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 《心术－－续》 －－－《生活在继续》

能再次见到小护我非常兴奋，两天之前就开始睡不好觉，幻想着见到她的种种。可惜这次在北京呆的时间特别短，两天一夜。周一太多事情在医院等着，排都排不过来。主任最近身体不太好，老苏又领着一家老小休年假去了，科里人手严重不足，所以我周日晚上必须赶回去。
星期六上午一清早的飞机，出了机场我直奔酒店。筹备会就在酒店里开，讨论流程，确认报告的主讲人和场次，一直到晚饭时间。晚饭是和会议负责人以及从外地来的几个专家一起出去吃的，北京的几位抢着做东。这是建立学术社交网的一个好机会，他们中有几个是世界华人神经外科协会国内学术委员会的成员，我们之前在学术活动中打过几次交道，但通过非正式的社交场合进一步熟起来还是很有必要。中国人讲究在饭桌上连络感情，学人也不例外。我当然不会天真到寄希望吃一次饭就能建立什么人脉，但基础都是这样一点一点打起来的，即使不为进学术委员会，平时申请经费、评审文章，谁又不需要几个朋友呢？从早到晚整整一天，一顿饭直吃到快十点，再给小护打电话，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难道她早早地又睡了？她最近似乎都睡得很早，以前十一二点不睡是常事，但现在经常九点半十点就早早关机了。我不禁有点失望，算了，明天吧。

小护约我在北医附近的一家café午饭，进去的时候，她已经在那儿等了好一会儿。她可能预备我会晚到，抱着她的笔记在那儿看得聚精会神的，都没注意到我都走到跟前了。我出其不意地胡噜了一下她的童花头，吓了她一跳。她看见是我，咧嘴一笑，看得出她是真心高兴，我也笑了。
“来了？”说着她合上笔记。
“对不起，来晚了，你知道，那帮人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我实在等不了他们告假先出来的，走的时候他们正让酒店把午餐直接送到会议室，准备边吃边谈。”我环视了一下餐厅，冷冷清清的，倒是适合谈话，我压低了嗓门说，“你选的这个地方倒是清净，怎么没什么人呢？好吃吗？”
“过饭点了吧，东西还行！来，你点吧，我已经吃过了。”她笑着递给我菜单。
“怎么会这样？也不是晚了特别多嘛，怎么都不等我？特意赶过来，一心一意要跟你一起吃的。”
“没预备你会准时的，不过我可以等你，我的肚子等不了，最近习惯了三顿饭按点儿吃，一过饭点饿得受不了。⋯⋯ 没事，你吃，我陪你。”
“那你帮我点，我喘口气。”我把菜单推回给她。
“行！”她迅速地浏览了一下，似乎很熟悉菜单上的一切，“丁‖骨‖牛排，五分熟，加辣，好不好？前‖菜‖鳄梨‖沙拉配虾，再来一个蘑菇‖牛尾汤，够吗？先吃着，不够再点。”
“好啊，我什么都能吃。”
“得了吧，什么都能吃的是我，你呆会儿别说什么牛排煎老了，牛尾汤兑了水。”她心情大好的样子，笑嘻嘻地拿我打趣。
“不说，不说！”其实吃什么真的无所谓。
我仔细地打量她，瘦多了，锁骨愈发凸显，满脸倦容，化了点淡妆也掩饰不了脸上的疲惫。“读书很辛苦吧？都瘦了，脸色也不好。你最近不是都睡得很早吗？怎么还会看起来这么累呢？⋯⋯ 你不会生病了吧？”说真的，我有点担心。
“还脸色不好？你什么时候改中医了？霍思邈，你少咒我！已经够倒霉的了，还经得起再被你咒？”她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地拿我们的婚变打趣，我多少有点意外，不过小护一向是个神经比较大条的人，宝珍他们常常说她是不可救药的乐观。看到她这样，我放心多了。
“跟我说说科里的事吧，我怕他们问长问短，没跟任何人联系，说说，最近有什么新闻！”她推开面前的书和笔记，完全是一副准备开始八卦的兴奋，我也不由得受到她的感染。
“莺莺要走了，去美国，不过老三好像没我想像的那么伤心。”
“自从他们推迟婚期我就觉得不妙，果然还是分手了，⋯⋯ 世事无常，伤心也没用，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明知道是这么回事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她这是在说她自己吗？她听说他们分手好像并没有特别惊讶。也是，我们不也是刚刚海誓山盟，转眼就各奔东西吗？难怪她把离合看得这么开。面对她的豁达，我很应该为她高兴的，但我又觉得有点失落。这又何必呢？我问自己，难道我希望看到她执着于过去吗？当然不。我甩甩头决定继续。


