我说过，把那孩子交过来！”
“我们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不管你们怎么说，别白费力气了！”
在这种情况下，八戒平然的态度，反成了激怒对方的导火索。
大汉迅速地往旁一字排开，摆好了包围三藏一行四人的阵势，八戒看了不得不摇头耸肩，感到厌倦。
“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说呢，全力以赴？”
悟净不知哪儿来的好心情，就这么嘴里咕哝了一句，
“悟净、悟空，你们两个上吧！”
三藏从旁边下了这么一道指令。
“等等，三藏，你尽想着在一边凉快啊？”
“这祸是你们自己招惹的吧？”
“你不是也见着了吗？是他们自己先主动煽风点火的！”
“你们两位就到此为止吧，边上的大爷们可等得不耐烦了！悟空，让我帮你看着那小家伙。”
明显地，从悟空手上接过小家伙的八戒，顺水推舟随着三藏所言，早决定是不准备加入这场烂仗了。“哑口无言”这个形容词，可正是为当下的情况所造的呢！

对三藏一行接二连三一连串的争执，实在是无从插手，大汉们只得站在一边瞪眼。而三藏走向这个包围阵势的其中一人，冷冷地说：
“让开！”
站在一旁身形足足比三藏大上许多的大汉，双脚开始颤抖，沙沙作响。
“给老子让开点儿！”
夹杂着三分怒气的这一喝，像是再度做了一次郑重警告。
被这么一喝，吓得不得不往后退了三尺的大汉，腾出了一块空间，三藏便从中穿过，将自己置于安全范围之内。
只要是眼尖点儿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可以看得出“这些人确实与众不同”。如果还不知引身而退就太傻了！要不是顾虑到同伙的兄弟面子挂不住的问题，亦或是想说反正既出的拳头收也收不回，就管他去的，先挥出去了再说！
“对不起啊，让各位久等了！”
紧接着三藏走出重围的八戒，用稍显谦和和承让、不合场面的客套语气说着，这可是八戒独有的开战警讯。要是连自己的兄弟——悟净和悟空也不知道的话，那就什么也别提了。
因为时间拖了太久，沸腾的杀意也在一时间降了温，只剩下一片沉默。
“太啰嗦了吧！我的作风是连买东西都要一次性付完款，绝不会说出分期付款这样小气的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悟净那没什么气势的话成了信号，一场混战终于揭开了序幕——

顺便说我原先发的《镜花水月》咋被删了

◆◆◆ ◆◆◆
“太弱了吧！”
悟空将站着的最后一人打倒在地后，一脚踹在他背上不满地大喊。
虽说是最后一人，但从悟空兴高采烈地加入这场混战开始才不过两分钟。
横七竖八地倒在附近的这些人都仅仅是挨了一击便失去了战斗能力，没有比这更令悟空不满的了。
“一群软脚虾！弱成这副德行还敢找茬挑衅，太可恶了！”
“悟空你这样说就很失礼了啊，他们觉得自己很强大呢。”
男人们的自尊心早已碎得七零八落，八戒的话在他们崭新的伤口上又热情地撒了一把盐。倒在地上的那些人中，有几个已经不省人事，也许他们才是幸运的。
“体力劳动组的工作到此结束，接下来该脑力劳动组上场了。之后要怎么办啊？”
悟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边，而后问道。
他向连一根指头都没动的三藏投去嘲讽的目光。
“这还用问？让他们带我们去这小鬼真正的监护人所在的地方。”
面对悟净冷嘲热讽的视线，三藏轻哼一声，做出了决定。

