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夜色浓厚，却敌不过火把上熊熊燃起的艳色火光，那剧烈的颜色照亮了每一个在场的人，惊惧、疑惑、崩溃、悲哀、愤怒……吴邪无法抑制心中已到达顶点的震怒，直直后退的动作让他无意看见了安静站在他后面的冷漠男人，他的平静在这个被鲜血和恐惧浸透的夜晚里显得是那么显眼和从容不迫。
血腥萦绕不去。
尖叫彼此起伏。
血滴下来的声音掩盖了不安爆发出来的巨动。
“小哥……”吴邪喃喃自语，身边的一切即刻远去般模糊不清。
夜的墨色携带着草地上蔓延的鲜血，交织出谎言与杀气的谜团蛛网，牢牢锁住了猎物。
这是在七星县的第二个夜晚，也是住进这个迷雾重重的县衙的第一个夜晚。
这时候的人们还不知道，杀伐的游戏开始了。
夕芒西下，晚霞的天色是天神挥手而就的彩绘，地底上的人们注定只能仰视赞叹而不能有所触及。
吴邪踏出房门，望着天际的云彩，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这血溢般的色彩，好不吉利。吴邪也不是迷信的人，他很快强行缓和急速跳动的心脏。
“大少爷，到晚膳时间咯。”王盟从外边探头进来，虎头虎脑的样子让吴邪感叹：这个傻愣的小子，也只有他能这么欢脱了。
“王盟，先等一下。”吴邪想起张家小哥，猜测大概小哥还没离开房间，反正顺路，就招呼王盟一同找小哥去。
一听是要找那位可怕的冷面小哥，王盟千万个不乐意啊，奈何不能抵制大少爷似笑非笑的命令神色，只能闷着头恹恹跟在其后。
来到小哥的屋子，吴邪无奈地看到那小哥正斜倚在门口前的横栏上，望着天开启了放空模式。
果然，又在看天……真不知道天有啥好看的，就算小哥你把天看穿一个洞来它也不会搭理你。
“小哥，不要发呆了，吃饭去吧。”吴邪走过去。
“……”把视线调回吴邪身上时，清明还未回归那双眼中，略有迷糊的神色让吴邪顿生一种“好可爱”的赞叹来。
……X的！吴邪你是大脑抽风了才会产生这种惊悚的错觉么！？
“对了，小哥，今天我又碰到一个和你名字谐音的姑娘哦……啊，小哥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不像小哥这么有魅力哦，才不会四处留情呢。”
“……没有。”
“明明就是！”
看着眼前渐行渐远的两人，王盟默默擦泪。
太子爷您又忘记了王盟了么？


王盟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点点头：“好的，大少爷。”
“等一下。”卫容笑眯眯地开口说道，“大少爷，让我和小盟一起去吧。”
不！——王盟死命咬着嘴唇才没有在卫容诡异的微笑注视下把这个气震山河的字眼爆发出来。
吴邪天真无邪地笑：“那就麻烦小卫了。”
太子爷！王盟恨你啊！——王盟无声地呐喊。
从大厅里出来，顺着脚下这条弯弯曲曲的小道拐过几条长廊就到达小姐们住的院子了。
王盟耸着肩膀尽量缩小自己的身躯，力求在这么狭窄的小道空间里与旁边的笑面虎隔开距离。


“哟，小盟你怎么缩着走路啊？”卫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般的神色，笑得眼睛都眯出一条月芽儿的弧度来。
关你屁事！心中忿忿地咆哮，王盟勉强回答：“呃，我习惯这样走路。”
“是么？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卫大哥可以帮你。”卫容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哈？”王盟不解抬起深埋的头。
“抱着你啊，而且还是公主抱——这样。”卫容故意让黏糊糊的视线在王盟纤细的身躯上溜了一圈。
王盟立刻打了一个寒颤，“砰”地往后退得远远的，结结巴巴地推拒道：“那、那就不必了……”
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王盟可爱至极的卫容噗嗤一声笑出来，朗朗的笑声回荡在这条花香四溢的小道上。卫容几乎弯下身子，他难掩笑意地说道：“我说，你怕什么，只不过是个玩笑话。”
去你的玩笑！王盟气得脸都青了。

（18）
解冬儿死亡。
吴邪呆呆地瞪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尸体。将近一半的骨头被压碎，另一半则是呈现烧焦后的颜色。
耳边是女子持续良久的尖叫和部分衙役被刺激得呕吐的声音。
身后贴上一具微凉的躯体，随即一双纤长而蓄满爆发力的手覆住了他的眼睛，小哥那独特的嗓音缠绕住他所有仅存的神智：“吴邪，不要看。”
不……小哥，他不是需要母鸟张大翅膀维护的雏鸟。
吴邪轻而坚定地握住小哥的手，缓缓挪开，回望着小哥即使是看到如此惨状下依然安静的眼瞳，嘴里说的话却是对着别人：“贺大人、卫大人，麻烦送两位小姐回房好么。”连称呼都不知不觉中改成了尊称。
“是。”贺凛与卫容极力掩盖面上种种负面情绪，几乎是以半强迫的力道送走了两位尖叫连连的惊惧少女。
吴邪看了看四周，又回眼征求意见般看着张起灵。
张起灵皱眉：这个现场已经不具有任何作用了，该要注意到细节他也记住了，接下来就交给县令吧。
吴邪看懂了小哥眼里的暗示。
“林县令，这个现场探查和尸体检验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吴邪不急不缓地命令着，温和的气质不变，但整个人的气场完全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县令不知觉中受到这气场的影响，喏喏应着。
可惜他们之中没有检验尸体这方面的好手。吴邪再不相信林县令，但事至于此，也毫无办法。
吴邪转身离去的时候，似乎还能听见枉死的鬼魂在风中的惨呼。
他和小哥一前一后地走到吴邪的房间门口时，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语的状态。
“吴邪。”小哥在他走进屋子里时，像是安慰一般的语气如此说道，“不要想太多。”
小哥今天叫他的名字的次数还真多……吴邪胡乱应了一声，抬脚进了房间。
一夜无话。
这种精神受到极大冲击的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二天醒来那一刻，吴邪睁大眼看着床顶，仔细数着纱帐上细致多变的纹路。
