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我一直在做一个梦,梦里有人叫我雪霞,有人叫我阿红。梦很沉,人很累。看不清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选择闭眼。透过镜子,才能看见真实的自己。我没有我自己。我不是雪霞,我也不是阿红,我是谁?
殷红再一次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了。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灯红酒绿,没有飞机轰鸣。三万尺高空的舒畅,仿佛成了过去。自己的人生,也成了过去。
过去,怎么走都过不去的地方。
挣扎着起来,才发现这具身体和自己一样,瘦弱却坚强。铜镜里,依然是一个自己。眉眼如画的自己。却不是自己认识的自己。
雪霞…殷红微微吐出两个音节,雪花般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钟雪霞,阮翠云,布吉祥,万剑锋,皇宫,过去…
习惯性的揉揉眉心。和自己一样坚强而孤独的人。倔强的放弃了自己的人。
殷红…似乎是心里,有一个人软软的这样唤她。
是我…是你吗…
殷红…那个声音混杂着害怕,解脱,和柔软。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有人唤自己的名字了吧?相比之下,似乎狐狸精成了代名词,钟笑莎那个口无遮拦的人大概是很高兴再也不用见到她眼里的狐狸精了吧…
眼泪有时候是悲伤,有时候是释放,有时候是纵容。殷红,天离地弃的殷红,坐在铜镜面前,单薄的如同纸片,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掩面而泣。
钟雪霞恢复意识之后就发现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另外一个人,几天的昏迷让两个人的记忆混乱的糅杂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殷红的过去,她的心像是被人揪着一样,疼。这个女人,和自己一样嘴硬,和自己一样不择手段,和自己一样得到了不快乐,得不到的更加不快乐。
殷红…钟雪霞喃喃低语这个名字,行动和思维都不受自己的控制,她想给这个人一个拥抱,却只能抱住自己,她想给这个人些许温暖,却只能看着自己流眼泪。
当两个人合为一体,悲伤和哀痛,是加倍还是减半?
殷红听得见钟雪霞的声音,就像能够感受得到那种冥冥之中的拥抱一样。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两个灵魂在一具身体里,还能生出怎样的变故来。
雪霞…殷红低声轻唤。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叫钟雪霞还是,叫自己。只是那个名字就那么轻易的倾吐而出。
还没有完全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门就被人推开了。低哑的声音表明了来人的小心翼翼。殷红朝着门口望去,却感到心里一阵抽搐。
雪霞,是你痛吗?殷红在心里轻叹。
殷红,我不能…钟雪霞的话没有完,就已经精神不足的接着昏睡。殷红一阵失神,再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人,那人已经快步走到床边拿起一件外套给她披上。
雪霞,你身体还没有好,怎么就起来了?
阮翠云一直都是一个很懂得关心人的人。她的无微不至让人着迷。或许女子就该是这样,温柔娴淑。
顺着她的身影,殷红慢慢对上了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温润的像是四月的春水,满满的都是浓的化不开柔情。
是谁,融化在这一汪春水里?
殷红似乎是懂得了钟雪霞的疼痛。再认真去看阮翠云,才猛然发现,这个人和钟笑莎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气质差别太大。就算是行星撞上了地球,钟笑莎也不可能笑的那么温婉。
雪霞,你在想什么,怎么一直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阮翠云轻轻握着面前人的手,挑起她散落的几根发丝,别在耳后。
你怎么来了?殷红实在不能想象,为什么阮翠云不喜欢钟雪霞。在一个满是女人的空间里,能够取暖才是重要的吧,是男人是女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忽然想起钟笑莎穿着婚纱喝酒的那一幕。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人,到底是罪,还是孽?
将面前的人拥入怀抱,殷红靠在阮翠云胸前,眼里没有半点情绪,双手自然的垂下,听之任之。
雪霞,你可是恼我前阵子忽视了你?阮翠云感觉到了怀里人的顺从,却也,只是顺从,被动接受。
我为什么要恼你?殷红闭着双眼,意识深处停留着两个人,抱膝的殷红和昏迷的钟雪霞。殷红轻轻地抚摸着钟雪霞近乎苍白的面容,是什么,让你如此悲伤?
阮翠云完全摸不着怀里人此时此刻的情绪。大病一场,钟雪霞仿佛换了个人。清澈的双眸里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冷清的表情里透露着勘破红尘的寂静。这种冷静,让阮翠云害怕,她只能紧紧抱着那个人,一遍一遍低声轻唤着那个只能在梦里在无人之境才能饱含深情的名字。
我累了…殷红推开阮翠云,身上的外衣随着起身滑落到地上,然而她视为无物,一言不发的走到床边,脱掉鞋子,躺下,闭眼。
是不是真的闭上了双眼,就可以看得清整个世界?
是谁在叹息?是谁在低泣?是谁不肯清醒?
梦,又沉了…
殷红似乎看到了钟雪霞在不停的奔跑,那个单薄的身影一直在奔跑,一片迷雾,向日葵开始迷茫,灿烂夺目的哀伤。
阮翠云看着放下她自顾躺下的人,眼泪不能自抑。钟雪霞恨她骂她怨她甚至伤害她,都不曾像这样不理会她。被搁置在一边的感觉就像,被人抛弃一样。而这个人,曾经,被自己,一抛弃,就是一段人生。
雪霞,你可是真心恼了我?
那天,钟雪霞看着阮翠云和万剑锋在花亭里分别,三个人站在花园的三个方向,怎么走,都像是一个死局。布吉祥不知道从哪里来,经过这里,只是叫了一声雪霞,钟雪霞就从冰天雪地的怔然里回过神来,不介意面前看着她的两个人,将手交给布吉祥,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那条她们常常一起散步的鹅卵石小路上。
再之后,就是忙着各种宴会的事务,再之后,就是钟雪霞病倒,再之后,就是现在,她静悄悄的,不言不语的,一个人独自睡着。不再撒娇不再痴笑。
我们,到底是谁失去了谁?
阮翠云站在屏风边上,看着闭着眼仍旧不展眉的人,心里一片荒凉。
入秋了,天凉了,夜长了。而你,却不需要我陪了…
微微俯身吹灭了灯盏,一步一步朝着微微亮的门口走去。
明天,是怎样光景,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