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欧阳对李智博和何坚说：“智博，何坚，我已经接到指示，离开上海去延安。我们该准备动身了。”
“去延安？”何坚诧异地说：“为什么不能留在上海？”
只有李智博抽着烟，一言不发，他明白，离开上海，目前是唯一的路。
“何坚，你可以选择留在上海，但我不能不走了。”欧阳走到窗前，撩开一点窗帘，楼下，仍然有两个人守着。她对何坚说：“你来看。”
何坚疑惑地走到窗前，朝欧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楼下的树丛中，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前有红色的两点一闪一闪，是香烟的火。
“欧阳，我们这是被军统的人盯上了？”何坚大吃一惊。
“我们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了。”欧阳停了一下，继续说：“如果你们不反对，我们明天晚上就走。”
事到如今，何坚也没有办法了：“老于这么做算什么？我们当初可是提着脑袋给他干啊，现在却来监视我们！”何坚一脸的愤怒：“欧阳，我们走！”
“别冲动。”李智博冷静地说：“就是走，也要想想怎么个走法。”
“他们不能整晚就在这儿站着吧？”何坚不相信地说。
欧阳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把客厅里的灯关了，整个别墅霎时暗了下来，和黑夜混成了一色。
欧阳、李智博和何坚站在窗口，轻轻撩起窗纱，看着窗外。那两个人还在那里抽烟，过了一会儿，那一闪一闪的光没有了，两个人抬头看了看别墅，一起转身离开了。
“看来，等我们睡了，他们也就走了。”李智博说。
“今天是星期四，我看我们选一个周末的晚上走，这样能他们发现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远了。”欧阳说。
“可以，后天晚上走，正好把东西收拾一下。”李智博赞成说。
到了星期六那天，何坚把车里加满了汽油。
晚上，欧阳找张妈，拿给她一叠钱，对她说：“张妈，我们要出趟远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今晚就要走了。决定得突然，事先也没来得及和你说。你要是想留在这里，这些钱就做你的生活费。要是你想回老家也可以。就是有人要是问起我们去哪里了，你就说去苏州了，过两天就回来。”
张妈确实觉得很突然，她想了想，对欧阳说：“小姐，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了，你这里这么大房子没人照看也不行，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欧阳关掉了别墅里所有的灯，等楼下的人走后，他们告别了张妈，带上简单的行李，向着他们向往的地方，启程了。

由于对那地方一无所知，感觉很难写，历史也不清楚，本来是不想写了的，可是又很想写他们之间的爱情故事，实在矛盾。试写了一段，如果你们不能接受这种写法，我就不写了。

当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离开上海已经快半个月了，踏上这片黄土地，他们心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欧阳的心情首先是兴奋的。对她来说，这里犹如天堂，所谓欧阳的天堂和物质没有关系，完全是精神上的。一是摆脱了公司繁重的事务，对于欧阳来说，公司是不得不撑起的责任，这个责任是家族遗留下来的，她作为家族的一份子必须撑起，再苦再累也不能放，是“非如此”的责任。现在她放下了，把所有属于她的股份变现，带到这里，因为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二是踏上这片土地，意味着终于摆脱了地下工作带来的沉重精神负担。这些年来，她是出色的，但再出色不等于她的心里没有负担，这个负担包括对自己和团队其他人的生命的担忧，对所接受的任务如何完成以及能不能完成的担忧等等，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她终于可以让自己的心放松下来，这样的放松是在上海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
李智博把行李从马车上拿下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望着这一片没有绿色的黄土，显得好奇。他不了解这里，现在正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让他去了解，对李智博来说，不了解的东西总是对他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从不了解到了解的探求过程可以是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乐趣。
何坚就又不同了，好多天颠簸无聊的旅行，越来越少的绿色，越来越多的尘土，越来越懂不懂的话，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对于新的生活，他没有多少的准备，本来他就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不会想也不愿想太复杂的事。简单并不是没有原则，他是一个虽简单却是非分明的人。既然他承诺了跟欧阳在一起，就不会退缩，不管什么时候，什么环境，周围是什么人。
他们被安排在两个窑洞里。欧阳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在一起，李智博和何坚住在离欧阳不太远的另一个窑洞。
“博士，还有这样的房子！”何坚放下行李，惊叹，一切都简单到无法再简单，甚至不能用简单这个词，是简陋。地方倒是不小，两张床，一张极其简陋的桌子和椅子，斑驳的墙面，墙面似乎随时会掉下东西来。床就靠在墙边，也极简陋。
何坚拍了拍床，想起别墅里自己一直睡的欧式床，摇头苦笑了一下。
“何坚，别人能住，我们也能住。”李智博拍拍他的肩说。

