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等到第三天，天才刚亮，他就被一个电话吵醒了。出乎意料的是，打电话来的竟然是那个和他不对盘的无双！
无双说让他一定去看看卫庄，房门钥匙已经放在他门口信箱里。说完这句话，电话便被挂断了。
盖聂忙出门打开信箱一看，果然里面躺着一把钥匙。按说无双一直跟着卫庄，简直跟个最忠心的保镖没什么两样，这下怎么会离开他？而卫庄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会不会又是警齤察的一个陷阱？无双已经被抓了？或许自己一到了那别墅便会被抓起来……尽管有种种危险的可能，但最后盖聂还是告诉自己，不管了，先去了再说！
盖聂急冲冲打了个的来到位于郊外的小区，掏出钥匙把大门打开，屋子里静悄悄的，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他站在门口喊了声：“有人吗？”没有人回答他。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又喊：“小庄？你在吗？”还是无人应答。此时，他突然注意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两个弹孔，走上前仔细看了看，又抬头四处一张望，在天花板上又看到几个弹孔。他心里一紧，忙奔上二楼，卫庄的房间门正开着，那扇门上也留有被打穿的痕迹。
他快步拐进去，地板上有一滩不大的血迹，床上被褥凌乱，却赫然躺着一把勃朗宁手齤枪。盖聂只觉得心都要跳将出来，不敢再往下想，又往里走了几步，竟见卫庄闭着眼睛坐在卫生间的地上，一动不动。
盖聂脑海中一片空白，霎时觉得自己的腿有千斤重。他定了定神，才跑上前去。半跪下看时，见卫庄胸膛起伏明显，才稍稍放下心。可是这胸口怎么会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以前并未见过……而且他的面孔也红得不正常，盖聂不再多想，一把把他抱起来，走了几步，放回床上。
卫庄呼吸急促，半敞着的衣襟下，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盖聂有些犹豫地伸出手，轻轻掀开了他未扎腰带的睡袍，顿时僵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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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他又去倒了温水，把卫庄搂在怀里，硬是给他灌了点水下去。卫庄微微转动脑袋，无意识地轻哼出声，每一次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热度。
看着他紧皱双眉的憔悴面孔，盖聂的怒气又化为了阵阵自责。是啊，自己喜欢他，就不该放开他，如果那时候两人没有吵架，如果自己能换一种方式去劝说，他们是不是还天天守在一起？他的小庄是不是就不会受这无妄之灾？
张良敲开大门见着盖聂，本来还想开开玩笑，毕竟这么久没见了。可一看到他的模样，就收起了玩笑的心思：“你没事吧？眼睛红得这么厉害？血管都爆了。”
盖聂没工夫回答这些琐事，带着他就上二楼：“你快去看看，我朋友烧得厉害，一直没醒。”
张良还没进屋，就见卧室门上开了个洞，一愣，回过头来问：“这是……”
盖聂擦着他身先一步走进去：“先别管这个，你快过来看看。”
张良一进屋子，见一个人盖着被子躺在床上，想必就是患者。他又走了几步，视线转到卫庄脸上，突然停住了脚步。
盖聂原本低着头轻抚着卫庄发烫的额头，见张良许久没过来，抬起头正要问，却见他睁大眼睛站在那儿，一副如在梦中的表情。
“你这是……怎么了？”盖聂心里紧张起来，略微侧身挡在卫庄身前。不会好巧不巧是什么仇人吧！那可真是引狼入室了……
张良突然上前一步拉开他，俯下身来，伸出双手把卫庄的脸捧在掌心里。他看了又看看了许久，这才开口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盖聂见他的动作不像是两人有仇，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他没有马上告诉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话音刚落，就见一滴水从张良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的脸上，滴到了卫庄的脸上。紧接着，滴滴答答又落下好几滴。
他听到张良略带哽咽的声音传来：“他叫卫庄是吗？”

从盖聂那儿确认了病人正是卫庄，张良擦了擦脸，马上打起精神医治起来。忙忙碌碌了一会儿，终于给卫庄挂上吊瓶，这一期间，张良一句话都没说。
