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授权：

单面湮尘
乔倾天下 8
引用 柳虚颜莹 (2823楼)
嗯，很喜欢楼主的这篇文，虽然瓦是潜水党，但一直都在看的~~~ 想申请转载到疏影清浅吧去，不知道可不可以？
可以的啊~能被转载是我的荣幸呢
2011-11-17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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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文之前先放个简介吧：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爱情是讲缘分的。只是，一段爱情里的缘分，除了两情相悦以外，或许还掺杂着时间这个必要因素。不然，又怎会有那么多人说，总是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或者，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有时候，当你遇到时间时，却没有了缘分。而当你有了缘分时，却与他相遇在了错误的时间。
就在小乔以为她注定要孤独一生时，命运，却将她与周瑜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幸福翩然而至，甜蜜却也暗藏危机。一把琴、一首曲、一块小小的玉石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死亡、杀戮、征战、与暗处敌人无止尽的斗争，无一不让她身心俱疲。好在还有他的陪伴，能在寒冷中给她一丝慰藉。可最后的最后，连他也要离她而去吗……且看小乔一介女子，如何指点江山，协助夫君乱世称雄！


　　【第一章】司马先生
我睡的正香，忽地却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睁开眼，便瞧见婉清那张略带焦急的脸。她急急推我：“二小圌姐！该起来了！”
我揉圌揉困倦的双眼，不情愿地坐起身来，一边嘟囔着一边迷迷糊糊地更圌衣。屋中的油灯忽明忽灭，晃得我一阵阵犯困，我打着呵欠看着窗外浓浓的黑圌暗，心下诧异，嘟囔道：“婉清，现在几时了？”
“寅时刚过。”
寅时刚过？难怪这天还黑的这么浓重！婉清这丫头，叫早叫的倒是殷勤！我略带责备地问她：“今日怎么叫的这么早？”
她一边替我更圌衣一边答道：“老圌爷给二位小圌姐新请了一位先生，叫小圌姐们早早起来去迎呢。”
又请了一位先生？我心里嘀咕，这前一位先生才刚走不久，爹怎就又请了一位来？乔家虽说不上落魄，可也绝不是什么大贾。娘去世的早，这些年来爹是既主内又主外，虽说也是勤俭持家，可花在给我和姐姐请先生上得钱财却占了大半。而爹又极挑剔，光是教琴的先生就请了不下五位。这一回，不知又是哪个有本事的先生被爹请来了。
我匆匆用过早饭便往前厅走，边走边揣测着新来的先生会是个怎样的人。年纪多大、教些什么，是翩翩儒雅还是刚烈耿直，是性度恢弘还是教律严苛。虽说见得先生也多了，可我却不知为何独独对这一位充满好奇，加上爹又特别关照，这位先生就更像是尚未揭开面纱的神秘珍宝，让我忍不住想要一窥究竟。
来到前厅，就见爹正背着手在门口来回地踱着步，我屈膝对他行礼：“女儿给爹请早了。”
“嗯，早，快进去坐着吧。”爹红光满面，看样子心情不错。
我步进前厅，就见姐姐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好了，面前的矮几上还早早地摆好了一架琴。姐姐冲我笑笑，拍了拍身边的软垫，示意我在她旁边坐下。我刚坐定，爹便前往门口迎接先生了。我和姐姐只好耐心等待，不时耳语几句，聊解寂寞。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往院中看去，却还是不见先生的影子。
“爹这回请的先生，架子可真是够大的。”我心中不满，低声对姐姐道。
“架子大也得有架子大的资本，以前从没见爹如此重视过哪位先生，想这先生是爹费了一番功夫才请回来的，”姐姐的兴圌奋之情溢于言表，语气里也带着十足的期待：“我想他应是位有本事的先生。”
“再有本事，也不能让人家等这么久吧。”
“你呀！”姐姐捏我，“才半个时辰就坐不住啦？”
我撅了撅嘴，向姐姐表示抗圌议。说起来，姐姐与我天还没亮便坐在这里等他，一直等到旭日东升的时候他还没来，这不是架子大又是什么？我坐的腿脚发圌麻，满肚子牢骚，可也是没法儿，只得耐心等着。又坐了快半个时辰，院里才总算是有了动静。
“子曦兄！乔某可算是把你等来了，有失远迎！快请！”爹的声音远远传来，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还礼道：“某来此途中遇事耽搁，还望伯瞻兄见谅。”
从这声音听来，他似乎与爹年纪相仿，而爹对他的称呼又显得格外亲圌热，二人圌大概是老相识了。我和姐姐相互看看，都在猜测着他的样貌性格。爹与他寒暄一阵，吩咐下人妥善安置他的行囊后，便与他一前一后步入前厅里来。这一眼见他，却叫我吃了一惊。他的容貌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高大魁梧，皮肤黝圌黑，样貌看起来比爹年轻些，却有不输于爹的沉稳老练。虽像个习武之人，但他穿的却甚是儒雅，一袭青衫配饰翡翠宝剑，优雅却又不乏洒脱。晌午的细碎阳光透过门缝透射圌进来，又给他的五官染上了些威严。这样的气场让我不得不对他肃然起敬，单从面相和气质上来看，他已然是不同寻常，却不知他的性格与见识又是如何。

　　爹眉眼含笑地向我和姐姐介绍道：“莹儿，霜儿，还不快见过司马先生。”
“见过司马先生。”我和姐姐急忙起身向他施礼。
“先生二字担待不起，某恐才疏学浅，教不了二位小圌姐。”他沉声答道。
未料到他的回答竟是如此，我和姐姐一时都不知该如何言语。他这算是先给我们浇一盆冷水，让我们不要抱太大希望？爹辛辛苦苦把他请来，定是觉得他非同一般。如今他却又说自己才疏学浅，难道是心不甘情不愿，碍于与爹的交情才不得已前来？再看爹，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愠色，只淡淡一笑道：“子曦才德兼备，乔某再清楚不过，未想多年不见竟还是谦逊至此。至于教不教的了，不试试怎知道。”
司马先生拱手道：“伯瞻兄谬赞了！不过，今日既已来了，那便请二位小圌姐先弹上一曲吧。”
