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烟花
两人边看电视，边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在张良的好意劝说下，卫庄难得地喝了一点酒。从前有人教过他，杀手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而酒精这东西容易让人神经失控。不过在最亲密的弟弟面前，喝上一点想必也没什么关系。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陆续放起了鞭炮、烟花。张良趴在窗台上边看边招呼：“哥，你也来看看，真漂亮！”
卫庄走过去，觉得腿有些发飘，不过还是稳当地站在了张良身边。
张良的盯着那一朵朵在半空绽放的烟火，好像一个兴奋的大男孩儿，他的眼睛里似乎也开出了花：“哥，你还记得吧，我们以前也放炮仗来着。”
“嗯。”卫庄微眯着眼睛回忆，“你最爱点火，可刚点上又害怕，一个劲地往我怀里躲。”
张良“哈哈”地笑起来，转过身一把抱住卫庄的腰。
他们小时候虽然玩闹惯了，可毕竟如今都是大人了，卫庄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脑袋：“疯什么？”
没想到他话音刚落，就被张良嘴对嘴亲了一口。
卫庄当然不是第一次和人亲嘴儿，和这蜻蜓点水的相比，还有更劲爆的。可他真是从没想过要和张良亲嘴儿！
他以为张良喝多了，按着他脑门往后一压：“你小子可别发酒疯啊！”
张良讪笑着放开他，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过火。
卫庄见他知错就改，也就不放在心上。两人又看了会儿烟火，待外面的吵闹声渐渐消停下来，卫庄道：“很晚了，睡觉去？”
“好啊。”张良大概刚才被泼了冷水，情绪不如先前那么高涨。
这么晚了，两人也懒得收拾，只是把杯盘放到水槽里，又擦了把桌子，便各自回房了。

卫庄一躺上床，便觉得困得很，适量饮酒大概真能缓解压力、有助睡眠。
他正糊里糊涂渐次进入梦乡，突然听到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卫庄心知没什么危险，躺在床上咕哝着问：“阿良？”
随着他的问话，身旁的床往下一陷，一个热烘烘的东西了拱过来。
卫庄翻过身，见张良只穿着睡衣，怕他冷着，便掀开被子道：“还不睡？”
张良不等他把被子全掀开，自己已经钻了进来，紧紧贴着卫庄的身体抱住他，把头埋在他胸口。
卫庄起先还以为他因为久别重逢，在和自己撒娇，好笑地拍了拍他背脊：“还和小时候似的？”
可张良一声不吭，屋里静得出奇。卫庄被个大火炉抱着，身体渐渐热起来，都要被他捂出汗了，而且这么个清爽嫩滑的小帅哥抱着自己，即使是弟弟，他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他推了推怀里人：“阿良？怪热的。”
他手上还没使上什么力气，张良却猛地把他一推，自己则一个用力，把他压在了身下。
张良迷迷瞪瞪地摸着他的脸颊，一边摸一边低声道：“哥，让我和你做吧！”
卫庄惊讶地半张开嘴，张良顺势低头吻住他，横冲直撞地把舌头伸进卫庄嘴巴里。这张良一看就是个生手，锋利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咬上卫庄的嘴唇。
卫庄被他一咬，顿时清醒过来，不过到底手下留情，只是狠推了他一把。
张良向后一倒，坐在卫庄胯上，还是赖着不起来。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燃起了烟火：“哥，我忍不住了。你就让我做吧！”
“你这混小子，快滚下来！”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我为什么就不行？”
卫庄瞪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接着，张良的话像是个锤子，更是把他打得眼冒金星——
“我早就看到过了，你和舅舅做这事儿。”
张良像是被突然扭动了某根发条，继续说下去：“第一次看到，我12岁，算起来，你也不过18岁。你一点儿没反抗他，你也喜欢，对不对？”