“陈力，那个叫陈力的还记得吗？就是那个医*？刘三妹的儿子。”
“记得，记得！他又怎么了？别告诉我他又来我们医院了！”
“可不？聪明！求到我门下了！”我得意地拿手指了指我自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别的医院都不愿意收他。闹吧，闹得没人肯给他治‖病他就老实了。他为了求我，居然拿着我的手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不是真的！”小护捂住嘴满脸坏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当然是真的！鼻涕眼泪的弄了我一手，恶心得我！现在规矩了，说什么是什么。下个礼拜手术，不过情况很不乐观，尽人意听天命的事。”
“哈哈！可惜我不在场！⋯⋯ 别的人呢？老大？小杜和小静怎么样？小满没惹出什么麻烦吧？”
⋯⋯
“宝珍姐，宝珍姐最近好不好？陈主任呢？别说，真挺想他们的。”
⋯⋯
“ ⋯⋯小护，难倒我们一定要说这些吗？难倒你只想知道这些吗？我多不容易才见到你一次。”我忍不住抱怨，心里酸酸的，觉得委屈。
“那你还想说什么？想我问什么？⋯⋯ 总不能让我问你什么时候跟vip结婚，在哪里摆‖酒？”她的语气满是不屑和挖苦，继而有点激愤。
“小护！⋯⋯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何必？！”我打断她，忍不住提高声线。
她的眼圈红了，低下头不再看我。我的鼻子发酸，压低了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的。只是我没有多少时间跟你在一起，呆不多久这马上又要去机场。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想你，所以我一直都不敢说，可是，⋯⋯ ”
“没什么好可是的，往前走，我也是。我常常需要提醒自己，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我也怕，不知道前面会遇到什么，我能不能对付？⋯⋯ 可是我知道，只有勇敢地往前走，才有可能走出一条路来。如果我放纵自己陷在一个无解的麻团里，对谁都不会有帮助。⋯⋯ 祝福你和vip的话我说不出口，你好自为之吧，⋯⋯ 不过我会跟你保持联系的。”
⋯⋯ 

“嘿，你们俩在这儿呢？”身旁冷不丁地有人出现，吓了我一跳，侧过头来，原来是陈传薪。
“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我很惊讶在这儿看到陈传薪，又有点尴尬。这次到北京时间特别仓促，所有的故旧我只预备见一下小护，所以并没有事先通知他。“不好意思，我这次来北京时间太赶了，没通知你，别见怪啊！”
“哪里！你别这么说，能想像你有多忙。我也是小护叫我来的，她要搬家，找了个新地方，就在学校附近，我陪她过去看看。⋯⋯ 要不我呆会儿再过来？”最后一句他问的是小护。
“不用不用！”我赶紧说，“我马上就要去机场了。”
“坐一下吧，马上就好。”小护指了指她旁边的座位招呼陈传薪坐，他多少有点尴尬，但我旁边的座位上又堆着我的两个包，现在清出座位来给他未免太着痕迹，我连忙也招呼他，“坐，坐吧。”
“小护，你要搬家？宿舍住着不方便是吗？”
“你不知道，宿舍里太吵了，隔音效果不好，隔壁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到，休息不好。”
“可搬出来吃饭怎么办？上课什么的方便吗？”
“还行，那个地方离学校很近的。照样吃食堂呗，愿意做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做一点，不是更好？”
我看了看表，还有半小时就该动身去机场了，但这点时间陪小护去看房子无论如何是不够的，我不禁有些懊恼，“你看，你不早说，不然我可以陪你去看，现在我还有一点时间，但是恐怕不够陪你过去了。”
“房东只有这个时间有空，不怪我。⋯⋯ 没事，本来就没有打算你陪我去的。这也快到点了，你先去机场吧，现在到处都堵车堵得厉害，时间从容一点好。”
离开小护和陈传薪，我有一股强烈的失落感，看来我们都必须往前走了。小护和陈传薪似乎很熟，我想起陈传薪心目中的“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小护倒是符合他的标准。看到他们在一起默契的样子，我心里不太舒服，可是既然我不能照顾她，我又有什么理由不许别人照顾她？其实象小护这样豁达乐观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真正剩下的，就算不是陈传薪，也会有别的男人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我宁可这个男人是陈传薪，毕竟他各方面都很优秀，小护如果真能跟他修成正果，我就再也不用为她担心了。
－－－－－－－－－－－－－－－－－－－待续－－－－－－－－－－－－－－－－－－－－－