欧阳是在马百川的指引下加入组织的，从前那个天真，略带羞涩又秀气的小姑娘曾对**的一无所知，仅仅从同情无产阶级开始，在马百川的循循善诱下终于成长为一个坚定的**者。马百川不仅是她的介绍人，还是她的直接上级。在上海当时及其复杂的斗争环境下，欧阳一直和马百川保持着单线联系，接受他的领导以及他布置给她的任务。由于严格的地下工作的纪律，她不知道在她生活的那个熟悉的城市里除了马百川还有谁是她的同志，虽然她的心里是渴望知道的，但她不能问，马百川也不能说。直到马百川牺牲在刘涛的枪口下，欧阳的上线才由马百川改成了师母玉玲。这一次来之前，师母给了欧阳一封密封的信：“你们的情况，那边已经知道了。这封信你带上，到了以后，把信交给一个叫王真岩的人，他会安排你们在那边的工作和生活。”
欧阳小心地收好了信，到了那里后，按照师母的指示，找到了王真岩。王真岩是军部政治处的主任，他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领导地下党在敌占区的地下工作。“欢迎你，欧阳同志。”当他看完师母的信后，握着欧阳的手说。他和李智博差不多的年纪，高高的个子，四方脸，眼睛明亮有神，看起来就是一个很精明能干的样子，虽说物质生活的匮乏难免在他的肤色上留下印记，却仍显得神采飞扬，说起话来，声音很洪亮。“早就听说了你们的事迹，几近传奇啊。这样，你们一路辛苦了，先休息几天，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我再给你们安排工作。别着急，以后等着你们干的工作可不会少。”
虽然欧阳一再说路途的劳累对于他们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用不着休息，但王主任依然坚持，欧阳就不再多说了。
这样，欧阳和李智博、何坚就有了几天的闲暇时间。“欧阳，我们在这里能干什么？”何坚不大适应这里的环境，看到其他人一个个进进出出，干劲十足，忙忙碌碌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有些融不进去。
“何坚，你放心吧，以后不要忙得找不到你人就不错了。”李智博把玩着他的烟斗说。他的烟丝在路上的时候已经抽完了，考虑到以后的生活毕竟不像在上海，他干脆趁这个机会把烟戒了，只是仍然时不时地拿出来在手上盘弄两下，烟倒是戒了，手上有烟斗这个习惯却很难戒掉，犹如烟斗是他多年不说话的老朋友，他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当欧阳略带这些歉意看着他把烟斗拿出来的时候，他曾笑着对欧阳说：“你一直希望我戒烟的，现在总算做到了。”

对于欧阳一行以后的工作问题，王真岩专门召开了一个小组会进行了讨论。以前师母是和他用电台联系的，电报只能简明扼要，很多细节的事情并不能说清楚。这一次，王真岩仔细地看了师母写给他的信，才知道他们三个人的背景很复杂。欧阳从军校毕业后就去了美国内华达军事学院进修，两年后回来进入国防部，就是在国防部工作的这段不长的时间内加入组织。本来，如果欧阳能潜伏在国防部，对于组织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惜，刘涛的离开让欧阳陷入了十分被动的境地，在那样的情况下，潜伏已经完全不可能。因此欧阳脱下军装离开了国防部，回到她的家乡上海，利用她在上流社会的身份做掩护，带领几个昔日军校的同学，联手完成了很多艰巨的任务。在这八年的艰苦抗战中，绝大多数任务是和军统合作完成的。何坚本来就是国民党的人，现在他没有任何政治身份，只的追随欧阳而来。李智博虽未加入过任何政党，但在国外留学多年，很可能受到资产阶级自由思想的侵蚀。
小组会分成了两种意见，一种认为他们既然愿意放弃优越的生活条件来到这里，他们的的信仰是坚定的，他们也是值得信任的，加上他们都有自己的特长，可以在重要的岗位安排合适于他们的工作。另一种意见则认为他们背景太过复杂，至少冯先生的死，他们是负有责任的，不能对他们轻易相信。会议几乎开了一整天，还没能形成一个统一的意见。持不同意见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他们倒是形成了一致的意见，决定先把他们放在不是很重要的岗位上观察一段时间。这样的一致意见很快就让他们走上了工作的岗位。
李智博的预感很正确，何坚很快忙得找不到人，他在新兵营负责新兵训练，越来越多的新兵只能预示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他的行李也从和李智博一起住的窑洞搬到新兵营去了。现在李智博一个人住在那里。李智博和欧阳倒是没有分开，他们暂时被安排在延安大学教书，欧阳教的是英语和物理，李智博教的是化学。这样，他们每天早晨都能一起去学校，白天没课的时候也能碰到。晚上，备课要备到很晚，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合适的教材，所以每个老师必须把备课笔迹写得很仔细。这样除了白天的时间能遇到以外，他们并没有很多的时间单独在一起。有的时候，白天上完了课，晚上还会给部队里团级以上的干部加一些军事专业的课。