自言自语：
这篇文写到这儿，自我感觉有些写偏了，或许是因为初时的设定就有问题。
在看似腥风血雨的杀手背后，其实是一个絮絮叨叨的平凡人的故事，而在平凡的背景里或许不适合给主人公一个过于极端的身份。
幸而看的人不算太多，很感谢一直以来留言鼓励我的朋友。每次想要弃坑，想到还有读者，总是又坚持了下来（虽然真的坑了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你们还愿意看，我还是会写下去，争取把故事扭转到正常的轨道上。

三十六.果断和犹豫
卫庄等东西都运来，又被玲珑纠缠了一会儿，最后扔下一句：“你如果瘦成现在的一半，我大概会考虑考虑你。”也不管玲珑是要发火呢还是要哭闹，开了门就走。
卫庄心里不太痛快，他听了张良的计划，觉得有些难办。
他原本打算快要撤出齐州，原因有二。一是这里的白道已经不能依靠了，现在的社会环境虽说并不是表面上看来那么一团和气，可到底是和平时期，他一个小小的杀手，不可能和强大的法律机制抗衡，虽说这机制有种种漏洞。找个能遮风挡雨有权力的人，还真不容易。
二么，就是为了杀燕丹。
那件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他迟迟未行动，并不代表他不会杀他。不过杀了这么个地头蛇，他是绝不可能再在原地呆着了，一定得跑！而且跑得越远越好。他牢牢记得师父告诉他的那句话，人是要杀的，可命也是最宝贵的。确实，没必要为了个下三滥拼得鱼死网破。所以他渐渐卖了此地的房产，也已经让一个手下，麒麟，去他相中的勤州准备落脚点。
原本在他对未来的设定里，是没有张良的。即使和这位弟弟重逢，也没打算要和他在一起。可除夕之夜成了一个转折点。
并不是因为有了肉体关系，他就决定和张良厮守。事实上，他对这码子事并不看重。有，当然最好了，没有也没什么要紧的。他只是被张良对自己的好意打动了，而且难得的是，他对张良也一点不排斥。兄弟之间的亲情着实比爱情可靠得多，他对张良从来都是哥哥对弟弟的感情，即使做了那种事，也没有变过。而他觉得，张良虽然对自己有欲望，可本质上还是把他当哥哥。爱情，只是他俩亲情外的一层薄薄的保险套，没什么实质性。
他以为，张良只是个普通的诊所医生，去别处再开一家也无所谓。可没想到他是有野心的人。
他欣赏这种野心，所以格外想保护好它，这就让他陷入了两难。一走了之虽然容易，但他也怕张良会伤心。

想了大半天，到晚上张良回来了，他索性坦率地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张良，只是略去了杀燕丹这件事。
张良坐在饭桌前啃鸡腿。卫庄已经吃完了，也说完了，闲得无聊，一个劲给张良夹青椒。青椒炒豆干里的青椒。
张良捏着鸡腿道：“别别，别夹了，吃得我脸都得绿了。”
张良夹了口青椒吃，含含糊糊道：“那我就跟你走呗，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卫庄终于停了下来，抬眼看他：“你可得想清楚了，在这儿熬了这些年，好不容易快熬出头威风一把。和我走，可就得从头开始了。”
“嗨，从头开始有什么可怕的？我还年轻呢！”张良挥了挥鸡腿，“开拓事业又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是找到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前者努力努力就行了，后面那个，可得靠运气！”
卫庄开始低头拣豆干吃，张良放下筷子伸过手抬起他的脸：“哎呀，不吃青椒怎么也眼睛红了？”
卫庄张口狠狠咬了他手指一下：“没大没小的！”
卫庄和张良过得滋滋润润有声有色，他的老相好盖聂却又恢复了形影相吊的光棍日子。
盖聂是一个既敏感又迟钝的人。这么说并不矛盾。他对于外界的细微变化与不合理总能一眼看穿，可如何应对这变化，却常让他感觉头疼。
他不冲动，不莽撞，所以不会贸然行事。可不行事，也就没有了一点或成功或失败的可能。
这种性格常让别人以为他是个犹豫不定的家伙，其实他心里很有主意，只是不知如何实现罢了。
对于卫庄，他也是如此。他很明确地知道自己和卫庄的问题在哪里，那天被卫庄一说就走，虽然有赌气的成分——受不了突然冒出来个比自己还亲近卫庄的张良。可更多还是因为，他
明白两人之间问题很大，是得想想清楚才行。