（39）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顶着天下骂名，我终于和邈邈在一起了，然而真正同他在一起的感觉却远没有我想像的那么美好。我承认我自私，为了和他在一起，不惜拿孩子绑架婚姻。 但是我爱他，我这么年轻，如果没有机会就算了，但现在有一个机会，我无论如何都要试一下。我常常想起分手的那天早上他为我流的那些眼泪，他说过他很抱歉不 能照顾我，邈邈对我一直都是有感情的不是吗？加上这个孩子，我认为自己是有机会的。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劝我打掉孩子，这比无数犯了同样错误的男人不知要好 多少倍。我很明确地告诉过他，除非结婚，我是不可能没有婚姻的名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看到他崩溃的样子，我也不忍，觉得自己把他逼得太狠了，可选择终归 是他自己的。只能说他也是自私的，天平的一端是美小护，天平的另一端是孩子和我，他最终选择了我和孩子。我无疑是沾了孩子的光，但让我无视一个能与爱人厮 守的机会，我做不到。
在知道了所有的原委后，妈妈很反对我的做法。她当然认为我这么做是不道德的，但更重要的是，她认为我这么做是不值得的。无它，在她看来，我在强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强拗的瓜始终不甜。
“菁菁，你在妈妈心里是最优秀的。即使撇开一个母亲的偏见，以平常心看你，你也是非常出众，条件非常好的。这么聪明、这么漂亮、又这么有才情，会有多少人为你心动，想对你好，你为什么一定要勉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呢？”
“因为我爱他，而且他也是爱我的，我们只是错过了一次，我不能眼睁睁地错过第二次！”
“让我告诉你，他答应和你在一起，多半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完全可以选一个人，跟你在一起只是因为你这个人，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你不要以为这么做是在为爱情牺牲，他不领情！”
“可是如果我心甘情愿呢？”
“我承认小霍是非常优秀的，医术医德都不错，又一表人才、心胸开阔，如果他是自由的，妈妈决不会反对你们来往，我会乐观其成。可是你现在这样，逼着他为你离婚，菁菁，你这样做是不道德的！”
“我知道，⋯⋯ 可是，妈妈，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爱了，你明白吗？菁菁！你现在好比一个小孩子想要一件玩具，其实那也不见得是一件多么好的东西，只是因为你得不到，所以就特别想要。可是当那件东西真正到手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我没有听妈妈的，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她始终闷闷不乐，故而连我们结婚也打不起精神来，她认为我太傻、太不值了。虽然我最终如愿以偿，和邈邈谈婚论嫁，可是由于她的反对，我心里也不免踌躇。更糟糕的是，她的预言似乎正在一点点成为事实。