盖聂看出张良对卫庄的感情不一般，却并未询问，只是问他：“你有没有带消炎药？”
张良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罐：“哪里有伤口？”
盖聂掀开一面的被子，把卫庄的上衣往上稍微翻了翻：“这儿有两个水泡，得用针挑破了涂药。”
张良探过来一看，吸了口凉气：“怎么会这样？”他找出个针头，用酒精消了毒，挑破了水泡，擦干脓水，帮卫庄涂上了药。
盖聂趁他刚涂完，拿过放在一边的药膏，道：“还有地方要抹，你能不能回避一下？”那地方难以启齿，为了卫庄的声誉考虑，他本想等张良离开再说。可现在看他的样子，一时半伙是走不了了。
张良脸色不太好看：“笑话，我是医生，病人身上有什么地方我不能看的？”
盖聂也不勉强他，掀开被子要帮卫庄侧过身。张良上前帮忙搭手，又见盖聂突然拉下卫庄的裤子，露出挺翘浑圆的屁股，这才意识到是哪儿有了伤。
他怒道：“你个王八蛋！是你干的？？”
盖聂瞥了他一眼：“不是。”
张良又气冲冲地说：“我想呢，他怎么又烧得那么厉害！一定是受了大委屈！不管是哪个王八蛋！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
张良平日斯斯文文，从来没见他如此气急败坏有失体面过，盖聂心里一边诧异，一边暗暗附和：“说的没错！”
涂过药，屋里又宁静了好一阵，盖聂正坐在床边守着卫庄，原本靠在窗口的张良似乎这才想起什么，问他：“你跟他，什么关系？”
盖聂抬头看了一眼他被阳光笼罩着的身姿：“恋人。你呢？”
“那你还让他成了这样！”张良忿忿不平地责难了几句，正当盖聂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疑问时，张良长长叹出口气，那有限的叹息声中似是藏着无尽的往事：“他是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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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铜墙铁壁
卫庄的病来势汹汹，直把他折腾得不省人事。不过一旦对症下药，好好休息，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了。
他尚有些昏沉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家里熟悉的天花板。思维还没来得及跟着身体清醒过来，就见一颗大头探到眼前：“小庄，你醒了？”
卫庄条件反射地“嗯”了一声，过了半秒才认出这是盖聂。
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又有一颗大头从另一边挤过来：“哥！你还……认得出我吧！”
这下卫庄有些躺不住了，他下意识地撑着床垫要坐起来，又被那人一把按了下去：“别急别急，快躺着。”
卫庄怎么能不急？不过他也有心无力，盯着青年看了好一会儿，张了张嘴道：“你……咳咳，你是……阿良？”说出那个名字，还有些不太确定，仍旧定定地望着青年。
盖聂冷眼见张良那副喜极而泣的表情，起身倒了杯温水，扶着卫庄的脑袋微微抬起，顺便阻挡了张良下一步快拱进卫庄怀里的动作，同时拉回师弟的注意力：“来，喝点水，嗓子都哑了。”
可惜他难得用一次心机，竟打错了如意算盘。卫庄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反而伸出另一只手想抓着张良的臂膀。张良忙又按住他：“别乱动，在输液呢。”
卫庄只好换了只手，却仍旧抓着他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你真是阿良？”
张良索性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我当然是！你看你看，我脖子这儿有颗痣是不是？”说着，还用力拉下高领毛衣，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脖子。
卫庄眯着眼睛看了，反而不知再说什么，只是一直拉着张良的胳膊不放开。盖聂见他半张的双唇微微打颤，眼睛雾蒙蒙的，似乎真是激动得很。
盖聂端着杯水站在一旁心情有些微妙。兄弟重逢固然不错，可他却也是第一次尝到被卫庄冷落的滋味。他也不记得卫庄和自己重逢后有如此忘情。

张良此时兴奋地越过卫庄的身子，向盖聂伸长了手，示意把水杯给他。盖聂递给他后，见他与自己方才一样，抬起卫庄的头，声音温柔：“哥，喝点水吧！”
卫庄听话地喝了几口，张良把水杯放到柜子上，又把他的手重新塞进被子里：“我现在做医生了，给你治病来的。”
