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呆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等待，不出意外的话，当这两个先头部队铩羽而归，正主就应该要上场施压了。我没有打算逃避，因为，面对一个问题如果不及时解决，只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最后更加严重地伤害到自己。
伟大的巴拉克在黄昏降临时来到了我的办公室，他的眼神之坚毅超过了前两个来客，看上去全然不像是赛季末就要正式退役的球员。
很多人喜欢说什么“老兵不死，只是渐渐老去”，可是看着眼前的巴拉克，从他神态中，我仿佛看到了一句相反的话“真正的英雄不是老死的，而是在战斗中轰然倒下”。
巴拉克要的不是冠军，而是战斗。
这真是让人头痛的取向。我可以带给球员冠军，但满足某些人上场的要求，那不符合我的处事原则。
归根结底，我关注的只是球队的胜负，而不是他个人的感受。只有当他的个人感受影响到球队的胜负时，我才会稍加理会。
比如此刻。
没等巴拉克开口，我便抢先道：“赛季末你就要退役了，有想过退役之后做些什么吗？”一般情况下，我都不喜欢做先开口那个人，但是，面对强势的巴拉克，我必须主导话题。
“那是明年六月之后的事，我不急着考虑，现在还是应该做好本职工作。”看，这就是先开口的不好之处，我直接被将了一军。
不过不要紧，我依旧保持笑容：“这就是很多球员普遍的误区，认为总是来得及，其实，如果再不做准备，一切就晚了。”
巴拉克不以为然地耸肩。
是的他认为他有实力，有名气，一切都不成问题，但我的目的就是要完全扭转他的想法。我露出一个险恶的微笑：“还记得你的好朋友代斯勒吗？”

他依旧不为所动。
“也许你的荣誉比他多，职业生命比他长，那——加斯科因呢？”我继续诱导。

他绷紧着脸没有说话。
“也许你没有什么不良的恶习，那普斯卡什呢？你也许认为你运气比他好不会遇上一群渣高层。那盖德穆勒呢？”我一直紧盯着他，适时抛出下一句话。


“你到底想说什么？”巴拉克声音低沉。
我笑得灿烂而又真诚：“我觉得你很适合做教练，如果你愿意尝试，我诚挚地邀请你加入勒沃库森教练组。”
“可我还想踢球。”
果然够执着，不过不要紧。“是以球员兼教练的身份加入，这样两不耽误。”
“我需要时间考虑。”巴拉克说着就离开，浑然未觉他压根没说自己的事，一直跟着我的思路在走。
考虑就够了，只要他开始考虑，我就有了缓冲的时间。况且，赛季初和董事会那场就增加教练而发生的不愉快的会晤，也为这个略带冒险的提议加了两分保障。
我再三要求，勒沃库森依然不肯上调教练数，全队除了我外只有三个教练，那么就不能怪我从队里拉人来帮忙了，不花钱之余还是沃勒尔的亲信，正好可以绕开董事会的古板陈腐。

督战有什么好写的——日常工作没有可写的点，起码在这没有。

七、Sleepless in Seattle 西雅图夜未眠
夜幕深沉，看着落地窗外西雅图的夜景，虽然已近午夜，却没有半点睡意。
也许是时差吧。从勒沃库森到西雅图，十多个小时的时差，让我白天都昏昏沉沉，只有到了夜晚才会无比精神，正如现在。
没有刻意倒时差，毕竟，国际比赛日给我的假期也就十来天，倒来倒去非常无谓。
幸好，这次的主顾是性感的拉丁天后，而她全然没有外界传闻中的难相处，竟然同意将所有的拍摄时间定在晚上——我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她肯放下身份迁就，我自然要用尽浑身解数为她拍出最好唱片封面。
我喝着地道的海鲜杂脍浓汤，今天这种是Cioppino，用的是带壳的螃蟹、虾和蛤，我喜欢它当中番茄的味道和海鲜的味道完美融合。

