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庄回忆到这儿，破天荒地也湿了眼眶。
十年来，他从没忘记要报仇。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没什么意义，过去只有这一件事是他活下去的动力，其它不过是生活的附属品或者调味剂罢了。不过如今他的心里又添了一个人——张良。
他突然联想到，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凶手，难道是师父的暗示？不要因为过上了舒服日子就忘记他。这样一想，他从张良那里得到的幸福就变得问心有愧起来。师父大概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和他的外甥搞在一块儿。
卫庄回到家，张良还没下班回来。他从抽屉里翻出那张相片，现在他不太好意思把这张相片放在外面，让师父看到他俩干那事儿多不好。
卫庄盯着相片上严肃的男人，默默道，我今天看见了那个人，虽然没追上，但记下了车牌号，一定能找到他。我和阿良在一起很开心，我会照顾好他，不过我一定先给您报仇，才与他安安心心过日子。
他最后说：“师父，保佑我吧！”
下定了决心，有了计划，卫庄觉得精神面貌完全不同了。他把相片锁回了抽屉，进厨房准备做饭，心里高兴得甚至轻轻哼起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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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情敌
张良自从和卫庄住到了一起，天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自觉过的是当神仙也不换的好日子。这天晚上他正又干得起劲，卫庄突然又说了件大好事。
“我做完这最后一桩生意就不干了。”
张良眼前一亮，趴在他身上不想起来：“怎么突然想通了？”
卫庄微微一笑，稍一用力把他甩在一旁，自己也侧过身道：“想过安稳日子。”
张良喜滋滋的，他过去嘴上虽说随便卫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心里到底也为他担心。只是他也知道卫庄脾气执拗，有些事得等他自己想明白才行，别人怎么劝也是无用。看来自己魅力不小，短短几个月就用“家的温暖”打动了卫庄。而且他也知道，卫庄这人，能为重视的人付出很多，他不会眼见自己跟着他过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把他看透了。
“那索性这趟也别干了。”
卫庄摇了摇头，平躺回去：“这次早就说好了的，不能反悔。”
“那你那几个手下呢？”张良为人实际，问得也很细致。
“已经跟他们说了，以后随他们自己，我是罩不了了。”
张良很满意，笑得露出了白牙，他凑过去亲了卫庄的嘴唇：“哥，你真好。”
“去。”卫庄受不了他肉麻，“你别得意，这趟生意在外地，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吧，你自己一个人当心点儿。”
“嗨，我当心什么呀！”他没脸没皮地又往卫庄身边挤，“既然要去那么久，今晚就再让我来一次吧！”
卫庄虽然兴致不大了，奈何觉得张良说得也对，便索性翻身趴过去。刚才面对面抬着腿，腰有些酸，不如后背位干脆。
张良也识相地给他在肚子下面垫了个枕头，重新趴伏到卫庄身上，对着他耳朵吹气：“那我进来啦？”
“别废话。”
话音刚落，张良果然毫不客气地又顶了进来，这次直接插到深处，一个劲儿在卫庄身上起起伏伏。
卫庄心里叹息，年轻人果然精神头足，那么快就又硬了。自己怎么不如张良这么兴致高昂？两人其实岁数差得也不大。难道是过去太放纵了？也是，过去的日子过的是有一天没一天，虽说不想死，但职业使然，风险太大，所以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以后不同啦。以后得好好过，认真活。

然而卫庄说的“很快回来”，却是张良等了他整整两个月，也不见半个人影。