邈邈从北京回来后我们开始更加积极地筹备婚事，找婚庆公司，跟他回家见父母，见摄影师、选礼服，去商场看家具和家用电器，事情在一步步往前进，但是我的心 却在一步步地往后退。难道这一切不正是我一直希望得到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体会不到待嫁的喜悦呢？去年演艺圈的人结婚扎堆，谁不是喜气洋洋、盛大隆 重？我现在挑剔的不是婚礼的排场，而是当事人的心态。为什么我要这样委屈自己？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我不禁惊住了，这不正是妈妈反反复复问我的吗？
晚饭在邈邈那儿吃的，我订了外卖回去等他，他照例迟到，直等了两个小时他才回来。他进门的时候我都睡着了，最近觉得真累，天一擦黑就困顿不堪。他 一进屋就解释，那个医闹手术后有并发症，胃肠道出血、术后意识障碍。听他说过太多这种事情，我都麻木了，不惊、不悲、不喜。我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他商 量，下午去过婚庆公司，人家终于给了方案，我需要跟他商量一下。会场的布置、婚礼的流程、游戏环节的设置。邈邈的眼神屡屡放空，我心里多有不快，但是他或 许是累了，我忍住没说什么。说来说去，到晚上十点的时候还有最后一点没定，但我实在是没精神了。
“邈邈，要不我们明天再说吧？太晚了，我累得很，实在熬不住了。”
他看了一下表马上说，“行，是太晚了。⋯⋯ 菁菁，你最近看起来很疲惫，明天早上多睡一会儿。来，我送你回去。”
“太困了，要不我今天就不走了？ 就在这儿对付一晚上。”不是成心要为难他，蜷在沙发里，我的身子倦怠得似乎动都动不了。
“我还是送你回去！”那口气是不容置疑的，他说着站起身来，同时收拾咖啡桌上的东西。“你开车过来的吧，我看见你的车停在外面了。没事，我来开车，你不用开。明天过来的话，打车好了。”
我没有起身的意思，“太晚了，你送我回去再回来就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赶来赶去你也辛苦。”
邈邈没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读得懂他的眼神，我知道他在问我什么，“你成心的吧，你知道我不愿意你在这儿过夜，我们不是有共识吗？”
我没有说话，也挑衅地看着他。是的，我是累了，但你现在也可以说我是成心的，对这件事情我一忍再忍，我终于不想忍了。
终于，他开口了，“菁菁，别这样，⋯⋯ 你知道的，何必难为我？”他的眼神里居然有委屈，天！难道他认为他有理由比我更委屈吗？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倒是说说。我一直忍着没说，就是体谅你。今天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儿过夜？！如果我不能，为什么你一直住在这儿？我为什么不能呆在你呆的地方？！”
哔哔！他的iphone突然响了两声，有人给他送短信。手机就放在我面前的桌上，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短信的绿色话窗份外夺目。
“谷超华：你说得对，‘夫妻还是原配的好’，陈力的事让我很感慨，你好自为之吧。”
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这是他说的？！我突然有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天塌了也不过如此吧？我浑身发冷，胸闷得透不过气来。纵然我这么爱他、这么委屈求全，到头来也只换来一句，夫妻还是原配的好！
我从桌上拿起他的iphone递到他面前，“这是什么？这算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在静夜里显得有点尖锐。

在我看到的同时他也看 到了，他呆了一下，重新坐回去，把头埋在双手里，久久作声不得。再抬头的时候，他脸色灰败，声音沙哑，“陈力，就是那个医闹，他原本离了婚的，一直没人来 看护他。但他手术后情况很不好，他太太，就是他的前妻，知道了以后最近一直在医院照看他。他太太跟他完全不一样，寡言少语，见到我们去也没有多的话。我告 诉她要有个心理准备，她完全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日夜守在那儿，不离不弃。⋯⋯ 我一时感慨，就给谷超华发了个短信。他可能是忙，到现在才回。我，我不是⋯⋯ ”
是啊，真感人啊！“但你也确实是这样认为的吧，夫妻还是原配的好！嘿，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是想到了你自己！”我不禁在心里狂笑，黄菁菁！你真是自作多情！你今天所有的不快都是你自找的！
他没有作声，那是默认了。
“你这次去北京见过美小护吧？别否认，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原本是不介意的，但看了这个以后，我才知道我有多天真！有多傻！”
“菁菁，我们已经这样了，你这又何必？”
“你不愿意我在这儿过夜也是因为她吧？告诉你，我不是一定要在这儿过夜的。但是如果我不能，你为什么离婚以后一直住在这儿？别告诉我只是为了上下班方便。我那儿是太远了，但你也满可以住回父母家的不是吗？我一直忍着没说不代表我没想法！”
“菁菁，别这样！我又没说不结婚。你知道，我一直都是有诚意和你结婚的，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他双手交握，愁苦地望着我，但我不知道这痛苦有多少是为我，又有多少是为了他自己？
这个时候他如果过来抱住我、劝解我，也许我所有的委屈和怨气都能融化在他的怀抱里。我不需要听他说他结婚的诚意和要为我负的责任，他只需要跟我说他也是爱我的，让我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一定会走出离婚的阴影，一定会努力让我幸福。如果听到这些，我想我是可以试图开解自己的。
我在等他探身子过来抱我，可是他没有，他一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在等他再说点什么，可是他也没有，他只是那么愁苦万状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我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 我不是一定要和你结婚的，霍思邈，我追求的也是一生的幸福。我早就跟你说过，从第一天起我就是这么说的，我不需要你对我负责任，我可以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因为激动，我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我站起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我停住，回过头来忿忿地说，“霍思邈，你大可不必如此勉强！我可以走！再多说两句，我厌倦了你永远都会迟到！我也压根儿就不喜欢跟公婆同住！你把我放在心上了吗？你没有！ ⋯⋯ 再拜托你，提高一下生活情趣，不要动不动就是血溅二尺、意识混乱，沉闷透顶！还有上次你那个同学来，明明知道我对那些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一个什么计划，自顾自地讲了一两个钟头，完全当我透明！一点基本的社交礼仪都没有！”说着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来。
他站起身来追我，“菁菁！菁菁！”身后传来他的叫声。我没有理他，小跑着上车，等他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黑暗中我的车绝尘而去。