遇到晚上需要给军官上军事理论课的时候，欧阳就特别忙，那时候，能上军事理论课的人并不多，毕业于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战术系的欧阳，军事理论则是她的擅长。可惜什么教课书都没有，该从哪里教起，又如何在受教育程度高低相差很多的军官中进行下去，全靠老师自己摸索。每到这时，欧阳的课程从白天排到晚上，加上需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来备课，欧阳几乎没有了休息的时间。她也想过让别人分担一些她的课程，不过大家的工作量都很大，就是李智博，刚开始仅上化学课，现在还要上数学和军官班的军制和兵器。看看也没有合适的人来代她的课，她就一直坚持着。
“欧阳，这个给你。”有一天，李智博和欧阳一起去上课，走在路上，李智博突然从包里拿给她厚厚的一叠纸。欧阳不解地停下脚步，拿过来一看，是英语笔记，李智博刚劲的字迹跃然纸上，欧阳大概看了一下，笔记的条理清楚，该做板书的地方都做了明显的记号，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刚好接上她的笔记。她感激地对李智博一笑：“谢谢。”“不客气。”李智博微笑着回道。
“还有一件事，我事先没有征得你同意。”李智博说。
欧阳疑惑地望着他。
“我和校方谈过了，以后你的物理课我来上。”
“你是博士，一定比我讲得好。”这一次她没有说谢谢，只是微笑着说，心里的暖意缓缓升起，如果不是工作意想不到的繁忙，也许是到了给他一个承诺的时候了。
这时候的欧阳，一头长长的浓密卷发已经剪成了齐耳的短发，华丽的旗袍换上了灰蓝色的军装，少了一些柔美的味道，又多了几分干练。简单的军装即使不如旗袍那样让她看起来高贵美丽，还是无法遮挡住她动人的曲线和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虽然欧阳到学校上课的时间还不长，不管是给普通班的还是给军官班的学院上课，欧阳都是很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她的声音并不很高，却能吸引每个学员的注意力。两课之间休息的时候，总有学员围着她聊天。“欧阳老师，和你聊天的感觉真好。”总是有年轻的学员和她这样说，她和蔼的态度，动听的嗓音，以及谈话间闪烁的智慧火花让每个接触过她的人都感觉如沐春风。
每次她下了课回到简陋的休息室，总有一杯热茶在她的桌子上放着。她知道是李智博放在那里的，每次拿起茶杯，看着杯中绿色的茶叶舒展起舞，在水的浸润下复活当初它在枝头的嫩绿，她的心里都觉得安静和满足。虽说物质生活是匮乏的，和上海的生活条件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心情的放松和愉悦也是在上海时不能比的，那时候即使在别墅，在公司，甚至在他们郊游的时候，都不能有稍许放松警惕，随时随地，一颗心都是提着的。
这样的简单生活一直持续了好几个月，直到被一届军官的理论课打破平静。

这一课赵磊上得很辛苦，他想认真听的，却总是走神，好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他的眼睛一直紧跟着欧阳，似乎听得非常认真，可眼神的反映并不是跟着欧阳所讲的内容。欧阳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在走神，一边讲一边在教室里走动，走到赵磊的桌子边，用食指轻轻地在他桌上点了两下。赵磊才觉得自己突兀了，不好意思地微微点了下头，表示歉意，欧阳轻轻微笑一下接受了他的道歉，继续讲课。

