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青梅酒(大结局 下)
自斯蒂和凯尔德离开后,我一直在等杰夫。这个冒失的少年,不知如今是否已是另一形貌。
不过,不管时光如何变迁,我都知道,他在等待一个真相,始终追寻,不曾放弃。
而这个真相,也是我……最不愿意承认,妄图用时间去埋葬的。
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无论是在天界,还是阿拉德,无论是管束威严的皇城禁军部队,还是这座简明随意的茶馆,我都不曾逃离开背负的使命与职责。
我始终是站在阿登高地上,那个目映残阳,脚踏荒凉的人。
不曾逃离,更无法逃离。
时间,埋葬了记忆,却又怎么洗去昔日的遗憾和悔恨?
记得早些时候,夏檀送来一坛子青梅酒,说是姐妹重逢的谢礼。当时尝了些,却是再也忘不了个中滋味。
其味清酸,比水淡上三分,却又烈上三分。横亘于喉,将咽未咽之时,口中酸意却像是绵延到了心肺。
那时便觉,这是酿在回忆里的酒。
后来夏檀提及,说是青梅酒只酿给懂得的人,多年之后,即便物是人非事事已休,仍能记得当年梅子酒味。
如今,想来,真是对极。
我用她们送与的青瓷酒盏品着三月天的梅子酒,想过往,想如今,不禁又是通透了不少。
黄昏映满半边天,又到了开店的时候。
炉子上的水沸腾起来,掀起一阵水雾,我将研碎的茶叶倒进茶壶。
或许……已是最后一次。
“唉?这里是……”不修边幅的大男孩站定门前,放下手中的定位仪,“茶馆?”
“杰夫。”我闻声,走到门口。终于,还是来了啊……
“大……大哥!!”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你在下界……那路易呢,他还好么……”
“你们当时没说就来了下界……那么久了,也怪想他的……”杰夫的脸上写满了腼腆。
“你……”我见他不明真相的模样,叹了一口气,“先进来吧。”
斟酒一碟予他,但看着他雀跃的神色,却又于心不忍。
“大哥,这是你开的茶馆啊,装饰得可真不错,比皇城的咖啡馆都有情调……”他坐在吧台前,环视整个空间,一边卸下腰身间的机械修理箱。“来的时候又迷路了,好在东西带的全……对了,我还新发明了一款战斗型机器人Ex-S毒蛇炮,可以提供火力支援呐。这下路易执行任务的时候就不用拿爆炎弹一个一个……”
“斯蒂和凯尔德在赛丽亚-阿法利亚驻店等你,路易,他在皇城保卫战就……”我打断他未说完的话。
“……”杰夫张大了嘴,楞了好几秒,才张皇失措地干笑了几声,掩饰般地举起手中酒盏,一口饮尽。
“咳……大哥,我不哭。”他摸了摸眼眶,“那个什么死生由天,这是每一个战场上的军人都明白的道理。……路易是你的亲弟弟,你比我肯定还要不好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下界之前就明白……”他用手遮住了眼,棕色的麻布手套被浸湿。
“都是我的错……”我摸了摸他的头,“我的错啊。”
“拒绝兰蒂鲁斯的邀请,却带来了那么多的事端。他留我一条命,却让我一直看着身边亲友的一一离去,这些,都是我……造成的。”
“兰蒂鲁斯?他已经被歼灭了,是大哥你亲手……”
“是啊,但是为此而牺牲的人,也太多了……”
“多少个日夜里,我都会看到那些人的脸……卡图,比尔莫兹还有路易……”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他也不会替我去死……皇城之战,本身就是个阴谋……”
“大哥……”
“曾想酿一坛青梅酒,却怎么也做不出那种味道。”我垂眼,看碟中那几分澄澈。“明明什么也不缺,米酒八两,杏仁两钱,梅子半瓶,还有近十年时光的酝酿……”
“也许……不是做不出那种味道,只是心含愧疚,总欠了那么一两半分的豁达。”
“青梅煮酒,念知己与过往,终是该原谅时光的遗失。”
“而我……却还没有办法放下。”
“大哥,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把过去放下好不好……”杰夫握住我的手,“路易……路易肯定也希望我们能开心……”
“啊,天快亮了”他看了看天色,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我和斯蒂他们就要回去了,大哥你还留在这里吗?”
“不,我……和你们一起回去,等天亮就启程。”
“当年我不辞而别,许多事情未能解决。如今想来,却是太过莽撞了。”我起身,将桌面上所有喝空的饮料杯放进水池。“自下界的路并不好走,我同你们一起也好放心一些。”
确实是该放下了……
“大哥,你……不会舍不得吗。”他看着我,语带艰涩。
“……”我押下一口青梅酒,摇了摇头。
“我珍惜这里的安宁,可惜……这里的安宁从未真正属于过我……”
“走吧……”
门扉轻轻扣上,黎明渲染下逐渐明晰起来的空气在狭小的空间里震荡。
独留下冷杉木桌上的青梅酒在晨曦里搁浅酝酿,泛出青玉般的颜色。
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