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娘子
可怜万木凋零尽,独见繁枝烂漫新,
轻艳衣沾云表露,幽香过时澈中尘。
扶桑在中原被称作朱槿牡丹,扶桑本不是我原名,可那些垂涎于我的男人们却爱这样叫我,他们说我就像扶桑花一般“赤练丹霞,灼灼耀目,窈窕多容,巧笑妩媚。”中土的男人果然嘴甜。
我的故乡东瀛,满飘着缤纷的樱花,水粉的,晶白的,如绉纱一般吹弹即破。翡翠衾寒,午夜梦回,我时常梦见少时的女儿节,母亲为我熨平和服的每一丝皱褶。粉紫的和服,飞漾着阴戚的紫花,玳瑁琥珀的罗纹。梦里的东瀛, 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与我的丈夫本是东瀛驻大唐的遣唐使。在一叶扁舟之上,望着万顷烟波,沉沉暮霭,我对夫君说:“好美”。我只愿化作大唐湖海之上的点点鸥鹭,半帆烟雨。我幻想着大唐的金缕翠玉,红粉绮丽,心中万般神往。
然事与愿违,还未到大唐,我们的使船就受到劫匪的袭击。满船脂粉血污,金钿委地。夫君被劫匪所杀,使船上只有我一个人苟且偷生,被掳于长安城荒郊的山寨内。为首的劫匪嗅着我松花绿的和服裙摆,用中土话贪婪地对我说:“娘子,你真让人黯然销魂。”山寨中悠长的岁月让人窒息而无望, 我怀着满腔的复仇怨念,心中像发困的野兽。不久,我成了山寨中最普通不过的女子。每日清晨浣纱绦衣,满面尘火,掌灯时分却是钿头银蓖,轻舞起回雪,在劫匪们的怀中调笑。两年后的一个深夜,我怀揣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将山寨内所有老小杀得一干二净,为夫君及死去的同胞复了仇。从此后江湖上多了一个“血娘子”名号的人。
多年后,当我一人独自坐在红花集的扶桑客栈中浅斟薄饮,忆起当年与夫君在东瀛的江户城中玩赏樱花,只感叹韶华已逝,如水淹蓝桥,梦断华胥空留一襟余恨。虽然我隐姓埋名开了扶桑客栈,昧着良心做着黑店的买卖,心中却万分孤寂。天涯孤旅,遥夜沉沉如水,人生本不该如此。人生是华美的,本应珠钿翠盖,玉髻红缨, 满泛金瓯而醉卧于蓬莱。大仇已报,人生多情自然须即时行乐,我是不守贞节的。
在我众多的玩伴中夹着两个不打紧的男人,其中一个便是马爷。我不知晓他的真实姓氏,他只推说自己姓马。还记得那个红花集的黄昏,他踏着流萤走进扶桑客栈,月白的束腰长袍,月白的纶巾,带着阳光的气息,仿佛黄埃赤日的长安古道上一个天涯倦客。他是聪慧的,磊落的,可眉梢眼角又带着些许焦灼。见他与朱猛挥洒豪饮,纵古论今斗美酒。我为他的神姿痴迷,恨不得一生为之当垆卖酒,焚香卷帘。客栈是我的,自然进得了他的房间,我半卧在锦塌之上吟了首西江月,红缨绽血春意荡漾,可他却丝毫不为美色所撼,真是难得的正人君子。我把从他的包裹中窃得的翡翠腰牌还予了他,上面篆着三个字——大镖局。
第二日黎明我盛妆送别了马爷,灞桥折柳,浓情绵绵。我是东瀛人,可直到此时才明白汉诗的意蕴: 空恨碧云离合,青鸟沉浮,此情悠悠。望着他遥遥远去的背影,我徒有芳心一点,万分懊恼。
这是我人生最后一次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