卫庄起先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似的望着他，不过片刻之后，突然慢慢转过脑袋，闭上眼睛，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张良似是思考了一会儿，一字一句道：“我们以后可再也不分开了，你也别想再不要我。”
他话说完没多久，盖聂见卫庄的眼角里渗出一颗泪珠来，这水珠越积越大，终于支撑不住，往旁边滑落下去。
盖聂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像是个不合时宜的陌生人。
事实上，没等他来得及再主动争取一把，卫庄已经决定好和他谈谈了。
张良下午的时候回了趟诊所，他千叮咛万嘱咐：“哥，你可千万别再走了！”、“你得等着我！”、“我就去一会儿，两小时，不！一个半小时后就回来。”
卫庄被他啰嗦得脑门疼，挥了挥手：“你快走吧，我现在这样能去哪啊？”
张良还是不放心地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护士玲珑又打电话来催他，才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这“啰嗦”的青年一走，房间里顿时清静下来。
卫庄虽然在闭目养神，可知道盖聂就坐在一边。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转头看着他：“麻烦你了。”
盖聂低声回答：“说这些干什么，好好休息。”他很想知道卫庄怎么会弄成这幅样子，可考虑到这种事说出来很伤人自尊，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大不了他以后自己去找无双算账。
“你还记得吧，上次我就说了，我们已经散了。”
盖聂猛地转头看他，一双眼睛难得的锋利起来。
卫庄对他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却不为所动：“你也明白，我俩不可能安安稳稳在一起。”

盖聂默然不语。卫庄说的没有错。可……
“过去这半年，还好处得不算太糟。”卫庄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措辞，“还要多谢你的包容。”
盖聂的心冷了下去。卫庄从来没这么和他说过话。然而越是这般客气，这般违背他的本性，就说明，自己与他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他有些不甘心，平生第一次勉强起别人：“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卫庄略带嘲弄地一笑：“大概没有了。”他说完后，房间里又是一片寂静，简直到了死气沉沉的地步。
卫庄于是又道：“我这身份……我们以后还是少联系吧！”
盖聂没有出声，既不答应，也不拒绝。
“过会儿我弟就来了，你在这儿耗去大半天，耽搁了不少事，不如早些回去吧！”
盖聂没有理会这委婉的逐客令，反而抓住了他和张良的关系问道：“你什么时候多出个弟弟？”他无法反驳卫庄，只得找些别的话题来挽救，或许他俩的感情还有一丝起死回生的可能？
卫庄咳嗽几声，轻声道：“后来认识的，当然不是亲生的。”奈何卫庄在言语上已经筑起一层铜墙铁壁，盖聂是再也不得而入了。
盖聂有些坐不下去了，他的个性绝不会死缠烂打，这是为自己，也为别人保有的一份尊严。而躺在床上的卫庄，又是如此陌生。他记忆中那个有些别扭，老爱口是心非，却常常对自己怀着善意的师弟，在这现实中，似乎找不到对应的真身了。
那时候他们师徒三人，除却师父这个他俩共同防备的对象，剩下他们两个，就像两个半圆相接触，融成了一个圆。他从未想到，在师弟的生命里，有一天，他不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他突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只得换一种角度思考，小庄是不会变的，他的魂魄被锁在自己的心底里。那现在，二十年后，小庄到底去哪里了呢？自己又到底能不能找到他？他不免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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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一生负气成今日
卫庄和盖聂说完话，见他不再追问别的，便钻回被窝里闭起眼睛继续睡觉。然而心里想着快睡吧，一双耳朵不知为何，却比往日都灵敏。
没让他等多久，只听椅子轻轻被挪动，又过了几秒钟，轻微的脚步声响起，那步子渐行渐远，直至终于完全听不见了。