他那天问卫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事后想来，何尝不是在问他自己呢？没有一点余地去忍受卫庄杀人这个行为？没有。没有一点余地让卫庄变回一个正常人？或许是有的，可面对死倔到底的卫庄，他不知从何处着手。
他不愿意放弃卫庄，他总觉得自己和他是能够和平又安宁地相处的，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然而如何保持两人之间长久稳定的关系，他又一时想不出来。
唉！想不出就暂时不想了吧！日子总是要过的。他当然不知道，卫庄那边可不会等他，已经火速地和好弟弟亲亲热热了。
盖聂还是守着他小小的咨询社，幸好这几个月来生意不错，让他忙得没功夫考虑太多风花雪月。
这天他难得清闲，吃完午饭逛了一圈，回来边收拾屋子边看新闻。竟然迎来了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盖聂应了敲门声一开门，看见一个女人带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站在那儿。
“盖聂？你还记得我吧？”
盖聂惊讶地皱起眉头：“你是阿丽？”
阿丽是他的老朋友荆轲的恋人，荆轲死后，盖聂和她自然也没什么来往了，可没想到竟会再次相见。
阿丽笑得露出了一点点眼角纹，她现在不施粉黛，与过去美艳的样子相差很大，可在盖聂看来，倒是更可亲可爱了。
“这是天明，我儿子。”她说着推了推男孩儿的背，“叫叔叔。”
天明看上去活泼好动，一点儿不认生，反而说：“叔叔快让我们进屋吧！”
盖聂这才想起来，把母子两人请了进来。
tbc

哎呀，没想到一段自我反省引来大家的好多鼓励，谢谢各位啦！
好像变得自己是在求鼓励一样哈哈。
一篇文这么长，写的时候情绪难免拨动，有许多新想法，所以就直言不讳地在此吐槽了，希望没有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以后或许还会继续发牢骚的！

“改变过去？”
“嗯。过去就在记忆里，我们不能改变事实，但能改变看待事实的方式。记忆是要伴着你一辈子的，所以得让他们温暖一点，快乐一点。除非你得痴呆症，什么都不记得了。哈哈。”阿丽笑得很爽朗，她说得没错，荆轲的一部分融到了她的身上。
“你不能把过去与现在割裂开来，不然就太孤单了。不能因为生活伤害过你，就否定过去的经验。就像我，虽然在以前的某个时刻，荆轲死了，可我能感受到，他还在我身边。只要我有那个心，只要我相信，我们就永远相爱。”
“对不起，我不是太懂。”盖聂真有些糊涂，这阿丽飘洋渡海这么多年，难道跟那些洋鬼子似的成了基督徒？
“你这人，就是太实心眼，只相信亲眼看到的。给自己点余地和空间，人生那么短暂，可又确实漫长，有点信心，好好活！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这天下午阿丽翻来覆去和盖聂“布道”，总之就是劝他想开点，要好好生活。盖聂虽然不是太明白她神神叨叨说的那些话，可她的一片心意他还是理解的。
本来盖聂要请他们母子吃饭，可阿丽说要赶飞机，还是带着儿子走了。
盖聂迷糊地一个人走回家。说实话，虽然他因为荆轲的死消沉了很久，甚至质疑信仰以至于辞去了工作，可现在他倒是渐渐缓过来了。所以阿丽下午的那番话有些自作多情，他早就不是几年前那个对人生失望的盖聂了。
想着想着，突然他只觉得耳朵边上一阵炸响！他怎么才明白过来？
他不是那个盖聂了，今天的他，不是几年前的他，更不是十几年前的他，更不是出生时的他。虽然他们都是盖聂，有着某些相似的内核。
那卫庄呢？卫庄也不是从前的小庄了。更何况，他认识的小庄就是真正的小庄吗？
他这人就是有股痴劲，一旦专注一个问题，无论遇到什么事儿，最后都会绕回这个问题上。
比如他这几个月都在想着有什么法子能和卫庄平安喜乐过一辈子，所以竟然又开始想这个问题。

