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八爷吧 关注：1,556贴子：76,423
隐隐约约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半梦半醒间，我惊慌着用手在大床上搜寻着她，再次紧紧的十指叉进她的十指中，才放心的睁开眼睛。是善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善玉已经站在床前，天已经大亮。我尴尬的松开了紧攥着她的手，揉了揉迷蒙的双眼，缓缓坐起，目涩低沉道：“怎么进来也不敲门。”
善玉目光狡黠，嘴角牵了牵，委屈的说：“快晌午了，我手敲门就快敲破掉了，爹也不应声，让我好担心，才破门而入的。”
“昨夜没睡好，大概天快亮了，才迷糊了一下。”我用手指捋了捋凌乱的碎发，解释着。
“娘的药，小鱼儿哥哥熬好了，灵儿煮了莲子红枣粥，还有一些小菜，爹快起来用早膳吧。我来喂娘喝药。”
“不必了，你娘的药，我来喂，你玩去吧。”善玉顽皮的冲我做了个鬼脸，跑开了。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从一个黑夜到另外一个黑夜，稀稀拉拉的喧嚣声渐渐退去，窗外弦月渐渐清晰，星星却迷蒙起来。一定是有一些东西缺失了，我心里才会这样难过。
我默默望在拥在怀里沉睡的若曦，微笑呼唤着：“快两天了，该是醒来的时候了。醒来吧，快点醒来吧。”
但她像什么都听不见，呼吸均匀的沉睡着，没有回答一个字。天上人间，恍如隔世。
夜安静的令人难以置信，天上的那轮高悬的半边月亮，仍在亮晶晶的照着，房间里仿佛打了一层柔光。昨夜的梦魇再次蚕食着我，心虚虚的，无端恐惧着。可以说这些年来，每一天都感到末日来临般的威胁，早已练就的处乱不惊，淡然的面对生生死死，可这一次真的不同。
那些本已经有些模糊而遥远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紊乱的拼凑在一起。仿佛在旧时的光阴中又真真切切的走了一回，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褶皱，每一个暗花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甚至连愤怒，委屈，悲伤经过时光的过滤，都有了动人的色彩。我再次选择在若曦耳边倾诉。
我第一次敞开心扉的讲述本不想忆起的灰色童年。一个孤寂敏感的小男孩，在偌大的御花园里，经常卷缩在一个不被人发觉的小角落里，自娱自乐的玩着手中的蟋蟀。这个看着又黑又大的，是我前几日在御花园的后墙跟好容易捉到的，它英勇的成功击败所以的同类。我赐给他起了个威武的名字“黑将军”。我爬在地上，拿着一根狗尾巴草轻轻的撩拨着“黑将军”的头：“喂，看那边，你的午膳，快去用。”
忽然一阵人声熙攘，一众宫女侍婢簇拥着衣着艳丽锦衣的宜娘娘，她手里牵着五哥，九弟在乳母怀里抱着。我慌忙着跪下给宜娘娘行礼，她高傲的瞥了我一眼，淡淡的摆了摆手便别过脸继续前行。他们每个人从我身边匆匆经过，没人把目光固定在我的身上。我能感觉到他们之间互相的温暖，只有我被不屑的抛弃在一边。
我黯然的继续和我的黑将军说着话。却见九弟蹒跚着朝我跑来，我欣喜的起身迎他，不想他却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跌到了，我慌忙搀扶起嚎啕大哭的他，轻揉着他的膝盖道：“九弟，别哭，揉一揉就不痛了。”。
五哥和乳母，宫女一群人闻声急奔过来。五哥大力的一把推开我，乳母嬷嬷抱起的哭闹的九弟，心肝宝贝的一顿乱叫。五哥怒视着倒在地上的我，呵斥道：“为何把九弟推倒？” 我爬起身掸了掸灰尘怯怯的解释着：“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跑摔的。”
宜娘娘走过来，从乳母怀中接过哭闹的九弟，暖暖的把唇印在他的额头，温柔着说：“宝贝，让额娘看看哪痛？”见无大碍，才对愤怒的五哥说：“算了，五阿哥，别和他计较了，轻贱了自己的身份。”说完别着眼，不屑一顾的拂袖而去。五哥恶巴巴的瞪了我一眼，转身间，瞄了一眼我脚下的蟋蟀罐，上前几步，狠狠的踩在脚下。
一片狼藉，我瘫跪在地上，泪盈盈的双眼固定在那只支离破碎的黑将军的残骸，什么想法也没有，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园子里寂静无声，我感觉我像一只孤立无助的折翼的大雁，我站起身，用手背抹干了眼泪，开始奔跑，我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冰冷无情的宫殿。
脚下一滑，重重的跌倒在青石板上，膝盖火辣辣的痛着，但我咬紧牙艰难的爬起来，拖着伤腿踉跄的狂奔，忽然我撞到一个人，被她强拖到一堵假山后，她俯下身紧紧的抱住了我的头，我的脸贴在她温暖的怀中。眼泪再次涌出，我梦想过多少次这样温暖的怀抱，现在成真的了，我开始放肆的痛哭起来。她身上有股栀子花的香气，亲切而熟悉。她轻柔着唇印在我的额头，我止住了哭，抬头茫然的望着，她肌肤胜雪，一对美眸婉转且哀怨，我讶异的问：“你是谁？”
