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踞在高位，看帅旗摇曳而至。当家的一手撑着旗杆，脚边上还搁着那把白伞。他不说什么，微微笑了笑示意张起灵跟上。鬼卒片刻不歇，簇拥着那位生人将领，向北行进。方才一场残酷战役在铠甲和武器上留下痕迹，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按照既定的步伐回归冥所。
地底深处，阴兵将皈依何处？九门一干人等形如走尸跟在后面，脸色比起阴兵来，也好不到哪去。周围光照有限，仅能看清方圆几步之内的景象。张起灵伸长脖子遥望帅旗，好像他自己的魂，也随着系在了旗幡上。穿过城池进入裂谷，四下堆满不平整的岩块。阴兵的步伐声激荡起回音，将诡谲的气氛放大了不止一倍。在裂谷底下一边的崖壁上，出现一扇两面的青铜巨门。门高达数十丈，压在岩石上，不知道是给什么人进出的。
阴兵军阵停在青铜门外，与高大的门体相比，渺小的好像蝼蚁。当家的撑起白伞走下军车，所过之处阴兵均侧身让路，他径直来到张起灵面前，表情严肃，却并不恐慌。张起灵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什么都没说，身子已经战栗起来。
“在门里面，还有最后一战。你们进不去，留在这等我。如果今天午时我出来了，这里的一切就归九门所有，如果我没出来，你带他们走。不管朝哪个方向，它会给你们留一条活路。出去后等着我，我会回去。”
张起灵不放手，眸子里的恐慌，扩大到无可附加的地步。
“起灵，信我。”当家的道，语音哀婉，近乎恳求。身后吱呀一声巨响，青铜门上封门的人皮通通爆裂脱落，巨大的门扇向外挪开一点，一条黝黑无比的细小缝隙，出现在两扇门中间。张起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收紧五指恨不能锁入那人肉里。当家的并不急于挣脱，回头望了一眼青铜巨门。与此同时，队列前方响起了鹿角号声。
“如果……你不回来，我会忘了你！”张起灵道，眸子里揉着水光，情绪破碎成块。
“我等到午时，等不到你，我就回去接着等。十年后如果还等不到，我就把你从这赶出去。你和我，再没有任何关系！”终于，还是张起灵主动放了手。他握紧拳头砸在心口上，让当家的能听得见自己胸腔中的回音，那一股悲愤与不舍，真真切切地传达出来。当家的垂下头，撑伞的手，指节发白。
“好，如果我回不去，你就忘了我。”
鹿角号声大作，青铜门渐渐敞开。门内有淡蓝的光，好像是磷火，浮游在空中。阴兵打起番旗，四人一行整整齐齐地进入巨门之内。当家的回到战车上，车轱辘沉重地滚动着，承载着十年的期望与等候。很快，整队阴兵都消失在了青铜门内。地面猛然一震，大门瞬间便合紧成了一个整体。张起灵跌坐在地，曜石般的瞳仁被心火煎熬，失却光彩。
他相信他会回来，结果他没有回来。他说会忘了他，结果……
---------------------------------tbc-----------------------------------