随意翻看了一下今天拍摄的照片，挑选出最满意的几张作品，放在一旁，凝神看了半晌，深深地觉得这样一种美得充满侵略性的脸其实并不符合我的审美，我也许会再第一个瞬间被这种美丽震得眼前一亮，但时间一长，难免会将这种美抛诸脑后。
幸好，像我这样的人不多，要不她也不能将娱乐圈这行饭吃得这么风生水起。
我更喜欢的是另一种美丽，那种不张扬的、看了却让你深深陷进去的美丽，那种美丽历经多年依然可以一再打动我的心。

不能再让思绪朝着这个方向随意流动，我在心里大喝一声，将心思转回到相对安全的球队建设上来。
打了两个月的联赛，除了开始时2:2逼平多特蒙德，1:1打平汉诺威之外，球队全胜过关，开季保持不败，甜蜜得就像西雅图的Brownie，外面硬，里面是软软的，很令人满足。黄油味道非常香，因为量比较大，可能吃完它会觉得有点太甜了。

确实不应该被现在短暂的胜利蒙蔽了双眼，德甲毕竟是黑马的温床，这两个月来的顺利从来不能代表什么。
The Victor Silverster Orchestra的《When I Fall In Love》轻轻响起，我熟练地接起电话：“Virginia吗？”
“还有别人这么不识趣大晚上给你来电话？”轻快的语气，仿佛能看见她浅浅的笑容就在眼前。
“我想是没有别的人大晚上还惦记着我吧。”我轻叹着道，同时感受到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心痛。
“今天工作还顺利吗？”Virginia聪明地绕开了话题，“我从网上注意到，这次的照片拍摄会加入Gloria Estefan元素，我真的很好奇你如何做到这一点。”
确实，这两人除了都是拉丁天后之外毫无联系，但事实却是这两人搭上了线，而且打算合作一张唱片，这是怎么样一种奇景啊？心里是这么想着，口中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回答：“到了拍摄场地的时候，她们二位都很合作，一切都很自然，照片拍出来的效果也很好。”是的，这是正宗的废话，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便和Virginia再亲密，详细描述如何创作一张满意的照片还是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
想了想，继续道：“说什么光影啊，取景啊，都非常非常枯燥的，要不说说你这阵子的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她微微沉默了一秒，短得我几乎没有感觉：“我和其他研究人员在卢瓦卢王朝部分有不同见解。”
“研究上有不同见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你不需要太沮丧。”没听见她的回音，想必是处于孤立无援而且没有任何实证支撑的位置，只能继续劝解，“就像西雅图的鲑鱼，也有两个品种六种不同的做法……”
话还没说完，她就已笑出声：“这个比喻不伦不类的，不用说你一定在吃鲑鱼。”
呃，我低头看看盘子里的鲑鱼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我就这么容易被看穿么？

“放心，我没事，看在鲑鱼的份上我也会用尽全力说服他们的。”她饶有趣味地问道，“听你愉快的语气像是除了拍照和美食外还有意外收获？”
确实，来西雅图一趟，是为了赚一笔外快买辆新车，却无意中有了新收获，我将收获向Virginia详细地解释开来。
墨西哥队出现了一个威力四射的前锋Carlos Fierro，技术全面，天赋过人，无疑是未来十年最厉害的锋线杀器。美妙程度直追眼前的波本蚝，炸蚝上浇些波本酒、红糖和弟戎酱，不需刻意雕琢都足以迷住食客。

攀谈之下，发现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却没有什么恶习，不过可惜的却是如今的勒沃库森单薄的教练组没有能力培养他。
想到这，手不觉抚上镜中反射出的那双眼。

所谓多事之秋就是一浪接一浪的事情盖过来。
刚将跳槽的传闻解决，又被记者缠上了评论里杰卡尔德和范巴斯滕。
作为一个从小就开始看球的人，我非常中肯地夸了一通里杰卡尔德和范巴斯滕，从球技到人品到气质再到执教技巧，半点不敢疏漏。
当教练总会得罪一些人，但除非必要我绝对不愿意通过言语伤害当年心目中的偶像。