前一段时间紧张辛苦的备课带来的好处是在重复这些课程的时候，就不用再备课了，感觉轻松了很多。李智博知道欧阳也是同样的。今晚，月亮如一个硕大的玉盘高挂在深蓝色的夜幕中，微风轻轻拂过，虽然还有点冷，却是散步的好天气。好久没有和欧阳一起散步了， 李智博想起在上海的日子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养成了晚饭后去散步的习惯，好像是他到上海后不久吧，他们聊过去，聊以后，聊各自的生活，彼此之间了解得更深了。最难的时光是芬妮和虎子丧生后，欧阳一直陪着他，处处为他着想。为这个李智博深深地感激她，后来这份感激又变回曾经对她的爱恋，当这份感情势无可挡地重回时，他无奈地发现这一次远比以前要深刻得多，这样一个艰难的时刻，他已经无法像多年前那样，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能说出心中的感受，就这样能在她身边就好，李智博这样想，又为自己的私心感到惭愧。这样的感受一直到刘涛出现，当马云飞捅开那层窗户纸，他的心里是有些愤怒的，不仅因为隐藏了很久很深的感情依然被别人发现，更因为马云飞不理解他为了欧阳的幸福可以牺牲自己的情怀。当初为揭露刘涛，他是痛苦的，矛盾的，但是欧阳的幸福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要，于是他义无反顾去做，既希望他的想法是错的，又希望是对的，这样的纠结甚至让他看不清自己。好在事实证明自己是对的，即使这样，每当李智博审视自己的内心时，依然不能原谅自己曾经的私心，这也使得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无法直面对欧阳的感情。直到马云飞和高寒出国之前，马云飞竭力地劝说他闯过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层层障碍。现在他走出来了，欧阳却还陷在其中，李智博一直在等，等她走出她给自己设置的鸿沟，等到一切水到渠成。

李智博掩上了窑洞的门，去看看欧阳是不是也有时间去散散步。等他快到欧阳住的地方，欧阳正从里面出来。“我正要去找你。”欧阳说：“你给我的笔记里我有个地方不太明白。”她问了一个语法的问题。博士回答她说只是美式和英式的区别罢了，“不过教学的话，还是用英式吧。”博士这样建议后，提议一起去散步。
“好。是好久没有和你一起散步了。”欧阳说。两个人并肩缓缓向外走去。
转过前面的土坡，前面是一群白桦林，林子的边上有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在月光的照射下泛着清冷的光，“去河边走走吧。”李智博说，因为河边的路有些崎岖不平，李智博拉住她的手，两个人挽着手沿着河边慢慢向前走着。欧阳觉得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在他身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今天是月半么？”欧阳问了一句。李智博对她笑了笑：“你这一问，我想起了------。”
“我也是。”欧阳说。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月圆的夜，那夜的月亮比今天更亮，玄武湖的湖水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也因为湖边的路不平，李智博小心地牵着她的手。
“欧阳，大家都这样叫你，你在家的时候叫什么？不会也叫欧阳吧？”李智博问。
“大家叫我剑平。”欧阳调皮地笑着说：“爸爸妈妈叫我平儿。总不能叫爸爸大欧阳，叫我小欧阳。”
李智博笑了：“我可以叫你剑平吗？”
“当然可以。”欧阳说。