虽然去之前就说了，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但是真等待起来，还是十分焦心。特别是张良曾经等过卫庄，那次等待的结果是全然灰心，要不是老天爷突发善心，他俩估计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不过这中间卫庄打过一个电话回来，张良本来后悔没问他去哪儿，这下通过区号知道了方位。可知道了又怎样？卫庄去杀的估计也是流氓黑社会，自己即使去找，也摸不着门路呀！
他现在只掌握那个电话，虽然怕给卫庄惹麻烦，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打了过去，果然，是个公用电话。
这下又是石沉大海了，难道就这么干等？
正当张良急得团团转时，一个熟人找上了门来——呆头呆脑的盖聂。
盖聂又是因为送没医保的民工看病而来找张良的。他这俩月回去，又仔细考虑了和卫庄的关系，觉得卫庄其实说得也没大错，人的感情维系还是得靠见面，或许时间一长，自己真的就没那么想他了。既然他不愿接受自己，那死缠烂打也没什么意思，徒惹人厌。当然现在还是想他的，所以等张良看完病，他忍不住问道：“你最近有见到卫庄吗？他还好吗？”
张良听了眼睛一亮，虽然是卫庄的“前男友”，算半个情敌，不过他难道有什么消息？于是脱口而出：“都走了两个月了，你知道些什么？”
盖聂皱了皱眉头，他以为卫庄和张良是兄弟，所以就这么问问，没想张良反过来问他。
“这……他出什么事了？”
即使他不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张良也明白过来——说漏嘴了！
盖聂见他眼珠一转，一时无话，也猜到了几分。卫庄是干什么的？还用问吗？不过两个月没回来确实让人担心。盖聂不是笨人，只是面对卫庄时因情生障，现在却是心思敏捷。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盖聂突然说：“我前阵子倒是见过他一次。”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张良也听出他的意思来了——各让一步，交换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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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故事
盖聂道：“上次我遇见他，他正好在追一辆车，我只记得车牌是明州的。”
张良“啊”了一声：“他这次就是去明州。难道和这件事有关？你还记得具体的车号吗？”
盖聂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最后还是皱眉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那他上次还和你说了什么？”
盖聂过去与张良倾吐过感情上的烦恼，又因为后来被他知道了对象就是卫庄，这次索性摊开来说：“上次他病还没好，就和我分手了。”盖聂叹了口气，“我心里对他很有感情，可因为某些说不清的原因，我俩一直有矛盾。是他提出的分手，可我并不甘心。”
张良听他主动说出来，并不吱声，只听盖聂继续说：
“我喜欢他，也觉得他并非厌恶我，那次碰上了我就问他，我这人怎么样？到底哪里有问题？他倒是实话实说了。”说到这儿，盖聂苦笑了一下，“有时候我搞不清他到底怎么想的。他为了让我对他死心，最后还说，是他亲手杀死了我们的师父。为什么有人宁愿给自己泼脏水呢？”
张良开口了：“你为什么觉得他是在骗你？你别忘了，他本来就是个杀手。”
“我们刚重逢那会儿，我就问过他，师父呢？他只说死了。我相信如果是他杀的，那个时候他就说出来了，小庄从小就有个很奇怪的性格，喜欢气人，不喜欢顺着别人。早有这个能气我的机会，他为何不早说？”
“哈哈哈……”张良不由大笑起来。
盖聂见他笑个不停，奇怪地看着他。张良笑眯眯地望着他，柔声道：“可他，很顺着我。”
张良看着盖聂疑问的眼神，有些得意地说：“你知道他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盖聂顿时明白了大概，内心却不太愿意承认，只听张良又道：“因为，他和我在一起了。”
盖聂觉得他这话得打折扣，卫庄和自己分手之前，才刚见到张良啊？
张良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倒也不枉了他和你好过一场，你没猜错，你师父不是他杀的，是我舅舅杀的。你那个师父，染上赌瘾，欠了一屁股债，带着他到处东躲西藏，后来把他卖给一个土老板。”