番外：张起灵（完）
古话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要是化用在张家身上，便是三十年金岭，三十年长白。
光绪五年，张家旧任族长意外身亡，新任起灵行即位大典。
宣统元年，张起灵任满三十载，不顾众人反对，举族迁往关外。此时兴安岭外强俄虎视，一时舆论都称，张家外迁是为了北拒沙俄。金岭张家大宅废弃，不数年，为当地团勇侵占。
六月盛夏，艳阳高照。山路上有风拂过，掀起树叶沙沙作响。一个孤独的影子错落在树荫下，踽踽独行，口中轻声念叨了一句“为什么要搬家呢”。他摇摇头，兀自笑起来。胸前的衣服湿淋淋的，倒不是因为他热，而是怀里抱了个婴孩，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简直就像是一张小棉袄。孩子估计也热得难受，张张嘴眼看要哭。那人赶忙顺着他的脊背哄道：“羽儿乖，别哭。”他话不多，孩子却都听得进去，小嘴闭起来，哭意也顿时消除了。
走了这一路，直到现在才听见树林里有人声。他松了口气，心想总算能找个人问问路了。一个小姑娘蓦地闯进视线，清爽的长裙撩在手里，露出一双绣花鞋和一截雪白的小腿。姑娘边跑边笑，回头对人说：“行了哥，你在这陪着，我去打点水来。这天气，可真热得受不了。”
“请问姑娘，张家大宅怎么走？”他走上前，问道。
不知道是唐突了还是惊吓了，那姑娘一个激灵站在原地，脸上收起笑容，换上副局促害羞的模样。她像是连他问的什么都没听见，怔怔的瞪大一双眼睛。无奈，他只能再问一遍：“请问姑娘……”
“啊！”姑娘猛地回过神来，脸上一红，赶忙答道：“你往前走，过一道土坎，看到酒肆时右转，再有三里路就能到了。嗯，路不是太好走，你又还带着孩子……你去大宅，有什么事吗？”
“我去找个人。”
“找人？大宅里没有我不认识的人，你找谁啊？或者我让他来接你一下，你在这等会儿。”姑娘热心地过分，一只手绕着辫子，来回转圈。羽儿看在眼里也要学，咿咿呀呀立起身，扯住他垂在肩上的发梢。他微微笑着，答道：“不用了，我不需要他知道我来找他，我只想，再见他一面。”
“啊？”姑娘又骇了一下，张大嘴巴。这时候从林子里传来声音，唤了声：“海杏。”

“哎，当家的，我在这呢！”她扭头答应，脸上神采飞扬。他却皱了眉，目中柔光无来由地波动了一下。
“那是谁？”他问。
“那是我家主子，张家的族长。他人可好呢，你要不跟我们一道回去？你这孩子，也真是可爱。”张海杏伸出手，在羽儿脸上捏了一把。羽儿一时错愕，小脑袋来回晃动，看看他，再看看她。
“张家的族长，张起灵？”不知怎地，他说的话，变得愈发沉重。“他好吗？”
“谁？你说当家的？”这回，轮到张海杏错愕了。“他当然好了，张家这几百年来，就没出过他这么好的族长。待人做事，方方面面都滴水不漏，哪像三十年前那一个，是个瘾(⊙o⊙)君子不说，性子也歹毒，挑起张家内斗，死了多少人。最后连自己也给赔进去，害当家的年纪轻轻，就得背起整个家业来。”她说到这，自觉失言，赶紧闭了嘴。
“海杏，别走远了，早些回来。”耳边又传来张起灵的声音，语气关切，叫人在夏日里听了，好像凉风送爽般惬意。张海杏喜滋滋地笑着，少女的情意，真真切切写在眼底。他循着声音看了一眼，旋即垂下头，慢慢地转过身。一个人一条影，孤独地指着来的方向。
“喂，你走错了，张家大宅不在那个方向，你得朝前走。”张海杏好心提醒他。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低低地答道。“我已经见到我想见的人，张家大宅，就不去了。”他默数着自己的步子，不让心思再去掀那页陈年往事。他已经见过他，听过他声音里的温和与平静。够了，不必要再去打扰，谁和谁的命运。
一个少年从林子里追出来，见张海杏站着不动，便上前问她：“丫头，怎么了？”
“没什么。”张海杏嘟囔，牵住哥哥的衣袖，一前一后摇摆起来。“哥，刚才你看见没，那个人，长得好漂亮。就像月里的嫦娥，只不过是个男的……”她目中露出钦羡，八成是在想，我要有他一半的长相就好了。少年却表现的很不屑，问道：“哦，比当家的还好看？”
“那倒不是，只是感觉……感觉……”张海杏为难着，一张伶牙俐齿，从没像今天这样吃过瘪。没法形容那一种美，她只好换了个话题：“他还抱了个孩子，说不定是哪一房的表小姐，出去和人生下的！”要换了她，她也愿意给他生孩子。
“别胡说，张家没出过这样的事。”少年呵斥道。张海杏撇撇嘴，脑海里驱不散那人的影子。他会是谁呢，他想见并且见到的人，又是谁呢？