谁会想到一念间的一句无忌童言，竟从此扭转了我的命运，这个夏日的午后的一瞬，成了我宿命的分水岭。可当年那个寡言却卓尔不群的我，心中只有一个简单欲望，就是能和额娘日日相伴。人也许一旦有了第一个欲望，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然后欲望如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包裹在欲望中残喘着，于是人便在挣扎中长大了。
皇阿玛暖暖在站在身边微笑，但在我眼中是仿佛在黑暗中，乍然见光，鼻头一酸，禁不住想掉泪，却强抑忍着。心头百感交集，交集什么却又说不出。许久，他才眯着笑眼，瞥了一眼我腰间坠挂着的额娘送我的苏锦香囊，摆了摆手说：“下去吧，给慧娘娘报个信，早些歇息，明早还要早起。”
我深深的作了揖，恋恋不舍的退了下去。忽然心中一阵兴奋，直奔御花园，我要把这个好消息赶紧告诉额娘。
正是初夏，天空隐隐带着灰，路旁所有的合欢花都在盛开，和风轻轻地来又轻轻的去，纤细的花瓣纷纷洒洒。我伸出手掌，抬手间满满的带着阳光的花丝便握在手掌中。这明明是我见过最美丽的夏日黄昏。
我随手折了几枝翠绿叶片，洁白飘香的栀子花，扎成一小捆，准备送给额娘。可惜寻遍了每一个角落，也没有额娘的踪影，我只能悻悻的一步三回头的踱回了钟粹宫。
第二天在尚书房和兄长们一起念书，读的我一头雾水。午后下学，天空飘着微雨，坐在角落中的我呆呆的望着兄长们相互嬉笑着由太监小厮簇拥着打着伞各自散去，我早已习惯做这种被无视的真空人，胡乱捡了几本书裹在腋下，埋着头一溜小跑的往钟粹宫里跑。正跑着忽听一个纤柔的声音：“八阿哥。”
是额娘，我四下张望。朦胧的如烟细雨中，她撑了一把雨伞，站在一地的斑斓落花中，腋下还夹了一把雨伞。目光与目光相遇，我满心欢喜，一头扑了过去。她也同时上前了几步把我揽到伞下，用帕子细细的擦拭着我头上的雨水，柔声问着：“今儿，书读的怎么样？下雨就避一避再走，淋了雨受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我扬起头惊讶的问：“额娘怎么知道我今日去尚书房的事？”
“你阿玛昨晚告诉我的。”她淡淡的说，脸上无悲无喜。
“皇阿玛昨晚去额娘宫里了？”
“嗯。”额娘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抹着我脸上的雨水。
我忽然心头一热，原来我还身系着额娘的荣辱。我喜出望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额娘抽出腋下的雨伞塞到我手里说：“快点回去吧，别让慧娘娘担心，你阿玛说了，以后会专门指给你个伴读的小太监。”
“真的吗？”
“额娘会骗你吗？而且你阿玛今儿还特意赏了几匹极品的苏锦，让我给你做几身袍子。”
我忽然一阵委屈，再次扑到额娘怀里，无赖的哭喊着：“谁稀罕什么陪读太监，什么新袍子，孩儿只想去额娘宫中与额娘同住，额娘为何不去求阿玛应允呢？”额娘像一棵坚韧的大树纹丝不动，直挺挺的伫立着，任我放肆的挥舞着小拳头连锤带扯的哭闹着，任我把鼻涕眼泪都蹭抹在她怀里。这应该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如此放肆的，酣畅淋漓的撒娇哭闹吧。待我慢慢的安静下来，额娘才俯下身，紧紧搂着抽泣哽咽的我，在我耳边铮铮的说着：“禩儿，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避嫌苦其心志，饿其体肤。我们现在都要学会忍，要耐得了寂寞，才能守住繁华。记住，永不言辱，永不言败。”
我怔住了，从新审视着额娘，当时年少无知的我，哪里能懂得了如此深广的人生哲理，哪能体会身处帝王幽幽宫殿中的额娘心中有多少难以启齿的哀怨和无奈。我当时只能懵懵懂懂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努力勤奋的读书，才能讨得皇阿玛的欢心，我们母子才能有好日子过。
许多事有如天气，慢慢的热再慢慢的冷，一天一天的不被知觉，等到惊悟，才发现早已过了季。
忽然我从记忆的隧道里游离出来，捧着若曦的脸喃喃的着说：“若曦，你知道那些年我一直在努力，一直住在期待，一直在给予，却一直被声讨，被折磨，被毁灭，一直在丧失，不停的在失去。额娘在病重时曾对我说，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一道伤，只是有的伤轻，有的伤重，有的有解药能医，有的没有解药。她说她的伤不在身上，也不在心上，而在血液里，那是一种无药可医的伤，只有死亡，放可解脱。其实我现在明白了，我和额娘都有同一道伤，都在血液里。但原来不是没有解药，你就是我的药。”
忽然我感觉手指尖触到了一滴热乎乎的泪滴，我愕然的抬起头，见若曦眼皮抖动，不断的涌着泪，喉咙里发出一阵呜隆呜隆的声音，我一手端茶，一手托着她的头，将茶杯送到她唇边。
喝了大半杯茶，滋润了喉咙，才能开口：“我这是怎么了？”我沙哑着说：“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