许久，才懒洋洋地起了身。
“吱嘎。”这时候木门被人推开了——不经过主人允许就擅自走进来的，除了那小哥还能有谁？
吴邪苦笑着朝面色沉静的小哥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小哥，我……”
张起灵短短的一句话便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头：“现在是中午了。”
咦！？
吴邪狼狈地跳下床：“都这时候了？怎么没人来叫我？”平时他都是卯时就睁开眼的啊。
“多睡点也好。”张起灵回答，顺便把手里的东西放到红木桌上。
吴邪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小哥为了让他多休息一会所以没让人来打扰他么？一下子被小哥这种冷淡下的温柔体贴给打败，吴邪喃喃着道谢：“谢谢啊小哥……”
“先吃东西吧。”小哥以颔首的姿势指了指红木桌上的食盒。
吴邪发现小哥居然还亲自拿来了食物，更是羞愧得无法言语，同时在心里升起的，还有疲累惊赫之后被安抚的感动和甜意。这样不好，不仅是对死者的不敬而且还是对自身责任的懈怠……吴邪不停告诫着自己，要去洗漱的时候发现和食盒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叠写满字的纸张。
“小哥这是？”
“吃完饭再说。”小哥没再瞧他一眼，自顾自面朝门外坐下后，对着外边晴朗的天空发起呆来。
这是变相的威胁吧？
吴邪乖乖地执行“命令”。
狼吞虎咽地席卷一空后，吴邪连喝下三杯茶水，漱了漱口，端坐在小哥面前，以眼神示意“可以说正事了么”。
小哥的眼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满意？——吴邪看不太清楚，因为他接下来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小哥的话语给吸引过去了：“这些——”张起灵是指那些纸张，“都是县衙里每一个人的口供。”
吴邪顿时百感交集。
领悟——小哥认定解冬儿就是在县衙里遇害的。
惭愧——这些本来是自己做的事，但一向清冷寡言的小哥却把这些麻烦活儿全揽了去。
振作——好吧，吴邪你要争气点。
吴邪拿起那叠千钧重量的口供一一看了起来，越看下去，眉头就皱得越紧。
首先是衙役们的口供：
衙役们几乎是一起活动的，口供相差不了多少。除了本着职责巡视之外，就没有特别的地方了。
林县令的口供也有，吴邪不禁幻想那一幕：被小哥用眼神逼迫让自己这个县令写口供的场景，嗯，有点解气的感觉啊。林县令的口供也没有特殊地方，在晚饭之前一直呆在书房里，之前与解冬儿并无接触。
陈曦和墨吟差不多，她们毕竟是女儿家，在县衙里不好随意走动，况且又有几位高手随从的暗中护卫，活动范围几乎都在他们的盯梢之下。
而十位随从的口供，除了关于两位小姐的盯梢之事，也无其他。贺凛倒是自责地表示，在他们的盯梢之下还让解家小姐惨死，是他们的失误。
林林总总的口供看过之后，最令吴邪在意的是，是墨吟贴身丫鬟轩儿的口供。
看完之后，吴邪瞥了一眼无所事事的张起灵：“小哥，你有什么想法？”
“和你一样。”
这个水分充足的回答让吴邪挫败地垂头：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小哥看穿了么？话说回来小哥你倒是自信他的想法会和你一样啊，就这么看得起他吴邪么？
再不甘，吴邪只得松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这里有三个疑点。一是，照小贺他们的说法，解冬儿出院子的时候，是有人跟在后面暗中保护着，回到院子后，她就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没再出去过了，紧接着晚饭时间，便失踪了。二是，解冬儿的贴身丫鬟无双去了哪里？生死不明。三是，这个墨小姐的丫鬟轩儿，这张口供上的事根本就是一派胡言。”
小哥点点头，思忖一下，接上他的话：“嗯，我也有口供。”
这话差点让正在喝茶缓和心绪的吴邪一口喷出来：“呃！咳咳……什、什么？小哥你……”忽然顿住，在解冬儿的尸检报告没出来前，谁都有嫌疑的。他凭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小哥排除在外，况且连他自己都有嫌疑！可是，小哥不是那种人……怀疑谁都可以，只有小哥，是绝对不是凶手！

“吴邪？”张起灵疑惑地看着盯着他出神的吴邪，微微歪过头，细密的发丝因这倾斜的动作从曲线完美的肩膀上滑下来。
“唔，呃，我在听……”吴邪掩饰地转移视线。
“……”张起灵不解他莫名的视线转移，但还是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昨天午后看到解冬儿的事说了出来。
“小哥是说，当时解冬儿的神色有异么？”
“想在找东西。”
“……会跟着一路跑过来找东西……我只能想到这样的情况，解冬儿是看到了什么人，才会一路追过来的……等一下，那时候护卫们有暗中跟在后面么？”
“没有……”张起灵皱眉。他当时看得很清楚，没有人跟在解冬儿后边暗中保护着。
“没有……为什么？”那些大内高手最重视的就是责任感，是不可能半途丢下解冬儿的。究竟出了什么情况？
看到吴邪明显转进了死胡同里，张起灵好心开解他：“如果这样想，有人从中作梗？”
吴邪一下子茅塞顿开：“是了！应该是这样，解冬儿无意间撞见了什么人，而这个人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便跟着那人一直追到小哥你所在的那个院子里。而这过程里，那个人知道解冬儿撞见了‘他’的事或者是看见了‘他’的样子，出于某种目的让‘他’要杀人灭口，所以这个人用某种办法引开了暗中保护解冬儿的护卫，然后便杀了他……等等，能知道掩于暗处的护卫的存在，这个人的武功不可小觑——而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引开护卫……”
“是暗道。”
“什么？”
