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就很痴迷希腊神话，再次游历在雅典卫城之中，依然有种穿越的感觉不时在触动神经。

历经几千年，卫城的大理石建筑仍然整洁挺拔，石柱一般都是多立克柱式或者爱奥尼柱式的建筑，线条清晰而厚重，昂首望着蓝天下映衬的古建筑，可以想见曾经的繁华。
Virginia今天穿了一件希腊式的长裙，在卫城短短的门洞间走来，仿佛走进了历史之中。

我们就这样在卫城中闲逛，抚摸着表面斑驳的大理石，俯瞰脚下的雅典新城，仿佛区区一座小山就将历史划作两段。这是一段近乎沉默的闲逛，我们极少言语上的交流，仿佛过多的言语会惊扰到奥利匹斯山上的神祗。

我没有过多地猜想这样的方式是不是闷着她了，因为她脸上的放松喜悦，以及与我眼神交流中的心领神会，都昭示着反面。


从卫城绕了一圈，又走回到阿迪库斯音乐厅，像是到了可以高声说话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比赛会赢？”
“我清楚我手下球员的实力。”淡淡地回应，却仍然忍不住扬起一边唇角。
2:5击败奥林匹亚科斯，大名鼎鼎的梅尔贝里和福斯特都只能为主队挽回一点颜面，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我愿意听你说更多。”她善解人意地笑着，坐在石阶上看着我。
我想了想，谨慎地道：“我觉得阵型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和当初在尼斯的不一样，我在乌德勒支采用的是41221双边锋阵型，对于现在的阵容来说，非常地适用。”


“那你呢？你又是谁？”
“在乌德勒支我是Barry Lyndon，”我深深地看进她的眼中，“但在你面前，我可能只是伊卡洛斯。”

伊卡洛斯，带着人造的翅膀向日飞行，最终却被温暖的太阳光融化了翅膀，坠落大海。
“我不是尼采又怎么会是太阳呢？”她的双眸在黯淡了数秒后瞬间闪亮，专注地看着我，“我只是阿尔忒弥斯。”

月神阿尔忒弥斯当爱上牧羊人安迪弥恩后，只是在他每晚入睡后痴痴地看着他。
我明白了她的暗喻，在卫城落日的余晖中微笑着吻住她的唇。



五、Religulous 荒天下之大教
好久没有这么放松，我暗想着，脚步不觉放缓，抬头看看高耸入云的主教塔，感觉脸神经末梢都处在一片圣洁宁静中，即使现在的我正走在乌德勒支的大街上。

“我很高兴你的问题像是解决了。” Virginia微笑着道，柔和得就像天边的一朵云。
想必是我之前几次约会眉宇间都有散不去的阴郁，直到这一刻才真正地笑了出来。
“那也是你一言惊醒梦中人，告诉我一切都要从根本问题上入手。”我诚恳地回答，“上个赛季在尼斯，即便董事会内部如何斗争，我都没有为之发愁，可当问题出现在球员身上的时候，一切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更别提，他们当中有好几个年龄比我大，更别提，他们当中许多人还提不起为我效力的激情。



这两个问题依旧存在，但都不会那么让我困扰。因为当问题与我有关时，我可以改变自己，努力扭转现状。但当一切根结不在我身上的时候，有的却不是置身事外的快意，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痛楚。
毕竟，宗教问题始终是萦绕欧洲数百年的阴影。
伊斯兰教与基督教的冲突，天主教和东正教的冲突，旧教与新教的冲突，犹太教和其他宗教的冲突是欧洲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主线，不经意间，也成为乌德勒支内部斗争的主线。
回想起来，这也是我一手种下的因。如果不是赛季伊始，我不管不顾地大换血，队中就不会宗教混杂，宗派林立。
当然，这是我不能向董事会和队员们承认的，那不是我能揽上身的责任，即使是我在着手解决问题。
Virginia 静静地看着我，像在等待我说出解决的过程，一如我曾向她亲口承认我不能向人承认的责任那样。
“我前两天带队去了趟喀山。”我故意只把话说一半，看着她渐渐豁然的神情，心里不禁温暖。
上次她回了我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次她则是笑着点破：“全欧洲少有的宗教林立但是和睦相处的典范。”
“我真该感谢欧联杯的分组，先是雅典，再是喀山。”我掩不住嘴边的微笑，“比赛的过程再艰难，结果再难受我都觉得这趟旅程物超所值。”

“欧联杯从来不是容易打的比赛，特别是对于初次踏足欧洲赛事的乌德勒支和初次带领球队征战欧洲的我，”我不觉多说了两句赛事，“主场0:1输给埃弗顿，客场远征俄罗斯3:4遗憾离开，这种输球方式让人无可奈何又万分可惜。”
“既然是小组赛双循环，就是还有机会嘛。”她轻声鼓励着我。
我点头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三场比赛，只要全胜，出线的将是我们。第一回合的较量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道道，加上喀山只有安萨尔蒂，埃弗顿失去了费莱尼，我们的机会并不少。”说起费莱尼的转会我不禁升起对弗格森爵士的敬仰，等了这么多年，他终于选择了一个铁腰。



