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 《心术－－续》 －－－《生活在继续》

原来山洪爆发的当天，Zion公园管理处就根据我们申请徒步许可证时填写的emergency contact（出现紧急情况时的联系人）联系了我姐姐。随着情况的恶化，他们决定马上赶过来，由于中国大使馆的帮助，小护很快办好了一切手续，在旧金山 汇合了姐姐一起赶过来。事实上我写遗书后不久，他们就已经抵达了Zion附近，那两个英国人同一天黄昏也带出了消息，他们于是跟着救援队伍一起进的山。
“陈传薪怎么样？”
“你那个同学呀？他还好，有点脱水，再就是一些局部感染，处理了伤口没事了。他不放心你，一直等在这儿没走。回头我们可要好好谢谢人家，这次你亏了有他！”
“嗯，当然！我姐呢？”
“呆会儿会过来的，我们这几天就住在医院旁边的旅馆。她也吓坏了，直说你要没了，她都不知道跟你爸妈怎么开口。真难为她，我只管你，什么都没理会，她一会儿得给你爸妈打电话，一会儿得跟大夫交涉，一会儿又得给姐夫和孩子们打电话，还要张罗你的同学、这儿的护士 ⋯⋯”
不知为什么，听小护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琐事，我感到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平静和愉悦，那是一种平淡的快乐。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幸福吧，是了，所谓的幸福一定就是这种平淡的快乐。我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很美好的感觉，我很愿意和小护就这么平平淡淡、平平安安地幸福美好下去。
“我觉得真幸福 ⋯⋯”
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小护摸不着头脑，但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攥着我的手，她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我也是。”
“我们可以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
“当然！”
“直到你变成一个老太太，我变成一个老头子 ⋯⋯”
“是的！”她把我的手攥得更紧一点。

Sepsis的死亡率有一半，但我很幸运地落在另外一半。一旦找到了对症的抗生素，炎症很快得到了控制。手术清除了伤口的坏死组织，抗生素静脉注射，之后 体温回复正常，白细胞计数回复正常，病情好转。期间联系两边的父母、科里的主任还有老大，又送别陈传薪，少不得交换了很多眼泪、叮嘱，还有笑声。住院期间 收到了一封来自Dave Smith的邮件，就是在丹佛开会时遇到的，有意与我们合作的那位。他来信分享了他们最新的进展，同时询问一些我们文章里的细节。看来他确有诚意合作，我 很高兴。鉴于手边没有数据，我给他回邮件简单解释了一下，同时把他的邮件转发给莺莺和小杜，让他们跟进。
出院后我们跟着姐姐回到旧金山又住了一周，生活过得很平淡。每天帮他们照看孩子、料理家务，早上看着孩子们坐上校车出门，下午等他们回来，然后张 罗他们吃点东西、做做功课，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和小护下厨房做饭，姐姐、姐夫一回来饭菜就已经摆上桌了。姐夫直说太享受了，叫我们不要走。美的他！能享这么 几天福就偷笑吧。
白天没事的时候，我和小护会在附近的小镇转转。小铺子里的那些东西不是名牌，但设计都很特别。走累了就在小镇上的冰激凌店里，同小护合吃一个香蕉 船，中午找家餐馆坐下来从从容容地吃个午餐。坐在露天，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鸽子在脚下叽叽咕咕地来回觅食，天天不是约会，又天天都象在约会，感觉真好。
午后，我们会去附近的小公园里坐坐，那里有些年轻的妈妈带着孩子去玩。小东西们在滑梯上爬上爬下，重复着简单的游戏，一遍一遍，乐此不彼。看着他 们稚气的神情，藕节状胖胖的小胳膊小腿，我的心是酥的，生命真美好！难怪那么多人那么喜欢孩子，离婚中的男女疯了似的争夺孩子的抚养权。至于那些离婚时嫌 孩子累赘的，我真的不懂，多好的孩子啊，何况是自己生命的延续。我的婚姻将来如果出了任何状况，我是说如果，小护别想从我这儿领走孩子，谁也别想。
“小护，不如我们也要个孩子。”我搂着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我的表情和声音都近乎谄媚。
“哦！你终于想要了？”她居然故作惊讶状！嘿，得瑟吧，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了？我只是说没到时候，现在这时候就很好！⋯⋯ 你就不想？”我凑得更近一点，最后一句近乎耳语，她一定感到了我的鼻息，耳根都红了。美男计在小护这儿屡试不爽，不过跟自己老婆套瓷不算人品不好。
“你伤口能行吗？再扯到了。”她是真担心我。
“放心，杨过一只胳膊都抱了小龙女，我这儿俩呢！没问题！”武侠情节是我唯一不需要google掌上通能张口就来的，得益于中学期间打着手电在被窝里读金庸古龙的那些不眠之夜。
说完话我拉着她就回家造人，当天晚上再造，连着三天，直到我们动身回国。