他一门心思想着人生大事，刚快思考出点眉目来，一不小心在家门口撞到了人。
“哎呦！”是邻居方阿婆。
盖聂忙扶着老人：“您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乌漆抹黑的，我眼睛花了也没瞧见你。对了小盖啊，我正想找你呐！”
“您有什么事？进屋说？”
“不进去啦，你知不知道我们市的大好人大清官燕局长因公殉职啦？”
“呃？不太清楚。”方阿婆和老伴退休在家没事，成天关心国家大事，积极参加社区活动，盖聂是自愧不如的。
“唉，好人不长命。明天要开追悼会，居委会说灵车会路过我们这片儿，组织我们也去给他送送行。你别说啊，他来了这么些年，治安确实好很多，小偷小摸的人都不见啦！”
“这样啊，我还真不太了解。听您这么说确实是好官。”不过这和他盖聂也没什么关系啊……
“我们人不够，队伍看起来不够漂亮。我看你成天也没什么要紧事，要不要来帮忙啊？”
“这……”
“就当瞧瞧热闹嘛，这种场面一辈子也见不到几次的。对了对了，包午饭的！”
“我……”
“别犹犹豫豫的了，大小伙子精神点，明天早上七点到居委会办公室集齤合啊！每人发一块黑纱一枝花，不要迟到了！”方阿婆说完，也不等他点头，迎着昏暗的路灯，小心翼翼生怕踩死蚂蚁似的走了回去。
tbc
都快写成荒诞文了……
下一章有久违的聂卫

三十八.聊一聊
入春后的天气渐渐和暖起来，即使是这样一个平日灰扑扑的小城，被桃红绿柳一妆点，也显出了几分明艳。
春天人们的心情普遍比较明朗，所以即使是送葬这样哀戚的活动，群众站在路边也多以看热闹为主，顺便说说躺在棺材里的燕局长的八卦。什么他离婚后一直没娶别的女人、对女儿十分关心、这次出去开会没想遇到车祸因公殉职等等。想必没多久，全市乃至全省或者全国都有可能组建起“学习燕丹同志先进事迹”的巡回演讲团。
盖聂和一群大爷大妈人手一枝花站在路边，等了许久，看到灵车缓缓开来，又很快在他们面前驶过，往火葬场开去。
这段路的任务算是完成了，盖聂被方阿婆拉住道：“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说好有盒饭的。”
时间还远没到吃午饭的时候，连一顿盒饭也要计较，盖聂自问也太抠门了。他道：“我不吃了，还有些事儿要办，你们去吧，回见啊！”
方阿婆深情地目送他远去，和身边其他几位感情丰富的阿婆一起感叹道：“小盖这么好的小伙子真是少见啊！尊老爱幼的。就是工作不太好，不稳定，这么大了还和我们这种老头老太一样住在这种环境里。唉！不然真是个好对象！”
盖聂也没什么事，沿着挤满送别人群的大街走了一阵，刚拐到另一条未封锁的僻静小路，不远处一个人影一闪——是卫庄！
盖聂绝不会看错，想都没想就朝人影消失的拐角处追过去。
盖聂在跑，卫庄也在跑。
燕丹运气好，没死在他手里。不过人死了也就算了，卫庄想到十年来和他的交往，虽说燕丹官当得越大越能罩着他，可还是当初做警齤察的时候处得更开心。卫庄还记得燕丹总喜欢请他吃一种街边的小馄饨，只有半夜的时候才出摊，一盏油灯下坐在长条凳上并肩吃馄饨，是燕丹留给他的最好的回忆。
卫庄一时兴起，想看看这燕丹死后哀荣该有多盛大，就也挤在人群里凑了凑热闹。等灵车开走了，他不由叹息：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老天爷心情好的时候，不用你自己出力，就帮忙把人干了；心情不好，过了十几二十年，你恨的人却还没死，你甚至都找不到他。