在欧阳的心里，对李智博的亲近程度并不低于她的家人。父亲不常回家，母亲又忙于工作，那个年纪，还有很多话不想和长辈说，欧阳有事总是第一个找李智博商量，她把他当成大哥，当成她最亲近的人之一。可惜她当时还年轻，没法分辨自己的感情，也就没有去体会李智博对她的关心和爱护是基于怎样的一种原因。从此李智博就叫她“剑平”，和学校里的其他同学都不一样。直到多年后，因为芬妮和虎子丧生，欧阳看着他痛不欲生，猛然间心里充满了对他的怜惜，在陪伴李智博的日子里，她对他的心痛终于让自己明白原来对他的感情远远不是大哥这样简单，然而时过境迁，有太多的阻碍在他们之间，让她不敢再仔细去想。她期盼刘涛回来，以为只要他回来，她就有依靠，可以不再去管这份理不清的情绪，还把李智博只当成大哥。又害怕刘涛回来，从此不能陪在李智博身边，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竟然是希望一直陪着他的，哪怕是和他一起痛苦。这样的矛盾，她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事实上这样一段纠缠不清的感情让她一想起就苦恼，好在那个时候艰巨的任务占据了她绝大部分的时间，她要考虑得更多的是如何完成任务，如何保证小组人员的安全，这些冲淡了私人的情感，才让她不至于陷入感情的漩涡无力自拔。
到了现在，欧阳更明白了李智博对自己的感情，而自己也一样把他融入了生命中，她知道李智博一直在耐心地等，等她能够不再对以前心存芥蒂，彼此可以没有负担地携手走过余下的人生路。月光下，李智博的眼神安静而明亮，一如从前，只是头发已经不似年轻时乌黑浓密，他的皮肤也开始有了一点松弛，时光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的印记使得任何力量也无法改变。突然之间欧阳有一种想抱住他的冲动，她控制住了，把手从他温暖的手中抽出来说：“我们坐一会儿吧。”李智博陪着她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天空中有云朵慢慢聚拢过来，月亮开始在其中穿行，远处的山脉随着月光的明暗时隐时现。风吹过白桦林，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应和着小河的流水声。
“智博，我们结婚吧。”欧阳突然说。
一直以来李智博都在等能够说这一句话的一天，他相信这一天已经不远，总有一天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说出这句话，或者欧阳想通的时候也会说。所以当他听见欧阳这样说的时候并不觉得惊奇。他轻轻地握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想好了么？”
“是的。”欧阳说：“我明天去找王主任申请。”她的眼神里有一些害羞，却坚定。
李智博知道作为组织的一份子，结婚是需要批准的，只要两个人是相爱的，这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揽过欧阳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欧阳确实是想通了，原来她害怕的是再受伤，也害怕聚少离多，现在这些都不会了，经历了多少风雨，在任何时候，李智博都不会置她于不顾，而她对李智博也怀着同一样的深刻感情。她想在每天清晨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是他；和他一起吃早饭，没有牛奶咖啡都不要紧，只要有小米粥就好；在彼此的关爱中开始一天的生活；夜晚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入眠。她已经不是很年轻了，早晨，在镜子前整理衣装的时候，眼角细小的鱼尾纹已经不甘寂寞地爬到她的脸上，她在乎的并不是容貌的改变，而是对时间的流逝怀着一种自然的敬畏。现在是到了过平淡安静的生活了吧，如果不是在国破家亡的特殊时刻，没有人愿意一直提着脑袋生活在刀光剑影的缝隙里。朦胧的月色下，她的脸因为幸福更显得娇美，李智博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以后的日子里，赵磊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接近欧阳，其中最合理的借口就是问她问题，他找了一大堆自己懂或不懂的问题在每一个可以见到她的地方问她，一方面，他是想更深地了解一下欧阳积累的知识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另一方面也想难住欧阳，加深欧阳对他的印象。他在课余的时间找各种机会去问她，欧阳很耐心仔细地回答他的问题，古今中外的战争史加上欧阳自己的见解，让赵磊佩服不已，确实也有一时答不上来的时候，欧阳就会和他一起讨论，最后两个人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这样一段时间后，随着两个人之间熟悉程度的加深，赵磊发现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对欧阳的感情中。可惜欧阳并没有发现他的想法。不得不说的是，欧阳在这些事情上不够敏感，甚至有些迟钝，可能她的性格就是这样的，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的美丽会无缘无故地引起别人的好感，也可能她正沉浸在迟来的幸福里，所以对其他人的感觉迟钝了，她只以为他是一个好学的学生，每一个老师对会对这样的学生有好感。欧阳也会格外对这个学生多教一点，她无心的做法，又使赵磊错误地看到了希望，误以为欧阳会回报他的痴心，便更主动地去接近她。
此时的王真岩已经接到了欧阳交给他的结婚申请，他才明白欧阳和李智博之间确实是两情相悦。王真岩从赵磊平常的话语里听得出来，赵磊已经陷得很深，他很替老朋友惋惜，又不大明白为什么赵磊放着年轻漂亮的不要，非得喜欢上已经不年轻的欧阳。不过为朋友着想，他还想替赵磊争取一下。他暂时扣下了欧阳的申请，没有及时放在小组会上讨论，而是找了个时间约欧阳谈话，欧阳以为是自己的申请已经批了下来，没想到，却不是这回事。王真岩谈到李智博海外的复杂经历，怕他在小组会上过不了政审的关，最后说到赵磊，欧阳才知道赵磊对自己的深情。“他年纪不小了，为了**，付出了很多，多少年了，一直是单身一人，组织上希望你能给他一个机会。”王真岩这样的话，虽然让欧阳感到了压力，但更激起了她要和李智博在一起的决心，谈话的结果是欧阳不顾压力，当晚就提了自己简单的行李，搬到了李智博住的地方。
其实就在欧阳没看出赵磊心思的时候，李智博已经明白了，作为一个过来人，李智博完全理解赵磊，但他一直没有说破，就是想让欧阳自己有个选择。