张起灵似乎是觉得吴邪吃惊瞪眼的表情甚是有趣，难得微笑地说道：“而且，你还忽视了一个问题，吴邪。”轻轻咬音的最后两字，像是咒语般，让被唤了名字的人浑身一阵薄凉的颤意。
为什么跟丢了解冬儿的护卫，没有及时上报呢？
贺凛来到后院墓地时，看见了他的一位同僚。贺凛微微蹙眉，是于昊么？
听到身后有人接近，于昊噙着浅笑回头：“贺队长。”
“怎么跑来这里？发现了什么吗？”贺凛走到他跟前。白天的墓地虽少了夜晚时的凄厉可怖，但阴森的氛围依然环绕不去。那位解小姐死去的地方已经被圈起来了，但是大片大片的血液已经干涸在土地上，蔓延出僵硬的形状。
“没有。”于昊顿了顿，低声问道，“贺队长，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贺凛看了他一眼，“这种事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嚼舌根的。”
“哈哈，贺队长还是那么古板呐。”于昊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道，“那好吧，我说说自己的看法也行。”
贺凛默不作声，相当于是默认。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了，凭着我们的武功修为，怎么可能会让解冬儿出了院子都不知道呢。解冬儿所在的房间也没有密室什么的，可是自从昨天午后我送解冬儿回了院子，解冬儿便一直呆在屋子里。然后晚饭的时候，她就失踪了。可能么？”
贺凛瑶瑶头。这个问题他也想过，目前最大的疑惑就是在十位护卫的虎视眈眈下，解冬儿是怎么出了院子的？什么时候？
他们的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太子爷身边的小书童跑来找人了：“哈……太、太好了，于大哥你在这里啊。”王盟跑得气喘吁吁。
“有什么急事么？怎么用跑的？”贺凛皱眉看着他。身材纤细的小书僮那白玉一般的额头上缀满了细密的汗珠，朝气蓬勃的两颊都染上了剧烈运动后的红润。
贺凛下意识转移了视线。
“啊，大少爷有请于大哥呢，说是有要事。”王盟见贺大哥也在场，当下规规矩矩地解释。
贺凛疑惑的眼神瞄上似乎早就预料到的于昊。
吴邪的屋子里，于昊一进来就看到笑望着他的太子爷和窝在一边椅子里假寐的闷老大。
“大少爷，张大人。”于昊作了个鞠。
“哎呀，别多礼了。”吴邪连忙让人坐下，“我只是有事要询问……”
“我知道的。”于昊点点头，“想必大少爷和张大人已经看出来我的口供是不完全的，因为事情诡异，我想亲自和大少爷说。”
的确，昨天午后解冬儿出来游玩时是他负责跟在后面充当暗卫。可是中途那位解小姐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突然就奔跑起来，他一惊自然是立刻追上去。谁知道，才追了没多久，他就完全失去了解冬儿和她丫鬟的行踪。于昊很有经验地在解冬儿失踪的地方翻来覆去地找了个遍，只差没有掀起地皮了。正待于昊考虑要不要通知其他人来帮忙的时候，解小姐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惊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那解小姐似乎对于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完全不感兴趣般，仅仅是瞥了他一眼，便带着一起出现的丫鬟施施然地回了院子里。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既然人找到了，于昊便大意地把这个小插曲给忘在了脑后。直到晚饭时间解冬儿彻底失去了踪影，他心觉不妙，这才回忆起中午那事根本就不对劲。
听完于昊的叙述，吴邪陷入了沉思：也就是说，解冬儿是回了院子后才消失的吗？解冬儿的尸体被毁成那样，要知道正确的死亡时间可能不会那么容易。
吴邪问道：“那，解冬儿神色有异的时候，你看到她周围有什么……人没有？”
于昊摇头：“没有。”
这才是怪异的地方！
武功高强的于昊和不懂武功的解冬儿，不可能会有解冬儿能发现那人但于昊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事。
不合常理。
不对，或许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想：解冬儿拥有于昊没有的东西，所以解冬儿看见那人了，而于昊没有发觉。
可是，什么是解冬儿有的而于昊没有的呢？
性别？不可能。武功？可以排除。地位？乱七八糟！
吴邪深深叹了一口气。

“于昊。”假寐的张小哥难得的开口问话了，这让于昊很是受宠若惊。
“当时，解冬儿再次出现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而且还说了一段长句。
于昊眨眨眼，老实摇头：“应该没有……呃，就是样子很冷的，和平常的态度不一样。”大概是觉得被人暗中保护什么的很碍事吧。于昊在心里猜测。
“怎么了小哥？你想到了什么？”吴邪好奇地问。
张起灵没有说话，继续闭上眼假寐去了。
吴邪真想把白眼砸到他身上。
退下了于昊，吴邪深感疲惫地端起了冷却的茶水：九天会的事明明有了眉目，这会儿却发生了命案，死的还是解家的千金小姐，他该怎么向小花交代啊？而且……吴邪真正担心的，是九天会与解冬儿的死有干系。如果真是这样，就非常不好办了。目前这种伪受制于落雪堂堂主的情况，不利于他办案捉拿凶手。
等一下！
吴邪突然察觉一个重大的问题，他跳起来，三两步走到小哥面前，也不管他是睡着还是假寐，冲动地拉扯着那人：“小哥！小哥！我有问题！”
他们都是笨蛋吗！居然因为主观因素就对号入座了！
张起灵睁开眼淡淡地看着他。
吴邪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语气激动得微微颤抖：“小哥，你真的认为那具尸体，是解冬儿么？”
【对悬疑剧情无能的笔者爬入：……虽然俺大爱悬疑解密的东东，可是不代表俺擅长这玩意……楼主她说了，她的逻辑能力不是一般的弱！所以，看到可笑的BUG的，谅解下下，笑过便好TAT
以及，友情提醒：下文一五出没~】
【这一章节有很多的视角转变，唉唉，用分割线划分一下？】
（19）
“她就是解冬儿。”