在我的催促下，她开始了第二个地点的猜测：“既然第一个是清真寺，下一个必然是教堂，喀山的教堂……”她沉吟片刻，“要我我会选喀山克里姆林宫内的天使报喜大教堂。首先那个教堂建得很漂亮，其次，那是个古老的教堂，再来可以顺带游览喀山克里姆林宫。”

“你太了解喀山，也太了解我了。”我不禁叹息道，“那种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虽然不是自己的宗教，但他们像是在短短一个祷告的时间里接受了各自之间的差别。”
我略微停顿，接道：“在离开之前，我们从卡赞卡河右岸经过。我对我的球员们说：我们是为了球队的胜利而聚集在一起，永远不能忘记这个目标。宗教信仰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更为重要的，是选择宗教的自由，是信仰的同时不强迫别人一致的宽容。这点是喀山之所以伟大的基础，我也希望它能成为乌德勒支俱乐部伟大的基础。”



六、Rotterdam-Europoort 鹿特丹：欧洲之港
这是我特意选择的一家咖啡馆，从这张桌子的角度看出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鹿特丹港气势磅礴的出海口，堆积如山的货柜、远洋的货轮尽在眼底。
正如刚坐下时我对眼前两人所说的那样，鹿特丹作为亚欧大陆桥的终端和世界上最大的贸易港，有着海纳百川的气质，我们的球队也应该这样。



我将飘远的思绪不动声色的收回，透过咖啡袅娜的香气观察着眼前正在喝着咖啡闲聊的两人——Toth和De Laet。以往看到他们，首先注意到的必然是他们的长相，一个是极具马扎尔民族特色的东欧人，一个则是典型的比利时人。再看，不过是添加上对他们场上表现和个人能力的评价，毕竟，对我而言，他们只是我的全能型中场和左中后卫罢了。

但经过上次因为宗教冲突而爆发的队伍内部斗争渐渐平息后，我看到他们，第一反应却不再是长相甚至场上能力这种肤浅的东西，反而转变为两个简单中肯的评价：团队领袖和后防核心。
不要认为我深沉了，我只是，眼光锐利而又功利主义罢了。

助教一直告诉我，队员们缺乏为我效力的激情。
既然没办法花费大量的时间一个一个队员反复谈心，那就只能采取捷径：抓住眼前的两个球员，让他们成为我在队中的传声筒和宣传器。
从喀山回来，我就刻意结交Toth和De Laet，帮助他们找房子、增多办公室内谈话次数、训练中详加指导、详细解析战术意图、私下闲聊聚会，甚至连反复询问意见这种不合常理的招数都用上——当然，意见采纳与否不过就是我舌头一转的事——这样持续而又刻意的攻势下，自然取得了成果。
我故作兴奋地道：“我很高兴这段时间球队的战绩非常可观。”
“欧联杯上我们能够扭转颓势，连赢两场，在队内的反响非常大，”Toth透露着更衣室里的细微变化，“虽然对手是小组赛中最弱的对手，但大家在两战过后都不再畏惧欧战。Al-Shalhoob还分析说，喀山红宝石和埃弗顿也不能在这支弱旅上讨得好去，我们首回合一球小负这两支强队，如果次回合加把劲，出线在望。”
听到一个天主教徒毫无芥蒂地提到一个伊斯兰教徒的名字，总是让人愉快的，我不禁露出微笑。
“荷兰杯上，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出场，让全荷兰知道这个赛季是属于我们的！”De Laet兴奋莫名地回忆道，“虽然联赛中负于埃因霍温让我们十四连胜的势头停了下来，但是，紧接着在鹿特丹直接KO费耶诺德，2:0击败Twente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比赛啊。”



“那几场比赛进攻球员确实表现出了实力。”我淡淡地道，刻意将说话的时间留给他们两人。
“Jeslinek和Bakenga作为箭头人物射术上在荷甲无可挑剔，”Toth沉着地道，“Sanmartean和Al-Shalhoob的组织能力在现有战术下也终于得到体现，边路突破上——”他忽然停住了话头。
“Kysela转型成右边锋后，他的突破让我都有点吃不消，”De Laet接上话头，“可是丹尼·本尼特斯最近有点消沉，我想是因为他的新位置训练上的问题。”
“我马上和他谈谈，我相信那只是心理障碍，他慢慢会发现，逆足内切会成为他日后的利器。”我承诺着翻开一份报纸，看到里面裸露上身的美女时，不禁扬起了眉。
De Laet伸头过来看了一眼，在英国生活多年的他自然认识照片中的超模：“这不是Kate Moss吗？哇！”
Toth不经意地皱了皱眉：“老板你喜欢？”
不需要看他皱着的眉头，只要听到他低沉了两分的声音就明白古板的他在想什么，我微笑着在他们两人的态度中取一个中间值：“她肚子上赘肉太碍眼了，还是瘦得营养不良、各种混搭上身的时候比较让人舒服。”
讨好你的球员，也不是那么难，不是吗？