我这才明白矮几上为何早早就摆好了一架琴，原来是要试试我们的功底。我和姐姐相视一笑，要弹琴自然是信手拈来，毕竟这十几年的练习也不是白费的。姐姐搬过琴来，正了正身位，柔圌软修圌长的玉手一抚琴弦，便是一首情深意切的《高山流水》。曲毕，爹听得是眉开眼笑，可司马先生脸上却无半点惊喜之色。
“大小圌姐的指法风姿确实上乘。”一句评价不温不火，姐姐无奈，也只能是轻笑不语。
轮到我，我便心生一计，既然你要试我，那我便也试你一试。我闭眼抚琴，指法早已烂熟于心。轻捻慢拨，曲中音符便像是流水一般淌泄而出，急急徐徐，时而似泉水叮咚，淙淙汨汨，清脆悦耳；时而似一泓深潭，万籁俱寂，波澜不惊；又似置身山涧，而身旁飞湍瀑流，落千丈深渊，气势磅礴，慑人心魄。每弹奏起这首曲子，脑海便浮现出当年情景，时光之河涓圌涓流淌，卷携着过往片段阵阵敲击我的心房，而指间音符又似针线，将这些片段一一串起。玉壶光转，旧人旧影旧景斑驳，恍然如梦。一曲终了，院中流水依旧潺圌潺，心中的湖泊与涧泉却忽如止水，轻轻圌抚住琴弦，不觉眼眶竟已湿圌润。
“敢问二小圌姐此曲何名？”司马先生虽仍旧是一副淡然神态，但我听他语调急切，猜测他许是对我的琴技多了几分好奇与赞赏。
“回先生，此曲名为长相思。”我带着一丝顽皮的笑容看着他。
“某未曾听过此曲，不知二小圌姐可否不吝赐教？”
呵！他方才还是高高在上，神情淡漠，这下又不耻下问，辞尊居卑。此等能屈能伸，不矜不伐的气度，也称得上是堂堂正正，为人师表。我心底里佩服，不禁对他多了一分好感，颔首答道：“此曲是小女子自己所作，并非从别处学来的，先生自然是没有听过。”
“噢，如此。”他眯了眯眼，坐直身圌子问道：“另有一问，某若今日执意不肯收你二人为徒，你当如何？”
这司马先生不知是诚心为难我们，还是有圌意让爹下不来台，怎就又问出个这样的问题。我和姐姐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等着爹来打圆场。可爹却只顾低头饮茶，似是什么也没听到。
姐姐见爹无意回答，只好先接下这一招：“先生若是执意不肯，我们又怎敢左右先生意愿。只是先生车马劳顿至此，听我姊妹二人讲话弹琴，才不过寥寥数言，简单两曲罢了。以此为据便不肯要我们，岂不是过于武断？还恳圌请先生在府上多住些时日，细细检验我二人水准究竟如何，到时再做决断也不迟。”
我分辨不出姐姐答的是好是坏，只看着司马先生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他呷了口茶，扭过头来又问我：“不知二小圌姐又当如何？”
“方才听到父亲安排下人们安置先生行囊，说明先生要在府上久住，先生说此话时父亲更是不急不徐地静观其变。依父亲的性格，若是先生不肯收我们，父亲恐怕早要出言相劝了。既然父亲未有表态，那想来先生恐怕早已答应此事了。”我照实回答，至于后面猜的对不对，心里也是没有底。
司马先生听罢突然大笑起来，将茶杯往几上一拍，抬手指着我和姐姐道：“伯瞻兄之二女果不一般！你二人我司马辰今日算是收定了！”
我和姐姐松了口气，爹见状也笑逐颜开，捋着胡须谦虚道：“小女不才，让子曦兄见笑了。”虽是这么说，可爹的脸上却带着几分自豪，“不过，我对我这两个宝贝女儿，平时可没少费心，今日她二人的表现也还算是没让我失望。子曦兄，以后她俩我可就全拜托给你了，你定要将你那满腹经纶都授予她俩，才不枉我乔某一番苦心啊！”
拜过了先生，我和姐姐便开始跟着他学习。相处几日之后，我才渐渐对先生有所了解，也更加钦佩起他来。司马先生与爹是故交，既好文曲，又自幼习武，不仅胸怀天下，更是胆识过人。以他的才德，若是投靠名主，必能成就一番事业。然而他却并不好为人臣，这才答应爹来做我和姐姐的先生。
司马先生不仅要求我们读史籍与兵书，还时常为我们分析天下形势。我虽听得模糊，但每日如此，竟也觉得自己多了几分俯瞰天下苍圌生的豪气。我和姐姐除了每日都要早起半个时辰听先生讲习乐理、抚琴以外，还要跟着先生练剑骑马。胳膊粗细的铁剑我想要举起来都吃力，更别提舞出招式了。而想要跨上一人多高的高头大马，对于我来说就更加困难。开始几日我还甚有兴趣，可等新鲜劲一过，便只剩下劳累。这些虽说并不是女儿家应该学的，但我却从不抱怨，仿佛料定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这些技艺都将会在某日派上用场。

　　还好他没有转身便走，只是语气里带了些慌张：“姑娘怎这般紧张？我并无恶意，只是怕姑娘着凉，想帮姑娘拿身干净衣服。”
我急忙改口：“不……公子误会了……我……”可心中设想好的回答说出口来却是处处露怯，结结巴巴。我不由得咬紧了唇，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轻笑一声，微微上扬的唇角映在这初夏温暖却并不炙热的阳光里，投射圌出好看的阴影，稍稍眯起的狭长的双目中带着疑问：“那…姑娘这算是答应了？”
我点点头，再不敢看他。
“姑娘别担心，这附近偏僻，不会有人看到的。即便是有生人来了，还有我在外挡驾，姑娘尽管进去换便是。”他一眼便看穿我的心事，笑着给我拍胸圌脯保证，又善意地提醒道：“姑娘快去换吧，这湿衣服穿久了可对身圌子不好。”
我虽与他素昧平生，全然不知他什么来头，却不知怎得对他生了一百个信任。他既向我保证，我也不好再扭圌捏，加上这湿衣服着实穿的我难受，我也便不管他什么自重矜持的礼节，决心先换下衣服再说。
匆匆换好衣服出来，就见他像个护卫般一本正经地背对着草棚等我，我轻声唤他：“公子？”
“姑娘可是换好了？”他头也不扭地问我。
“嗯，好了。”
他这才转过身来，灼灼的眼神看得我脸直发烫，“姑娘穿这身衣服正好。”
“嗯，刚好合身，公子有心了。”我慌忙答道。
“不仅是合身，”他话说一半，含笑看我，我等待着他的下文，他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又道：“姑娘换下的湿衣服交给我吧，扔了不好，带回去想必也没法交待。”
他真是周到体贴，连我担忧些什么都看在眼里。我羞怯地把湿衣服递给他，又指着身上穿的这件问他：“公子，这身衣服何时还你？”
“不必还了，就当是送给姑娘了。”他笑了笑，又似是怕我误会一般地解释道：“我家中没有姊妹，衣服是我刚才想办法买的，姑娘就算是还我了，也没人能穿。”
“那……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给公子。”我晕晕乎乎，也不知怎的就说了这么句话出来
“哦？”他扬眉，“不知姑娘要送什么？”