张良没继续说卖给老板做什么，他小时候听舅舅讲起时也不太懂，长大后当然渐渐就懂了。他还记得卫庄被舅舅背回来时全身上下光溜溜的，只裹了件大外套。
“我舅舅正好要去杀那个老板，就顺便把他救了回来。舅舅心疼他，有一次出门，顺道就把你师父结果了。”
盖聂听了这段话，可谓是惊心动魄。如果他那时候没走，是不是就能带着小庄一起逃？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把卫庄一个人留下。可无论是走是留，都只是假设而已，事情已成定局，并且一晃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张良说得很轻松，盖聂第一次知道，这个看似温文尔雅好心肠的年轻医生，是被一个杀手带大的。所以他谈笑间能把人命看得那么轻？
张良此刻既得意，可又有一股压制不住的隐隐的怒火。他明白，是因为盖聂亲口承认，对卫庄很有感情。
张良心里虽然焦躁，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出来，反而轻笑一声，似乎很幸福的模样：“我哥从小就对我很好。你以为他十年前为什么会走？当时我舅舅被仇家打死了，我哥回来后病了一场，等病好了，他开始天天早出晚归。我那时不明白他那阵子干什么去了，直到他彻底失踪之后，给我留了一大笔钱，想必是继承我舅舅的衣钵去杀人了。我想，没哪个人天生爱杀人吧？可他为了我！”张良重重强调了三个字，“为了我，他也学会了杀人。你说他没上过学，哪能一下子赚那么多钱呢？舅舅虽然也是个杀手，可接生意并不频繁，家里没什么积蓄，我能上大学，多亏了我哥。他把我留下，也是因为想给舅舅报仇，不愿连累我。”
“这次能见面，我们都很高兴，他很快答应和我在一起，要过一辈子！而且……他能为了我去杀人，竟然还愿意为了我不再杀人！他走之前就说了，这次是最后一笔生意。”

说完，张良看着盖聂紧皱的眉头，只觉得心里畅快。他并不打算弄清楚，卫庄对自己的爱，是事实如此，还是被他故意解读成这幅样子。
“如果再过几天他还没消息，我就去明州找他，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盖聂走出了张良的诊所，他满脑子都是张良的那句话“我想，没哪个人天生爱杀人吧？”。过去他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是在为罪犯找借口。每个犯罪者都有一段可怜的身世，做坏事都是有原因的等等。盖聂想的是，世界上悲惨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你们就要去犯罪呢？
可现在，因为这个特殊的罪犯，盖聂竟然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这句话。不是用理智去理解，而是用感情去体验。因为这个罪犯是他爱的人，是他唯一想包庇的人，是他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今天，他才醒悟过来，原来过去，自己对卫庄的了解竟是那么匮乏。他还死守着记忆里那个年幼的师弟，却不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师弟经历了生活的磨难，早就有了种种变化。而他，盖聂，二十年后爱上的，已经不仅仅是幼时与自己有着朦胧情愫的师弟了，而是一个既改变了，又没有改变的卫庄。
如果张医生知道了盖聂根本没掌握他说那段话的重点，估计又得气疯。
盖聂当然听出来张良言辞里的炫耀之意，可他根本不以为意。
他也对张良耍了一个小心机。
盖聂把记忆中的车牌号报给了局子里的朋友，很快就帮他查出车主是谁。这车属于明州一家很有名的集团公司，秦阳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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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乐！
……终于赶在0点前更了……

四十二.又闯虎穴
盖聂从朋友那里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心里一沉，不会这么巧吧！
