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的时候，小蛮方才幽幽转醒。
只是那个梦始终萦绕在心头，梦中有一片浩浩白水，一叶孤舟飘荡其中，青衫杏目的妙龄女子，手持一支含苞未放的桃花，有着和小蛮一样的火红发髻，柔软而细腻。
须臾，她丹唇微启，婉转唱到：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声音深沉哀伤，愁颜不展。
岸上炊烟袅袅，芦苇长蒿遮天蔽日，白袍男子默默静立，看着惊鸿照影处的她，心意阑珊。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感觉无比的熟悉，就像是寻得了失散了多年的亲人，那是一个陌生的称呼，早已被遗忘在生死的间隙里。
“娘亲……”
忽然，梦境如墨一般化开，渐渐变得赤红
好多好多的血，多得像再也流不尽，血色映着莲花般绽放的火焰，妖娆又可恐
她看到了，堆满死尸的城墙上，龙幽的脸血迹痕痕，身体贯穿了一个巨大的洞，血就是从这个地方不断地涌现，潺潺流动，再也无法止住。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慢慢扩散，眼神却依旧坚韧锐利，小蛮胸腔冲起万般苦痛，心如刀绞，可她却发不出声音，哪怕一丁点。
又一个火球打至背上，像是再也坚持不住，龙幽支撑着滴血的十字妖槊慢慢回身，眼前祭都已成一片火海，再无生机。这一刻，不知是看到了稀薄空气中的无声啜泣的小蛮，还是望着故国家园已成残垣断壁，他紫色的眼眸中渐渐盈满了泪水，看向她的眼光缱绻温柔，像是看着生命中错过的那些人和时光，在死亡之即又统统回归，再也不弃不离。
张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落，都结束吧，结束吧……小蛮……我终是等不到再见你。
“不！！！龙幽，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不要……”
世间太悲苦，你怎能舍得留下我一人？
小蛮终于撕心裂肺地哭出来，她冲到城墙边，伸出手想要拉回他，可是掌心什么都没有，只余炙热灼人的风。
已经是来不及了，她眼睁睁地看着，龙幽血迹斑斑的脸逐渐模糊，火舌迫不及待贪婪地席卷而上，瞬间吞没了他。

锦衾微寒，冷汗淋淋，小蛮似睡非醒，心脏几乎要破腔而出，那抹恐惧如影随形地缠着，反不欲将她归于清醒，黑暗中仿佛有双眼睛在静静凝视着她，是熟悉的关切。
“小蛮？小蛮……”呼唤声那样焦急而遥远，像要把她从未知的梦魇中拉出来，她使劲睁开眼睛，胸口堵着，心似挣扎着痛，急切地喘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龙幽死了，在清醒的一刹那，尽管感到森冷异常，但这是唯一能记起的
眼前是景云稳秀从容的脸庞，从容中却埋着深深的担忧
“你这是……魇住了，现在感觉如何？”他手里端着一个碗，盛着清淡飘香的糯米莲子粥。
小蛮怔怔地看了一会，眼光没有焦距，迷茫而痛苦。
景云在她面前挥挥手，心想这丫头居然被魇的神志不清，一时半会都缓不过来，他吹了吹勺中的粥，轻轻问道：“要我喂还是你自己动手？”
倏尔便见她猛地坐起来，掀开被衾跳下床，可是没走几步就被拽地的帷幔绊住，一个踉跄向前倒下，又是被景云及时从背后硬生生地拎起，才没有摔得鼻青眼肿。
“着急去哪里？”他剑眉紧蹙，白天的事草谷已提及，还特别嘱咐千万不能让小蛮单独前往三皇台。
“他死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小蛮无意识地喃喃说道。脸色比死还要苍白，一把推开他，蹒跚地走向门口。
景云愣了愣，随即冲过去扶住，感觉到她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颤抖。
“谁死了？你梦到了什么？”
推开门，外边是深沉的黑夜，风微冷。
小蛮试了几次，脚下软绵绵的竟是连门槛都跨不过去。她心一冷，索性坐在门口，捂着脸开始哭泣……
不过弹指间，今非昨，人空去，血如花，君与我便永隔一方，再无相见之日。
“他死了，为什么我还要活着……”
景云在她身畔沉默，一溯幽凉如月影的表情悄然浮上，她看不到，只是继续悲戚地痛哭着。
许久，听得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不要哭了，那只是个梦，梦里的都是相反的。”
小蛮眼中的泪水一颗颗落下，浸湿了衣襟，她恻然哭道：“那不是梦……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受了重伤，从城墙上掉下去，被大火吞没了……”
她无助的哭泣令他也觉得悲哀，这到底是怎样一种深切执着的感情，会让她如此魂不守舍。
景云轻轻地拍着小蛮的背，俊雅面容柔情似水，开口却是不着痕迹的笃定
“莫哭，即便这样，哭也是没有任何作用。”
他俯身搀起小蛮，看着满面泪痕的她，这一刻，他极力忍住了想为她擦拭眼泪的举动
“师父和几位师叔都在璇光殿，我陪你过去，你将情况细细说于他们听便是。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披荆斩棘之后，你们必将携手一生
清浅低语，字字情深。就像是应着这句话，她鬼使神差般停住了哭泣。