墨吟苍白着脸，即使大片的竹席盖住了那具残破的尸体，但那可怖的一幕已经深深植入在她的记忆里，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
“为什么？”吴邪不安地。不，不要打破他的妄想……心里面，响彻着比墨吟的脸色还要苍白无力的低喃。
“解冬儿的右手腕上，有一枚红色的痣。”墨吟抬起手指向竹席下的尸体。
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去。
从竹席下探出来的残骨上，仿佛像是为留下一个可供人辨认的证据，尸体明显是右手腕的地方余下一块完整的皮肉，可以窥得生前是如何细嫩白皙的那块残肉上，有一枚小而圆巧的红痣，宛如一根针，深深刺入吴邪的眼睛。
“她就是解冬儿……”
耳边，是墨吟不停、不停重复的言语，机械而冷淡。
“她就是解冬儿。”
“她就是……”
妄想尸体不是解冬儿，妄想解冬儿还被囚禁在某个地方——这样可笑又薄弱的想法，从一开始便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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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里发生的惨案没有被流传出去，七星县里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繁华。
吴邪以散心为名正缓步在喧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如潮水一般几欲淹没默然行走的吴邪。
即使强迫自己脑海放空，但那挥之不去的烦躁和无力紧紧占据了他的身心，在他体内肆意膨胀着，快要爆炸。
小邪……
窃窃私语的叫唤溜到他的耳朵里，遥远的熟悉感令他顿时抬起头来。
四周依然是来往的人群，没有人在看着他。
错……觉？
小邪……
不对！是真的有人是叫他！
吴邪迷茫的神色全数褪尽，他坚定地相信这个“小邪”，绝对是在指他！不会是别人，那么熟悉的称呼，那么熟悉的语调，微微上扬的话尾都能让吴邪在脑海里想象出一张模糊但亲切的脸，以及那温润的嘴角划出的微笑。
“小邪，这里。”
模糊不清的叫唤似乎是感应到吴邪内心的波动，霎时变得清晰起来。一字一顿，伴随着轻轻的低笑。
吴邪准确无比地穿过重重的人群，看到一个白衣翻飞的挺立身影。
白金冠高束起的栗色长发，银边勾嵌的雪白长衣翻滚出的波浪划开了与周边人的距离。那张熟悉的脸庞上，笑眯的眼，柔和的嘴角。
吴邪第一反应就是——X的！怎么能不熟悉啊！那不就是他的脸么！？啊，不对，是与他自己的脸有七分像……
那人对上吴邪震惊的眼神，笑得更畅快了，半转身，欲离去的样子。
等一下！不要走！
吴邪想也不想，拔腿追了上去。
一路跌跌撞撞，那人脚步如飞，但总是在吴邪以为会失去目标的时候，巧合地停顿下来。
这该不会是在耍人吧？
吴邪气道。

吴老狗皱起眉：这不是礼物。我不要。收回去。
张启山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搂住他翻个身，继续另一番食髓知味的颠鸾倒凤。
这明明就是诅咒，受害者就是恶魔不甘寂寞而拉下地狱的祭品。
不惑那一年，吴老狗不得不戴上面具。
之后，他把位置传给了当时的太子吴一穷，诈死离开了这个曾是他一手建立的皇都。
至于张启山，以卸任为由，实则是隐退，其实这些年一直陪在他身边。
“就是这样喽。”吴老狗语气轻松地做了总结语。
吴邪一直维持着按着脑袋的动作——一种非常别扭的违和感一直在拉扯着他的神志。
吴邪勉强看了一眼挺拔着身姿安静站在一边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张了张口，又紧紧地闭上了。
吴老狗看他这样，也知道他要说什么，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乖顺呆着他大腿上的三寸钉，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皇爷爷……”对着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而且年轻得与自己有得一拼喊“爷爷”，吴邪再一次觉得自己的精神正在极度扭曲中，“嗯咳，如果您与这位……张大人都没有变老……那小哥……小哥他是不是也……”
小哥？很快反应过来这个称呼是指着谁，吴老狗瞥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张启山，耸肩道：“对啊，那老家伙的儿子也是长生不老的料！”
啊，果然……怎么想都不对劲，他是爷爷的孙子，那小哥是张大人的儿子，辈分明显不同，所以说那小哥比他还要年长几十年！？……怎么就没人发现朝廷里多了这么个长生不老的人……不对，神仙？还是异变人种？……天啊，他的头真的要爆炸开了。
“哦，是了，小邪现在是住在县衙么？”
吴邪快速抬起头：“皇爷爷你怎么知道的？”
吴老狗指了指张启山，道：“你问他。”
他怎么可能开的口问啊。吴邪汗颜地问：“皇爷爷呢？知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
“我们是来游玩的，你说呢？”吴老狗摸着下巴，“不过，那县衙的确有问题。”
“什么意思？”吴邪眼睛一亮，急急追问。
“也是这个老家伙无意间发现的，想来你家那位小哥也清楚的。”吴老狗瞄了瞄张启山。不说话装什么深沉啊！
吴邪一脸迷茫，连被迫成为他家小哥这样的称谓也无意纠正。
“小邪你不知道？”吴老狗有些诧异。他拉过被他不客气称呼为“老家伙”的张启山，捉住他线条完美的右手，像是在显耀心爱的玩具般在吴邪面前晃了晃，“你看，和平常人的手有什么不同？”
被恋人任意摆弄的张启山冷着脸。
不同……要真说什么不同……吴邪认真地打量下，抬起头来不大肯定地说道：“食指和中指很长？”
的确很长，简直是超越常规了。
“是了，这两只手指可是黄金等级的，一切暗道密室机关在这双手面前可是形如虚设——哦，你家小哥的右手也是这样的啊，没发现？”
吴邪头脑一懵。