当李智博看到欧阳提着行李箱站在他的门口时，心情是相当复杂的。他曾经无数次地憧憬过他们在一起的情景。如果是在上海，他想他们会有一个简单却庄重的婚礼，他会亲吻他的新娘，交换他们的戒指，彼此宣誓相互忠诚，最后他可以抱着他的新娘走进温馨的新房，不过这一切念头随着离开上海而烟消云散。他以为在这里他们也会有一个小型的婚礼，和他们参加过的其他同事的婚礼一样，虽然他并不喜欢其中的一些过程。在所有这些他们走到一起的想象中，唯独没有欧阳一个人孤独地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的图像。
“不欢迎我吗？”当李智博听见欧阳这样说的时候，忙走过去接过她的行李箱。他知道一定是结婚申请没有得到欧阳想要的答复，才使欧阳仓促中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欧阳的这个决定，李智博是感激的，但也从中看出欧阳在某些方面不够沉稳。这是欧阳性格上的一个弱点，在某些时候，对自己的意见过于坚持，就像当初她在刘涛事件上犯的错误一样。以李智博对欧阳的了解，欧阳做这样的决定他并不奇怪，现在他只是为她担心，担心她为此得罪了其他人。
“坐吧。”李智博把唯一的一把椅子搬给她，“欧阳，你是不是冷静一下，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等两天。”
“我可以献出生命，但是不可能献出爱情。”欧阳说。
这件事情，李智博知道多说毫无用处。
这一夜，他们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握着手聊了很久。一直到天快要亮的时候，欧阳才忍不住沉沉睡去。在微微的晨曦中，李智博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如婴儿般安详，她的呼吸均匀平静，她的手依然紧握着他的手，即使睡着了也一点没有松开，他微微笑了笑，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自己却毫无睡意。他想了很多，关于这个他们不熟悉的新环境和新的人际关系。

李智博想起初来乍到时，他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干劲十足，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物质生活的贫乏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斗志。这种欣欣向上的情绪也强烈地感染了他，看惯了腐败的官场，在这个全新的环境里他觉得开始有一点明白欧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信仰。生活在继续，浮于表面的光环慢慢退却，他们越来越深入地融入了其中，在其他人都觉得意气奋发的情况下，李智博却想到了更多。
这，不得不从李智博的人生经历开始说起。
李智博出生在浙江北部的一个乡绅人家，父亲曾在清朝为官，因不堪官场黑暗，又思念家乡，终于辞官后回家。浙北山清水秀，鱼米之乡，没有一个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不怀念家乡的。李智博是家里的长子，从小聪慧机敏，深得父母的喜爱。童年时在私塾读书，先生教的一听就会，学习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大乐趣的事。稍年长后，他的兴趣越来越多地转到了自然科学上，私塾教的知识很快就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他多次要求父母让他出去上学，父母以他年纪还小，拒绝了他的要求。后来母亲染上肺病，多方医治无效，在他十二岁时终于撒手人寰。父亲两年后再娶，后母原本对他也不错，后来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对他就不如从前了。李智博于是更想到外面去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为了使父亲能同意他的想法，他决定先取得后母的支持。有一天，李智博找到机会对后母说：“我要出去读书，你帮我在父亲面前说说，我只要在外面这几年的学费，以后家里的财产，就给两个弟弟。”后母担心的就是因为父亲深爱这个大儿子，以后自己的孩子在这个家里没地位，现在听他这么说，自然是乐意的，学费和偌大的家产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样，在李智博不断的要求和后母喋喋不休中，父亲终于同意他出去求学。李智博终于离开了家乡，开始了他的漫漫求学路，在美国基督教北浸礼会差会传教士甘惠德建立的蕙兰中学，李智博完成了现代科学的启蒙，并以优异的成绩毕业，由于李智博性格沉稳，逻辑思维能力出众，加上自己的兴趣，他在理科方面的特长突显出来，在陆军军官学校毕业后，继续去英国爱丁堡大学深造。在英国的学习，对他来说，影响是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