他问起，我才觉得尴尬，如今我寄居亲戚家中，并未有什么贵重东西可送。可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总不能食言吧？我想了想，只好说道：“明日午时，我会在湖边亭子里等公子，公子来了便知。”我飞快地说完，只觉得脸烫。
“好，”他笑着点头答应，“我送姑娘回家吧。”
后来他是怎么把我送回的家，我早己记不得，只记得那一路走的无比漫长。我心里满满的全是关于他的画面，他好看的五官、带着关怀的语调，他温暖的笑容、飞扬的衣摆，甚至是他翻身上马时轻拂过我面颊的那阵温热的风，都无一不令我怦然心动。他不时问我几个问题，我却是答非所问，他看出我的窘态，却并不点破，只是朝着我微笑。我抬头看进他的眼眸，竟觉得他看我的眼光里满是怜爱。还未送我到门口，他便朝我抱拳道：“我还有急事要办，就送姑娘到这里吧，明日午时见。”
“公子……”我垂下头来，扭圌捏着低声唤他，可他却未听到我的呼唤，扬鞭策马，如风一般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之中。不知怎的，我心头竟涌起一阵酸涩，蓦地怅然若失。
就是因为我没有说出口的那一声“再见”，竟就让我们永远不能相见吗？明日，说起来不过咫尺，可我却足足等了他八年……
次日午时，我如约去凉亭里等他。可到那儿时，却只看到我前一日碰到水里的那把琴孤零零地摆在亭子中圌央，琴下压着一封信和一块玉珏。我四下环顾，既未看到他熟悉的身影，也未看到他那匹黑焰般的骏马。我知是他失约，心下失落，只好展信：
有美圌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听之抚琴兮，慰我惆怅；未敢言兮，教我彷徨；
昨日见许兮，与佳期张；时不可兮，断我肝肠；
目渺渺兮诉别，借瑶琴兮奏我离殇；
遥相兮婵媛，登高兮惩望；忡忡忧思兮，吹参差兮目琳琅；
将美玉兮遗之，愿佳思兮佩之霓裳；
汀兰兮筑室，葺之兮椒芳；钟鼓乐之兮，结连理兮为鸳鸯；
凰兮凰兮莫哀伤，心交通兮再遇相将！
肯待凤兮归故乡，偕缘交圌颈共翱翔？
这信中一字一句，字字皆如深及骨髓，言之切切，句句皆似发自肺腑。我不知他每日都来听我弹琴，更不知他竟爱我至此。这轻柔的布帛被我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反反复复，直到泪水将那遒劲有力的字体打湿，殷成一片伤心的深潭。世间之事，为何总是让人心痛至此？我与他，不过才刚遇见，怎就要从此别离？我恍然失神，指尖轻轻拂过琴弦，沾了不舍的音符跃出，竟是那首我作给母亲的《长相思》。
母亲临终前曾对我说，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为你而来，那是你们用三世的赎罪换来的缘分，即使是错过了，那也是上苍对你们再度的考验。如果这真的是一场考验，我愿意赌上我一辈子的幸福去等他。我信，这一切都早已命中注定，他一定会为了我回来。

6-8楼为【第二章】追忆往昔

　　【第三章】再度相见
“二小圌姐！二小圌姐！”一大清早的，婉清这丫头就嚷嚷着火急火了地进了我的屋，我给她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喘了口气，定了定神才笑道：“二小圌姐，听说今天太守要检阅新调拨过来的军圌队，还有鼓吹助兴呢！”
原来就这么点小事！我假装生气，责怪她道：“你这死丫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府里失火了呢！太守检阅军圌队，与咱们有什么干系？”我点了点她的脑门，“你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这大惊小怪的毛病！”
她垂下头小声回我：“是大小圌姐说要去的，我还以为二小圌姐也想去凑凑热闹。”
“姐姐说要去的？”我不信她，猜测怕是这帮丫头又想出去玩，才打着姐姐的幌子来拖我下水。正准备好好说道说道她，就听得姐姐温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是我说要去的。”
我扭过头来看向姐姐，纳闷道：“可今天不是还要去听先生教课？”
“我见你这几日心情不好，便想叫你出去散散心，先生和爹也答应了，不去岂不是可惜了？”姐姐莞尔一笑，说着便要转身回房，“别愣着啊，快回去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准备走了。”
果然还是姐姐最了解我，我这几日心里确是不大舒畅，今日既然有这机会，那便干脆放松一下，出去逛逛也好。我随便打扮了一番，拉着婉清随姐姐上了街。出了府门，我才发现这街上是好不热闹。人流从城门口一直蔓延到大街小巷，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到处都洋溢着节庆的喜庆气氛。我不明就里，拽着婉清问道：“怎么这么多人？跟过年似的。”
婉清梗着脖子一个劲地往前看，心不在焉地答道：“哎呀！二小圌姐有所不知，太守今日不仅请了鼓吹撑场面，还说要给来捧场的发粮呢！”
呵，怪不得！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嘲笑她道：“那哪能信啊！把粮都发给我们，他的军圌队还不要造圌反了！”可婉清这小丫头倒是一点也不介意，真跟要抢粮去似的，拉着我一个劲地往人群里挤。我勉强拽着婉清的袖子，这才没跟她走散。又往城门口走了有些距离，就见街中间的道给让了出来，新来的军圌队似是已经进了城了。
前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乐响，人群便熙熙攘攘地骚圌动起来。婉清拉着我挤到前排，才看清原是仗仪队伍已经过来了。只见打头的是十来个骑吹，个个相貌堂堂，表情肃穆，着清一色的红底黑纹礼袍，跨下皆是一般高矮的黑色骏马，军容十分整齐。领头的先吹一个长音，角音划破长空，绵长回响不绝于耳。片刻后，他身后剩下的骑吹也都端起手中长角齐吹附和。三声过后，整个鼓吹队伍便开始演奏。
仗仪队伍踏着节奏缓缓前进，我低呼一声，被这庞大的阵势给惊得张大了嘴。跟在骑吹后的是横吹，两架敞顶马车上立乐师数十人，也都是和骑吹一样的装扮。他们手握横笛，神情泰然，所奏音乐自然也是如钧天广乐般美妙。再往后看是两辆气势磅礴的鼓车，两车首尾相接由八匹骏马拉着，车上乐师共有百余人，神情皆甚是庄重。上层所立乐师砰砰敲击建鼓，下层乐师跟随鼓点吹奏排萧。鼓点低沉，排萧悠扬，二者和而为曲却不显突兀。我听得惬意，心中赞叹这新来军圌队的待遇果然是不一样，这样的排场都快赶上宫里了！