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皇爷爷……小哥他……的手很正常啊。”

（20）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梳着双垂髻的丫鬟被打翻在地。
“小、小姐，饶了我吧……”轩儿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手脚并用地爬到墨吟的脚下，苦苦地哀求着。
毫不客气打完那一巴掌的墨吟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拨了拨倾泻而下的柔顺长发，流泻的光亮如天上银河。只着单薄紫色纱裙的女子看也不看跪在脚下乞求原谅的丫鬟，端然坐在椅子上。
墨吟愤怒地咬着嘴唇。她没有想到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贴身丫鬟居然是这么没用的东西，连个口供都做不好，那种一看就知道漏洞百出的口供，绝对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墨吟舒口气，端起茶杯饮啜了一口。
也无妨。只不过是一份口供而已，就算被吴邪那个废柴太子看穿，她也只要圆个谎便行，不会有人察觉到她的秘密的。
如此安慰着自己的女子眼里闪过一丝诡谲，语气冰冷：“蠢货，起来说话！”
心生一计的墨吟不耐地命令着。
轩儿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低低地垂着头，被打散的发髻让这个单薄的丫鬟看起来格外狼狈。
“如果被人问起关于口供的事，你只需照着我的话去说，若敢再出差池……轩儿。”墨吟意味深长地唤了她一声，阴森透着胁迫的语气吓得丫鬟打了个冷战。
“你，知道后果的。”
“小哥！”
吴邪一回到县衙，就立刻朝着小哥所在院子冲去。风风火火地连招呼都忘了打，就那么撞进了小哥的屋子里。
倚在窗栏上发呆的张起灵不为所动地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脸色急乱的男子，一言不发。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这个男子的那一刻，一直被种种负面情绪压制的内心里悄悄变了质。
“小哥，给我看一下你的右手！”吴邪不由分说夺过张起灵埋在袖子里的手，瞪大眼睛，翻来覆去仔细查看着。
食指和中指……食指和中指……
张起灵直直地看着他，任他摆弄，手心里传来那人温热的触感，久违的感觉袭上全身的神经，带来的颤栗是无上的愉悦。
可无论吴邪看多少遍，都没有看到似张启山张大人那样奇长的二指。吴邪喃喃自语着：“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小哥！”他猛地抬头，闪烁着古怪神色的眼睛毫不回避地对上小哥的视线，“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
对吴邪难得强势的态度张起灵持着一贯淡然的表情回视。
“你的右手……是不是……是不是……”吴邪说到这儿却吞吐起来，一个劲儿地思量着该怎么把他的疑问说出口。
他犹豫着。关于小哥父亲和他爷爷的事，要说出来么？虽然皇爷爷让他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他们的事，可是……可是如果对象是小哥的话，没问题的吧？
“吴邪。”
张起灵低低的唤道，打断了吴邪的思路。他下意识地抬眼答应着：“什么事——唔！”
吴邪瞪大眼。
柔软的物体覆上他的脸，是他之前还无礼翻弄的小哥的右手。
他能感觉到那厚实微凉的手正抚摸着他的脸颊。缓缓摩挲的动作轻柔而暧昧，仿佛是回味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的动作，几乎要烫伤了吴邪的脸颊。
“小……小哥？”吴邪吞吞口水，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带着小小的紧张。小哥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突然……
摩挲脸颊的手掌有意无意划过唇畔，慢慢移到那人柔润的下巴处，五指中收起三指，换做拇指与食指轻轻捏着那惹人怜爱的下颔，抬起。
气氛一下子令人浑身颤热起来。那是吴邪从未感受过的。
被抬起的脸燥热得不可思议，吴邪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小哥那干燥的手指传来的细微电流，四肢百骸瞬间酥软得不像话。想要避开，却使不上力气；想要回避小哥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却像是被吸引一般，微微涣散的视线与之交缠。
空气似乎发出了火星的碰溅声响。
即使只是一动不动的对视，都几乎消耗了吴邪的生命力一样。小哥的手指，小哥的眼神，都让吴邪觉得自己是赤（HX）裸（HX）裸暴露在猎人眼下的猎物。
幸好，在吴邪完全失去理智之前，小哥开口说话了。那是以平静与冷漠为伪装的波涛暗涌的话语。
“吴邪，回答我的问题。”
小哥变得怪异的低沉声音撞击着吴邪的心脏。

被唤了名字的男子暗自吞了吞口水，神智从那绮糜的气氛中勉强拉扯回来，但挣不脱那柔和而牢固的桎梏。很清楚地就能辨清男子说话时的颤音：“什、什么？”
张起灵的眼神黯了些许，清明不再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黑瞎子的话，手上无意使上了劲力，把男子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点。
完全可以称得上凶意的眼像是刀锋般切割进吴邪猝不及防的眼睛里。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邪呆了呆，对方排山倒海的压迫力下连一向爱使小聪明的脑袋都迟钝了许多。
他紧张而迷茫地回答：“小哥……是指哪个晚上？”
“你还不愿意告诉我？”