他夸张地放下摄像机，在门外的地毯上擦了擦靴子上的雪，摘掉帽子露出花白的短发，嘴里嘟囔着抱怨道：“我还没来得及打开V8呢！这下好了，什么都没拍成……”
不能理会他的话，我暗自提醒着，将门用力关上。
他见我没有回应，继续喃喃自语，声音却又恰到好处地告诉你，这是一番说给你听的话：“这么大一个惊喜，你竟然就开门出来了，毁了我的艺术……”
“你的艺术不需要与我有关，”听他提到“艺术”这两个字我就控制不住脾气，幸好说完一句后，及时收住了后面的话，转而将话题扯开，“发完短信后突然出现在门外的伎俩，我还是有印象的。”
为了不让他继续使用惯技，也为了不让静静立在一旁的Virginia受到冷落，我用力扬起嘴角，怎么有点困难，算了，再困难也要继续：“这是Virginia，”眼神迅速掠过父亲，定在Virginia身上，“Virginia，这是我父亲。”
也许是外面的雪太晃眼，我仿佛看见Virginia看向我的眼神有那么丝担忧，她的反应也比平时稍慢了几秒，但依然完美得无可挑剔，她优雅地伸手：“你好，林登先生，很高兴有机会能见到你。”
不用侧头，我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身旁的男人全身僵硬了一瞬，我默默地将他手中的V8拿了过来，随意放在茶几上。指尖冰凉地碰触，无声地提醒他。
果然，他马上恢复了常态，极力展现出标准的微笑：“Virginia是吧？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布鲁诺就好。布鲁诺，就是那个坚持地球绕着太阳转的布鲁诺，我也认为人的一生是绕着一个太阳在转的啊……”



我装做低头摆弄那台无辜的V8，在暗处扬起了眉，这位老人家的应对还真是出人意料地精彩啊。
布鲁诺笑着和Virginia闲聊，当得知她将要回英国度圣诞假时，忽然对无言地坐在一旁的我道：“你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个地址的吗？”
上下文完全没有连接，但不要紧，我毫不费力地听懂了他的逻辑，他是在投诉我搬家后连地址都没有给他留一个，亲情淡漠得可以。我神色淡然地做了个彼此彼此的手势，口中却加重了力道：“你的新欢小女友吗？”
“虽然在体育版上看到过你，但是直接找俱乐部问地址太容易被你发现了，”布鲁诺的声音低沉了少许，却不得不将这个自己独立挑起的话题继续下去，“结果那天，我在一本摄影杂志的封面看到了你最近在奥运会闭幕式上的那张照片。”
Virginia笑得了然，是的，超模女士在被我批评过她小腹上的赘肉之后一定无时无刻想着报复我，这么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制造所谓的“惊喜”她一定乐于助人。
他显然是被我脸上的寒气逗乐了，兀自兴奋地道：“那天乌德勒支客场3:0击败埃弗顿，我正好在利物浦，但一直没找到一个机会……”
“制造惊喜吗？”为了不让他开展个人演说进而打开V8拍下我各种离奇的表情，我决定将话题接管过来，“射门多不如进球多，那场胜利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惊喜，你从来不喜欢做锦上添花的事，又怎么会选择那个时机呢？”


“对啊！”他一脸“知父莫若子”的笑容，“所以我继续等待机会，没想到接下来的胜利比分更大。”
是的，下面一场是打了威廉二世一个5:0，Bakenga大四喜，更值得高兴的是，作为赛季初不被看好的乌德勒支得到了对方主教练Streppel心悦诚服的投降宣言——承认乌德勒支作为争冠力量。





我的笑容想来也是多了几分暖意：“下面那场2:1大逆转，也让你失去了机会。”
那场比赛更重要的，其实是中场演说竟然能够激起球员的斗志，从那场比赛起，这些球员便真正的成为了我的球员，再无二志。



“可，昨天那场比赛你是赢了的……”Virginia不解地问道。
3:1主场击败来访的喀山红宝石，获得历史性胜利，晋级欧联杯第二阶段，这样的胜利还不是胜利吗？

布鲁诺伸了个懒腰，脸上的丝丝皱纹都有了神采：“就是这场比赛让我知道，你已经在胜利的正轨上一路奔跑，若是等下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况且，和惊喜相比，与你过圣诞的意义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