二
“就是这里吗？”
“是、是的。”
在方才极为自不量力地来挑衅的这十几人当中，虽然没有一一确认大动干戈之后意识仍清醒的具体有几人，但目测大约只有五人左右。
其中这个不幸雀屏中选不幸成为带路人的男人，面对八戒心平气和的询问，作答的声音中透着如临生死的惊恐。
“真的吗？”
“真的。您就好心饶了我吧！”
“啊，是呢。”
听到男人带着哭腔的恳求，八戒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仿佛他此刻才发觉自己正将男人的手臂反拧在身后，便放开了那手臂。
男人突然重获了身体自由，一时间失去了平衡跪倒在地。
他条件反射地想用手臂支撑身体，却反倒触碰到了痛处。
刹那间袭来的剧痛令他连话都说不出。他倒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蜷曲着身体发出含混不清的呻吟声，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他双手抱头，那残留在手腕上的青黑色淤血呈现出八戒手掌的形状。
“……可恶……你给我等着……！”
“啊，大概是骨折了吧，你还是暂时不要乱动会比较好哦。不要勉强自己，要保重身体啊。”
男人抛下一句陈词滥调的俗套威胁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八戒不合时宜地说着听上去是为人着想的温柔之语，面带笑容地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
悟空见状表情严肃地轻轻拉了拉悟净的衣角。
“悟净……我觉得八戒好可怕啊……”
“你现在才发现啊？我三年零十八天十五小时二十六分五秒之前就知道了。”
悟净刚说完，八戒转过了身，略带遗憾地开了口。
“把他的手臂弄骨折的是你吧，悟净？”
“弄骨折的、嗯，是我。”
但在那之后故意捏着人家骨折的地方，令其痛感倍增的便是眼前这个人缘好、相貌佳、脸上笑眯眯的八戒了。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那个男人被人这样笑里藏刀地盯着，不想哭才怪呢。
“我说你啊，那种情况下就不要摆出这样的笑脸了。”
“为什么啊？我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来着啊……”
“太可怕了！这哪里是缓和气氛，明明是让气氛结冰啊！你看，连笨猴子都被吓得直发抖了！”
“你们几个就到此为止吧。”
三藏刚刚一直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双手抱臂静观其变，此刻不耐烦地插了话。
“好啦，我们走吧。比我可怕得多的那位在叫我们呢。”
八戒推着两人的后背向三藏那边走去，四人终于一起来到了即将造访的屋子跟前。
方才那个倒霉的男人带他们来的这个地方，距离发生混战的闹市地段仅隔着一条小岔道，这里矮小的民房鳞次栉比，巷弄狭小拥挤。男人所指的那一家也极为普通，与这条窄巷上的其他民房比起来，毫无特殊之处。
“赶快去把那小鬼还回去。”
三藏正对着房门站着，而后侧过身子让出路来，催促起悟空。
这里就是悟空救起的那个小婴儿出生的家。
“……喂，三藏，他们不会又把他扔掉吧？”
悟空发出了少见的谨慎提问。
“你想想嘛，就是家里不想要他，所以才把他扔掉的吧？如果我们把他还回去，他不是还会被扔掉吗？”
“所以呢？”
“所以我……”
“如果是我之前说的那几个选项之外的做法，一律驳回。不准！”
还没等悟空说完，三藏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两人的视线交织在一起，毫不相让地僵持着。但从眼下的形势来看，显而易见悟空正处于不利的一方。
“我说啊，我觉得你们两个在这里大眼瞪小眼的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
悟净对这个气氛忍无可忍，但他也不知道该帮哪一边，只好开口试图缓和一下。
“是啊，总之还是先见见这孩子的父母吧。没准是刚才那帮肌肉**先生把他抢过来扔掉的也说不定。”
八戒立刻打蛇随棍上，他说话的时机和内容都令悟空和三藏无从反驳。
悟空调整姿势抱好婴儿，下定决心后迈出了一步。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叩响了眼前的门。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银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在门打开的刹那，传到了众人耳中。
他们向门那边看去，只见一位长发及肩的少女伫立在那里，因为突然造访的陌生人而略感惊惧。
她的眸子与轻柔的长发一样同为栗色。在看到悟空的一瞬间，她睁大了双眼，声音颤抖地喊出了——
“耶昂！”
少女以抢夺之势将婴儿从悟空怀中抱过来，怜爱地蹭着婴儿的脸颊。
悟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中泛出的点点泪光，有点无所适从。

“如果我当了人质耶昂就能得救的话，我肯定会那么做的……可是，即使那样做，耶昂也没法活下去。我不在了，谁来养育耶昂？”
“耶昂的双亲呢？”
“两人都被妖怪杀了。”
“你的父母呢？”
“母亲早就去世了，父亲去年也因病……所以如果我不在了，就没有人照看耶昂了。我知道这么做很残忍。可是……除此以外，我要怎么做才好？你能告诉我吗？”
莉炯毫不畏惧地从正面迎上悟空的视线。一滴泪水夺眶而出。
“你回答不出吧？所以你不要说那种自以为是的话！”
她的后半句话如同悲鸣。
房间内鸦雀无声。此时，从莉炯身后的那扇门中传出了耶昂的哭声。
“……啊……我……”
莉炯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她用手捂住嘴，仿佛对自己说出的话难以置信。她的指尖微微颤动着。
耶昂的哭声更大了，将莉炯的意识完全拉回了现实。
“……冲着你发脾气……真是对不起。我去看看耶昂就来……”
她迅速擦掉那道泪痕，快步走向那扇门，继而消失在门后。
悟空目送着她离开，而后砰的一声猛地站起身。
“喂，悟空。”
悟净伸出手想阻止悟空，却没能抓住他，仅仅是指尖擦过了悟空的衣服。悟净从椅子上起身时，悟空已从那扇通往室外的门飞奔出去了。
“我去追悟空，莉炯小姐就拜托你们两人了。”
八戒迅速说完便追着悟空跑出了门。