卫庄仍旧静静地把头埋在被子里。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冬天的清晨，他也是这样窝在被子里。他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个清晨，天大概还没怎么亮，身下烧了一夜的炕已经渐渐不那么暖和了。几年来一直睡在他身边的师哥和往常一样爬起来，穿上衣服。让他惊讶的是，身上突然一重，脸颊上被轻轻碰了一下。他强自镇定的一动不动，一颗心却快要跳将出来。还未等他安定心神，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似乎只是一瞬，又被小心地合上了。
十几岁的卫庄把头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他第一次明白了别离的含义。或许这辈子，他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他天生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直到盖聂用他的关心直愣愣地闯进他的生命里。就像一个从没尝到过奶油蛋糕滋味的人，他起先是拒绝这油腻腻的东西。可当他尝试着吃了一点下去，便越吃越多、欲罢不能。甚至贪心地希望得到更多、更多。
所以他要试探，这个人，究竟有多重视我？在出走与自己之间，师哥到底会选择哪一个？卫庄天真地这么想着，拒绝了盖聂一次次的邀约，直到最后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结局——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比起其它一些东西，比如外面世界的诱惑，他，是那么微不足道。
那又何必追出去呢？即使能和师哥日日在一起，在他的心里，卫庄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他要么全都不要，如果要，就要最好的、最真挚的、最全心全意的！
后来他慢慢长大，不由嘲笑起当时孩子气的固执。盖聂根本不了解他在想什么，一切只是他在和自己较劲，和不知存不存在的命运较劲。也因为这无聊的固执，他事后吃了不少苦。然而人生是无法假设的，如果那时候他跟着盖聂走了，难道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吗？
往事历历在目，吊诡的是，相似的场景又一次被演绎了一遍。这一次，又是他拒绝了盖聂。而盖聂也又一次拗不过他的固执，选择轻易的离开。
只不过这一次，卫庄流不出什么眼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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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庄叹了口气，算是缅怀过去之后做一个总结陈词。在被窝里翻了会儿烙饼，还是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打了个电话给苍狼。
苍狼接到领导亲自指示有些受宠若惊。卫庄言简意赅：把无双那混蛋给我找出来！活着最好，实在不行就一枪打死。说完便“啪”地挂断电话。
关于无双，他不愿多想。本来就是个一身兽气的家伙，做出什么不是人干的事儿都在情理之中。卫庄唯一觉得麻烦的是，手下人丁稀薄，再要培养新手真是让人头痛！
所以他就真的头痛起来，又病怏怏地滑到了被窝里。直到听到张良那把清亮的嗓音响起：“哥？你还醒着？”
卫庄翻过身坐起来，还是有些迷茫地盯着张良。
张良在他身边坐下：“盖聂呢？”
“走了”
“我知道，他刚给我打电话了，这里钥匙他放在了门口地毯底下。”说着他转了转手里的钥匙，“他怎么走了？不是你相好么？”
“不是。”
张良明白了似的点点头，不再管盖聂，专注地看着卫庄。
卫庄也正看着他，突然问道：“你真是阿良？连声音都变了啊。”
张良有些羞涩地笑起来：“哪能不发育嘛！”
“脸也变了，不是过去胖乎乎的样子了。”
张良看着卫庄，把他头发捋到背后：“你也有些变了。”
卫庄挑起嘴角笑了笑：“老了，头发全白了。”
张良摇了摇头，他微笑着看了卫庄一会儿，嘴角控制不住似的缓缓耷拉下去，突然一把抱住了他。

卫庄一愣，随即拍了拍他后背。他听到张良哽咽的声音：“哥，我真想你啊！”
卫庄又拍了拍他，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就好像当初赤练在他怀里哭得伤心，他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