开着车，我泪流满面，我跟邈邈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可是我再也不要这样将就下去了！然而，开弓还有回头箭吗？我该怎么办？
“妈妈！”拨通妈妈的电话我开始呜咽，象每一次闯了祸一样，第一个想到的永远都是妈妈。“妈妈，我不想结婚了！”
电话那端妈妈一声长叹，但她的声音是冷静从容的，“你先回来再说，婚结与不结都不是儿戏，不要冲动！”
“可是现在会不会太晚了？”
“没有太晚，只有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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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是她狠心还是我失败

等我反应过来从屋里追出来，只远远地看到菁菁冲上车，然后她就连人带车消失在了夜的尽头。给她打电话，当然没人接，盛怒之下，她会理我才怪。已经很晚了，她这样冲出来去也不知道会去哪里，如果只是回家还好，就怕路上出事。想到这种可能，我不禁脊背发凉，如果她真的出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乐了。真是作孽呀！霍思邈！看你干的好事！看你以后还敢出去惹这种麻烦不？！在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我决定还是开车去浦东，无论如何都要落实她的下落才好。

来到菁菁家的楼下，她的车位是空的，抬头看看，她家的窗口也没有灯光。看来她并没有回来！现在怎么办？早知道这样就不要跟她拧着干了，在小护那儿过夜就过夜吧，怎么也比出事强。这么晚了她还能上哪儿去呢？她怀着身孕累成那样，总不能去新天地吧，我想起上次我找到她的地方。莫不是回她妈妈家了？看看表，都十一点多了，不行，我还是得给她妈妈打个电话才行。

“喂，”电话那头传来她妈妈睡意朦胧的声音。

“阿姨，我是小霍，霍思邈！对不起，这么晚了给您打电话！”

“哦，没事！”

“阿姨，这个这个这个，菁菁和我刚才有点小小的不愉快，她从我那儿走了以后没回家，我就想问问是不是回您那儿了？⋯⋯ 哦，哦！太好了！那您跟她说，都是我不好，叫她别生气了，我明天约她！”

“好，小霍，很晚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呢。⋯⋯ 有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落实了菁菁的下落后我安心了不少，唉，没事就好，我实在受不了更多的枝节了。

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这原是当初离婚时，妈妈劝我和小护的一句话。当时心里太乱，听听就过去了，直到最近看到陈力的太太才知不假。那是个木纳得近乎笨拙的妇人，寡言少语，面对命运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但她对陈力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陈力术后经常神志不清，很多时侯对周围的人事茫然无知，根本无力反馈她的善意，但那个妇人自从来到医院就日夜守护、不离不弃。其实他们已经离婚，况且是陈力有负于她，如果她选择置身事外，相信没有人能说出半个不字。这个时候她出现在陈力的身旁，我想她顾及的也不过是原配夫妻的情义。

唉，不过我能明白菁菁心里不是滋味，站在她的位置我也会不痛快，可我不是没有努力。她们有委屈都可以对牢了我发泄，我心里的苦只能自己干咽。自作孽，不可活！事情走到这一步，小护、我，和菁菁都付出了不少，我必须往前走。小护说得对，出路是人走出来的。想起小护，我不禁心酸，我始终是对不起她的，但已经过去了的事，多想何益？夜风里我甩甩头，不能再想那么多了，已经没有退路，无论如何都要往前走。