三
八戒一路沿着窄巷跑来，面对眼前的十字路口，他停下了脚步。
只要展开双臂，指尖恐怕就能触到两边的墙。左右的墙壁离得如此之近，给走在这里的人一种无法名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八戒深吸了一口气，想要调整一路上略微紊乱的呼吸。随后，他逐一打量起那三条延伸至不同方向的道路，但反复看了几次后依旧没有发现目标，最终以一声叹息作罢。
墙面略显肮脏，到处都是裂痕，有的地方还有很大的缺口，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此处宛若迷宫一般错综复杂，令人完全找不到悟空的去向。
目不斜视倾尽全力疾走的悟空先暂且不谈，对于追寻悟空的八戒来说，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巷子实属棘手。
“要怎么办好呢？”
悟空仅仅是暴走而已，没有任何目的地。若是自己胡乱地东奔西走去搜寻，要找到他难如登天，除非发生了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
此外，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方才还有几个修长得分辨不出原型的黑影拖拉在地面上，但现在视线里已是一片浓郁的藏蓝色，与那黑影的颜色相近。
此地一盏路灯都没有，若是到了晚上，这里大概会完全笼罩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下吧。到那时，别说找到悟空把他带回去了，就连八戒自己是否能回到莉炯家也成了问题。
“咚！砰！”
正当八戒一筹莫展开始感到焦急时，几声巨响传了过来。八戒觉得声音的来源离这里并不远。此时又传来了几声咔嚓咔嚓的响动，比刚刚的动静稍小一些，重叠似的持续了好一会儿。
悟空一头扎入堆积如山的某种东西里——瞬间，八戒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么一个画面，然后他露出了为难的笑容。
如果让悟空知道了八戒这套 “噪音等于悟空”的一系列联想，不气死才怪。当然，若是八戒推断错误，他会毫不犹豫地直接向悟空赔礼道歉。
不过，这种情况下，十有八九……
八戒沁出一丝苦笑，带着十足的把握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 ◆◆◆
“原来你在这里啊，悟空。”
八戒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安心。
虽然他有把握悟空就在这里，但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完全有可能是他想错了。
终于找到悟空了。只见他把放在窄巷尽头的木箱翻过来，坐在那上面。
从箱子上贴着的标签来看，那好像是用来装酒瓶的空箱。八戒环视四周，地上杂乱地躺着一堆大小相似的箱子。
正是这些箱子发出的声音指引着八戒摸索到了这里。
“你冷静下来了吗？”
悟空看上去没有再次逃走的意图，但他既没有看向八戒，也没有回答问题。
容易激动的悟空就好比瞬间沸腾的烧水壶。这话是悟净说的，还是三藏说的来着？八戒觉得这个形容真是相当准确。
八戒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坐在了悟空右前方翻倒的箱子上。
不会强人所难，只是静静等待沸水自行冷却下来。这是八戒特有的持久战术。
等待期间，时间渐渐溜走，不多时夜色便已降临。
此地狭窄幽暗。两人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但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在那条河里，连游泳都很困难。”
悟空好像已恢复到了通常温度，开始低声诉说。
“所以我很生气。把小孩子放到那种地方，绝对无法原谅。”
“我觉得悟空说的没错。”
悟空生气的原因合情合理。可是……
“只不过，怒火应该撒在莉炯小姐身上吗？”
“……”
“不应该，对吧？”
悟空没有作答，也许是他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他虽然还不能完全理解莉炯的做法是事出无奈情有可原，但还不至于不近人情到不会设身处地地体谅莉炯。
所以八戒认为，悟空之所以会如此耿耿于怀，肯定另有原因。
这倒不是说悟空搭救耶昂的动机不纯。
他应该是真心想救耶昂，而且在脑子思考前，身体早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八戒所熟知的孙悟空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在这段不算短的相处时间里，八戒发现悟空也有他自己独属于自己的思考方式和行动理念。虽然乍看之下悟空感情容易出现波动，言行也冲动，但却都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
照此来看，悟空生气的原因并非莉炯，也非其他抛弃孩子的家长。
八戒觉得，悟空感到愤怒的对象，是将一条拥有人类外观以及拥有自己的行动能力和思考模式的生命生下又抛入河中的人。
说悟空单纯，他确实是单纯，但同时又很死脑筋。
“……为什么。”
悟空小声嘟哝，那声音听起来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是在闹别扭。
“为什么三藏的家长要抛弃三藏啊？虽然他脾气很臭。”
“……悟空，虽然三藏性格很差，但他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是那种性格的啊。”
八戒说了句公道话，他觉得三藏那彻头彻尾的臭脾气大概就是在童年时期形成的。
“可是，被人抛弃真的很令人痛心啊。”
悟空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家长抛弃小孩的理由都列举了一遍。
比如粮食不够了，或者像莉炯那样被威胁了，抑或是因为有病在身而无法养育孩子。
然而，饶是如此——
不论有什么原因——
——都不可原谅。
绝对无法原谅将三藏抛至河中的人。