暮山凝紫，云影千重，景云清灵的眼睛在夜色下璀璨生辉，深深印入了小蛮心中。


夜深沉，天穹黑云压境，周围空气也凉意彻骨。
蜀山重地璇光殿内，气氛竟如天气一样压抑，暗流涌动。听过小蛮悲戚的梦境后，七圣不免面面相觑，表情各异。
半响，凌音看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蛮，对着太武真人，无不担心地说到：“掌门师兄，看来我们所料没错，魔界果然已受重创，如今连龙师侄也遇险……你看，要不先由我和铁笔师兄去神魔之井一探，再行抉择如何。”
未等太武答话，一贫握着酒觞，半是恼怒半是犹豫地说到：“目前我们只是从乾坤镜中窥得了这怪物的来历，魔界深浅未知，危险重重，岂能随便说去就去？再说小蛮那丫头所言只是梦中景象，无凭无据，以此断言龙幽生死，未免太过武断了。”
小蛮忽觉一种无处发泄的委屈，泪眼婆娑地冲着一贫喊道：“我亲眼看到的，难道我的眼睛会骗人？就算不掉下去，他身上的那个伤口也足以致命……”
景云看着她，微微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贫气结道：“梦里的东西能当真？都这么大了，瞧你那点承受能力！”
这时玉书慢慢踱步至小蛮身边，问她：“你可知龙幽生辰八字？他有没有告诉过你？”
“生辰八字？！”仿佛有道光，极轻，极淡地投入心底，小蛮忙不迭地擦干眼泪，“他曾提过一次，可是要生辰八字做什么？”
玉书浅浅一笑：“提过一回？那你现在可能记起？事关龙幽性命，须得准确无误。”
片刻后，玉书看着笺纸上龙幽的生辰八字，苦笑着问道：“你确定没有错误？”
“我……确定”，小蛮心中忐忑不安，当年闲聊时他只是一带而过，能有印象已经不错了。
玉书有些质疑地看看她，这才向着太武真人开口：“师兄，麻烦你乾一卦，卦出，一切就见分晓了。”
太武抚着白须点点头，“也罢，虽是下策，但目前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玉书随太武真人去了卦房，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一贫师叔，方才您提及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来头？”景云默默问道
一贫向来不信占卜之术，这会正皱着眉头盯着卦房，听到他这么一问，回过神来慢慢说道：“差不多百余年前，蜀山地脉曾一度失衡，致使气候异常，天灾不断。幸得高人相助，打通五灵地脉，于里蜀山妖界亲自封印上古魔神火魔兽，更在盘古之心悟得阴阳相制、盛极必衰之理，拯救蜀山于水火之中。”
“上古魔神火魔兽是何种妖物？既然已被封印，又为何会逃逸出来为祸世间？”
一贫摇头道：“据说火魔兽诞生于地狱邪火中，一旦出世必将引起腥风血雨，世间再无宁日。至于是谁破坏了封印将它放生，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会是……”
正说着，见太武和玉书走了出来，小蛮立即跳了起来，迫不及待问道：“太武爷爷，结果怎样？”
太武沉思，脸色深沉难辨，“此乃死卦”
小蛮的脸霎时变白，在摇摇欲坠晕倒之际，玉书赶紧接口道：“虽是死卦，但有枯木生荣、潜龙出海之象，所以……”
心中的凄风枯雨瞬时被赶走了一半，小蛮卸掉本来恹恹的神情，不敢相信地问道：“所以，你是说，龙幽……还有可能活着，是不是？”
玉书点点头，说道：“我那魔徒弟怎能说挂就挂呢，但是别太乐观”，他看着小蛮从抑郁不振到欢呼雀跃，提醒她：“虽然性命无大碍，但是所处之地确实是大凶。”
小蛮一愣，收敛了一下笑容，絮絮说道：“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景云深邃眼眸中似喜似悲，柔光熠熠
只要活着，尽管相见遥遥无期，但至少还有一个盼头。
她蓦地想起一件事，问玉书：“既然封印已被破坏，那龙幽可不可以穿行过来？”
玉书眼神肃杀，说道：“这也是问题的关键之处，按理说封印破坏之时，龙幽的穿行之术应该再无限制，但日前我和青石师兄细研此洞，却发觉神魔之井另一端似已被新的力量所封印，而这种力量和我们当年封印时相比，确是……”
“确是霸道之极！”青石沉沉说道，他双目失明多年，但小蛮每次看向他心中总是一凛，那空洞眼神有着敏锐的洞察人心的力量，好像所有的谎言及秘密在这样凌厉眼光注视下就再无藏身之地。
他说：“我不认为火魔兽有此能力，它灵力虽高但是神智尚未开化，依旧混沌。封印者必定另有他人！”
一贫点头表示赞同，“我也隐约觉得，这像是有人蓄谋已久，而今蜀山地脉已完全闭合，想要一探究竟，难不成还真要从洞口跳下去？”
“当务之急，是要竭尽全力封印火魔兽！此乃上古邪魔，久了只怕它会冲破我们所设结界，若来人间，那岂止是一场腥风血雨？”太武缓缓道：“一贫师弟，五灵轮可还在那人手中？要麻烦你跑一趟北疆了。”
小蛮不解，她曾在天权宫中看到过，五灵轮是唯一能封印火魔兽的法宝，本是蜀山之物，又为何会流落他方？”
一贫微微颔首，“那人与我师父乃是莫逆之交，曾助蜀山良多，此番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草谷却淡淡看过小蛮一眼，说道：“封印结界还需你我加深巩固，一贫师弟不必亲自去了。这些事，交给晚辈去办亦可。”