婉清像个万事通似的，朝着队伍指指点点，给我说了好些个人。可我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我认识的，只好一个劲儿地摇头。队伍浩浩荡荡地继续前进，婉清突然拉着我的袖子指道：“二小圌姐快看，那便是刘勋刘太守。”
我顺着婉清所指的方向看去，未留意刘勋，却被一个身披盔甲的将军所吸引。他骑一匹枣红色骏马，浑身上下都带着股朝气。虽穿盔带甲为将，却生的面目清秀，柳眉下一双波光粼粼的眸子透着几分儒雅，在许多同穿铠甲的将军里显得尤为特别。他四下扫视，目光正落到我这儿，我躲闪不及，只好对他笑笑。他先是一愣，随即也勾了勾嘴角，又朝我点点头，算是还礼。


我原以为他会向我解释让我等他这么多年的原因，未想却得到他这样的回答，心中不免失落。难道是我认错了人？我擦掉眼泪，不甘心地问他：“敢问将军姓字？”
他一脸诧异地答道：“在下姓刘，名异，字子襄。二小圌姐何出此问？”
他既然名“异”，又怎会有错？他送我的那块玉珏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一个“异”字，每每我夜里做了噩梦，只要默念他的名，便会睡得踏实。而我更每日都将玉珏佩在身上，日复一日，那玉珏几乎与我合二为一。我不会弄错，难道是他不记得了？
“将军请看这个。”我将玉珏递给他，急切地问道：“八年圌前我与将军在庐江郡的一座县城里相遇，我掉到湖里，是将军帮我拿了干净衣服来换。后来我与将军约定次日再见，将军却无法赴约，只留给我这块玉珏和一封信作为信物。玉珏上刻着将军的名，而信中第一句正是将军方才所念的那一句。这些，将军都不记得了吗？”我忐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紧张地死死攥圌住衣角，深怕他说我认错了人。
他接过玉珏细细端详，皱眉思忖半晌，突然笑着答道：“瞧我这记性！确是送过这么一块石头出去，只是时间过了太久，没认出来二小圌姐便是当年那位姑娘。”
我长抒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便好奇地跟他追问起当年的一些细节来：“既然如此，将军当年是因为何事不能赴约？又为何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找我？”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却又很快平复，淡淡笑道：“大丈夫家国天下，随传随到，所以未按约前往。二小圌姐不会是因为等得太久，生我的气了吧？”
“怎会呢。”与你再度相见便是最大的惊喜，我又怎会去怪你让我等的太久。我笑着看他，兴圌奋地与他讲起当年与他相遇后的心情。他只笑着倾听，并不打断我的滔滔不绝。之后我又与他攀谈许久，从天文地理到兵家历圌史，再到文学琴技，他无不通晓。我感慨于他的博学多识和远大抱负，而他对我也是赞不绝口，称赞我知书达理，才艺兼修。直到黄昏时他执意告辞，我才将他送走。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波澜久久不能平复，感慨万千。
八年间，我每每夜半惊醒，眼中迷离，脑海中都能浮现出他的身影。而日日凭栏相盼，漫捻心弦，却只能是在阁亭中望断凄楚的眼。八年后，他却突然来到我面前，脉脉清目，淡淡笑颜，终于拾起我千般思念，为我铺开了梦的迷幻。
八年过去，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终究还是等到了他。

先生叹了口气，“小乔，我知道你欣赏刘将军，只是这话我说了你也别不爱听。这几日我跟你爹与他谈了多次，起先我与你爹都觉得他是个可以让你托付终身的人，但日子久了，他便也暴圌露圌出许多不足来。”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就拿这次刘勋要出兵上缭来说，这上缭坚固难攻人尽皆知，岂能轻易拿下？况且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孙策用的一计，他又怎能不知道？可他作为参军，非但不反圌对刘勋的一意孤行，反倒还大力赞成。这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所以我和你爹觉得，这个刘异虽有谋，却都是小谋，不能识得大局。以这样的眼界，必然是成不了一番气候。”
“爹和先生不过才与刘将军谈了几次，怎就这般说他？”我气不过他们对刘将军的评价，急的涨红了脸，“再者说，那孙策虽然名声响，可也未必就没有对手。先生又不知道刘将军作何打算，为何就偏偏不看好刘将军能赢过他呢？”
“我还能猜不出他想些什么吗？”先生摆了摆手，“他无非是觉得己方兵力多于孙策，能势众而凌弱罢了。可他也不想想，那孙策南下，是向着江夏黄祖去的，就算是兵力再不济，也是有备而来。我得知他要前往上缭之后，曾屡次建议他警告刘勋不要出兵，可谁知他最后还是一意孤行，对我所言置若罔闻。”说到这儿，先生沉沉地叹了口气，“这借粮之事虽小，可战守之资事大。若为借粮而丢弃皖城，岂不是因小失大？昔日晋国谋士智国曾说，‘夫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如今他这般自负，什么话都听不到耳朵里头去，离祸患难道还远吗？退一步说，纵然是他才智过人，却追随了刘勋这样的昏主，又如何得以施展拳圌脚？”
先生一番话说的我再无反驳之力，我脸上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五味陈杂。良久，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求先生在我爹面前替刘将军说几句好话……”可话还没说完，先生就打断道：“小乔，不是我不帮你。只是你该明白，这幸福并不仅仅取决于两圌情圌相圌悦，更应以生活安定为根本。若他都自身难保，不能在这乱世中立足，又怎给得了你幸福？你爹这么做，也不能不说是为了你好啊。”
“可……”我还想再替刘将军辩解，先生却朝我摆了摆手道：“你还不了解你爹的脾气吗？他主意已定，岂是我说两句好话就能动圌摇得了的。”
我再没话说，只好失圌魂落魄地回到屋中，赌气地将自己一连关了三天，任谁劝也不肯出去。我不甘心好不容易与刘将军再度相见，却无法共结连理，结为夫圌妻。起初生爹和先生的气，可细细想来，又觉得他们也是为了我的幸福着想，责怪不得什么。我与刘将军相逢却不能相识，相爱却不能相伴，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吗？