“菁菁，对不起！什么都不说了，明天下午我们就去登记，两点以后我在民政局等你。邈”

短信发出去，我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追了一句，“不见不散！”

再次见到菁菁是周五傍晚，接到她的短信后我立刻赶去妇幼保健院。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非常忐忑，难道那天离开之后出了什么事情？是她？还是孩子？先去看看再说。进了病房以后，发现她倚在床上，她妈妈也在，不知是不是灯光的缘故，母女俩脸色都不好，菁菁看起来还略显浮肿。

“阿姨您好！您也在啊？⋯⋯ 菁菁，你怎么了？怎么一直没跟我联系？”

菁菁没有马上作声，她妈妈面色沉重，点点头算是跟我打招呼。她正在收拾小几上的餐具，“小霍，阿姨这就回去了，你们好好谈一谈。事情走到这一步我不想说谁是谁非，没有意义。⋯⋯ 你答应阿姨，不要怪菁菁，她这次吃了很多苦，不容易。 ⋯⋯ 菁菁，你也好好说，态度好一点。”我茫然地点点头，菁菁妈妈的话让我感觉怪怪的，肯定出事了，不然她不会这么说话，我相信菁菁会给我一个答复。

菁菁妈妈拿着包就往外走，不放心地又回过头来说，“菁菁，我先回去了，唉，这两天我在这儿也没休息好。这样，我看回头还是叫你姨妈过来陪你吧。”

“妈，不用，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姨妈这几天跑出跑进的也累坏了，就别让她来了。您回去吧，有事我会叫护士。”

“阿姨，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在这儿，反正明天也不上班。”

“唉，也好。菁菁，你晚上好好休息，不要东想西想了，妈妈明天再来。⋯⋯ 小霍，阿姨走了，你关照一下，好好说话，知道吗？”出门的时候，菁菁妈妈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送走菁菁的妈妈，我坐到菁菁床前，拉住她的手，我注意到她手背上有一块因为静脉推注引起的淤青，“告诉我，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菁菁还是沉默，我只好继续说，“那天的事对不起，过去的事了，你别生气。我第二天去民政局等了你一下午，直到人家关门把我轰出来。人看我不是倒霉蛋就是二傻子，领个证都能让女朋友放鸽子。你也是，不来也该说一声。”想起那天我的痴等，仍然忍不住埋怨菁菁。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就因为我留恋过去她就打掉孩子？难道我做的努力还不够吗？她想跟我在一起，我连婚都离了，还能怎么做？四个月胎儿已经成形，只有引产才能中止妊娠，引产？她好狠的心！

“你好狠的心！”我的声音不高，但是充满激愤，“四个月大的孩子，引产？你怎么忍心？！”话说出口，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我去产科实习的第一天见到的那一幕，一个女婴被弃置在一个白色的垃圾筒里。那是一个四个月大成形的女婴，看着很大、很强壮、很健康的样子，她孤独地躺在那里，一个蓬勃的生命，被人为地剥夺了继续生存的权利，作孽！那一幕从此被我埋在记忆的深处，即使是行医多年后见惯了生死，我仍然不愿多想那些细节。引产，除非是病理的原因必须放弃，任何人，包括那些能够决定孩子生死的人，只要见过，我相信他们都会不忍。在我，那是永远无法看淡的生死。

按照规定，引产下来的孩子必须是死的，可是总有那么些命大、生命力顽强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活着，他们中的大多数奄奄一息，这时候等待他们的往往是卤门上一针氯化钾，或者口鼻别反扑过去禁止呼吸，更残忍的是被活活捂死。这种黑暗中的悸动，永远不足为外人道，包括胎儿的父母也不会知道这个最后的结局。

小护有一次跟我讲她同期的一个小姐妹分到产科，干了没两年就信了佛教。“她跟我说有一次，一个胎儿引产下来还是活的，又注射了一针氯化钾还是没死，她不得不用手捂着它，就这样它又坚持了五分钟，最后脖子上都被勒出青痕。⋯⋯ 她跟我说那是她一生中经历过的最长的五分钟，当时她的心和手都不停地颤抖，回去以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 可是谁也不能违反政策，谁都要生活。 ⋯⋯ 后来这种事情做得多了，受不了，她就信了佛教，周末一有空就到庙里上香，为她手里无辜死去的那些灵魂祈福。”小护跟我说起来的时候，眼里满是泪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结婚后一直严格地避孕，因为她不想要任何意外，意外在她看来都有可能演变成悲剧。