“当家的，您回去过吗，叫小主子知道了吗？您是没看见他等的这些年，心碎了一回又一回，总归就是放不下您。说好了十年，十年刚到，他便又去了一次雪山。他想去接您，没想到盆地塌陷埋没了湖泊，入口的地方完全变化了。他不得其门而入，就一个人在雪地坐了半个月。后来结冰冻住了身子，要人用锄头挖，才把他给挖了出来。他说您没死，多苦多难，都得把您找回来。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约了十年，却没有践诺！”
齐老大越说越激动，眼里渐渐地溢出泪水。羽儿讷讷地看他，饿的狠了干脆把手放进嘴里，徒劳地吮吸着。
当家的还是一声不吭，侧过头，颈子白得透明，被光虚化成一条线。他好像默认了自己是个背信弃义的人，眉脚上挑，露出痛苦的神色。
“当家的，您这三十年，一直在里面？”
“嗯。”
“是……出不来吗？”
“张起灵过的好吗？”
“他……怎么说呢？”齐老大想了想，回答道：“当家的他，可是真有能耐。大清孱弱已不是一年两年，可在他任上，就算是俄国人也不能欺负张家分毫。老佛爷在世时就说，若革(⊙o⊙)命党不闹，她满人的天下，说不定会归张家所有。九门对他也是服服帖帖。每一年不论是黑的白的，张家的生意一定占九门魁首。他这是以自身做表率，希望九门团结，不再暗箱争斗。只不过比起您来，他还是心肠太软了。”
“哦，是吗？”
“您若是回去，能在这上面帮帮他。”
齐老大眼神一晃，换到那婴儿身上。奶娘还没找来，羽儿饿得苦着脸，干脆啃起了当家的衣服。他出于本能觉得能从他胸口找到些吃的，可惜那薄薄的一层布下，也只有一副薄薄的身躯。当家的走神了，眼睛闭着，状似假寐。
“这孩子的娘，您怎么不一并带来？这么大的娃最怕饿，一天要吃好几顿奶。饿坏了容易闹病，到时候长不大，他会怨您一辈子。”齐老大说的牢骚话，也没指望当家的听进去。他却忽然睁开眼，离奇地答了句：“羽儿没有爹娘，他是从石头里爬出来的。”
“孙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我知道，哪有大胖小子从石头里爬出来的道理。您这孩子，是叫羽儿？”张羽？怎么听着像三国里的名儿。
“你帮我抱一会？”
“啊！”齐老大忙不迭地接过孩子，两只练武的手生怕弄疼他，小心翼翼卡在胳肢窝里。羽儿也不认生，咯咯笑着朝齐老大撒娇。当家的腾出那一只手来，慢慢地揉着左半边膀子。看得出齐老大很喜欢孩子，不一会儿，便和羽儿玩得熟络了。画眉的歌声被盖过去，取而代之的是老幼嬉戏，一副天伦之乐的景象。

所以说，这个坑我填完了【还想说“仓促地”，结果看文档五万多字就实在没好意思说仓促了……
有些事没交代清楚，还是那句话，都说白了就不好玩了，所以请自行脑补吧。
之前有一些盆友留邮箱，我会把正文和番外的文档发过去，还有需要的也可以跟我说。
谢谢！鞠躬，敬礼。
@船坞雾

人老了真是啰嗦，再回来多说两句。
【剧情解释】
当家的在洞里待了三十年，想办法把那个鬼玩意弄到自己身上。
以后不需要再有人去看门，他也等于是得了个怪病，慢慢就病死了【参见正文结局
他不敢去见瓶子，因为不知道自己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也不知道那个玩意会不会传染。
套用一句词：经年何年，一别永别。所以……
大当家住在齐家，齐羽是他抱来的。
齐羽不是人生的，按盗笔的说法，是万奴王那样从地底下爬出来的怪物【(⊙o⊙)…
几年后齐铁嘴发现大当家的，去信给霍家，套出了当年发生过的事。
齐、霍、解、陈几家，觉得大当家出来了，那藏宝洞里的东西一定是被张家私吞了
然后他们开始设计叛乱，正好张启山也有这个意思，就狼狈为奸了。
嗯，和正文接上了。
以上。解释完毕。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