“霜儿，你再这样把自己关下去是要憋坏的，听姐姐一句劝，有什么事咱们出来商量行吗？”姐姐又来敲我房门，一边敲一边不住地劝。可我早已铁定了心，提高嗓门朝门外喊道：“姐姐，你莫要再来劝我，爹若不答应我嫁给刘将军，我就一辈子都不出去！”
“你听听，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爹的声音竟也在门外响起。从这语气听来，他似乎气的不轻，好像在下一刻就能踹坏房门进来把我暴打一顿。我忐忑地听着屋外的动静，可他却只是不住地叹气，并未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沉吟半晌，他终于还是妥协道：“霜儿，你别再跟爹赌气了，只要你肯出来，爹就即刻答应你，如何？”
我欣喜若狂，“爹，您此话可当真！？我若是出去了，您又反悔怎么办？”
“你爹我何时说过假话，你若是再不出来，我可就真要反悔了。”他“哐哐”砸了两下房门，紧接着便抬了抬步子，似是要走。
我急忙开了门，就见爹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一旁的姐姐还不住地给我使眼色要我给爹赔不是。我念及爹的疼爱，心中也不是没有愧疚的。只是犹豫半晌，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爹见我为难，也没再过多地苛责我，重重地叹了口气便扭头走了。
“还是你这臭丫头有办法！”姐姐戳了戳我的额头，“可是，以后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爹可被你气的不轻。况且，你这一连几日都没出门，万一再关出个好歹，还不得让我们担心死啊？”
我眨巴着眼睛朝姐姐吐了吐舌圌头，也不顾姐姐在身后唤我，蹦蹦跳跳地跑去了后院散心。爹生我的气也好，姐姐责怪我也好，我都管不得了。无论用了什么法子，爹好歹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只要过了爹这一关，我就只等着刘将军回来提亲了。这世上最叫人期待的事，恐怕也莫过于此吧？

　　【第五章】初见周瑜
时至暮春，掐指一算，刘将军带兵出城已是十日有余。院中的柳条开始抽絮，天气也是一日比一日晴朗温暖。我每日依旧在后院里散心，偶尔也在亭中抚琴，托这轻风将思念寄予远方的他，用音符替他祈祷，希望他早日平安归来。
“二小圌姐！二小圌姐，不好了！”婉清一边嚷嚷着一边焦急地朝我跑来，还没站稳脚跟，便喘着粗气对我说道：“二小圌姐！孙策的军圌队攻城了！”
我蓦地惊愣在了原地，琴音戛然而止，唯留一抹残音在微风中四处播散，滋长起了不安的种子。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我平抚了一下心绪，淡然道：“刘将军早料到他会攻城，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二小圌姐你就不害怕吗？万一……万一这皖城被攻克了，我们可该如何是好？”婉清脸上写满了担忧，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带着惶恐看向我。
“傻丫头，哪用担心成这个样子？”我抚了抚她的头发，“咱们皖城地势险要，山深水衍，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孙策夺去？再说，这城中还有两万守军，孙策若是霸王硬上弓，恐怕也是会吃不少亏的。到时候刘将军带兵前后夹击，他们自是必输无疑。”
“只是……”婉清眨巴着眼睛，仍旧是一副忧虑神情，“我听说孙策身边还有个叫周瑜的得力助手。孙策自从有了他的帮助之后，便每战必胜，从未失过手。”
周瑜？先生很少提起他，我只依稀记得先生说过他精通音律，至于才能，似是不及孙策。若他精通音律，自然是一介书生，顶多是替孙策出谋划策罢了。要论亲自带兵打仗，他恐怕并不是什么行家里手。再说，就算有了再好的助手，孙策又如何能逾越得了这城高山险？想到这儿，周瑜孙策也便不足为惧了。
我笑了笑，拍拍婉清肩膀道：“你就放心吧，几日之后，刘将军必定会领兵回救，将他们击退的。”可虽是这样给婉清保证，我自己却也跟着担忧起来。一连几日都是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先生那日说的那席话总在我耳边萦绕，城中也果然没有传来刘将军领兵回来的消息。我虽然揪心于皖城的存亡，但好在孙策大军似乎也打的艰辛，并未给皖城造成什么损失。
我整夜睡不好觉，闭上眼睛便是兵戎相见的沙场，油灯哔哔剥剥地在耳畔轻响，竟也能让我听成短兵相接的碰撞声。这天入夜，我又是躺在床圌上辗转难眠，突然却听得从城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我惊得坐起了身来，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片刻的宁静过后，街上的嘈杂声便此起彼伏——“皖城被攻陷了！”一个尖利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像一波汹涌的洪水霎时间将我吞没。我紧紧地抠住床沿，几近窒圌息。
“二小圌姐！”婉清“哐”的一声拉开了门，哭着跑进来扑进了我的怀中。我这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搂紧她瘦小发圌抖的身圌子，颤圌抖着唇试图给她些安慰，可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口。张管家惊慌的声音充斥着府中的回廊：“都不要乱，不要乱！黄彦，你出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探听到了就赶忙回来禀报。当心安全！其余人把守府门，不准放任何人进来！”
天还没亮的时候，黄彦便匆匆赶回来通禀，说孙策和周瑜带两万兵力连夜突袭皖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皖城守军便大举溃败，几乎无任何抵挡之力。此刻，仅剩的几千残兵也已弃械投降，孙策大军正大举进驻城中。
先生的预圌言成真，我每日担忧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皖城既被攻克，攻守双方瞬间逆转，曾经引以为战守之资的皖城如今成了孙策的地盘，刘将军又如何得以前后夹击，将皖城夺回来？事情急转直下，我不禁替刘将军捏一把汗。