一切都很完美，唯一让我有点不安的是回国前的最后一晚，我收到一条颇为意外的短信，来自菁菁。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她一直信守承诺，没有联系过我。老实说，如果不是她现在连络我，我几乎要不记得因为她，我给自己的生活和婚姻造成过多大的麻烦。她的短信很简单，
“邈，想见你，请与我连络。”
可是我不会再见她了，也不能再见她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见我，我也不想知道。我知道这样对她不公平，可是生活必须往前走。我没有声张，也没有回复她，只是在上飞机前悄悄地删掉了她的短信。
－－－－－－－－－－－－－－－－－－－待续－－－－－－－－－－－－－－－－－－－－

（27）我厌倦了这种退而求其次
也许现在结婚为时尚早，这个想法一经产生，它就象杂草一样在心里疯长。在过去这个月为婚事奔波的同时，我的生活常识诚然成几何级数增长，但我也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现在结婚，时机有多么的不成熟。从房子、婚纱，到婚宴、旅行，没有一样不是因陋就简，退而求其次。我一向的原则是宁缺毋滥，一件东西我可以没有，但是不能太将就，正是这种退而求其次一再地触动我的神经，让我认识到，我心目中的理想未必能够保证自己拥有一个有尊严的生活。
而且，我才二十四岁，难倒我要就此进入家庭生活了吗？住在转不开身的小房子里张罗奶粉和尿布？跟菜市场的小贩讨价还价？孩子、家庭固然是很大的乐趣和满足，但是我的事业理想呢？我从来没有想过家庭生活倒底意味着什么，就象我从来不曾想过结婚可以是一件如此令人气馁的事情一样，我的人生理想、生活情趣可能也会在家庭琐事中被不断消磨。想到这里，我有一种很强的挣脱的欲望。就在这时，大学同学高敏给我带来了很大的震动。

高敏是我大学时代的闺蜜，大学毕业后我读研究生，她做了一年的实习大夫，期间嫁给了相恋多年的男友。紧接着因为老公出国读博士，她也一起去了美国。目前她在一个呼吸科大夫的实验室里做博士后，同时准备考board，以便最终能够在美行医。
是 这样，医科在美国与中国不同，必须读完本科才能读，学制四年，学历为博士。中国的医科学制五年，但读完高中就开始读。所以中国的医科毕业生如果横向比对其 它学科，恐怕只能算医学学士，但从专业知识的角度，与美国的医学博士相差无几。正因为如此，如果不是行医，绝大多数中国的医科毕业生在美国都会顶着 MD（医学博士）的名号，做博士后也好，工作也好。

但如果想真正行医，这是远远不够的，他们还需要通过USMLE考试（United States Medical Licensing Examination，美国医学执照考试），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考board。

考试本身分三部份，第一部份是基础知识，包括生理、病理、 解剖、生化、微生物/免疫、精神病学/伦理学/统计学，和药理。第二部份是临床应用和病例诊断分析。第三部份则是实践，若干标准病人，一一敲门进去，问 好，问病史、体检、答疑、医普，十五分钟内完成，然后出来写病史、诊断和处理方案，考的是与病人打交道的能力和态度。