一贫思索一下，终是应了：“也好，小蛮，你与景云去趟北疆，找一位隐士高人，五灵轮尚在他那里。”

当小蛮和景云动身前往北疆时，魔界沂江上，一条竹筏静静地顺水而下。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龙幽蓦地睁开了双眼，那一瞬，他眼里腾起了警惕的杀意，不过稍纵即逝，便涣散为虚弱的疲惫。
撑着身体坐起来，他感到了一阵强烈的头晕目眩，心中暗暗嘲笑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娇弱。
“你醒了？”身后，有人轻声问道。
龙幽转身，看到的是红姬的纤秀背影，她并没有回头，就那样坐着，静谧而美好，像是融入了周围薄雾淡渺的水色中。
江水无言流逝，龙幽又躺了下来，望着阴沉的天空。
“是你……救了我？”依稀记得最后一刻，他从城头跌落时，模糊中像是看到了她的脸。
“我终是放心不下，就赶来助你，可是，终究晚了，幽煞军几乎全军覆没，祭都也毁于战火……”
龙幽心里没由来的一阵烦躁，觉得红姬此举确是多余，本来不欲这样对她，开口却是极其的冷淡与隔阂：“公主何苦多此一举，就算公主亲自前来相助，也未见得就击退了那怪物，况且……”
这话似一把刀，狠狠插入红姬心中，她腾地站起来，冷冷一笑，神情如同千里冰雪
“不错，我是没有打败火魔兽，怎么？龙幽殿下是觉得我自作多情，倒宁愿死了？”
火魔兽！！！龙幽猛然坐起，心下澄明。难怪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多年前他于蜀山天权宫的藏书阁中，见过有关火魔兽的记载。他的心情又沉没了几分，看了看面若寒霜的红姬，再不言语。
“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你以为我只是为了救你？谁知道那怪物会不会一时兴起，灭掉夜叉族后长驱直下，我罗刹国也危在旦夕。”
龙幽苦笑一下，“难道公主以为能躲过？其他几国，只是按兵不动眼睁睁地看着我族灭亡！”他的语气渐渐变得凌厉，咬着牙说道：“当初神魔之井异动初始，我便派遣使官去一国国地游说，魔界如不达成统一战线，迟早会被逐一消灭。怎想他们一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徒，目光短浅，落井下石。好了，如今我夜叉族首先做了炮灰，也该轮到他们了！”
红姬想说的话被生生堵在心口，罗刹族不是没有回应，只是她父亲开出的对等条件十分苛刻，龙幽看了一眼就置于一边再也不提，此番她也是偷偷地带着自己的红姬军来夜叉国相助。
“好了，我知道父皇提的那些要求太过分了……我，我帮你复国就是。”红姬想起他在城墙上孤军作战的身影，心中忽觉愧疚，那股气瞬时消散的无隐无踪。
“复国……哪有那么容易……”龙幽语气哀伤，“想不到，夜叉族竟是亡于我之手……”
“亡不了！”不知从哪里冒出一股无畏的勇气，红姬自怀中拿出一张军机图，摊开铺于他面前，“如今，火魔兽的势力范围，只是祭都以北地区。”她纤细的手指在沂江划过，江水南行纵穿夜叉全境，转而又折向东。“这是两国分界线，沂江水深且宽，本来就是一道不错的天然屏障。我们现在随江东流，已出夜叉国境，前边不远就是朝阳川……”
朝阳川！龙幽眼神微微一动，那里，潜伏着幽煞军最后一支精锐力量，是以防万一而部署的军队。他脸色稍微缓和一下，认真听红姬分析目前的情形。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之间默默形成。
“话说回来，龙幽，怎么不见你那只老龟？”她垂眸问道
龙幽正在仔细研究地图，淡淡地应了句：“旺财？另有任务，自有它的去处。”

即便是初夏，北疆还是没有摆脱春寒。特别是在入了夜后，更觉得冷意斐然。
自从失去了燕云十六州的广阔疆土，中原王朝就再没有了往日睥睨天下的傲气，而是赤裸裸地暴露于北方少数民族铁蹄下。风从极北的北方吹来，草原苍茫茫一片，关山万里，浸透着苍远豪迈的深凉。
可是，忽然间，与周围肃穆的气氛极不协调的声音从一簇半人高的草丛中传出来，惊怒且打着颤抖
“死……死景云，落地的时候不找准地方，居然……居然连人带剑掉进水里……”
小蛮抱着双臂，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地从草中钻出来。
冷月已出至半山，映的她秀丽面容卓越多姿，就算生气也带着别样风采，娇俏可爱。
身后是一池碧水浅溏，被隐藏在郁郁草丛中，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
这是一个小山坡，坡下露出一片空地，小蛮看到，景云正在那里忙不迭地烧着火，也是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哪还有半点翩翩公子的身影？
自蜀山出发，两人御剑一路向北，却在这茫茫草原上空拿不准方向，天色渐晚，只好决定先在此露宿一宿，次日再寻胜州。
没想到这个笨蛋景云居然这样不靠谱，自半空起就莫名其妙持不住剑，就像瞅准了一般，双双掉入池塘中。
这简直就是故意的！小蛮越想越气愤，看到他半天都没有将火点起来，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很厉害吗？怎得半天都拿这火没有办法？”
景云转头看她，浓烟阵阵，他的脸早就被熏成了黑一道白一道，跟唱戏一般。