爹沉默半晌，突然语气凝重地问道：“孙策大军可有四处烧杀抢掠？”
“回禀老圌爷，孙策军圌队军纪严整，未有烧杀抢掠之事。”黄彦回道，“不仅如此，孙策还下令，有敢违反军纪者，当即斩首。”黄彦语毕，爹的脸色便由惊转喜，容光焕发。他与司马先生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捋着胡须道：“果然是天助我乔某！子曦兄，你说我等待这么多年，值也不值？”


他翘了翘嘴角，又将目光投向我的腰间，问道：“不知姑娘所佩玉珏可否借在下一看？”
他果真是个怪人，初次见面就问起我的姓名也就罢了，现在怎么又要看姑娘家的贴身之物？我不明就里，却还是取下玉珏递给了他。他接过玉珏细致入微地看了又看，许久才递还给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玉珏虽然选料上乘，做工精美，却不像是姑娘自己的东西。”
我略感不悦，淡然道：“的确不是。这玉是一位故人所赠，我也是见它做工精美才将它戴在身上的，可有什么不妥？”我说完生气地看向他，可目光落入他的眼眸，竟触及到一丝不可名状的失落。他微微蹙眉，不露声色地攥紧了手中的剑鞘，像在极力克制自己不流露圌出某种情感。我虽然捕捉到他这细微的动作，却无论如何也揣摩不透他的内心。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外表下，藏了太多未知的秘密。就像是亿万里之外无法企及的宇宙，令人心生好奇，却又怎么也看不通透。
“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好奇问起罢了。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见谅。”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说罢朝我抱了抱拳：“今日打扰姑娘了，暂且告辞。”
“将军！”我见他转身欲走，急忙叫住他，“将军每日都来听琴，为何不评价一下小女子琴艺？”
他站定脚步转过身来，不假思索地答道：“姑娘琴艺炉火纯青，所弹琴曲更是天籁之音。”
“啊……？”我低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他。学了这么多年琴，还未曾有人对我的琴艺有过如此之高的评价。就连先生也从未这样夸奖过我，甚至很少发出类似的赞叹。我受宠若惊，竟忘记向他答谢，只顾着追问道：“小女子可否知道将军姓字？”
“在下周瑜，字公瑾。”他向我行了个肃礼，随即便翻身上了马。策马掉头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朝我喊道：“乔姑娘，后会有期！”
他便是周瑜？我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好不惊异。他在我的脑海中总是一个柔柔圌弱弱的书生形象，未曾想今日见到他本人，竟是这般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与我想象中的大不相同。我心下感叹，世间之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巧。前几日还在盘算着怎么才能见到他和孙策，今日他却自己送上圌门来了。不过这倒也替我省了求爹去拜访他们的麻烦，只需等着他们登门拜访便是了。
我收了琴，一边哼着小曲往回走，一边思忖着再见到他时该怎么向他引荐刘将军。毕竟我与刘将军并未结为夫圌妻，由我来引荐，总归是不大符合礼数的。况且我与他不过一面之交，他对我也并不怎么了解，又怎会立即答应我的请求？我兀自摇了摇头，也罢，一切还是等到我们相互熟悉之后再说吧。
没过几日，他便随孙策一同登门造访了。第一次见到威名远扬的孙策，我和姐姐都是仰慕不已，惊叹于他出众的外貌和魄力。而爹更是喜上眉梢，不仅亲自设宴款待，更叫我与姐姐弹琴助兴，陪伴左右，这都是以前从没有过的。我虽然不大乐意，可也不好扫了爹的兴，只得懒洋洋地抚着琴弦，心不在焉地看着他们品茶聊天。
孙策虽与周瑜同龄，可风度却与周瑜全然不同。周瑜沉稳内敛，孙策则性格爽朗喜好说笑。他每说一席话，总能让这厅中笑语一片。爹与他二人聊得眉开眼笑，好不快活。再看姐姐，却也是听得极其认真，甚至连眼神都未离开过孙策身上半分。我看得仔细，猜测姐姐定是对这孙策生了好感，便决心一定要好好撮合撮合她俩。偶然转头，却正对上周瑜那双深沉的眸子。我慌忙躲开他的眼神，假装倾听孙策说话。片刻后，待我忍不住再偷偷看向他时，他却只着顾低头饮茶，似是心事重重。
孙策与周瑜告辞后，我便把姐姐拉到了后厢房，开玩笑似地问道：“姐姐，你觉得这位孙将军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姐姐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装作没听懂。
“姐姐！你跟霜儿还不肯讲真心话不成？”我拉着她的胳膊嗔道。
“你这小丫头！”姐姐红着脸戳了戳我的胳肢窝，扭圌捏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答道：“孙将军人长得英俊，又为人豁达，才能远见皆是一流，是位英雄。”
我笑着推了推她，“姐姐，我看爹对他喜欢得不得了，若他向爹提亲，你肯嫁他吗？”
“若是承蒙人家将军抬举看得上我，哪有我不肯的余地呢。”姐姐一带而过地答道，“好了，不说我的事了。霜儿，我今天倒是看那位周将军一直在看你呢，难不成他对你有圌意思？若是他向爹提亲了，你和刘将军不就……”
姐姐不说，我竟然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虽然爹是答应过我要将我嫁给刘将军的，但现在刘将军尚未归来，若是周瑜在刘将军之前提亲，可该如何是好呢？想到这儿我不禁忐忑难安起来，难不成要我去求周瑜不要向爹提亲不成？也罢，如今我也只能旁敲侧击地告诉他我早已有了心上人，让他早点死了这份心才好。
周瑜和孙策一有闲暇便会来府上拜访，孙策每次来都要领着姐姐出去散丵步聊天，将我和周瑜留在前厅里独处，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虽觉得尴尬，却常常主动跟他搭话，装作不经意地在他面前提起刘将军。这样做一方面是希望他能主动向我问起刘将军是何人，好借机将刘将军引荐给他。另一方面则是想让他知道我的心上人便是刘将军，也算是向他暗示我不会嫁给他。