如果三步都通过了，接下来就是找到对口医院做住院医。一切顺利的话，再经过1年实习医生、4－5年住院医生的训练，如果做专科，追加2－3年的 fellow，方可独立行医。虽然费时费力，但除去考试的时间，出国以后重新读任何学科，博士、博士后地做下来也要花相似的时间精力，而那条路上，除了极 少数人，前途当然远远不如行医，所以考board就成了很多外国毕业的医科生去美国以后的奋斗目标。

你为什么要现在生孩子呢？
你大好的时间精力为什么要放在这些琐事上呢？
你应该出来，趁现在年轻赶紧奔前途，孩子以后大把的时间可以生。
治病救人？难倒出国就不是治病救人了？
虽然前面要花几年准备考试，但不会比重新读一个学位花的时间更多了。
住院医什么的，你在国内不也得做嘛？
劝说你LG一起出来！
一个美国梦不会比一个上海梦更难实现！

她的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都带给我极大的震动。我这也是第一次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我不能拥有一个有尊严的生活，又谈何理想？这种生活压力只会成为我在事业上攀升的阻力。

但高敏也告诉我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落马，有人无法通过三步考试，有人可能考试过了，无法找到对口医院做住院医，也有人无法承受住院医的压力和要求，在最后 被淘汰。自从和她聊过，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进一步熟悉了USMLE的历史、规则和外国学生的申请程序，渐渐地，这条赴美行医之路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 晰。我同时认识到这将是一条漫长而艰苦的道路，困难重重。把它比作二万五千里长征也许一点也不夸张，而且同长征一样，不是每个人都到得了延安。如果不是很 想成为一名医生，单单为了钱，为了体面的生活，倒也不必如此费时费力，但它确实是一条看得到的前途，可以在实现理想之余让人衣食无虞。对，实现理想之余， 让人衣食无虞、活得有尊严，这应该就是我对于一个理想的工作的定义了。

我想跟平平说暂时不要结婚，或者暂时不要孩子，但是又说不出口，毕竟我们的婚事已经禀告过双方父母，就连医院里的同事也泰半知道，还有有所耳闻的同学、朋 友。现在退出，我倒没有什么，平平一定会觉得很没有面子。主要是因为我怀孕了，但也许现在要这个孩子也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说到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小腹不时有痉挛的感觉，有时还隐隐作痛。感觉最差的是最后那次看房子，跟那个傲慢无礼的房地产经纪分手后，我累得不行，痉挛感尤其明显，人都会站不住。 我当时只以为是累着了，休息一下就会没事，可后来又有过两次。唉，恐怕得再去妇幼保健院找学姐看一下。

说不出口，我也还是决定跟平平商量一下。晚饭过后，我看他情绪不错，就忍不住开了口。
“平平，⋯⋯ 你说我们出国好不好？”
“你 什么意思？这会儿提出国？”他脸上满是何出此言的惊诧，于是我把我最近了解到的关于如何去美国行医以及考USMLE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了一遍。他刚开 始以为我只是随便说说，还跟我开玩笑，渐渐地他认识到我不是说着玩玩，也越来越严肃，但他审视我的目光象在看一个陌生人，让我多多少少不太舒服。
“你说完了？”
“嗯。”
“我不同意！”

我等他继续，但是没有下文，“为什么？出国不好吗？ ⋯⋯ 我想过了，我们去美国，适应加上考试加起来就算三年，我查过了，外国人考board的成功率非常高的，75％左右。我们在国内都是身经百战的，一定在那 75％之内。接下来五年住院医，做专科再加两三年，努力个十年，照样当医生。”我说得又快又急，因为这些在我的脑海里已经转了无数遍，倒背如流。“而且你 想想，从此我们就再也不用为房子车子这种生活琐事操心，而且没有医闹。想一想，没有医闹！”
“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呢？走到哪里会没有医疗官司？美国人更爱打官司，打起官司来更凶！”
“可这儿的医闹是他不跟你打官司呀！你忘了？多少次我们都宁可病人家属去打官司，这样我们至少可以寄希望于法律还我们一个公道，可他们直接就打上门来！就象上次我拔管，那个孩子死了，他父母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打。还有那次的门诊，摔了一跤的那个孩子，他爸爸讲理吗？”
他半晌做不得声，“ ⋯⋯可是你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