哭就哭吧，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伤心事啊！
还好张良不是赤练，他稍微激动了一会儿便恢复过来，放开卫庄后低下头有些害羞。
“连性子都变了呀，以前是个活泼的小子。”卫庄点评似的补充。
“舅舅死了，你又不要我了，哪能再傻乎乎的活泼？”
卫庄脸色微微一变，他勉强说道：“我不是……给你留了一笔钱么？还嘱咐过隔壁的王婶多照顾你。”
“王婶家确实对我很好，起先几天我们都以为你只是暂时离开，谁知道一个月过去了还是没回来……”张良吸了一下鼻子，“他们也不嫌弃我，照样每天有饭都招呼我吃。那钱，我除了付学费用了点，也没怎么多用。有时候看看那几张纸，就好像能看到你一样。”张良想起什么，有些生气，“你还把家里唯一一张合影带走了！”
卫庄轻咳几声，指了指床对面的玻璃橱：“你看，在那儿呢。”
张良走过去把照片取出来。他重新坐回卫庄身边，捧着照片看了又看：“十年了，我都快忘了舅舅长什么样了。”他没有抬头去看卫庄的表情，而是换了个话题，“看来你一直惦记着我，那我也不好意思再怪你了。”
卫庄拉过他的手，用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
张良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我也知道，你觉得我和你在一起不安全。可现在不用怕啦，我能保护自己，也能保护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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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张良
张良八岁上认识了卫庄，在此之前，他的生活虽不算惊心动魄，也可算波澜起伏。
他妈年纪轻轻不满二十就爱上他爸，家里人好说歹说劝了许久，最后他姥爷甚至把她胖揍一顿，最后把他妈齤逼上梁山——私奔去了。
他爸呢，原本是他妈的中学老师，师生恋在当时当地造成轰动，他爸不久就被学校辞退了。按说靠近农村的城郊结合部，好不容易有个中学，又好不容易有个既能教数学又能教物理又能教英语的全能老师，学校确实稀罕得把他当国宝。可闹出这种丢人的事儿，不辞不行。
三岁以前，张良过得还算不错，有爹有娘，家庭幸福。可惜小屁孩儿时候的事儿，让他记得也太难。
他爸被学校辞退，一介书生实在找不到事儿做，就改行卖蔬菜去了。他妈当初雌性荷尔蒙汹涌澎湃，热血冲动看上他爸，正是因为他在课堂上儒雅饱学的姿态，虽然他教些什么，她十有八九听不太懂。现在竟然沦落到卖蔬菜，二十出头的张良妈受不了了，吵了几次没有用，果断决定，再次离家出走！
他爸接二连三受到打击，后悔得想死的心都有。自己干嘛憋不住，被个空有外表的女人勾引？原本前程锦绣，现在倒好，带着个拖油瓶儿子卖菜，不禁越想越气，从此一病不起。
张良他舅来看他们时，正见到他爸萎靡在床头，小小的男孩子挂着鼻涕脸脏得跟花猫似的，在他爸身边趴着翻书看插图。
他爸见到他舅，简直是看到了大救星，也不管他舅干的是什么行当，甚至已经被逐出了韩家大门，爬起来就求他，一定得照顾张良。
托付后事没多久，他爸就一命呜呼了。
张良和他舅过了三四年相依为命的生活，长得倒也还算健康活泼。他也不记得从何时起意识到了舅舅是做什么的，反正只要有吃的有穿的，不会像妈妈走后挨饿受冻就行。至于是杀人还是杀猪，似乎没什么大分别。唯一有些苦恼的是，学校里那些小朋友都是有爹有娘，就他家里，只有一个不苟言笑的舅舅，沉闷无趣。
不过当卫庄来到他家之后，连这个小小的问题都不成问题了。卫庄比他大了五六岁，性子也不是开朗健谈的，不过终究带着点儿小孩心性，很快张良就和他混熟了。哼，没爹没娘有什么关系？他不但有舅舅，还有哥哥呢！

本来卫庄说了要卖房子，张良以为他只是说说，来堵自己的嘴，况且真的要卖房，也没那么容易。
谁知道没过几天卫庄就打了电话给他，说房子已经转手了，让他别再去那儿，又给了他新家的地址，不过还是反复叮嘱，没事别老跑过来。
张良在诊所接了电话，刚开始还有些生气，怕他又杳无音讯，直到记下新地址，才又眉开眼笑起来。
这边刚挂了电话，就见玲珑倚在办公室门边嗑瓜子：“张医生，我看你这一阵子很开心嘛？”
这话说得酸不溜秋，张良心情好，混不在意道：“是啊，跟你说说吧，我找到我哥了。”
玲珑“切”了一声翻个白眼：“又不是找着了妈，这么大人了，有什么值得那么高兴的？”
“我又没妈，从小和我哥一起长大的。”他说着摸了摸下巴，“说起来，都有十年没吃过他烧的菜了，嘿嘿，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玲珑被他一提醒，“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张医生在家里自己做饭？我也会做饭的呀！要不我明天就带饭来给你吃。”