“你以为我什么都会？这地方这么潮湿，能点起火来才怪”
小蛮不信，不就是木头棒子点火的把戏，小孩子都会。就冲过去推开他，信心十足地开始自己生火。半个时辰后，景云瞅着她猫一般的大花脸，神情古怪，像是使劲忍着笑都憋出了内伤。
小蛮被烟灰呛够了，抹了一把脸，愤愤地瞪着他。
“很想笑是不是？”她朝着他扔过去一截烧枯的树枝，秀眉上扬，“没火我们就一起冻着好了！就知道跟你出来绝对没有好事！”
景云忍了忍笑意，捡起被她扔掉的火折子，眼光徘徊在她气急败坏的脸上，眼神变幻，语气促狭
“没奈何，看来我们只能如此过夜了！”
小蛮气的使劲跺跺脚，跑到一旁抱着头蹲下。景云沉沉叹口气，继续转身对付那堆残枝败叶
过了好一会，小蛮才听到了火燃烧的劈啪声，抬起头。
火光在景云眼瞳中收缩，渐渐化为柔和，他轻轻浅浅地笑着：“怎么？还不过来，衣服湿着不难受么”
月光清寒，在清晰之际的地方，恍如一梦的深情


胜州的得胜客栈算是有一些年头了，陈旧匾额上那几个朱红色的字在漠北粗犷风沙年复一年的侵蚀下已脱落殆尽，隐约还可以看出昔年室韦族鼎盛时所拥有的繁荣烟火气息。
虽然正逢兵连祸结的乱世，但是室韦人好酒，蒙古人更甚，于是这间小小的斜人柱也并不见得如何萧条，依旧人来人往，宾客如云。
珠玛正在店前的大瓷坛子边沽酒，里边客人催的紧，坛中所余烈酒不多，她有些着急地抬头，想寻得掌柜的踪影，余光扫及之处，她略微一怔，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一边。
迎面走过来一男一女，男子一身貂皮劲装，面容俊秀，眸若星辰，脸上带有温文尔雅的笑容，一看就有别于草原上那些威猛粗莽的汉子。而他身后的女孩子身着月白色狐皮轻裘，小巧玲珑，明眸皓齿，似颦似笑，似柔似媚。
珠玛张着嘴愣了半天，感觉这对璧人像是从天而降，沾不得半点凡间俗气。
“请问，贵地可是室韦族属地？可有一位叫做南宫煌的国师？”景云颔首彬彬有礼地问道
珠玛懂得一点汉语，但仍是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南宫……煌？”这个名字耳熟至极，她思索了片刻，方才想起来
“国师……你们要找的是南宫国师……？”
“正是，他如今在哪里隐居？”
“隐居？”珠玛笑起来，“他已经不问世事很久啦，至于他住的地方……”
她遥遥指向南边，“出了城，四十里地的草原，王后陵旁边，他就在那里。”

一顶小小的斜人柱前，小蛮半侧着头，有些闷闷地问道：“好歹也是室韦族的国师，住的地方紧挨着墓，而且还这样简陋，我有些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应该是什么，五花马千金裘？”迎着小蛮征询的目光，景云暖暖一笑，看看不远处的王后陵，“国师是随性的人，他既然决定在茫茫草原中独居，自然不会在乎那些功名利禄”
小蛮没有答话，半响，她抬眸望望夕阳下淡淡金色的原野，逆着光，景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其实我觉得，那位大哥哥……不，国师，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为什么要一个人守着室韦族王后的陵墓呢。”
应着阳光的色泽，南宫煌闪身从屋内走出，手里除了五灵轮，另有一个渡漆的长方形木匣。
他温和地笑着，“这便是五灵轮，含水、火、雷、风、土五灵，若使用恰当自有呼风唤雨之力，我现在就将摄灵法阵传授于你。”
景云神色平静，专心地记下运用法阵的诀窍。南宫煌很是赞叹他的悟性，随后问道：“你姓景，可是渝州人氏，景天是你什么人？”
景云眼底波澜微晃，答道：“晚辈正是渝州人，景天是我的曾曾祖父”
南宫煌嘴角笑意一顿，“看来，又是故人之后。”他将木匣递过来，“这是多年前，你的祖父赠与我的剑，在我这里也没有用，早就应该奉还了。”
景云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即便他心思沉稳，也不觉惊住。
一柄样式古朴的青色长剑，纹路飘飞，剑锋薄如蝉翼，看似连萧索寒冬都能劈开
这正是神界飞蓬佩剑、景天自魔尊重楼手中所得的上古镇妖剑
小蛮凑过来看，唏嘘不已，“国师大哥哥，这剑看起来就是神兵利器，你怎么舍得送给这个呆瓜！”
南宫煌唇角飞扬，“这本就是景家家传宝物，我才是借与之人，如今蜀山又遇劫变，我帮不上什么忙了，只能将五灵轮与镇妖剑如数奉还，望你们善加利用，早日封印火魔兽。”
景云颔首，“晚辈，晚辈谢过国师了，定不负所望。”
南宫煌仰首闭目，转过身面对王后陵。
“莫称自己是晚辈，我……只不过，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执念太深，终究是……放不开罢了。你们，走吧……”
众生皆苦，苦为情，情为困。爱恨离别，看破的，化开的，最终都归于那条叫做孤寂的河流
夕阳渐沉，小蛮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落日余晖中，那个破碎苍凉的背影依旧无言伫立。


蜀山，天玑宫
海棠夫人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满面惊色，“你说什么？他……他还活着？！”
一贫面色凝重，说：“这并非妄语，先前那只从魔界穿行而来的乌龟所示的幻境中，确确实实就是他。”