⋯⋯

“我也怪自己狠心！”她的嘴唇哆嗦，说着眼泪噗噗地落出来，“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跟你做一个了断！”


“为什么？你就那么想同我做一个了断？就因为我对过去还有留恋？这是不公平的！”我突然觉得意兴阑珊，闭上眼睛，我的心在狂哭。菁菁流露出的更多的是对这段感情的失望，我想她大约不曾看到什么她不应该看到的。事已至此，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挽回那个孩子的生命了，我想我还是不要跟她说那些不堪的细节了，我宁可她是不知情的。生产本身已经够痛苦的了，我不想她心里留下阴影影响以后的生活。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我想过给自己一个机会，也给我们的感情一个机会，但事实上证明我是多么的一厢情愿。我总是想，我这么年轻，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我不希望将来有一天老了来回答假设性的问题，如果当初我给过自己一个机会会怎样？”

“我都离婚了不是吗？还有比这更大的诚意吗？难道我还没有做到最好吗？”

“你确实做到了你的最好，只是你的最好仍然不够好！⋯⋯ 我是需要一个婚姻，但婚姻不是我追求的全部，如果不是我所要的幸福，我宁可和你没有瓜葛！”

我无语了，我的最好仍然不够好，可是我也没有更多的可以给予了。

⋯⋯


沉默良久，菁菁幽幽地开口，她没有看我，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那天上午大夫先是给我在肚子上打了一针，那根针真长啊，我见都没见过那么长的针。打进去酸酸涨涨的，大夫说会有宫缩，可是真正有规律的宫缩直到晚上十点才开始。⋯⋯ 五分钟一次的时候我觉得疼得都要受不了，哪知道那才只是开始。接下来是两三分钟一次，我疼得忍不住要哼出声来，又不敢惊着妈妈，拼命忍着。那腰，疼得象要断了一样。⋯⋯ 这样的镇痛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我疼得根本躺不住，想起护士叫我多走，我索性起来走动。妈妈陪我折腾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了，我没叫她，一个人起来到走廊里来回走动。⋯⋯ 镇痛来的时候，我疼得几乎站不稳，扶着墙勉强靠着，大口喘气。⋯⋯ 霍思邈，那会儿你在哪儿呢？”她终于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泪刷刷地海流出来，止都止不住。她早先的那些倔强、自卫，乃至挑衅，都融化在她的泪水里。此刻的她看起来不过象个迷路的孩子，孤立无助。我鼻子酸酸的，虽然我认为她的决定草率而任性，但说倒底，她是不应该这么受罪的。

“对不起，对不起，菁菁！你应该告诉我的，这种时侯我应该陪着你的。”我探身过去搂住她，轻轻地抚摸她的脊背，在我怀里，我能感到她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这样一直持续到早上七点，护士都交班了。姨妈一大早送来鸡汤，我实在没有胃口，人晕晕沉沉的都快虚脱了，妈妈好说歹说劝我喝了一点下去。护士查了一下，才开了一指。我觉得真崩溃啊，那会儿我就想，死了就解脱了，我也不要活了⋯⋯ ”

我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不停地帮她擦去泪水，但总擦总有，直到我放弃。“菁菁，别说了，歇一下吧，嗯？”这么惨痛的经历，我想阻止她说下去，这样的回忆对她来说只是刺激，我于心不忍。但她没有理会我，自顾自地说下去。

“后来妈妈看我都不行了，跑去把大夫找来，大夫说宫颈口已经很软了，必须得帮一下，把我推进了产房。 躺在产床上，我觉得这身体都不是我自己的了，结果一查，还是只有两指，还是要等，我都绝望了！⋯⋯ 后来镇痛越来越密集，羊水破了，大夫说可以用一点力了。我跟大夫说，我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再也没有一丁点力气了。那个大夫真好，她很温和但是很坚定地跟我说，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在大夫的指导下我又用了无数次力，每一次她都说，很好，就快出来了，就快了，这样‘快了’无数次后我终于解脱了⋯⋯ ”说到这里菁菁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邈邈，比我想像的还要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