“不过，悟空啊，抛弃小孩的家长并不少见。”
八戒认为，“人类与妖怪和平共处之地——桃源乡”这一冠冕堂皇的称号归根结底无非是粉饰太平罢了。
这片土地上并非没有纷争。剥下那层装饰得格外华丽的外衣便能窥见如假包换的痛苦、悲伤与憎恶。
倘若不将这些当作绝对少数的存在并抛弃掉，“桃源乡”便无法成立。曾被抛弃过的八戒对这片土地的脆弱与危险有着切身的体验。
“所以，我会换个角度看待这件事。”
“啊？”
“如果三藏的家人没有抛弃他，我们现在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了。所以啊，虽然我这样说不太严谨，但我很感谢把三藏抛到河里的人。”
换个角度看事情。悟空发现，自己不但不会对八戒这种利己主义式的逻辑论断加以责备，反倒十分理解并赞同他的观点。
“而且有句话不是说了嘛，‘天无绝人之路’。”
“……什么意思……？”悟空歪着脑袋，一头雾水。
八戒见状便举了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例子：“虽然三藏一出生他的家人就否定了他的存在，但对于我来说，三藏是很重要的人。”
在八戒心中，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对于悟空来说，三藏也很重要吧？”
那双宛若幽深湖水的眸子温柔地望向悟空。
悟空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掌上。
这只手曾被三藏体内流出的鲜血染红，现在回想仍旧记忆犹新。
那时，在妖力控制装置掉落之前，自己深感不安。
想到自己也许会失去三藏，心底便升腾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现在回忆起来，也依旧有一种恶寒在后背游走。
悟空紧紧握起拳头，用力到连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仿佛要将那股恶寒驱走。
再也不想体味那种心情了。
不想失去三藏，换言之就是三藏很重要吧？
这样的话……
“……嗯。”
悟空重重点头。
面对悟空的回答和那率真的眼神，八戒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我们就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呢。”
八戒站起身来催促道。但不知为何，悟空并没有起身。
“悟空？”
“可有可无的人是我吧。”
悟空噘着嘴望向一边。不论怎么看，这都是在闹别扭。
“说什么‘如果想和耶昂在一起就留在这个城’。这就是说，不管有没有我都无所谓吧？”
这是白天时三藏给悟空的选项之一。
“……莫非你心里对这句话很在意？”
“才不在意呢。反正我是个没有用的人！”
虽然悟空做出了否定回答，但像小孩子一样鼓起的腮帮却出卖了他。
八戒不禁低声偷笑。这自然逃不过听觉敏锐的悟空的耳朵。他不甘地瞪着八戒。
“我觉得这并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
八戒收敛起笑容说道。
三藏并不柔弱，无需别人来帮助。
所以对于三藏来说，“必要”未必等同于“有用”。
“我觉得三藏并没有心胸宽广到会把不需要的人留在身边。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悟空虽然默认了如今自己和三藏之间的距离，但又很想成为三藏所必需的人。因为对于自己来说，三藏是必需的重要之人，所以自己也想被对方所需要。没有比这再奢侈却又值得骄傲的事了。
“我说明白了吗？”
看到悟空微妙的表情变化，八戒问道。
“怎么感觉我被花言巧语笼络了……”
悟空的回答一半是出于真心，另一半还透着因被人看透心思而感到的羞涩。
他说罢一反常态地深深叹了口气。八戒不禁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喂，八戒，莉炯和耶昂要怎么办啊？”
悟空心中对莉炯的芥蒂已荡然无存，自然想起了她的事情。
“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算是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我觉得，斩草最好还是要除根。”
“也就是说，把索要人质的那家伙解决了就好了。”
悟空把脚踩在坐着的箱子上，盘着腿思考了片刻。
“有了！”
悟空猛地弹跳起来，脸上挂满了自信满满、信心十足的笑容。
“我有个好主意！”
不知悟空到底想到了什么。
他看上去兴高采烈，喜形于色。
悟空笑逐颜开，起身就走，仿佛在说好事不宜迟。八戒见状也跟了上去。
悟空脚步轻快，健步如飞。但出现在面前的T字路口却令他停下了脚步。
“八戒，该走哪边啊？”
悟空指着左右两条道，轻快地问道。在他看来，八戒绝对认识路。
“真是巧了啊，我也正想问你呢。”
面对悟空理所当然似的天真问话，八戒的回答比悟空还要天真无邪，但此时却显得有些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