他一边琢磨老天爷的心情一边走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这时，眼前驶过一辆漆黑的奔驰，后座的窗户突然被开了小半，伸出一个脑袋往外吐了一口痰，又很快缩了回去关上车窗。
那人虽然只露脸不过一秒，可卫庄绝不会认错他！
然而人跑得再快，也赶不上车的速度，反而自己倒可能被别人追上。
卫庄双手撑着膝盖正弯腰喘气，听到身后有人喊他：“小庄。”
他吊着眉毛满脸懊恼地回过头来，看到了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盖聂。
没追到要找的人反而被盖聂追上，好玩儿。他最近与张良过日子，心情很好，因此接受了盖聂“坐一坐，聊一聊”的提议。
卫庄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面前一杯咖啡，他望了窗外许久，盖聂才开口：“你这一阵子好不好？”
“很不错。”
盖聂确实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丁点儿因为失恋而引起的伤心颓废。他想起阿丽说的，给自己点空间和余地，也想起了自己的决定，他不想对卫庄放手。于是他继续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卫庄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不过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坐着谈天很不容易，他也不想把气氛搞砸：“那我就实话实说了。”
盖聂认真地点点头。他要听的不是自己是个怎样的人，而是，在卫庄眼里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只要把他不满意的地方纠正过来，是不是就有和好的希望？
“只要没触到你的底线，你是一个很可靠很有耐心的好人。可是你很有原则，就像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一旦触犯你的法律，无论是谁，都得受惩罚。”

盖聂苦笑道：“是这样的，虽然情感上我也很痛苦。”
“可你不会感情用事。”
“如果我说我这一次想试着感情用事一次，你能……”
卫庄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说下去：“我不觉得这点不好，人要有自己的原则，这才是男人，不然一味退让和个软柿子一样，我才看不起这种人。”
“但在你和我的原则面前，我不知为什么，更偏向你。”
卫庄皱了皱眉头：“不，你只是一时陷入了最能迷惑人的感情里罢了，过一段时间，不用多久，你就不会再矛盾了。其实这不用我来说，有过经验应该都知道吧！”
“小庄……”盖聂领会到他的拒绝，有些心慌地低声喊他。
“就像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你不也过得挺好的？人么，都是这样，再痛苦再难熬，当时看来有多么重要，都会过去，很快就会过去的。”卫庄不理会，继续说。
“真的会过去？你内心深处真是这么想的？”
卫庄没想到他那么难缠，都是成熟的大人了，没必要再在感情生活上纠缠不休。
卫庄喝了口咖啡，站起来看着盖聂，决定帮助他绝了念头，告别过往，重新生活：
“我再和你说一件事。你见面第二次就问我，你师父呢？我现在告诉你，他死了，被我杀的。我一刀戳进他胸口，他瞪大了眼睛跟砧板上的死鱼一样。于是我又拧了拧刀柄，他想伸手抓我，可是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我想，他当时一定很痛很痛。”他急速地说完，顿了顿，补充道，“他是我杀死的第一个人。”
卫庄说完，不再看盖聂，往桌上扔了张钞票，扭头走出了店门。
tbc