张良忙摆了摆手：“不麻烦你了，中午订的盒饭挺好吃的，挺好吃。”他可是见识过玲珑吃盒饭的凶猛模样，如果自己真做的好吃，哪能吃个盒饭都香喷喷的？简直像饿死鬼投胎。而且这丫头平时扎针都重手重脚，一看就不是个心灵手巧的，还是别折腾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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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烟火气
转眼就到了春节。去年这个时候，赤练、白凤还在，还有那个讨人厌的无双。现在却死的死、走的走，只留下苍狼、隐蝠这几个平时就不与卫庄太亲近的。
想到无双，卫庄又打了个电话给苍狼。
苍狼起先还以为老大是来请他们吃团圆饭的，没想到卫庄只字不提，只是问无双找着了没有。苍狼哭丧着一张老脸唉声叹气：“没呢老大，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估摸着已经离开齐州了。”
卫庄本来倒也不太想要无双的命了，如果他还忠心，还是可以召回来废物利用的。可没想到这家伙一去无踪，估计对自己也没什么忠心可言，可恨！
“你继续找，不过不用留情了，直接毙了了事。”
那边苍狼“是是是”答应得谦恭。卫庄转换了心情又道，“你和隐蝠他们说，钱已经打到账户上了，别说我亏待了你们。”
苍狼又在那边感激涕零地答道：“是是！谢谢老大！谢谢老大！”
“谢什么，不过是该得的。以后还得好好干！嗯？”
“是是，知道！知道！”一听说又有每年的分红，苍狼的激动比方才更明显了。
这几个手下人到中年，都有妻小的牵挂，一方面对钱格外看重些，一方面不似毫无牵挂的人，做起事来不那么心狠手辣。不过现在除他们以外派不出人手，只好先笼络笼络。其实卫庄这几年亲自动手倒不是太多了，难道还得跟刚入行时那么拼命？
卫庄不再与他唠叨，漫不经心地挂了电话，有些无聊起来。往年赤练还在，总是她张罗着过年。她刚安顿下来后给自己来过消息，如今也不知她一个人过得好不好？算起来她的孩子也得五六个月大了。
正在无所事事地胡思乱想着，电话又响了。卫庄接起来一听：“哥，快开门，重死我了！”
卫庄按了电话键，走到门口等了一会儿。他把别墅卖了，换到过去空置着的一处复式公寓里，一梯二户倒也清静。
不一会儿听到楼道里响起“噔噔噔”重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果然是张良提着大包小包出现了。
“呼……”他喘了口气，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放在门口地上。
“你干嘛呢？屯粮备荒？”
张良进了门道：“过年了，多买点吃的嘛！你也不下来搭把手，看我累的……”

卫庄弯了腰用手指挑开几个袋子看了，除了一些零食，竟然还有鸡鸭鱼肉：“怎么还有这些东西？谁来烧？”
张良用卫庄的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一指他：“你呀。”
卫庄已经多少年没做饭了，只还记得大致步骤，手却有些生。
张良很自然地坐在餐桌前看他忙活，想到小时候自己放学回来，每天都饿得发慌，一进门总会大喊：“哥哥！今天吃什么呀？”
然后卫庄就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给他爷俩吃。那时候他边吃还边羡慕过卫庄，能天天在家里做好吃的，不用去上学，多开心？
有时候他在灯下做作业，卫庄就坐在一边拿他的课本看。张良还好奇地问过他：“哥哥，你要不要上学？我让给你上好不好”
卫庄抬起头冲他一笑，摇了摇头继续认真看课本。想来卫庄没变成个文盲，还得多亏他自学成才。
张良撑着脑袋边想心事边欣赏卫庄忙而不乱的身姿。
他做起事来永远有条不紊，这边锅子里咕咕咕冒着热气，在炖汤；旁边的炒锅里蒙着香喷喷的红烧肉。卫庄一边在案板上切菜，一边不时掀开盖子查看。他面前放着好几个碗，盛放着不同的刚洗净、切好的蔬菜，水槽里还浸着吐泡泡的蛤蜊、蛏子。
其实这和做手术也差不多吧，下一步该做什么，都得有全盘的考虑。张良想，卫庄大概是个很聪明的人，可惜没机会好好读书。不知道他杀起人来，姿势是不是也那么好看？
“你坐着不无聊？去看看电视。”卫庄还能分心关心他。
“一点不无聊，很有意思。”
卫庄回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刚才为了做事方便，把头发扎起来。一回头，辫梢甩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张良喝了口饮料，把这一切纳入眼里，小小叹了口气：唉，果然人太完美老天都嫉妒，所以才要给他这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