九、Just My Luck 幸运之吻
衣香鬓影，大牌云集，果然是一年足球界最盛大的宴会。
我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这些电视上常出现的大ka们，目光不自觉地放空，抽离，飘回到几天前那场令人恼火的比赛上去。
与拜仁和多特蒙德相比，斯图加特算不上什么强队，也许十年前是，当年我还特意到现场观察了希尔德布兰的表现，没想到十年后，希尔德布兰作为我队中的替补门将坐在板凳上，更没想到的是，斯图加特在主场表现得这么好。
当然，对手表现并不是输球的借口。我心里清楚真正的原因是我的排兵布阵太轻敌。
今年的最后一战，名义上是全主力出击，但迫于球员和教练身份参半的巴拉克施加的压力，我只能将他的两个不得志的小老弟普里布费比和德尔迪约克一起派上场。看上去是尊重伟大的巴拉克的意见，但心里为什么还是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当时只能自我解嘲，如果表现好了可以让他们在冬季转会中或租借或卖出去，如果表现得不好，可以顺利堵住巴拉克的嘴。
90分钟的比赛结束，只能证明我之前对他们的冷落和他们与冷板凳之间确实应该有不解之缘。普里布费比6.8分算是不过不失，但在组织型中场的位置上比起本该首发的泽罗伯托，差得就不是一星半点了，进攻上的不得力分明是因为组织上的不尽心。德尔迪约克的6.0分就完全不能容忍了。这样的得分，活该整个夏天没人理会他！现在这样的表现，真是要赖在这里又是一个半年！


在胜利面前，我觉得堵巴拉克的嘴反而不是那么重要，我可以容忍巴拉克指手画脚，但是我容忍不了失利！
特别是在队中有球员拼尽全力的情况下。萨姆充分证明了自己比许尔勒更强大，具有直追托马斯·穆勒的能力，两个进球都是凭借一己之力，再加上几个具有威胁的传球，失败只是因为前面接应的点太糟糕了——德尔迪约克，只要其他两个前锋没有伤病，就凭他今天的表现，就该连板凳的边都挨不上。

正沉默地想着，颁奖台上却出现的人引起了全场轰动——“深夜中绽放的夜莲花”和拉丁天后这两个响亮的名号同时出现让台下一众美女都相形失色。
和其他人的兴奋不同，我却因为认识这两个人而局促不安。天后倒也罢了，分明是为了新专辑造势加上要打击正在怀孕的和足球界关系密切的对手；但维罗妮卡这朵夜莲花到底在想什么……
好了不用猜了，她们竟然开始在台上说最喜欢的足球教练是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好么，估计她们也就只认识我一个足球教练！——可是娱乐媒体会放过我吗？想也不能。
正在我忐忑之间，她们就宣布本年度法国最佳教练是我，那就是说，我还要上去接受她们两人的颁奖。

我暗自咒骂了一句，维持住微笑的造型，稳健的步上领奖台。在和天后打招呼时我尚且能说出一句“谢谢”，可当维罗妮卡献上她浅淡的亲吻台下一片哗然时，我还是忍不住道：“这我就不敢恭维了。”
“不过是一个吻而已，不是说可以传递幸运的么？”她顿一顿，笑得少有明媚，“况且你我之间需要这么生疏吗？”

我看了两眼报纸的标题，不安地挪动了几下身体，眼睛也略微不好意思地看向Virginia，波澜不兴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凝神细看仿佛她眼里连波动都不曾有过。

对她，这也许不过是又一桩花边新闻，只不过当事人她恰巧认得，还住一块罢了，什么都不值得她流露过多的情绪。
一直是深知她冷静淡然的性格，这与她外在的善解人意和善于下厨形成了巨大反差，我一向是喜欢这样的她的，甚至是为这样的她深深着迷的。可是，为何此刻却觉得有几分冰凉入骨的味道，心中的烦闷再次创了一个新高峰，并酝酿成了另一波冷到深处的凉意。
我适才一定是在心里说谎了，什么肯定，那都是假的假的假的！维罗妮卡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就是要通过我谋算整个世界又如何？她的人生不是我的人生！可眼前Virginia的淡然处之，却让我觉得我对自己的人生失去了基本的预测，更别提什么掌控了。或许掌不掌控都不要紧，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流露出一丝半点的情绪，起码证明她在乎！
可她该死的也许全不在乎！
正当我满腔激愤暗自生闷气时，Virginia眼波流转：“想看的话，报纸给你。”
装傻，赤裸裸地装傻！我微微眯起了眼，心知自己一定比往常可怕了许多，低沉了嗓音：“我看的从来都不是报纸。”看着她嘴唇微张，没等她回应，截口道，“而是你。”
她沉默了一瞬，所幸，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了她双眸中炽热了少许重又恢复平静：“那你继续看好了。”说着，将头向后靠在椅背上。