“乌龟……幻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海棠摇头，“我被你说糊涂了”
一贫解释道：“前日，云凡于三皇台一角发现了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龟壳都被烤焦，已是奄奄一息，幸亏草谷师姐施救及时，才算脱离了危险。它自称为龟丞相，有念取旧事的特殊技能，我们也是从它念力凝聚的幻象中看到魔界遭邪火吞噬的场面，而控制火魔兽的，正是……”
“不可能！？当年锁妖塔中，你不是已经将他斩于剑下吗？这是你亲口说的……”
一贫阖目，脸上有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只刺了他一剑，从心口刺过去……但想起忆如……就没有忍心刺下第二剑……”
海棠夫人颓然坐下，口中喃喃：“这么说……你将他留在锁妖塔中自生自灭，后来锁妖塔倒了，他却活了下来……晰儿，他并没有死……可是，可是忆如直到离世前都以为他死了，她当时万念俱灰，若不是怀着小蛮，早就…早就……”
“我也是不知道，怎想他居然活了下来，而且这些年蛰伏在神魔之井，机缘巧合之下放了火魔兽，吸尽魔界煞气，已经……已经异变为一个嗜血狂魔”，一贫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
“如今怎么办？小蛮喜欢的那个人，龙幽，他是否无恙？”
一贫叹了口气，“活是活着，可是目前音讯全无，龟丞相恢复一些，再利用念力寻寻吧。”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等小蛮从北疆取了五灵轮回来，即刻就要封印火魔兽，解决了它，再来收拾韩仲晰这个心腹大患！”
海棠夫人脸色苍白，猛然起身拽住一贫的袖口，“你是要小蛮亲自去封印火魔兽，是不是？她可是忆如唯一的女儿，你的亲外孙女！！！”
一贫静静地看着她，不可置否
眼泪夺眶而出，海棠夫人情绪瞬间失去控制，手指颤微微地指向她守候了很多年的男人，“又是女娲族的职责，对不对？我就知道，又是为了拯救苍生天下的责任！这么多年了，你都忘了，都忘了她们是怎么死的，需要我提醒吗？……灵儿为了苗疆，月如为了你……韩仲晰和忆如情投意合，却被你杀了，害她伤心欲绝而死，现在，现在终于轮到小蛮了，是不是？李逍遥，你好狠的心！！！”
一贫惨白着脸愕然望着海棠夫人少有的情绪激动的脸，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似又恢复了理智，一抹清光在她的眼底浮现。
“小蛮是我亲手带大的，从她在襁褓中我就想过，纵使这一生平平淡淡，也好过去履行什么职责而早早就失了性命。这些年我看着她们一个个离去，看着你借酒浇愁日日颓废，我再也不想看到了……再也不想。封印之事，你考虑考虑其他人，小蛮，就让她好好活下去吧”
说罢，就欲出门离开，留下一贫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神色惆怅
正在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来，悦耳动听
“外公，我回来啦！你不知道那个臭景云说我会被蒙古人掳走做压寨夫人死活都不让我在胜州多待饭都没吃就连夜赶回蜀山……”
一贫淡淡道：“先不要让她知道韩仲晰的事。”刚说完，小蛮就冲了进来


小蛮冲了进来，还未看到一贫，便首先瞧见了海棠夫人，于是惊喜叫道：“师父，你怎么也在这里？”
海棠倒是习惯了小蛮的咋咋呼呼，慌忙藏好了自己紊乱不安的心思，慈爱地摸摸她的头
“我与你外公有些事要谈，你这是……刚从北疆回来，风尘仆仆的，累坏了吧。”
周遭气氛仍然有些怪异，小蛮留意一瞥，眼前多日没见的师父依旧是风华绝代，潜静从容，但是，还是有那么一点凌厉的情绪遗留在外。
她转头不满地看看一贫，“外公，又是你惹恼了师父？”
一贫无奈低语：“我哪里敢……”说罢还不动声色地瞅了海棠夫人一眼
小蛮眼中狡黠，若有所思地轮番看了他们片刻，正在这时，玉书卷帘而进，向海棠夫人微微行一礼，对着一贫说道：“师兄，那只……嗯，龟丞相已然恢复灵力，掌门师兄故来请你过去。”
小蛮诧异：“龟丞相？你是说旺财，它怎么会来这里，那龙幽呢？”
玉书笑意盎然，将目光转至小蛮脸上，淡淡说道：“莫急，有了龟丞相，你的心上人自是很快就能见到了。不过……师兄，依我看这事基本上也可以定下了。”
一贫蹙眉，“又是那事，我和草谷师姐的态度还不够明确？”
玉书笑道：“这事我们做不了主，不过正好今天海棠夫人也在，我就明说吧，夫人可否应了小蛮和龙幽的亲事？”
小蛮听闻，霎时愣了，海棠夫人微一沉吟，问道：“为何如此突然，况且龙幽尚在魔界，如何能与小蛮成亲？”
“目前自是不能，可是龟丞相自魔界带回火魔兽境况的同时，也带来了夜叉王族求亲书，亦是龙幽亲笔。”
“慢着，慢着！玉小书，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好不好？”这才反应过来，小蛮按下慌乱的心跳，焦急问道
玉书悄然浅笑：“怎么？你不信，待会自己去看信就是。我说师兄，当年是龙幽没有办法才离开，如今机会大好，等火魔兽一事解决，就让小蛮……”