几年前他就是因为涉入这个集团的案子而辞职。前几个月他找寻无双的下落，又发现这个杀手如今也寄身秦阳门下。
说起无双，盖聂一直记着要找到他教训一顿，虽然卫庄那时候都已经和他分手了。可盖聂一想到这畜牲的所作所为，就恨得牙痒痒。只要一牵涉到卫庄，盖聂就做不到平常那样宽宏大量。
而他之所以没有马上跑到明州去找无双麻烦，就是因为“秦阳集团”四个字让他望而却步。那个案子是他的噩梦。
不过既然卫庄很有可能也是去了那儿，难道他也是去找无双报仇的？这样一来似乎挺说得通。
一想到卫庄如今不知是生是死，盖聂不再考虑，当天就买了去明州的车票，决定重回那个当初几乎让他丧失信仰的地方。
秦阳早年是黑道起家，到了这一代的首领赵政这儿，渐渐洗白，摇身一变，从表面上看似乎成了个合法的集团公司。只有内行人知道，秦阳如今不但涉足白道，对黑道上的生意也是紧紧抓住不愿撒手。正当的生意只不过是他们洗钱的工具罢了。毒品贩卖，就是其中他们牟利最多的一项行业。
盖聂身无长物地下了长途车，如果贸然单枪匹马去闯那虎穴，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他捋了捋头发，去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
高渐离是个内向稳重的小伙子，可当他在公园见到盖聂的时候，竟也激动得不知要说什么好。
“你……你这家伙……嗨！”他说不下去似的叹了口气。
盖聂笑了笑，倒是很平静：“这几年还好吧？结婚了？”
高渐离坐到他身边的长椅上：“嗯。你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法通知你。”
这话里隐隐有埋怨。

“唉！”盖聂也叹了口气，“先不说这个了。我今天来是有要紧事找你。你知道最近秦阳有什么新动向？”
高渐离警惕地直起腰，面目也严肃起来：“你要干什么？我跟你说，那件事大家都没怪你，你就别……”
“不不不。”盖聂摇了摇头，“和那件事无关。我有个朋友最近大概和他们有些纠葛，好久没信儿了。近两个月，有没有和秦阳有关的什么人命案？”
高渐离又“嗨”了一声：“你想通就好了，当初一走了之知道朋友们多着急吗？”他正要往下说，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不好意思地笑道，“结了婚有了孩子就是变得婆婆妈妈的了。近两个月……和他们有关的刑事案件几乎没有。但是据线人说，秦阳要改朝换代了！”
盖聂一听没死人，一则惧一则喜。害怕的是卫庄没杀了无双，那他到哪里去了？难道……不，没有人死，小庄或许还是好好的。
他又想起高渐离的最后一句话，问道：“改朝换代？赵政他……”
“前两年就有人说他脑子突然不太正常，秦阳现在真正的一把手是李斯和赵高。”
“李斯我知道。赵高……只是一个小小的堂主，升得那么快？”
“他弄死了赵政的大儿子，又把持了他仅剩下的小儿子，李斯本来是赵政的贴心人，可也倒向了赵高。现在赵政不知生死，不过也没什么大分别。赵高唯一要担心的就是那群元老，所以这几个月秦阳里面乱得很。我们么，自然希望他们越乱越好，坐收渔翁之利！”
“你们最近……会有行动？”
“嗯，就等线人的新消息。我是相信你盖聂的为人才告诉你，这里面的原则你懂。”
“放心。那……能不能让我也……”
“不行！”
盖聂从内侧口袋里掏出本东西：“我有这个，有能力帮你们。”
“切，警官证谁没有？你既然辞了职，就别再插手了。”
“小高，你想一想，现在局里有几个人对秦阳内部熟悉的？我可是在那里呆了快两年。至少上上下下的地形都烂熟于胸。”
高渐离有些心动，可还是摆了摆手：“不行，你不是编制里的人，我不能害你。而且自私点说，你如果出了事，我要担的责任可就大了。”

“我知道。因为我们是朋友，我才老着脸面来求你。不瞒你，那个没了音讯的人是我……是我喜欢的人。”
“唉？”高渐离惊讶地瞪圆了眼睛。盖聂从不知道他眼睛能瞪这么大。
“不简单啊！我认识你快十年，你可从来是不近女色。我还以为你……咳！”
盖聂支支吾吾并不细说，只是反复恳求说：“看在朋友一场，你一定得帮帮我。我不能眼见他死。”他呼出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即使他死了，我也要把他带出来。”
没几天之后，盖聂以赵政小儿子的新司机的身份接替前任混进了赵家。其中的关节自是由高渐离那里的线人打通的，他只需对自己的容貌加以修饰。因为赵政神秘地患了失心疯，当然，据说是赵高下的毒，赵家里的保镖也好仆人也好，了解这之中细节的人都被辞退了。所以认识盖聂的人并不会很多。
