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危险期之后的恢复实在谈不上顺利,缓慢得很又虚虚实实地折腾,但是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风气清凉的上午。手里的随身听缓缓转着,耳机里的声音大小刚刚好。考虑到她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纱布一时半会也取不下来,京子小春怕她会无聊,带了几袋子有声读物的磁带来给她听。
「那个……你来看看这磁带上写的是什么。」她关上随身听,摸索着抽出磁带,招呼某个大喊着『啊啊病房太单调了拉尔不如我们来养几盆花』最终落个每天除了伺候她还要伺候花的下场的人过来看。
「啊,好,」手里的东西被轻轻接过,「嗯,《小王子》……睡前版。呃。」
「……这就对了,我说怎么越听越困。」她兀自淡定地卷起耳机。
「不听了吗?」
「再听就真睡着了。况且总戴着耳机对耳朵也不好,别视力还没好听力也不行了。」
「……拉尔别在那里乌鸦嘴啊喂!~」
「说起来……这么多人来来去去怎么不见巴吉尔那家伙,亏了我培养他那么久,也不知道来看看我。」
「……啊哈,啊哈哈~」某人哂笑着,「肯定是太忙了啊喂~门外顾问那么多事,况且里包恩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刚刚接手肯定要适应一段时间啦,拉尔你不要介意啊喂~」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们不让他来,怕我会问他工作上的事呢。」
她对自己的判断实在是信心满满,只是不愿计较太多。语气淡然散漫,话音落了,病房里也突然静默了下来。
她感觉某人的气息靠近,接着他的手覆上她的发顶。
「拉尔你病着,」他声音沉着温和,听不出太明显的情绪,手在她发顶慢慢摩挲,「好好休息,不要再碰工作上的事了。」
——她十分肯定,他生气了。
其实这只是她的直觉。他向来是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她从没见过他有哪怕是一点不开心的神情,连浅浅皱下眉都没有过。或气急败坏或窘迫不已吼得面红耳赤的人永远是她。
即使是当初他要替她接受诅咒的时候也没有收起笑容,那时他眼睛定定地看向她,唇角的弧度减一些,可看上去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无赖样儿。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现在这样的语气究竟有何种含义在其中。因为未知,所以不安。如果是吼一吼还好说,因为能吼出来的气愤并不算真的气愤,这点她深有体会。但是他现在的这种反应,她跟自己确认是第一次见的同时,心口也不由自主地缩紧了。
「抱歉。」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思来想去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以彭格列利益为先,是否合乎感情向来不在考虑的范围里。而他在意的偏巧是这一部分,那么自己就是怎么说都不占理了。
——换位思考一下,她也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也是那样过来。
「……没事,」他轻笑一下,在耳边激起小小的波纹,「累了吗?躺一会儿吧。」
「如果……」
——即使我不能感同身受,也明白你心中悲凉。
「嗯?」他扶她的动作停顿一下,发了一个不解的音节,等着她的下文。
「……没什么。」
她心里千回百折,然而还是低下头支撑床铺,慢慢挪动自己的位置准备躺下。
「……如果你生气了,就说出来。」
她感觉到他已经放平了枕头。话在唇边停住,有种现在不说就没机会了的感觉梗在心里。最终她坐在那里没有动,话也就那样脱口而出。
说出去的话像是一颗石头投入湖水一样,在空气里沉了底,他停了动作,却破天荒地没有回答。四周静默了,她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
——因为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过。
她是不介意跟他道歉的,只是她隐约明白他并不稀罕听她说什么对不起。否则他不会像刚才那样只应一句『没事』就转开话题。
她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扩大。这时身边的床铺突然小小地陷下一些,搭在一起的双手被牵过一只去。
他仍是不说话。加上她的不善言辞,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法路歌从窗外飞过,荡起扑啦啦的声音。
「你和里包恩会瞒我,我一点都不奇怪。」
他牵着她的手静默了很长时间。最终像是思考成熟了,慢慢地开了口。
「我并没有在生你的气。但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总是别别扭扭的。」
「我也知道自己不对劲……所以,如果让你感到不安了,我道歉。」
「不是这样的……」她急急地打断他。
「是么…」她听见他微笑了,「如果不是那样,那就太好了。」
「……我没事的。」
其实她清楚不过他是在担心自己,心知前段时间的那次病危的确够打击他了。想出言安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纠纠结结了半天,只说了轻飘飘的四个字,连自己都觉得厌烦不已。
「拉尔。」他叫住她,「如果只是这四个字,那我宁愿你什么都不要说。」
「你对我说什么样的谎都没有关系。只有这句,不行。」
——你说的谎我都会相信,所以只有这句,不行。
「你放心,」她听到他的话,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会死的。」
「……你又在胡说八道了。」他的语气骤然冷下来,她却不再忐忑。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她安静地握紧他的手,语气还是清清淡淡,却意外地带了点自信的味道,「我可是比曾经莫名其妙丢了性命的某人善良得多。」
——我可是很善良的。所以不会像你曾经丢下我那样丢下你。
「喂,你傻掉啦?~」很久都没再听见他说话,她猜都不用猜地肯定他一定是在看着自己出神。空着的那只手恶作剧一样,啪地打了一个响指。
「嗯……一半一半~」他回过神来轻笑着,牵着她的手顺势带入怀中,「那么,这位善良的小姐,能不能请你奉送个拥抱慰劳一下这些天为你提心吊胆的我啊喂~」
「……啰嗦。」你在问我吗?明明已经在抱了吧!
她枕在他肩膀,被纱布蒙住的眼睛突然温热起来。
——你这副无赖的样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呢。
「那个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我会丢掉的,」他在她耳边语气沉沉,「所以,拜托你也丢掉吧。」
——为什么我们总要打着为对方考虑的旗号做一些他并不愿意看到的事呢。
——原本只是想要在一起而已啊。
「嗯。」
她应得轻巧,将千言万语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