把吴邪的疑惑当成了伪装的回避，张起灵怒意更甚，手上的力量越发强势——即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怒不可遏。
那暧昧得令人脸红心跳又舒适得让人浑身通入了细微电流般的氛围被另一种逐渐抬起头的紧绷气氛所压制。小哥很生气——单单只是这个认知就足够吴邪惊慌失措至忽视了下颔处的隐隐生痛。
“不、不是……小哥，我真的不知道……”
砰！
突如其来的巨响打碎了吴邪接下来的解释之言。
“吴邪你在干什么！”
愤怒而尖刻的尖叫则是彻底毁坏了房间里暗涌起伏的氛围。
被这一吓，吴邪没有立刻回醒过来，僵硬地转着头看向声源之处，忘却了此时此刻他们俩维持着的这个明眼人一看就心觉暧昧的姿势。
陈曦几乎气炸了肺。
因为解冬儿的惨死而寝食难安的她决议来找小哥一诉心事。女人一旦陷入困苦危难中，大概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最在意最喜欢的人罢。
陈曦细心地梳妆打扮一番，领着丫鬟，一路想着开场白，朝着小哥的房间走去。小哥虽然冷淡，但他不会拒绝任何一个向他求助的人吧。
谁知，她满怀期许地袅袅而来，却从那未关上的门口看见了那让她肝肠寸断的场景。
她心爱的小哥一手捏着吴邪的下巴另一手松松环住吴邪的腰，几乎是以半拥抱的姿势近距离地对视——陈曦毫不怀疑，她再晚来一步，她心爱的小哥会亲吻上另一个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笔者抽搐着嘴角：小哥那么迟钝又恋爱度为负值的人才不会这么快就开窍呢。）
失去了逼问的时机，张起灵心里啧了一声，松开对吴邪的压制，即刻退开身子，坐到了另一边。
吴邪傻呆呆地石化在原地。顿时失却那紧迫逼人的控制，本该轻松的身体却涌上一阵失落，还能感受到下颔处那人残留下来的温度和力度。
意识回笼。吴邪抿起嘴角，缓缓地把聚焦的视线集中在愤恨难耐的陈曦身上。
陈曦一肚子的怨怒被这一个眼神通通被逼了回去。
那不是她所认识的吴邪该有的眼神——陈曦心有余悸地再看清时，那剜人的眼神却不复痕迹了。
吴邪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朝着陈曦的方向走去。
那游刃有余的姿势一下子浇熄了陈曦急需发泄出来的怒火，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而“这个人抢了她的小哥”这样强烈的想法占据了她的心智，迫使陈曦挺起胸膛，努力作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但令她颜面尽失的是，吴邪没有瞧她一眼，仅是大步越过她的身侧，若无其事走了出去。
巨大的落差让陈曦呆立原地，言语不能。
——她这是，被轻视了？
春风徐徐吹来，却吹不散吴邪脸上高温的热量。
X的！心脏跳那么快干啥！
停下快步行走的步伐，吴邪暗自骂了一句。但是脑海里一直浮现着小哥的脸、小哥的眼、小哥的手……吴邪你脑抽风了！
……可是，小哥这是怎么了？突然变得那么……还一直追问“那天晚上”的事，“那天晚上”？什么时候？
该不会是……
吴邪眼皮一跳。难道小哥知道了那次在妩艳楼他被人轻薄的事情了？是谁告诉他的？小卫？不，不可能……
吴邪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决议亲自去问小卫。
谁知这一转身，却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人。
墨家小姐的丫鬟轩儿怯怯地站在那里，脸颊上还残留着明显是被人甩过耳光的红肿印子。
吴邪挑挑眉。
没想到怀疑对象居然在这种时候出现了，他本来还想着先晾一段时间再去质问才是好的时机，不过那脸上的伤痕……该不会是墨吟她打了自己的丫鬟吧？为了什么事？
“大、大少爷好。”轩儿小心翼翼地行礼。
“唔。”吴邪点头示意。现在墨吟也不在，或许就是个好机会。吴邪强迫自己忘记那些扰他心绪的事情，全神贯注于目标之上。
“正好，小爷也有话要问你。”
听此言的轩儿立刻警戒起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露出一笑道：“大少爷有事尽管问好了，轩儿定如实相告。”

相告倒是一定的，只是“如实”就不大可能了。吴邪面色如常，温和道：“也不必紧张，小爷也不会为难你。只是小爷奇怪，你的那份口供是怎么回事？”
轩儿微微垂下头颅，缓慢道：“大少爷是指哪方面呢？”
“小爷记得，你那份口供上是这么写的：解家小姐被害那天的下午，你看见神色有异的解小姐与陈小姐起了冲突，陈小姐还扬言要杀了解小姐——是真的么？”
“……”轩儿紧紧地咬住下嘴唇。
“这口供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是口供，绝对是禁伪供的。小爷希望你最好不要明知故犯。”吴邪口气淡淡的，明着是好心提醒，但话下之意，在场的两人皆心中清楚。
“……大少爷饶命！”
轩儿突然跪了下来，心里牢牢记着小姐的话，只要按照小姐所说的隐瞒过去就好了。
眼含泪水可怜兮兮的丫鬟曲着腰杆跪在地上，发颤的唇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轩、轩儿只是看不惯那陈小姐找墨小姐的麻烦。所以才想着借用口供之事为难陈小姐——但轩儿绝没有害人之心，轩儿也知道这种漏洞百出的口供迟早会被人看穿，所、所以我……”
“所以你做了个假口供。”吴邪遗憾地说道，“轩儿，好歹你也是贵族人家的侍女，大抵上是算不得目不识丁的，可你要知道，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你的这份口供可是会害死一个人！到时候，你的罪名可就大了。”
“轩儿知错、轩儿知错。轩儿再也不敢了！”丫鬟急得涕泗直流，连连磕头，“求大少爷饶了轩儿。”
“算了，你起来罢。”吴邪无奈道，“你这口供小爷也没有相信过，想那陈小姐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为此小事要杀人呢。不过……”
“解小姐当真神色有异么？”