“不行！绝对不行！小蛮万万不可以嫁入魔界，这……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不等玉书说完，一贫就决然打断他，神情严厉
小蛮气结道：“外公！！！我的婚事……不许你乱做主”
一贫动怒：“什么许不许的，人魔相恋，能有什么好下场！当年你母亲……”
看到海棠夫人的表情后，他蓦地噤声，只是沉沉叹了口气
“我不管娘当年如何，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我又能再见到龙幽，他既然提亲了，我……我……”小蛮脸色绯红，眼中笑意隐现
海棠夫人缓缓说道：“既然玉书真人亲代高徒求亲，此事我允了，等到诸事完毕，便着手准备结亲之事。”
小蛮心间喜悦。开口却是女儿家的万般羞涩：“师父，人家……人家还没有想好……你就答应下来了，我……“
玉书笑道：“如此，我先代龙幽谢过夫人。”
一贫有些气恼，这两人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重重咳嗽几声，说道：“定下了？这么随便？我好歹也是这丫头的外公，婚姻大事为何不能由我说了算？”
“小蛮自小便是由我抚养长大，你说，我能不能替你做主？”海棠夫人淡淡反问
一贫看状是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她，就急急转向玉书：“聘礼呢？请问令高徒现在在哪，何时来迎娶小蛮？”
玉书有些尴尬，“师兄怎会在意聘礼？重要的是心意……”
“那么，景云怎么办？草谷师姐都向景家提过亲了，怎能反复？”
“景云！”小蛮呼吸一窒，心头喜悦如烟花耀目一般，绚丽绽放，短暂片刻后又骤然归于沉寂

璇光殿中，小蛮终于见到了’面目全非’的龟丞相，以及那封它拼死带回的求亲信，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唯有短短数句，却是言简意赅，一目了然
“凤兮凤兮非无凰，山重水阔不可量。梧桐结阴在朝阳，濯羽弱水鸣高翔”
小蛮心中霎时便如蔷薇盛放，莞尔一笑，她自是明白，这凤求凰的意义，心中不是没有感动，可是，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人，那个人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姿态，会让她感到如此彷徨，让她觉得，自己对龙幽的心意再不似从前般坚定不移，而且更可怕的是，她居然会对他心存依赖……
“不能这样！”小蛮使劲甩甩头，想把他从心底甩出去。
踟蹰间，她正巧看到，景云随草谷走了进来，很意外地，这一次，他只是不带任何表情地淡淡扫过她手中的信纸一眼，目光清冷如斯。
小蛮一怔，一种冰冷的感觉涌向心头，不过两日，不过两日而已，自从魔界王族向她求亲的消息不胫而走，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景云。
拿着龙幽亲笔书信的手在微微颤抖，小蛮忽然很想向他解释清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心中失落无比。
正在这时，太武真人缓缓说道：“如今五灵轮已然拿到，须得尽快封印火魔兽。”他皱眉掠过站在远处的小蛮，停顿一下又说：“此事，便交予姜云凡和…景云二人，详细情况青石师弟自会告知，你们做好准备便是。”
青石继而说：“据龟丞相情报，火魔兽仍占据魔界祭都，与罗刹国以沂江为界相峙，我们需设法从背后突袭，虽然此举有些不大光彩，但是妖兽力量骇人，即便偷袭也不见得能有十足把握。”
云凡问道：“师叔曾提过，驾驭火魔兽的另有其人，不知是否应该先……”
青石空洞的眼神看向一贫，“先解决了火魔兽再说，那人……还是要一贫师兄亲自……”
他的话别有意味，一贫朝他摆摆手，继续无言喝酒。
小蛮不等青石再度说话，咬咬唇走上前去，问：“太武爷爷，这次为什么不让我去。”
太武花白眉心紧起，淡淡说道：“龙师侄既然已提亲，你在人界安稳等待便是，魔界凶险，就不要去了。”
小蛮不依，“既是凶险，我担心龙幽又怎能安稳待在人界？”她强忍住去看景云的冲动，说道：“太武爷爷答应我吧，不然，我自是有办法跟随他们去魔界。”
一贫气道：“小蛮你怎敢如此和长辈讲话！”太武却摇头制止了他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一贫师弟和草谷师妹暂且留下，其余人都先下去吧”


冷雨如星，遮断暮空，相隔不远的夜色下，小蛮捕捉到了那个清俊的身影，身如飘羽，孤单零落，她的心骤然紧缩，脚步停滞不前。
像是感觉到了她，景云默默转身，隔着绵绵不绝的雨丝，他身上淡淡如许的药香，沁人心扉。咫尺相对，他们却只有无言凝视。
半响，小蛮感到景云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于是低头轻轻说道：“我……只是……”
景云唇角淡噙一丝微笑，神色平静，却掺杂了别样的凄楚：“无妨，我原本…就没有对你许下过任何诺言，你不必，不必解释什么。”
小蛮只觉得心中百味陈杂，不错，纵然承诺薄如纸，他都没有向她期许过什么，过去没有，现在不会，未来亦不可能。
满身萧索，她却倔强地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是该说清楚一切的时候了.