十一、Meet the Parents 拜见岳父岳母
给我个想象的机会，想象Virginia的父母是什么样子的，那一定是眼前这两个坐在我面前的人。或者可以这么说，唯有这样一对夫妇才能养出Virginia这样的女儿。
优雅、理智、充满古典气息的一家人正该如此，父亲James是上议院议员穿着正统的手工定制西装，母亲Amy一派名媛风范梳着高高的盘发，正统得一如维多利亚时期或者更久远的中世纪的家庭。

气质都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你首先要从内在变成这种人，你才会从外在显得像这种人。
初见Virginia的时候曾暗自否定这样的人不可能真实存在，但如今见到她的父母，只能否定当初的自己：这样的人不只有一个，还有一家。

想到这，我不自觉地捧起了眼前的英式红茶，浅抿一口，还没等咽下，耳边就想起James充满磁性的声音：“也就是说你这个圣诞假期都会在英国？”

问得很含蓄，但明摆着问的就是——你圣诞节期间都要赖在我们家？
我缓缓放下杯子，微笑，点头，同样含蓄地给予肯定的回答，像是一个转身躲开了对方刺来的剑。
“你的父母呢？如果可以的话，请他们也来英国度圣诞吧，英国的圣诞还是挺有意思的。”Amy慢条斯理地道，像是在一个无形地战场中打了个圆场。
“父亲在巴巴多斯，他喜欢温暖的圣诞。至于母亲，”我略微停顿了一瞬，瞥了Virginia一眼，迅速接上，“正在莫斯科工作。”


“圣诞期间都还要工作，真是够忙碌的。”Amy低声感叹着。
“她有一个非常敲骨吸髓的老板。”在我还没反应的时候，这句不无怨念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看着大家微楞的神情，我只能亮出更灿烂的笑容掩饰过去。

James端起红茶杯，在将喝未喝的一刹那问道：“你父亲怎么没去莫斯科陪着呢？圣诞还是要和家人一块过得嘛，对不？”说着，侧头看向爱妻。
虽然看得不是我，问的却还是我，我依旧保持着微笑，笑得都有点僵硬了：“我父母从未结过婚，他们俩分手也有快三十年了，我想不出任何理由要求他们圣诞带着各自的伴侣一块度假。”好像布鲁诺前阵子换了个新的女友，比我都年轻……
脑内的思绪虽然飘离开，面上却依然微笑着暗示略显惊诧的James和Amy——女士、先生，我是你们隔壁的法国人。
正想着，Virginia温热的手已经滑入我冰凉的手心，我意会到这是她对我的安慰，虽说安慰这个东西早在三十年前我就不需要了，但那温热还是不期然流入我的心间。我便深深地回望着Virginia，在她关怀的眼神中微微加力握紧她的手，示意不需担心。
像是没注意到我们之间的对望，Amy沉吟了半晌道：“呃，未婚，呃，你父母……”
“为人子者，没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们的生活。”我调侃道，“要是他们当初非得等到结婚才生孩子，我估计现在还在天上排队等着呢。”
“那你呢？”
“我是希望与Virginia结婚才来这一趟的。”我说的时候极其认真，果不其然，我身边的女人却惊讶地微张着嘴看着我。我只好靠近她，低声解释，“前天晚上我跟你说过的。”
“那天我在生气，没注意……”她同样低声地回答我，只是语气中有两分气极的味道。
“你说了‘嗯’，我就以为你即使不同意，也最起码是知晓的。”我傻傻地解释，心里却乐开了花，Virginia现在表情难得一见，要好好欣赏好好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