三十九.师父
卫庄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独自走在周围都是陌生人的熟悉的小城。他因想起一些带着温情的往事而觉得挺暖和，可同时因为某些美好的往事总与另一些痛苦的过往相联系，而使得心里的暖和不那么持久与稳定。
他由于与盖聂说的最后一段话，想起了张良的舅舅。他称他作师父。
死了一个师父又认了一个师父，挺可笑。
卫庄觉得，自己的一生不能有两个师父，所以他现在只承认后一个。
他的记忆力很是惊人，可惜大材小用。如果卫庄有机会学数学，估计背诵无限不循环小数对他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他还能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时的场景。
他十四岁，全身赤裸地被反绑在床上，或许不挣扎反抗，乖顺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他也不会被绑起来，可他总是做不到。
他记得那时自己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心里默默数数：1、2、3、4……数到216，他只听到两声“砰”。后来他知道第一下是门被踹开，而第二下过后，他裸露的胸膛上被溅上一滩热血，活人瞬间变成尸体，重重压倒在他身上。
卫庄动了动眼珠，垂眼看了看胸口上的脑袋，像是个烂西瓜。这时脚步声在他身边停下来，男人用他的皮手套摸了摸尸体的颈动脉，然后微微转头，正好和卫庄的视线碰上。
师父后来说，家里有个小子已经够麻烦了，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卫庄也带回了家，大概这就是眼缘吧！他说完这句话，罕见地带着几分亲热，搂了卫庄的脖子亲了他眼睛一下，你有一双好眼睛。

回到初遇，师父推开了同样浑身赤裸的尸体，注视了一会儿卫庄的下体，挠了挠头发四处一瞧，只有死人的衣服。于是他脱了自己的外套，也不忙着解开卫庄的双手，而是包裹住他，然后问他：“要不要和我走？”
卫庄点点头，干脆得好像他们俩认识一样。师父一笑，把他一把抱起扛在肩上，顺顺当当从大门正大光明地回去了。
总之卫庄对师父的第一印象极好，这造成了他后来杀人也喜欢爆头，除了致死率高，或许也和潜意识的模仿有关。
然而刚回忆到这儿，卫庄又想起早上看见的车里人。他温情的回忆顿时消散无踪。这得说到与师父的诀别。
一下次从初遇跳到诀别似乎有些快，可这就是无情的人生，给你一些希望，然后再剥夺它。
那天他与往常一样，蹲在巷口等师父回家。平时师父干完活，卫庄也是在家里准备了酒菜在老地方等他。干完活总是三更半夜，张良早就睡了，卫庄就出来等人。
这天他站了很久，最后索性蹲下来一边抽烟一边等。比往日都要久一些，卫庄终于远远看见了师父的人影。他瘦瘦高高的轮廓早就印进了卫庄心里。
师父在浓重的夜色中露出了脸孔，借着昏暗的路灯，卫庄得以看见他。他没有站起来，只是冲着师父一笑。然而黑暗里突然响起几声枪响，师父向着前面踉跄了几步，卫庄一看不对正要站起，却见师父对他做了个手势——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嘘。
庄知道他会活着，他相信世界上的人就算死绝了，师父也不会死。于是他听话地轻声退进巷子里，躲在一大包乱七八糟堆放着的垃圾后边，把自己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过了半晌，一个人影路过了巷口，他在那里晃了晃。卫庄屏住呼吸透过垃圾堆的缝隙盯着他，很快，那人便走了。
卫庄蹲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双腿发麻差点一屁股坐倒。他的心也和腿一样，冷得快要失去知觉。
师父没有来找他。
卫庄撑着膝盖站起来，拖着两条腿走出了巷子。
他走啊走，走到师父身边，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用僵冷的手哆嗦着摸了摸师父的背脊，上面全是冰冷冷的血水。
他用力抬起师父的头，摩挲着他同样僵冷的脸颊。他就像平时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不会睁眼看他。
卫庄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他好像能听见师父在叫他“小子，来，陪我喝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