盖聂保守起见，一发狠心，索性剃了个光头。还好正当夏季，天挺热，一剃了头凉快许多。他对着镜子一照，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赵政的小儿子叫胡亥，这天他一上车后座就兴奋地扑上来，一巴掌拍上盖聂光溜溜的头顶：“嘿嘿嘿，好好玩啊！”
盖聂早听说胡亥也是半个傻子，不予计较。
倒是一旁的赵高把他拉下来道：“给我坐好了！”盖聂过去只在赵政开会时见过赵高一面，印象已经不深了。
“嘿嘿，赵叔，这人跟无双一样也是个秃瓢。”
盖聂听他说起无双，顿时竖起耳朵。可惜后面赵高尽和胡亥扯些闲话，什么回去吃什么呀，要玩什么电脑游戏呀……盖聂想，这赵高还真有点儿像过去撺掇太子沉迷酒色的太监，就算不是个傻子，也被他弄得全无志向了。
顺利把车开回赵家，胡亥下车后，赵高拿出根烟抽了，对盖聂道：“你先别休息，送我去李先生家。”
李先生就是李斯，盖聂事先已经被交代过胡亥主要要去哪些地方见哪些人，因此心领神会地踩下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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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倒好，盖聂不用再偷偷摸摸去地下室了，直接被两个胳膊比他大腿还粗的保镖押了下去。他暗自庆幸没马上被毙了，看来秦阳内部如今确实不稳，不敢贸然和白道撕破脸。
李斯走之前，指了指盖聂，眯着眼道：“你最好老实点儿，或许我还考虑留你条命！”
随着铁门被打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盖聂被一把推进黑漆漆的屋子，随即就听“砰”的一声巨响，门又立刻被关上了。
盖聂呆立片刻，想适应这黑暗。却突然听到一旁传来几不可查的悉索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老鼠，转头定睛看时，却是个人的轮廓。
“你是……哪位？”
却听一声低低的吸气声传来，那人发出低哑的声音：“盖聂？！”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虽然声音略有嘶哑，可盖聂也马上听出来，这人是卫庄！
盖聂一步踏过去，蹲下身子上下抚摸卫庄，手上是干燥柔软的衣料触感，人应该是好好的！
“小庄！你……你没事吧？”
卫庄也伸出手，一把握住盖聂的手。他顿了片刻，道：“还好。”
盖聂激动不已，简直想跪下来感谢老天爷，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知道来来回回摸卫庄的肩膀、胳膊。渐渐地，他也适应了这黑暗，能分辨出卫庄的模样——披散着长发靠坐在墙边，就是额头上有些阴影，不知是怎么弄伤的。
“你怎么会来这儿？”还是卫庄首先开口。
盖聂也坐到他边上，把自己的经历说了。
卫庄听完，沉默了半晌，才低低道：“没想到你以前竟是个警齤察。哈……我可是老鼠进了猫窝还不知道。”
盖聂一直握着他冰凉的手，安慰道：“我们现在要想办法逃出去。”
卫庄没有答话，反而转过头来摸了摸他的光头：“呵呵，差点认不出你了。”
盖聂心里一动，他真没想到还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卫庄说话，还能被他抚摸。想到这儿，他更是有了莫名的信心：“没事，我们一定能出去！”

卫庄并未否定他，只是说：“你说说，有什么办法？”
盖聂想了想，站起来想四处查看，却听卫庄道：“这屋子我早看过了，四面都很严实，除了一个靠着走廊的狭窄的通风口，没有一点缝隙。而且屋里也没什么工具，根本不能打破它。”
盖聂站在通风口下面向上望去，果然很小，最多容纳一只小猫小狗。
“那只能等救兵了。”
“救兵？”
“第一，我朋友知道我进了赵家，如果长久没消息，他们肯定会注意；第二，我在李家遇到一个人，无双。我不能肯定他会不会帮我们，毕竟他……”盖聂想到那事的伤害，没有说下去。
“哼！那还真是巧了，他竟然也在这儿！”
“你不是来杀他的？”
“不是。”
卫庄说完就不再言语，反而阖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盖聂走到他身边重又坐下，摸到他的手又想握住，这次却被卫庄甩开：“我被关了一阵，分不太清日夜了。不过估计每天会送一顿饭来，要拉屎撒尿，门口有便桶，也会有人来收拾。”