仍旧是温文如玉的笑容，但是掩盖不住满目的痛楚与苦涩，他深深望着小蛮，欲言又止
“这些日子，谢谢你……”小蛮慢慢说道：“谢谢你，陪我走过那么多地方，帮助我，保护我。”她侧首垂眸，“魔界，我和小姜，我们两人去就足够，你助我良多，这次就留在蜀山，不用再去以身犯险了。”
她迟迟听不到他的回应，心中寡然失**转身离去
景云诧异，看到风雨飘摇中的她柔弱无助的样子，心中一痛，再也顾不上其他，伸出手臂将小蛮拉住，随即带入怀中。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不动，小蛮心中深埋的悲伤再也无法抑制，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她没顶卷入，所有缱绻思念支离破碎，她抵在景云被雨水淋湿的肩头，庆幸他的怀抱却温暖深深，让她沉溺在其中无法逃离。
“丫头，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的话，带着些许执着和忧伤，蔓延至心头，又是那样的悲凉和酸楚


小蛮竭力压住心中的悲哀，想退出他的怀抱，不想景云手臂力道加重，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他温热的呼吸，丝丝萦绕在耳畔。
“只要你……只要你一句话，我愿意摒弃所有，这一次，我不想放弃。”
他轻轻松开小蛮，抬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泪，唇角微扬
“丫头，忘了他……我来陪你一生一世，好么？”
一生一世……脉脉情语中，小蛮无端地想起了曾经醉心炼制的情蛊，蛊之终用，便是追求一生一世相守不弃，如今，她想要的结果就在眼前，又如此令人心悸。
纵然心中悲喜交集，她仍旧挣脱他的怀抱，踉跄着退后几步。
“忘不了……那样刻骨铭心，我怎能忘记？”她盯着他光影轻摇的眼眸，用略带死寂的语气一字一句说道：“这一生我都是认定了他，认定了，就不会再变。你，不要对我那么好，因为……我……已经不配……”
这些话，如针刺一般戳入景云心中，刹时血光潋滟，他眸中柔光一窒，沙哑问道：“相处许久，难道你对我，竟无半点感觉？”
小蛮身体不由得晃了晃，低声说：“有，我非草木，怎么会没有感觉，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放弃对他的感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景云，你何苦画地为牢？”
景云脸色煞白，应着雨意，深深凝视着她
小蛮觉得心脏在沉重艰难地跳动，抑制着如潮的感情不让它吞噬最后的理智
“我……会选择他……永远都会选择他……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被淅沥的雨声掩盖。
夜风刺骨，阴雨绵绵，小蛮看着一天雪水漫空笼罩，错错落落地映入景云眼中，迷茫空洞
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忽然如细丝般抽过，痛到不能自己，与他眼中渗出的层层哀伤血肉交融。
“对……对不起，我……”
惨淡一笑，盈满了苦涩，景云眸底深沉，带着千丝万缕的遗憾与不舍，黯然开口：
“不要说对不起，你何曾对不起我？若如此，是我唐突了”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滤过小蛮润湿的发梢，她的眼中尽是别人的身影，固执停伫不肯离去
“……安心留在这里，他会回来的。”
景云说完，默然转身离去，小蛮久久望着他修长的身形渐渐消失在萧瑟雨中，那一瞬间，喜与悲，爱与嗔，都无声无息地化作重重叠叠的万水千山，滞留在中间，再也无法化解
雨太大，空蒙远处，他没有来得及看见，小蛮，早已是泪流满面。


龙幽微微叹气，多少有些不大情愿，但是碍于她的恩泽和目前局势，只能随侍从下去
绿萝厅是座依山而建的半月形建筑，精美绝伦，又不失大气豪放，很符合她的气质。龙幽走进房间，看到红姬一身戎装，风尘仆仆似刚从远方归来
她掩不住关切的神情，问道：“你的伤还未痊愈，跑去山顶吹什么风？”
龙幽淡淡笑道：“劳烦公主挂心了，已无大碍。”
红姬对她的客气很是不满，秀眉一挑，“怎么，住在这里不习惯，还是手下人照顾不周？”
“都不是，清苑宫本就是公主行宫，龙幽据此已是心下愧疚，实不敢再有其他奢求。”
“哦？”红姬深眸一细，“看来你还是很拘束，一点都不乐意放开呢。呵，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万般不想留在这里，但是为了复国大计，忍忍吧！”
龙幽在她身畔沉默片刻，眼底带过一丝清矍的痕迹，悄然深长
“公主大恩，永世难忘，自然不敢有任何怨怼，如今我只想早日收复祭都，心中不免焦急，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她无奈地摇摇头，“算了，眼下不跟你吵，我从王都带回这个，你看！”