“咦？”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过了关的轩儿有些不明白吴邪这个问题的意思，她也不敢再耍小聪明给自家小姐惹麻烦了，不安地反复考虑着，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这倒是真话。那天午后，她看到解冬儿从外边回来时，表情的确是与往常判若两人，神情冰冷僵硬，连她那贴身丫鬟也面无表情着。
她正好要带着墨小姐要吃的甜点经过这对主仆面前，依常理，她是要问安的。但她知道自家小姐并不喜欢这些个和她抢男人的蠢女人们，连带着她也极端地看不起这些装腔作势的千金们。
她家小姐文武双全，才是与那冷冰冰却俊俏无双的张大人天生的一对。
于是她本打算好了眼不斜视地越过这对主仆，问安什么的，她们可没资格！
这时候，一股熟悉的香气钻进她的鼻子里。她一愣，然而就这一愣，致使她撞上了那刚好路过她旁边的解家小姐。
那解家小姐也当真狠心，眼都不看一下，随手一甩，就把即将掉到自己身上的丫鬟给扔了出去。
正巧路过的陈曦看到这一幕，冷冷地笑了起来。
又羞又怒的轩儿痛得直龇牙咧嘴，但她无法放抗。待她艰难地爬起来时，那解家小姐早不见踪影了。
而之后的她更是得拼命忍耐着愤怒承受着陈曦指桑骂槐的讽刺。
这一个插曲，让她彻底恨上了解冬儿和陈曦。
就在这天晚上，解冬儿惨死墓地。她又惊又惧，但同时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出了命案，做口供是在所难免的事，何不借着这次机会，把那个可恶的陈曦给拉下水？反正她也知道，这种单薄的口供会被人识破的，但能让那陈曦受受气也好啊。
……
吴邪认真地听完轩儿的叙述，敏锐地捉住了其中的一个疑点：“你是说，你是闻到解小姐身上的香气才停下来的？你还说，那解小姐仅用一只手就把你给甩了出去？”
“对、对。”轩儿连忙点头。
“大胆！居然对小爷撒谎！看来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霍然吴邪脸色一变，冷气森然的语气吓得心里忐忑的轩儿“扑通”再次跪倒在地上，惶恐不安地大声辩解道：“我没有！大少爷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撒谎！”
“还敢狡辩！解家小姐娇弱无力不懂武功是众所周知的事，你却说解小姐轻轻松松就把你扔了出去。这不是狡辩是什么！”
“不！是真的——那个解小姐真的只用了一下就甩了轩儿出去。啊，是了，当时陈小姐也在场，她可以证明的！轩儿不敢对大少爷有所隐瞒啊！”轩儿喊得声嘶力竭。
吴邪微微皱眉，适时地缓下口气：“你当真没有说谎？”
轩儿死命地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你在解小姐身上闻到的味道，很熟悉对吧？具体说说，是个什么味道？”
轩儿呆了呆，不大肯定地咕哝着：“轩儿也记不清楚了……如果没猜错的话，那香气应该是沉香、檀香、甲香等制成的香料吧……”
“为什么确定是这种香料？”
“因为墨……”轩儿突然住口，犹豫着喃喃地续着后边的话，“因为、因为这种香料蛮常见的，在街上的时候也有闻到。”她总不能说自家小姐也是惯用这种香料的，她可不能再给小姐惹麻烦事了。
吴邪微笑起来。
“好了，没你的事了，你退下吧。”
“……是。”
庆幸自己没有被继续追问，轩儿也不想再呆下去了，行礼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吴邪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离开，唇边的笑意越发愉悦起来。
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吴邪这才抬脚朝他来的方向走去。
嗯，想那陈曦应该还呆在小哥那里，正好，可以去问些事情。

陈曦没有想到吴邪居然还敢厚着脸皮跑回来。
她在吴邪离去之后百般纠缠，可是小哥就是不言不语自顾自地发呆，几乎要气死她了。紧接着，那本该离开了的废柴又一脸讨人厌的笑容走了进来，还装作无事的样子朝着小哥打了招呼，更气人的是，小哥竟然也抬眼看了他点了点头。
这样的待遇是她陈曦从未享受过的，凭什么又是那个该死的吴邪占了便宜！？陈曦面对着吴邪狠狠翻了个白眼，嘴里流利地脱出一连串的冷嘲热讽：“哟，吴大少爷怎地又跑回来了？没看到小曦正在和小哥交谈么？还是别来打扰的好。”
这单方面的纠缠算什么交谈啊陈小姐。吴邪叹口气，道：“我是来找你的，陈小姐。”
陈曦冷笑地扭头：“我没空。”
“这事关死去的解小姐，陈小姐你真的考虑不配合么？”吴邪面不改色地丢下鱼饵。
“！”再厌恶再不甘，陈曦也只得勉强颔首：“你问吧。”
“解小姐被害的那一天，你是否看到了解小姐与墨小姐的丫鬟起了冲突？”
陈曦想起那天的事，撇撇嘴，敷衍点头道：“是啊。”
“那解小姐是不是还一下子把丫鬟给打了出去？”
“哦，是有这事。”她还趁机责骂了一番那白痴丫鬟呢。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丫鬟。陈曦不屑地如此想道。
原来真是这样啊……
吴邪笑眯起眼：“那真是感谢陈小姐的配合了。唔，小爷也无事了，先行告辞。”吴邪问完想要问的事后恨不得立刻飞身离开这里——天知道那小哥炙热的眼神一直盯在他身上，别提有多么不自在了。
快走快走，别在这里妨碍她和小哥了。陈曦也懒得理他的这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关于怎样才能和小哥交流的问题。
“等一下。”
张起灵特有的嗓音叫住了吴邪。
吴邪立刻停在原地。现在就算是听到小哥的嗓音，他的心脏也会莫名其妙地加快。
陈曦则是忿忿不平——又是吴邪！每一次、每一次受到小哥特别对待的都是吴邪！
“我有事和你说。”张起灵慢慢地站起来，眼神始终胶在面前这个难掩自身紧张的男子身上。
“咦？可是……可是陈小姐还……”
“没关系，会派人送她回去。”张起灵打断了吴邪的话。这样的借口，他并不喜欢。
陈曦瞪大眼，受伤的神色占据了整张悉心打扮的俏脸上。
至于吴邪，大概谁都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复杂矛盾的心情吧。
（22）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县衙里。