盖聂见他又恢复了生分，也不好再做什么，只是又道：“那是不是可以趁有人来开门的时候制服他们，逃出去？”
过了很久，卫庄也没有回答他。盖聂甚至以为他是睡着了，只好默然坐在一旁陪他。
盖聂重遇卫庄，心情激荡，独自在那儿思绪纷乱地神游天外，突然听到身旁卫庄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
盖聂忙凑过去搂住他：“小庄？你怎么了？”
卫庄侧着身子倚靠墙壁，全身像是在发抖。盖聂从背后抱住他，着急问道：“你怎么了？生病了？”
卫庄似是已无心留意他，只是呻吟之声越来越响，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楚。这时，他用额头抵住粗糙的墙面重重敲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好过些。
盖聂这才醒悟过来，这和那些吸毒犯戒毒时的状况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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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苦恼
盖聂忙用力把他转过身来，紧紧抱在怀里。卫庄挣扎的力气实在太大，盖聂只知道不能让他再这么自残，使出浑身的力道整个人环抱住他。
卫庄此刻已经失去理智，在狭小的空间里对盖聂乱顶乱撞，到了后来甚至张口咬人！天气太热，盖聂只穿了一件T恤，这一口可真是咬牙切齿，盖聂胸膛一痛，觉得大概都流血了。
两个人这么煎熬并僵持了将近一刻钟，盖聂渐渐觉得卫庄的力气小了下去，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他剧烈的喘息之声。
盖聂还是不放心，又抱了他好一会儿才轻轻放开。低头凑近去看，见卫庄闭着眼睛窝在臂弯里大喘气，看上去精疲力尽。
这次发作时间并不太长，不知是因为药量轻，还是因为注射时间比较长了？如果是后面这个原因，那他一个人被关在这儿，不知前几次发作是怎么熬过来的？
盖聂重新坐正了，让卫庄平躺在自己腿上，理了理他汗湿的额头，上面破损的伤口近距离看很是触目惊心。
卫庄休息了一会儿，哑着嗓子道：“我想喝点水。”
盖聂眯着眼睛扫视了一圈，见不远处放着一个茶缸，伸长了胳膊取过来，小心翼翼地喂了卫庄喝了几口。
盖聂一边摩挲他胸口帮他顺气，一边轻声问他：“小庄，是谁给你下的药？”
卫庄过了一阵子才缓缓开口：“以前电影里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这句话倒并不可笑。”可他说着却低低笑了几声，“去年杀了个毒贩子，没想到他们和赵家有生意来往，他老婆躲到李斯这儿避难，正好撞到了我。其实和她被打得稀巴烂的男人比起来，我只是被她扎了一针可算是得了便宜了。”
卫庄说完，屋子里顿时又静悄悄的。盖聂突然又说：“我听张良医生说，你以后不打算再干了？”
卫庄仍旧闭着眼睛，只是“嗯”了一声。他当然记得和张良说过的话，他之所以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心里惦记着张良。每次发作的时候虽然恨不得一头撞死，可一想到在家等他的张良，他就又生出一些活下去的愿望。他幻想着将来，能和张良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他漂泊了大半生，就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所以他还不能死。
没想到他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张良却是盖聂。

“那天荆轲被带到赵政面前，他想拼死一搏杀了赵政，却被制服了。我一直没出手帮他。突然，赵政回头对我说，盖聂，把他杀了。”
“我掏出手枪走到他面前，荆轲抬头望了我一眼，我现在还记得他的表情，是他脸上最常见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笑容。他没等我动作，自己撞上了枪口，同时，我也扣下了扳机。”