龙幽不解：“你让我看什么？”
红姬浅笑盈盈，纤腰摆动，双手轻佛旋转，他这才看清，她的腰间束着一抹紫菱绶带，清韵中带着几分仙气，衬得她更加翩缱妖娆，楚楚动人
“这是……”
“九天玄女灵飞大绶，天界宝物”
“云顶天宫之物，又怎会流落魔界？”
红姬嘴角淡淡一扬：“据说九天玄女曾向轩辕氏传授三宫五意阴阳之略，以求打败九黎族蚩尤氏，这宝贝辗转几何，如今作为我的嫁妆……”
“嫁妆？！”龙幽大吃一惊
“怎么，我配不上它？”她轻描淡写地问道
龙幽眉宇间隐去几丝笑意，低语道：“不，不是。公主气韵……优雅，自是能配的上如此高贵的嫁妆”
“诡辨！”似是怀疑这话的真实性，红姬嘟嘟嘴，“重点不在这里，我千里迢迢从王都取回它，是想助你聚集灵力，以便和龟丞相联络！”
不曾想她会说这样的话，龙幽渭然抬头，迎上那双温柔淡定的目光，忽而醒悟
“公主，不用此物……我……”
“你的伤未好，就不要整天挖空心思汲取念力了，雪峰正是朝阳川灵力旺盛之处，我们即刻便去”
龙幽眉目不动，冷冷说道：“不劳公主挂心，此事我自有分寸。日前已和旺财取得联系，蜀山那边也将遣人前来魔界，欲从火魔兽背后突袭，前后夹击，必能灭了此妖兽”
红姬有些失望，轻叹口气，自嘲一笑：“看来又是我一厢情愿了。突袭？前后夹击？能有几成把握？”
“几成把握尚不敢妄定，”龙幽绕过她，指向悬挂在白壁墙面上的军机图，眼神闪现锐利光泽，湛然若神，“蜀山七圣已有对策，目前我们可以在沂江沿岸……”
绿萝厅中一番长谈，形势已渐渐明朗，机锋谋略如同利刃一般，划开雾气弥漫的江水彼岸，大战在即。

岳池碧水清幽，阳光透亮如水，云影疏淡
小蛮沿着山壁拾阶而下，郁郁寡欢，脑海中仍是几日前那个冷雨潇潇的夜晚，以及他落寞冷寂的背影
“咳咳，丫头……”
抬起头，她看到一贫正在眼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外公……”
一贫叹口气，说道：“丫头，你真的想好了？三皇台那边已经准备妥当”
小蛮默默点头，盯着脚下暗灰的影子，不发一言
“那夜太武师兄同我和草谷师姐商量后，决定要云凡和你一起前往魔界，替下景云，不曾想景云那傻小子于雨中璇光殿外跪一夜，只求和你同去……”
“什么？！”小蛮诧异万分，“他居然在雨里跪了一夜”
一贫无奈摇头，叹道：“此情此景，怎容我们拒绝？小蛮，你须得想清楚，龙幽和景云……终究要有一个选择。”
“……外公，我不想，不想和他一起去魔界，如今我们已经形同陌路……他也不会再理我……”
“不想理你？又怎能在大雨中挨着，苦苦求掌门师兄呢？唉，景云修为品行，我和草谷师姐自是十分喜欢，让他陪你去，我想你师父若是知道，心中想必也会安心一些。”
“师父，回苗疆了？”
一贫摇摇酒壶，微带歉疚地说：“是我设法让她离开的，她若在这里，定是不能让你犯险。丫头，外公知道对不起你，但是，女娲后人的责任必须恪守，火魔兽危及人魔两界，此事，我万万不能庇护。”
小蛮眼中微酸，轻声道：“这样也好，我正愁怎么和师父说，外公……如果我不能回来……”
“谁说非要以命封印？见机行事。外公在人间等你回来”
三皇台上，众人望着一贫和小蛮走过来，气氛肃穆
“可准备好了？为何一脸恹恹的表情？”凌音有些责备地看了一贫一眼，“师兄，你不会又是责备了她吧！”
一贫未应，对太武说道：“掌门师兄，小蛮已到，可以开始了”
太武点头说道：“如此甚好，仔细思忖之下，神魔之井另一边的封印，我们必须设阵打破，云凡若能助一臂之力，未尝不好。小蛮，如今之计，唯能靠你和景云入魔界一探了。”
湛蓝长衫，掀起眸中晴川明波，景云静静而立，一如既往地温文尔雅
小蛮按住暗波起伏的心绪，仿佛中了蛊一般定定凝望着他，七圣后来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情深不悔，生死相依。她心中突然没由来的一阵怅然，前方路途未知，他这样拼死相护，会不会……
敛住心思没敢再想下去，正在这时，听到青石说：“……龙幽已做好万全准备，若顺利，便可与其会师沂江，切记，一切保命为先！”
像是心有灵犀，景云回头，看到小蛮正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眼中徘徊的情绪他如何会不懂？蓦然心疼，却只能在唇边生出一丝涩楚的微笑
“准备好了便过来吧”太武真人慢慢说道。七圣和姜云凡围坐于封印洞口，开始布咒
黄昏悄然而至，天边霞光万道，将身影拖屹骤长
“小蛮，一切平安，我等你回来”云凡轻轻说道
她向他报以宽心的一笑，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就见洞口金光大盛，遮住了云凡面容。刹那间，小蛮只觉得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吸进洞中，冥冥之中感受不到任何生气，唯有一只温暖的手，紧紧地攥住她，再也不欲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