可他却像是洞穿我的心事一般，每回来都只默默抚琴，从不过问我的私事。我虽是万般无奈，可也只好暂时将这些事放在一旁，专心听他弹琴。他的琴艺确实是我所不能赶上的，即便是我胡乱弹奏一曲，他竟也能重复弹出。我实在不知为何那日他要评价我的琴曲为“天籁之音”，这样看来，他的琴弹得才是出神入化，无人能及。

　　【第六章】生离死别
这日，我与周瑜依旧在府中切磋琴艺，他新圌教我一首极难的曲子，无论我如何练习，仍有几个音总是弹错。弹过数十遍之后，却还是没有丝毫起色。我心生浮躁，不想再学，便乱抚着琴弦对他道：“是我太笨，弹不了这曲子，不如将军换首曲子教我？”
“这就气馁了？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喝了口茶，像个揣着一肚子故事的说书先生，缓缓开口道：“从前有个少年，虽为燕雀，却有鸿鹄之志。他为了实现自己抱负，便每日苦读兵书，希望能有所作为。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少年仍未遇到伯乐，苦于才能无处发挥，一腔热血无处挥洒，他便心生浮躁，自暴自弃起来。他开始四处游玩，不务正业。直到一天，他遇到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姑娘。那姑娘每日弹琴，他便每日去听，琴声悠扬，抚平了他胸中千般愁绪，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也因此对那姑娘生了几分感激。从那以后，他开始苦读琴谱，研习琴艺，发誓要赶上姑娘水准，以琴陶冶情操，不再庸碌。这首曲子是他所学的第一首，也是最难的一首。他为了那位姑娘发奋练习，足足用了一年的时间，才终于能将这曲子通顺地弹奏下来，而能做到令听者感同身受，已是四五年之后的事了。所以要学习一首琴曲，就像种一棵树，你不能令它一日便长得遮天蔽日，而是需要倾注身心地栽培，灌溉，施肥。时间久了，它自然也就能长成你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了。”
他说了这么多，看样子确实是想认认真真地给我讲讲道理。可我却没把注意力放在他的事理上，反而臆断起这故事的主人公来，遂捂着嘴轻笑道：“将军一番苦心教圌导让小乔豁然开朗……可小乔却有些好奇，想问这故事中的少年可就是将军？”
“是不是我倒不重要，我只是以事说理罢了。我再弹一遍，你仔细看我指法。”他一带而过地答道，取过琴来为我演示，虽是将速度放得极慢，可琴曲的连贯程度却丝毫不减，反倒是别有一番韵味。先是轻拨琴弦，曲音飘扬而出，迂回萦绕，百转千回；继而又如云兴起，如雪翻飞，令人含商咀徵。随着他手上力道渐渐加重，琴弦振动，曲调便由宛转悠扬转为响遏行云，如龙哀愁，动人心魄。琴曲嘈嘈切切，跌宕起伏，时而如锦帛穿过玉环，绵长细腻，丝丝沁人心脾；时而又如鸾吟凤唱，急急徐徐，在我胸腔中震荡回鸣。曲中的哀思与愁绪更是穿透了我的每一寸肌肤，渗进了我的每一根经脉血管，让我情不自禁为止震颤。
一曲终了，琴弦已驻，却是余音袅袅，久久不能散去，仿佛是钧天广乐，天籁之音。他轻皱剑眉，面带惆怅，似是对远方佳人托思寄念，而又求之不得，只得倚醉浅眠，散逸了三世的尘烟。良久，他才抬起头笑着看向我，问道：“你可是有注意我的指法？”
被他看穿我的失神，我只好尴尬地笑笑：“将军此曲如郢中白雪，扣人心弦。我听得认真，一时忘记了。”
“小乔姑娘谬赞了。”他颔首笑道，“姑娘若是喜欢，我随时都可以弹给姑娘听。”
我唇角一扬，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调皮地追问道：“恕我冒昧一问，不知那位让将军爱上琴曲的姑娘是谁？将军弹这曲子的时候心中可是也想着那位姑娘？”
这不问还好，我话音还未落，他却敛了笑容，皱着眉头移开目光，不情愿地答道：“只是位故人罢了，姑娘无须知道。”
我无奈地耸肩，“将军既然不愿说，那我也不好强求，只是这曲子的名字将军可还未告诉我呢。”
“哦？没说么？”他摸圌着后脑勺唏嘘一番，正欲开口说到重点，门外却突然进来一位军士将他打断：“周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讲。”他站起身来。
“刘勋手下一个叫刘异的领了两千兵马在城外叫骂，主公要您即刻前往城门口迎战。”
“什么？刘将军回来了！？”未等周瑜说话，我就激动地插上了一句。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失礼，可却已是无法澄清了。来禀告的兵士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似是诧异何来如此胆大的女子，竟敢随意插话。


周瑜大概也对我的举动不大待见，皱着眉头对他道：“知道了，你且回去禀告主公，说我马上就到。”
我绞着衣角等他们说完话，目送着军士出了门，这才大着胆子问他：“不知将军能否带我一道前往？我愿说服刘将军投靠孙将军，让双方免于一战。刘将军有勇有谋，若是辅佐孙将军，必定会是孙将军左膀右臂，还望您与孙将军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皱眉凝视我半天却不表态，我急得心里直打鼓，刚准备好另一套说辞想继续恳求他，他却转身就走。“将军！”我急忙追上他，拉着他求道：“周将军大度能容，为何就不肯给刘将军一个机会？”
他站定看我，这下却是眼神凌厉，带了些愠怒。我顾不上怕他，继续恳求道：“都说周将军与孙将军知人善任，若是栋梁之才便一定要留在身边，如今若是刘将军肯真心投靠，为何您就……”话说一半，他突然打断道：“你若是执意要跟我走，就别再浪费口舌耽误工夫。”说罢扭头就出了门。
我不敢怠慢，追着他出了府。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节，坐在他的马上被他风驰电掣地带到了城门口。城墙下，孙策已是一身戎装等候多时。见他带着我，急忙问道：“公瑾，这是何故？”
我急急跳下马来，脚底震的发圌麻，一瘸一拐地跑到孙策跟前，把我跟随周瑜来此的意图说与了他。他听后思忖片刻，却又为难地看向周瑜，问道：“公瑾意下如何？”
“让她试试吧，若刘异肯投，那便接收他。”周瑜冷声答道。