“理智上我知道自己没有做错，没有人怪我。同事也好，朋友也好，甚至荆轲的太太也好。可是为了一个秦阳，就要亲手杀掉一个好人，这么到底做对吗？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实在干不下去了，等这阶段的任务一完成，我就辞职不干了。”
“我做警齤察是想让这个社会更安定，大家都能过上安宁的生活。但是我发现要达到这个愿望实在很难很难。而且，在达到这个愿望的过程中，好像不可避免地，会牺牲掉部分人的利益，甚至是他们的生命。不管怎么说，生命都是最宝贵的。”
盖聂讲完了他的故事，倒让卫庄觉得他更可亲近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苦恼，有些人少一些，有些人多一些，有些人深一些，有些人浅一些，然而都会有，没有人能逃掉。
“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盖聂点点头：“不能算完全开朗，但也比过去好很多了。人么，总得看开一些，不然总和自己过不去，实在很难活下去。”
盖聂靠近了卫庄坐过去点儿，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我这次来明州，就是想找到你。不管怎样，总是要把你带出去。对了，张良医生挺好的，你不用担心他。”
“你不用对我那么费心。”卫庄的声音闷闷的，“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大概因为机缘巧合，在你身上花费过太多时间，所以有感情了。”
盖聂的话一点不动听，却很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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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结局
盖聂说得没错，是偶然让他遇上了卫庄，然后爱上他。因为他爱他，所以愿意为他花费时间。又因为花费了那么多时间——或者说花费了生命，所以他才爱他。这就像是一个循环，直到死亡才是尽头。
卫庄本以为盖聂是个毫无漏洞、无坚不催的人。可今天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坦诚了内心。原来我们是一样的，卫庄想。
盖聂恰在此时又开口道：“我要谢谢你。辞职之后，我一直是一个人，虽然每天工作都会接触许多人，但只有你，让我觉得安心。面对别人，都是我在帮助他们，只有面对你，我可以毫无负担地索取帮助。就好像漂泊无定的旅人遇上了绿洲。”
“你要在绿洲赖上一辈子？旅人的目的地可不会是绿洲。”卫庄好心情地反唇相讥。
盖聂一时语塞：“……我……不会讲话。”
卫庄笑了起来。其实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帮到过盖聂了，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很可爱。此刻，他也很安宁。
他们又说了一些闲话，好像不是身处监牢，而是跟自由人一样。
两人正聊着天，大门“吱呀”一声突然自己打开了。两人同时转头，黑洞洞的门口探进一个大光头来，是无双。
无双走进门，又不时转头查看门外，他都顾不上和卫庄说些什么，只是着急地低吼：“你们抓紧时间快走！”
卫庄时隔多月见到无双，尚有些踌躇，盖聂却已经一把拉起他：“还有力气？”
卫庄点点头，盖聂二话不说，拉了他就跑，甚至都来不及和无双打声招呼。
卫庄没头没脑地跟着盖聂瞎跑，当然了，应该不是瞎跑。可人生地不熟的，他光顾着跑，没工夫管周围环境了。地道里只有他俩“哒哒哒”的脚步声和卫庄自己的喘息声，他毕竟被注射过毒品，消耗了许多体力。幸好盖聂一直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予他力量和信心。终于穿过了长长的地道，两人从一处洞口分别爬上去，当卫庄拉着盖聂的手重见天日时，听到了久违的汽车喇叭声。爬起来一看，竟是个花坛。他见盖聂把铁盖子重新盖好，平时路过，还真会以为是个窨井盖。
盖聂收拾好后道：“你身上还有钱吗？”
卫庄摇摇头，关进去时东西都被抄走了。
盖聂道：“我们得分开走，你直接去汽车站，待会儿我让我朋友给你买了票，去车站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