吴邪在后边苦笑着：不是“突然”安静，是“不得不”安静。
自小哥扔下陈小姐并且半强迫地把他拉出来后，他们就这样散步似的行走在曲折的小道上而已，谁也没有说话。他们一路上碰见不少人，先是贺凛、卫容，然后是王盟，最后是那个林县令，哦，是了，还有章小姐。
他们本来是想过来打个招呼的，可一看到走在前头的张家小哥一脸风雨欲来的“平静”和其无形扩散的强势气场便纷纷打了退堂鼓，仅以眼神慰藉明显是罪魁祸首兼受害者的吴邪，“好自为之”。
至于那一位神色担忧的章祈祾，看到吴邪后一直踌躇地跟在后头，一副想来解救吴邪却奈何败阵于张起灵那君临天下的气场之下。最后也只得在吴邪好心而无奈的眼神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待送走了章祈祾的吴邪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与章祈祾的小动作全暴露在小哥的眼皮底下了。
触上小哥那暗涌起伏的黑瞳，突觉空气的紧绷感再一次袭上来的吴邪在心中愈发激烈地呐喊：我只是与小章稍稍一个眼神对话而已，小哥你用这种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是干啥啊！？
又气又无计可施，吴邪深深觉得小哥这脾气真是发得不可理喻。怒火攻心之下，恶向胆边生了。
吴邪大踏步地上前，一手揪过张起灵随意掖起的衣襟（吴邪嫉妒：混球啊随随便便系一个衣领都让人觉得那么潇洒好看！），一股脑儿地把心里积蓄已久的情绪全部爆发了出来：“小哥，咱们得把这事给结了！要不然你闷在心里也气，我摸不着头脑也气。首先，让我先提问，小哥你之前一直在质问的‘那个晚上’究竟是指什么时候的事？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小哥你不舒服了不开心了不痛快了？如果真是这样我道歉！
然后，是关于小哥你的右手的。有位高人告诉我小哥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不仅拥有异于常人的长度，而且这黄金二指还是探破机关暗道的绝佳武器。可是现在看来，小哥的右手很正常啊——小哥我不是在怀疑你，只是问出我心中的疑问而已。
以及，小哥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就算真的是因为我有所隐瞒而让小哥你生气，但是同样的，小哥不也是对我隐瞒了很多事么？
最后，嗯咳，小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不经过大脑思考就对着小哥大吼一通……但是，但是之前的事让我很在意——我是指，在陈小姐没来之前，小哥你对我……那个的时候……为什么？小哥你如果只是质问我一些事的话，为何要……”为何要对我那般暧昧？……
说到最后的吴邪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发觉自己并没有把自己最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好地表达出来，让他很沮丧地垂下头：小哥会被他这一番不知所云的话给搞混的吧？
但，事实不是如此。

张起灵定定地注视着那低下来的头颅上浅浅的发涡，想象着那头乱翘而柔软的栗发之下，那张脸此刻是怎样的一幅垂头丧气而又彰显无辜天真的神色。
他大概是迷上了那份天真无邪了。
张起灵毫无心情起伏地、平静地如此得出了困扰了他一整天的答案。
吴邪突地觉到头上一沉，那透出柔和力度的物体从他的头顶顺畅地滑到他的脸侧。
哇咧！小哥你还来！？
心里腹诽的吴邪极力强迫自己忽略掉正包覆着自己脸颊的大手。
“吴邪，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张起灵慢慢拉近两人的距离。
“第一，你在妩艳楼遭遇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很生气，那些人居然敢这样对你。”
吴邪呆住，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只回想着小哥的话——小哥知道了……小哥他知道了！
“第二，不管是谁告诉你关于我右手的事，但是你想知道，只能问我。”
包裹住男子温热脸颊的大手熟练地来到前不久还任他捏弄的下巴，轻轻抬起，方便手的主人更好滴观赏那张对他来说极具诱惑力的面容。
“第三，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撒谎，只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他而已。但，你不能向我隐瞒任何事。”
喂！小哥你这是没有道理的霸道啊！来不及反抗的吴邪在心里呐喊着。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起灵另一只手轻轻地把他拢在怀里，感受那身心相贴的舒适，感受自己怀里另一个急剧跳动的心跳，感受那因诧异和紧张而微微起伏的颤动。
张起灵顺着手势拉进吴邪的脸。
“相信我，不要离开我，吴邪……”
低低喃语的声音消失于相互交缠的嘴唇缝隙里。
王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把饭盒端放在红木桌上。


他那位借故没有下楼吃饭的太子爷已经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在窗边发呆有两个时辰了。
“大少爷，吃晚饭了。”王盟手脚麻利地布置着饭菜，一边无意义地提醒道——他之前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了，无论他怎么提高声音也好动作夸张地作怪也好，太子爷就是理都不理他，一个劲地发呆。


呃？该不是和那位小哥在一起久了，也染上发呆的坏习惯了？

不过……这次不能姑息，先不说会伤身体，最重要的是那位小哥也强调过必须让太子爷吃下晚饭。嗯？话说回来，看见太子爷没有下来吃饭，张小哥也没有多么意外么，难道是两人吵架了？