“公瑾，你这不是……”孙策话说了半截，周瑜就摆手示意他打住。孙策沉沉叹了口气，似是并不情愿，却不知为何如此听周瑜的话，当即就准了我站在城墙上与刘将军说话。我没工夫去想他俩打什么哑谜，气喘呼呼地跑上城墙，迫不及待地往城门外看去。本是提醒自己要尽量抑制感情的，可才一看到城墙下的他，我这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滑落。他满身灰尘，盔甲上沾满了血渍，脸上也是写满了疲惫，似是刚刚经过一场恶战。
“刘将军！”我圌朝他喊。
“二小圌姐！？你怎么来了？”他拉住马，惊异地抬头看向我。
我抹了把眼泪，顾不得与他寒暄，急忙切入正题：“刘将军，皖城虽已被孙将军攻克，但孙将军却将这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并不输于刘太守，称得上英雄豪杰。将军您若是肯投靠孙将军，既能免于一战，也能施展拳圌脚，成就一番大业。孙将军知人善任，一定会接纳将军您的！”
他并未答我，却怒目圆睁，指着站在我一旁的孙策骂道：“孙策！你胁迫一个女子来要挟我，还算不算是男人？！”
我见他误会，急忙澄清：“刘将军，不是你想的那样！孙将军并没有胁迫我，这番话是我自己要说与你听的。将军若是未曾忘记对小乔许下的诺言，便请听从小乔奉圌劝，小乔之言皆是为将军考虑，无半句虚假，还望将军三思！”
他扬了扬手中马鞭，不耐烦道：“二小圌姐，你且先回府去，等我攻下城池便会履行诺言。”
“刘将军，你只带两千兵马，硬要攻城，岂不是以卵击石？将军就当是为小乔着想，请不要鲁莽行圌事！”我信心满满，以为说出这一番话来，他必定会为了我放下兵刃投靠孙策。可谁知他却并不领情，语气强圌硬道：“二小圌姐莫要再说，刘太守是我叔父，我纵然是死也不能背叛亲人。孙策！你若有种便出城来战，不要拖泥带水！我倒看看，你除了会乘人之危，靠一个叛圌徒攻下皖城，还能会些什么！”
我本来还想再多劝他几句，可他身后的兵士却都跟着他叫骂起来，声音一浪盖过一浪，气氛愈发激烈。而这边城墙上孙策的军士也都跟着叫喊起来，两军之间剑拔弩张，看来这一战已是在所难免。我眼见奉圌劝他无望，只得又求助于孙策：“孙将军……”这一声呼唤已是带了些哭腔。


　　他猜出我的意图，摇着头叹气道：“我孙策用人，只要是真心相投，皆是来者不拒。只是此番你也听到他这一席话了，是他不给自己留有余地，我手下诸位将士看着，我也不好再给他面子，还盼小乔姑娘莫要再求我了。”
他这番话像是给我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叫我从皮肤直冷到了骨髓。我竭力让自己保持着清圌醒，既然这事不能和平解决，那也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了。强忍着眼泪不让自己哭出来，我硬着头皮继续恳求道：“孙将军，小乔只求你最后一次，只要你不杀他，我便什么都答应你，哪怕是为你当牛做马也行。”
“小乔姑娘此话当真？”他语调急切地问道。
我哽咽着，拼命地点头。
“那我若要你嫁给公瑾，你可答应？”
未想过他竟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愕然愣在原地，转头看向周瑜，却见他也是惊异地说不出话来。这要求确实过分了些，可事到如今，只要能保住刘将军性命，即便是叫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又何况是托付终身？我咬了咬牙道：“我答应你。”
话一出口，周瑜却先急了，不等孙策答我，他便拉着我的胳膊硬把我拽到了城楼下，对我低吼道：“你闹够了没有？这种事情怎好随便答应？”
我被他训斥得心中一阵委屈，也顾不得长幼尊卑，直朝他喊道：“那你叫我怎么办？你愿不愿意娶我那是你的事情。可我若是不答应，难道还要叫我眼睁睁地看着刘将军死吗？”
他气乎乎地紧皱着眉头盯着我，那眼神无比复杂，真叫人看不透。尽管胳膊被他捏的生疼，我却还是不服输地死死瞪着他，沉默着，等着他先妥协。
良久，他终于还是松开了手，沉声道：“伯符那是玩笑话，你别当真。你且先回府去，我保证把刘异平安带回。”
“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他！”我提高了声调，说白了还是不肯相信他会那么好心，什么也不图地帮我。可他却毫不理会我的抗圌议，一扬手，指着边上的兵士吩咐道：“你们把她送回府里去。”
“我不回去！我要等刘将军回来！”我推开那两个军士，扯着嗓子跟他喊起来，可他们却又上来将我架住，也不理会我如何痛苦地挣扎，硬是将我连拖带拽地送回了府里。爹被我这偷跑出去的举动气的不轻，吩咐了一群下人来看住我，生怕我再出去给他丢人。我急得要死，只好遣下人去打探，命他一旦听到有关刘将军的消息便立马来报。
姐姐守在我身边一直陪着我，安慰我。可我却是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真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到城外亲自看看。接近申时，被我遣去的下人才匆匆赶回。我紧张的怕会听到什么坏消息，便叫了姐姐替我去问。心口里揪的厉害，像是被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
姐姐过了好久才带着一脸凝重回来，那忧心忡忡又带点躲闪的神情将我吓得不轻，心更是跳得漏了好几拍。我顾不得等她坐下，焦急地问道：“刘将军可是回来了？他怎么样了？”——可无论我怎么问，姐姐都只说暂时还没有消息，要我再多等一阵。
我急不过：“姐姐，你越不告诉我，我心中越是忐忑，你实话说，我能承受得了。”
她面露难色，遮遮掩掩道：“霜儿你别急，下人有可能打是听错了的，毕竟他也不认得刘将军，再加上战场上人多，那么混乱，刘……”
“姐姐！你告诉我，他刚才怎么与你说的？”我急得攥圌住了她的袖子。
“……他说……刘将军他……他死了。”
什么？死了？！这怎么可能？！姐姐的话就像是一记晴天霹雳，将我劈的天旋地转，险些昏过去。刘将军死了……这个回答比我设想中最坏的结果还要糟糕千倍万倍，我顿觉眼前阵阵发黑，可还是不甘心地追问她：“怎么会这样？刘将军怎会死呢？周将军答应过我会将刘将军平安带回来的啊！”
姐姐急忙抱住我，像是怕我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似的，不住地安慰我：“霜儿你别急……你冷静一下……兴许就是下人打听错了，说不准再过一阵子刘将军就到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